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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籍既与赵公公绑在一起,再换阵营,左右逢源,反容易翻船。

    见山寨的人领了粮食,被大郑士兵指挥着去驻扎,等候着上官的命令,苏子籍随着人群回去,因参加酒宴的人不少,原本只在大帐内摆了几桌,现在都改在了空地上重新摆上。

    这谈不上珍馐佳肴,但就是肉厚酒烈,苏子籍靠近时,就在一片说笑声中,看到了野道人之前指给自己两个人。

    就是那么巧,一个是崔兆全手下的百户,一个是钱之栋手底下的百户,两个百户竟然正巧碰到一起,在一个桌上喝酒,都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野道人这时走过来,苏子籍低声:“这是你安排的?”

    “嘿,一点小手段,花了些银子。”野道人低声说,本来座位是不可能这样,但一点小失误也是允许,只花了十两银子。

    军中宴会,自然相对暴烈,不少军将拼起了酒,不一时就酒酣耳热,声音喧闹了起来,打赌的,猜拳的,起闹的。

    “公子说的变故,又是何处?”野道人回到原来的位置,很外面的小宴上,酒菜只有六道,也不介意,几杯酒下肚,脸泛上血色,只是暗想。

    才想着,变故就突然发生了。

    “啪”二个百户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是晃悠着起身时撞到一起,竟突然同时打了起来。

    一旁有喝多了的将士,更叫起好来。

    本来,这在军中也不算稀罕事,都是当兵的,热血一上头,打上一架,回头也不一定会结仇。

    不打不相识这句话,就应在这上面。

    就连钱之栋似有所觉,朝着看了一眼后,也只是笑了下,并不上心。

    “你竟敢骂老子,老子宰了你!”谁知道,连骂再打了几下,不知道哪句激怒了钱部百户,原本只醉意上头,此刻突然之间狂怒。

    他的手侧就放着刀,唰一下抽出,直接捅了过去。

    “唔!”胸口突然一痛的对面百户,一口血喷出,低下头看向胸前,刀已是将自己捅了个透心凉。

    “你……”随着钱部百户拔刀,尸体噗一声倒在了地上。

    之前还在叫好的人都直接呆住了。

    顿时全场肃静,直到沉寂了大概几瞬,才有人醒过神来,大喊一声:“杀人了!”

    原本弥漫着胜利喜悦的山寨空地上,不少人瞬间惊惶而起,碰掉了杯子碟子,左右环顾。

    “怎么了,难道山寨又反了?”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看着死尸倒地,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杀人百户直接怔住了,像没想到自己竟然一怒下,真当众杀了对方。

    杀人不算什么,杀的是自己人就不对了。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周围的人起身,朝外退去,将这个人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面对着惊慌不解又带着警惕的目光,百户这才像回过了神,忙慌张地看向人群中的熟人。

    “我、我不是有意的!是他先侮辱先祖,是他先挑事!都是因为他,我这才动了手!跟我无关!不关我的事!”

    “老六,你跟我最熟了,你快告诉,我不是故意!”惊慌失措的百户,忍不住想要抓住周围的人解释这事。

    但他刚才捅了死者一下,着实又狠又准,崩了一身的血不说,脸上也被溅到了,双手更血红一片,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凶戾。

    虽说在场的人都是上过战场,死人不知道见过了多少,但这样在自家营地里,因着口角,就拔刀杀了自己人的事,还真是很少遇到。

    面对这样一个能毫不手软对着同袍下手的人,没人愿意去赌一个可能,去靠近他。

    谁知道他会不会明知道要死了,临死前再拖几个下去,好混个本?

    “庄康,别动,立刻放下刀!”

    看见刚才还乐呵呵一起喝酒的同袍,此刻都拔出刀指着自己,脸色难看,呵斥不要再动,否则就不客气,庄百户心中涌上了绝望。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在军营里打架,这不算是什么,可伤及人命,还是同阶百户性命,怕是只能以命抵命了。

    庄百户仓皇四顾,只觉得偌大军营,此刻已是一个困兽的牢笼,而他就是等着屠刀的孤兽。

    这想法一浮现,就再也按捺不住,本就不清明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层血色。

    “快去禀报大人!”人群中已有人转身朝着崔兆全的大帐跑去。

    跟钱之栋他们不同,崔兆全在外面看了归降的事,知道自己上当了,心里不痛快,只陪着寨主喝了一些酒,就独自坐着,揉着眉心发呆。

    结果才没坐多久,就听到外面亲兵急急禀报:“大人!大事不好了!齐百户被人给杀了!”

    “你说什么?”崔兆全一下子就懵了。

    “齐纳被杀了?被谁杀了?谁敢在大郑军营杀一个百户?”他起身,快步走到大帐外面,不可思议问着。

    “大人,是、是钱帅手下的一个百户……他与齐百户一起喝酒,结果发生了口角,二人厮打起来,因着打不过,那百户就直接拔刀,杀了齐百户……”亲兵说到一半,就看到崔大人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忙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崔兆全险些没被这事给气死!

    “混蛋,一群丘八!”崔兆全其实没想到,会有人指使什么,这完全不可能,只觉得这群军将,果然个个粗鄙不堪。

    明明大胜了,喝庆功宴,都搅出大事来。

    而且齐纳虽仅仅是个百户,可也是靠拢自己的亲将之一,不然也不会在这次来西南时,将他也带着。

    他对齐纳的脾气也有些了解,知道这人的确暴躁了点,但同样,齐纳能小兵起步,大字不识一个,还能混到现在地位,还能让崔兆全信任,凭的是能力跟识相。

    这样的一个人,就算会跟人斗殴打架,但绝不会到搏命地步,显而易见,这命案责任都在钱之栋的那百户身上!

    “果然是将桀骜,兵也不驯,我要看看,哪个百户这样胆大包天!”

    赝太子

    赝太子



    崔兆全就朝着汇集方向而去。

    都不用特意找,走出不到二百米,就看到一群人围着困兽一样的男人。

    “钦差大人!”这时,同样得到消息的钱之栋,本准备呵斥拿下庄百户,见崔兆全面带怒色,也只能硬着头皮先过来请罪:“都是我御下不严……”

    “你何止是御下不严!”崔兆全无故折损了一个亲将,口气自然十分恶劣。

    他指责道,“你手下的兵,竟然在军营当众行凶,还是在今天这日子,若无你的放纵,能有这样的结果?还是说,你这是借此事向本钦差表示不满?”

    “末将不敢!”这帽子一扣下来,钱之栋也不禁头疼,忙再次低头认错。

    “你不敢谁敢?你的兵到底是怎么管的,你心里有数!做出这样的事,你敢说,跟你平日纵容无关?”

    崔兆全抬手,止住钱之栋的话:“你也不必跟与我解释,事实如何,等查清了这事,自有分晓!”

    正呵斥着钱之栋,突然之间听到有人惊叫:“啊,大人小心,他是刺客!”

    说话间,原本被人围着的百户,竟不知怎么,突然发了狂,不仅爆发突围,还持刀直奔向钦差,朝着背对自己的崔兆全就劈砍过来。

    崔兆全一转头,就看到这人凶悍残暴的狞笑,饶是经历战场,又隔一段距离,也被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狗钦差,去死吧!”庄百户大叫,毫不留情劈砍试图拦截的将士。

    崔兆全身侧只跟着几个侍卫,毕竟谁都不能料到,在这种到处都是自家人的大郑军营里,会有人胆敢公开行刺钦差。

    说实际,军中规矩森严,对犯事的人斩首都不少,还不是乖乖去死?

    因此大家都觉得庄百户只是喝醉了酒,等会就会把脖子伸长让砍,没人能料到,庄百户会悍然刺杀钦差!

    几个侍卫被这突发事件弄得十分被动,慌忙拔刀去阻拦。

    “啊!”一声惨叫,庄百户刀光一闪,一个侍卫的头颅顿时飞出,偌大头颅,咕噜噜滚出几米远,一直滚到了崔兆全的脚底下。

    崔兆全恰好低头,正好与死不瞑目的侍卫目光对上,顿时打了个冷战。

    “狗钦差,陪我一起死来!”下一刻,一道恶风就扑来,崔兆全也有一定身手,虽空着手,却利索一躲,刀几乎贴着身体劈下,差一点,就将他劈成了两截了!

    而身后恰有人过来,正是赵督监,也被吓了一大跳。

    “快拦下他!”

    “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快杀了这刺客!”

    赵督监的侍卫,个个武技精湛,拔刀对着几乎扑到崔兆全跟前的庄百户冲上去,只听“噗噗噗”数声,还带着“铮”声,原来是数刀自各个角度刺入,在他的体内碰撞,发出了一下闷哑金属声。

    随着数刀拔出,血喷泉一样伤口喷出,很快就浸湿了地面,庄百户双眼睁得极大,面露不解之色,当场毙命。

    “狗钦差?敢侮辱钦差,蔑视皇上!”受惊了的两位钦差,却不肯因刺客的死就罢休。

    人在害怕时,第一反应就是愤怒。

    崔兆全就是如此,这一次几乎是死里逃生。

    当初冒进被围时,是钝刀子砍人,让人煎熬,但并不亲临危险,现在突然冲出一个刺客,众目睽睽下,让他不仅差点没了命,还险些出丑,这死亡的感觉,真的几乎擦身而过。

    而崔兆全发泄这愤怒的直接表现,就是当机立断,喝令:“钱之栋,你莫非是想行刺我?来人,拿下!”

    “两位钦差,我冤枉!这事我真毫不知情!”钱之栋此刻不敢有丝毫抵抗,只能拼命解释。

    但崔兆全正在气头上,岂会听他解释?

    直接手一挥,士兵就给钱之栋五花大绑,随后押了下去。

    崔兆全心里犹不解气,结果一回首,就看见了不远处秦凤良,此刻神情,让他更是火大了。

    就见这秦凤良口角带笑,目送着钱之栋被押下,知道他是幸灾乐祸,虽不是冲着自己来,可犹烈火上被浇了一勺油,让崔兆全差点没绷住表情。

    好在秦凤良是个老狐狸,很快察觉到了崔兆全的注视,忙收敛了。

    “哼!”崔兆全心中厌恶,一甩袖子,直接进了大帐。

    赵督监阴森森看了一眼周围,吩咐孙百户:“咱家交给你一个任务,立刻去抄了钱之栋的大帐,但凡是带字,一个都不许漏下,都给我查一遍!”

    “是!”孙百户立刻领命下去,对皇城司的人来说,抄家这是老本行!

    而跟着赵督监的都指挥使再次出现,跟在赵督监身侧,既是震慑,也是在保护赵督监。

    孙百户,得了令,气势汹汹带人去了钱之栋的大帐。

    此时钱之栋被抓消息还没传过来,他们到了时,直接围了大帐,凡此刻在附近的,一个都没跑掉,全都被控制起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这几日一直低调行事,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尽量降低存在感的简渠,帐篷就在不远,这时听到了动静,探头往大帐一看,脸色却是一变,尤其想到了一件事,心里更咯噔一下。

    “难道是两位钦差知道了大帅的打算?”简渠心中惶恐,

    毕竟折子的事,他也有参与,虽只是参谋,最终敲定的人是大帅,但这事一旦被钦差发现,两位钦差哪个能忍得住?

    而自己这个幕僚,无品无级,若被迁怒了,被弄死,还不像是捏死一个虫子一样简单?

    见情况不对,简渠连东西都没拿,直接转身就走。

    左右要紧东西,自那日与大帅离心,都贴身带着,连睡觉都不拿出来,就是防备着遇到突发事件好随时能逃。

    眼下,倒是错有错着了。

    苏子籍回到自己帐篷时,刚进去,就突然停住,直到看清了里面站着的人是谁,这才松开了眉:“简兄?”

    “苏贤弟,叨扰了。”偷偷溜到苏子籍帐篷里躲着的简渠,此刻面对着苏子籍,不由得苦笑连连。

    “刚才钦差的人派人抄了大帐,看起来气势汹汹,十分吓人,我也没敢靠近,怕被牵连,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跑到你这里来避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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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炭火生起,小桌温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和切的蜡肉。

    虽非常简单,简渠的心就安了下去。

    苏子籍笑着:“简兄不必担忧,我这帐,没有人闯入,来,天寒,烫的酒,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简渠烤了烤手,自斟了一杯饮了,不禁赞:“好酒!”

    苏子籍用箸拈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焦香崩脆,满口浓香,还没有说话,就见着简渠又自斟了一杯饮了,突然之间拭眼叹着:“唉,大帅这次完了!”

    “钱之栋犯了的事,真说起来,与本人其实无关。”苏子籍装作不知底细:“他手下的一个百户,杀了崔大人的一个百户,随后又狗急跳墙,行刺两位钦差,被当场格杀。”

    “钱之栋有御下不严的罪过,论罪不小,但他也有战功,功过相抵,至少性命没有大碍。”

    “西南才平,就杀功臣,让将士怎么想?”

    “再说,西南还需要悍将坐镇,平稳局面,我想这道理,两位钦差不会不清楚。”

    这说的都有道理,简渠却苦笑,用火烤着苍白没点血色的手:“不,大帅这次是真的难逃一劫了。”

    再怎么样,简渠在钱之栋帐下三年,说一点情分也没有是假。

    “仅仅只是这事就好了。”简渠叹了一声:“现在我既然到你这里避难,自然不会隐瞒。”

    简渠目中满是忧郁:“是折子,大帅多夜,连同我等几个幕僚,反复推敲,写了一份折子,还没来得及递上去。”

    “这折子的内容,本来只有皇帝能看见,而且回了京城,两人也不是钦差了,却也无有大碍。”

    “偏偏钦差的人,刚才就抄了大帐,而折子此刻就在帐内,这折子上的内容被两位钦差看到,就不得了了!”

    背后争功,上了密折,钦差事先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怎可能罢休?

    简渠就怕折子落到了两位钦差手里,但想也知道,既抄了大帐,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只要两位钦差一看,就知道这看似与真正战果没有多少出入折子里,隐藏着怎样的投机取巧,又怎样巧妙措辞,抢了大功。

    眼下钱之栋落在两位钦差手里,百户杀人与刺杀钦差这事,可轻可重,真是让两位钦差大怒,铁了心要杀钱之栋,都无需添油加醋,只需将各种罪名,一个不拉的如实禀报给皇上,等着钱之栋就可能是死路一条。

    “钱之栋,你果然自寻死路,终于还是干了。”

    “桀骜、久战不下、坐视袭击钦差、争夺功劳,除了谋反,应该有的大罪,一个都不落了。”

    苏子籍暗暗想着,却“咦”了一声,似乎才刚明白过来,身一倾:“这样严重,难道是争功?”

    简渠对苏子籍能立刻反应过来并不惊讶,毕竟能在这节骨眼闹出来的事,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重重点首,随后再次叹了口气。

    虽早就想好了离开,甚至对钱之栋有警惕,但对方大难临头了,简渠的心里生出的却不是喜悦,而是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难受。

    苏子籍并不理解像简渠这样没了所投明主的文士的复杂心理,此刻想的是:“钱之栋这一次,或者死,或就是剥夺一切官职。”

    “没了官职,五六十岁的人,还有什么依靠?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倒是秦凤良,说不定就便宜了此人,钱之栋一旦垮台,他就可能继而成为西南军大帅,正式进入全国顶尖大帅之一。”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我不是神,能不动声色,挽回西南大局,又灭了钱之栋,已经不错了。”

    “现在为今之计,是赶快回京,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会试,还有那个桑女盯上了我,本来可调查一二,现在却来不及了。”

    苏子籍重重吐出一口酒气,浮现出久违的惬意。

    此时此刻,大帐内,崔兆全喝了一杯热茶,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惊慌失措的情绪慢慢被压下去,可这受了惊后的惊怒,却不是那么好压下去。

    他看一眼坐在旁边,正冷着脸不说话,只摩挲着自己碧玉扳指的赵督监,没那个心情去暗骂这太监了。

    “这次的事,倒是可以趁机给予惩戒。”太监既不开口,崔兆全就只能先开了口。

    看到赵督监望过来,崔兆全冷笑:“钱帅治军不齐,正好惩罚,想必能让他灰头土脸,朝廷也必会乐意看到,你说对吧,赵公公?”

    整治军头,是贯穿整个承寿朝的大策,赵督监岂是不知?

    钱之栋要是无罪,尚可解除兵权回家养老,现在出了这事,却正好问罪,只是这话不能直白,赵督监抬了下眼皮,正要回话,就看到孙百户进来,并快步来到了身边。

    附耳说了两句后,赵督监也不禁皱眉:“真的?”

    “公公,这就是抄来的文书,请您过目。”孙百户低声,并将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

    崔兆全见这二人这样神秘,心里更不痛快。

    有心想说什么,但一想,现在两个人都有着火气,刚刚出了内讧,若钦差内部再闹起来,岂不是给山寨的人看笑话?

    那些人可还在军营里软禁着,还没放走!

    赵督监将文书打开,快速看了一遍,顿时呆住,再浏览一遍,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脸色顿时又青又白,煞是好看。

    “崔大人啊,咱家觉得,你刚才说的,太轻了。”

    “嗯?什么意思?”崔兆全初时不解赵督监这含糊不清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等赵督监将一份文书递给,他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立刻就懂了。

    不仅懂了,还直接“啪”的一下,将文书狠狠地砸在了桌上,咆哮。

    “怎么敢,他怎么敢?!”

    原来,这份文书正是钱之栋与几个幕僚花费数夜反复推敲写出来的折子,只是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就被孙百户搜了并递了过来。

    上面的内容,乍一看,与战事结果并无什么区别,可这文字落下,哪句在前,哪句在后,用词稍稍点一下,结果就差着许多了。

    这份文书,就写得极巧妙,不仅点出了两位钦差冒进,差点坏了大局,而且通过顺序稍稍变换了下,就连钱之栋本人一些错误,都反倒让看的人觉得,是两位钦差的过失。



    两位手握天宪的钦差冒进,不听劝说,身“姨娘”的钱之栋,又岂能阻止他们插手西南军务?

    这样一来,大大小小的一些错事,在钦差到了西南,都要替钱之栋背锅了。

    通篇读下来,便是两位钦差这样的当事人,也觉得大体上看不出毛病来,但这味道,可就全不对了。

    “照着他这折子所写,咱家与崔大人,不仅是寸功没有,还有着失察与冒进之罪了!”

    崔兆全冷笑:“何止?这山寨归降的功劳,怕也要被那匹夫所夺,毕竟这折子若由他这么递上去,朝廷先入为主,谁还会信这等大功,是你我所立?”

    在大部分人眼里,自己是沾了一点武事的文臣,而赵督监则是太监,与钱之栋这样大将比起来,后者本就更有可信度,而这精心推敲过的折子,更是让人看了深信不疑!

    想起在饿狼岭时,两人旦夕不保,唯恐城破就死,那是何等艰难,最后好不容易立下功劳,这可是拿命搏来的,谁争这功,那就是仇人!

    “不过,这倒提醒了我。”崔兆全站起身,在帐内转着,冷笑:“现在西南山寨都已归降,虽还在收尾,可早一日递了折子回去,也早一日让皇上安心,我们该上折了!”

    “是这个道理!”赵督监尖声说:“咱家有特快渠道,十天,十天保证就有皇爷的旨意答复!”

    崔兆全此刻也不去计较赵督监隐藏着这一手了,毕竟对方手里掌握着特快通信渠道,这事早就有所猜测,不然,之前册封山寨寨主跟木桑的圣旨,又是怎么来的?

    “那就立刻写折子!”

    “来人!备笔墨纸砚!”

    随着崔兆全的一声令下,立刻有亲兵整理了一张干净桌子,将上好的笔墨纸砚备上,崔兆全看向赵督监:“我先写了,赵公公觉得不妥的地方,再行修改?”

    “就依崔大人。”赵督监这次毫不阻挡,痛快点首。

    崔兆全好歹也是一榜进士出身,文采风流,铺就纸张,稍作思索,就直接挥毫,写就了一份折子。

    这折子,先为二人表功,接着就写了钱之栋的罪状。

    故意在进攻时怯战,导致两位钦差深陷包围,又不仅不救,反而退兵,并且阻碍别人来救。

    帅嚣张、将跋扈,钱之栋将西南当做自家后花园,当众纵容将士杀死跟着钦差来到西南的一名百户,还试图刺杀钦差,好杀人灭口,掩饰这事。

    又提到,钱之栋盘踞西南两年多,更纵容几支马队与山寨勾结,马队贩卖的不仅有着粮食,更有大郑军队的武器,而西南这里,只有钱之栋统帅西南军,再无别军,这事,就算不是钱之栋主观上叛国,起码也有着纵容之罪,说深了更就是养贼自重。

    林林总总,凡能给钱之栋扣上的锅,崔兆全一个没落下。

    不仅仅这样,写时,崔兆全想起了秦凤良刚才的幸灾乐祸,一阵厌恶,又顺笔给他也添了几处罪状,诚恳写着:“臣以为,西南既平,无论是钱之栋还是秦凤良,久居西南,盘踞日久,都不是朝廷之福,宜另派大将镇之。”

    墨迹未干,就被赵督监拿起,看了一遍,再看崔兆全时,已是带着一种隐隐佩服。

    “都说文人笔如刀,杀人不见血,今日咱家倒见识到了。”他暗想着。

    但这通篇看下去,却不见苏子籍的名字,赵督监身为首脑太监,虽也贪功,却并不指着这军功升官发财,毕竟他已是首脑太监,再升,也升不到哪里去,像他这样的无根之人又不能封爵,自然就没那么贪功。

    再加上苏子籍身份的缘故,他回去后必定要私下再向皇上仔细禀报,有些事,完全隐瞒了,到时反说不清了。

    因此,赵督监似笑非笑看向崔兆全,提醒:“这收降山寨的功劳,不分给苏子籍也就罢了,营救咱家与崔大人的功劳,总不好全抹了去,你说是吧?”

    “不然,到时候人家问起了,咱家与崔大人是如何突围,难道,要将功劳推给该死的老匹夫?”

    “倒是我忘了,这就给他添上。”崔兆全神情一僵,随即淡淡说。

    赵督监看他这做派,也不在意他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只在旁监督着。

    崔兆全只能重新又写了一份,这一份折子,给苏子籍的功劳添上了,虽十分功劳,只写了三分,更隐去了苏子籍献计收服山寨的功劳,赵督监看了,也没再吭声。

    说到底,圣意未明,能帮了上次,就还了大部分人情,这时再帮衬一句,赵督监觉得已经到了火候。

    再多,要是给圣上觉得,自己私下倾向苏子籍,那自己就祸端来了。

    看完,赵督监尖声吩咐:“孙百户,你立刻用渠道,把这份折子送回京城,我要看钱之栋怎么死!”

    不远处军营,木桑连同仆人被软禁在一处大帐,虽不限制出入,但凡是出去,都会有着多人跟着,这样情况下,想要私下与人联系,几乎是不可能。

    他出去几次后,便歇了这个心思,而是老实待在帐中。

    这时天空传来一阵鹰鸣,有老鹰在军营上空盘旋了几圈,又飞远了。

    仆人仔细倾停,才停下,就见木桑迫切的问:“鹰鸣,传递了什么话?”

    木桑与仆人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是桑女在通过老鹰传递消息,这种暗语,非常简单,可是有时足了。

    “信息、京城、快传。”仆人立刻说了暗语。

    “看来是有折子被送回了京城。”木桑有些可惜低声:“就是这渠道与炼丹士有关,虽可试着袭击,得知内容,但得不偿失。”

    “大人,我看这次钦差送了折子回去,未必是为了山寨,之前钱之栋的人当众杀人,这可着实让我们看了一场笑话,怕是这折子,就是为了此事!”

    说起酒宴上发生的事,仆人不禁面露幸灾乐祸。

    让他们不得不归降又如何?

    一个百户,没死在他们的手里,却死在了西南军自己人手里,钱之栋这厮,怕是要倒大霉了。

    木桑却反倒摇了摇头,皱眉:“钱之栋这个人,有能力,有私心,更有执行私心的力量,他倒霉了,未必与我们有利。”

    “下代西南提督,就是因没有执行私心的力量,怕与我们更不利。”



    西南·安州港口

    又有兵船抵达,远远看见舰上甲胄林立,十分森肃。

    在靠岸前,这次来的官员,就已派人来送信,提前了一天,西南大营内的人早就已做好了准备。

    也因此,当十几艘兵船抵达时,岸上立刻响起了鼓乐吹打之声。

    当初苏子籍抵达安州港口时,就曾听过这样鼓乐吹打,中间隔了一个新年,再听时,已是获胜准备离开的时间了。

    苏子籍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身钦差的随员,无官无品,这种去迎接新钦差的事,苏子籍还不够资格,因此就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与一些兵卒及商人、百姓一同,朝前看去。

    在一侧站着是野道人。

    “这次来的其实不算钦差,是上任的官,一个是总督褚遂,而新来的提督焦慎,不知道来历。”

    “不过,十七艘兵船,并没有运输多少粮草、军械,全部是人,每船400人,有6500人以上,来者有点不善。”

    野道人压低声音说,就听到苏子籍嗯了一声。

    “这事不急,能这么短时间,就得到这样的情报,你已做的很好了。”

    想到曾经孙百户看向野道人时的眼神,苏子籍此时也不禁感慨,幸当初自己收下了野道人当门客。

    因着混迹江湖多年,除去所谓的屠龙术,这野道人结交底层帮派并收集情报的能力,也同样出色。

    野道人不太满意,叹:“只怕耽误了公子的正事。”

    “这倒是不必担心。”苏子籍胸有成竹。

    “对了,桑女又派人和我接钠,想和公子您见上一面,您见不见?”

    “不见!”苏子籍冷冷的说着,这时西南已平,归心似箭,又是敌非友,见什么见?

    这时官船靠岸,两拨人簇拥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男子上岸,港口岸鼓乐吹打之声已停了,被簇拥着的两位新官,笑盈盈看着迎接他们的人。

    “崔尚书,赵公公,多日不见,你们清减了不少,可见西南一行,你们可是吃了不少苦。”总督褚遂跟崔兆全、赵公公都认识,寒暄着。

    “这是焦提督。”

    焦慎,崔兆全认识,算是新生一代,很能打仗的悍将,这时话未说完,焦慎已向两位钦差行礼。

    “不敢,不敢!”

    两人看去,见这四十刚出头的人,白皙面孔,看起来很文雅,唯一双眉笔直挑起,透着一股杀气。

    “都是为朝廷办事,谈不上辛苦不辛苦。”崔兆全打了个哈哈,说。

    心里暗暗想着,不过十天,圣旨居真到了。

    从京城出来到这西南,他们可是花费了二十日左右,这第二波来得这样快,怕是朝廷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他作兵部尚书,这次西南之行的正钦差,竟直到接到褚遂将抵达的消息,才知道了这事,对隐瞒部分情报不说的赵督监,心里自然是不满。

    赵督监笑呵呵,与这褚遂说:“褚大人到了,咱家这心也就放了下来。”

    冲着京城拱了拱手:“能办好差事,让皇上安心,咱家莫说是清减了,就是殒命在此,也是应该。”

    戴罪来迎接的钱之栋,这时过来向褚遂见礼。

    “钱帅不必多礼,西南的事,也多亏钱帅主持、周旋,才能平定。”褚遂亦是客气了一句。

    看着并不倨傲,态度自然,钱之栋先松了一口气。

    这也算是官场的一种潜规则了,身钦差,手里旨意针对着谁,对那人往往态度冷淡,这是因宣读之前,就是代表着朝廷,代表着皇上。

    “看来就算给我治罪,应该也只是御下不严的罪。”钱之栋暗暗想。

    这二人到了,钱之栋直接恢复了自由,不仅不再被拘押着,还被允许自由活动了。

    看着寒暄,苏子籍利用视力,遥遥望着,清楚看到了这二人与钱之栋说话的模样,心立刻就落下了。

    “这二人很和气,对崔兆全和赵公公还正常,但对钱之栋更是态度客气,这就很不正常。”

    毕竟,两位钦差既看到了折子,势必会报复,给钱之栋罗列的罪名,也绝对不会轻。

    而朝廷大策,就是压制骄兵悍将,别说有罪,就是无罪,总督也难这样和气说话。

    正常情况下,新来两位钦差对钱之栋不假颜色,说明会在旨意宣读上给予治罪,不必藏着掖着。

    但现在这样,必定比明着治罪更严重。

    “让上官必须花心思麻痹钱之栋,他死定了。”苏子籍冷冷说着。

    二人低声交谈,由于涉及自己,褚遂遂把旨意交给赵督监:“赵公公,既然香案已经准备好了,朝廷十万火急,让本官携来圣旨,还请赵公公立刻宣旨就是。”

    迎接前,就在岸上设下香案,可以宣读圣旨。

    “褚大人说的是。”赵督监手捧黄绫盖着诰谕庄重走到香案上首,南面而立,一站定,包括崔兆全以及这次同到西南的焦慎、钱之栋、秦凤良等,都一起伏地叩拜:“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督监对这套非常熟悉,朗声:“有旨意!”

    字字清晰的徐徐宣读着内容。

    “褚遂成了西南总督,而让我与秦凤良那老匹夫一同进京,焦慎接替我驻扎西南?”

    听到圣旨上对自己安排,钱之栋眼睛转了转,能理解。

    他在西南已待了两年多,皇上必不会允许自己继续在此掌兵,姓焦过来就是来接自己的兵权。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起码皇上并无治罪,钱之栋的心,算是略微放了下来。

    “钱帅,可以的话,请立刻交割兵权,你们也好早日回京。”总督褚遂恭敬叩谢了圣旨,对钱之栋说。

    钱之栋只能应下:“这是自然,下官已准备好军中花名册,将士也都随时听令,只待大人一句话,立刻能交割。”

    “赶晚不赶早,就现在吧!”褚遂点首:“正好交割完毕,可以立刻开宴,皇上可是等得急,交割宴就直接回京。”

    “是!”钱之栋一眼看见附近的人,参将副将都在,心里知道这是两个钦差搞的鬼,不过这时只得应着,喊着:“参将以上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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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钱之栋话音一落,秦凤良也只得同样喝令,顿时二十余个将军应声而出,叉手听令,这些人或高或矮,但个个剽悍,脸上横肉绽起。

    “你们听着,从现在起,你们归焦提督指挥!”

    “是!”

    其实论官职,提督是从三品,只能称军门,西南伐逆大将军是正二品,可以称大帅。

    因此这些人一齐拜下:“末将拜见焦军门。”

    这一拜下,就是当众交割兵权,西南军当初也是数支军队调来合拢在一起,并非一开始就是钱之栋嫡系,现在兵权一交割,这些面露些茫然的将士,就转而成了新上任的焦军门的兵将。

    一拜下,钱之栋突然之间觉得身上一空,一丝莫名恐怖骤然袭上心。

    不仅仅是焦慎,总督褚遂也受了西南官员之礼,才受了礼,换了笑容,说:“诸位平定西南,极不容易,以后化兵为犁,还需要各位鼎力支持。”

    赵督监见官员已跪拜,定了上下名分,就说:“褚大人一路风尘也是辛苦,请——咱家备了水酒,请一起赏光。”

    “不敢,不敢!”褚遂现在是总督,可赵督监和崔兆全还是钦差,故立刻应了,一行人沿着道路转入一处酒楼。

    这酒楼自然提前收拾过,不但扫的一点灰尘都没有,就连地板、隔扇、雕柱等,都光滑得似乎涂过一层油。

    褚遂请钦差入了座,又坐到左首,右首却不是焦慎,还是钱之栋,只是虽然这样,可酒过三巡,就不一样了。

    “人心易变,古人诚不欺我。”见诸将都向新将行礼劝酒,而自己冷冷清清,喝着闷酒的钱之栋,心里很不是滋味,不久就借酒意告退了。

    等回到大帐,此刻帐内安静,钱之栋呆呆坐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目光四处搜寻,只觉得一人独坐,更觉得冷清非常。

    钱之栋看着亲兵抱着一捆捆收拾,心里陡地一紧,望了望天色愈来愈重的天穹,问:“郯欣、栾铁树,来了么?”

    “大帅,没有!”亲兵怯生生的回答,这两人都是跟随钱之栋许久的老人,都没有来。

    钱之栋听了,瞟了一眼远处,隐隐还能听到庆乐声,虽知道新将抵达,郯欣、栾铁树仅仅为了不穿小鞋,这时都得认真伺候,还是叹了一口气,愤懑、焦虑、惆怅袭上心。

    “往日这时候,早就有武将过来,可现在,他们眼里再没有我了。就是曾敢为我杀人又如何?换了大将,他们也可为了新帅,转而杀我。”

    “经营两年,除了上百亲兵跟几个幕僚,竟再无可信之人!”

    不过,想到幕僚,钱之栋眯起眼,立刻就想到了最近一直不往自己跟前凑的简渠了。

    “这个简渠,怕是留不得了。”

    “报!”有亲兵在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钱之栋恢复了大将军的威严。

    “大将军,您让小的盯着苏子籍,小的发现他现在就登回官船,已在船舱住下了。”亲兵回答。

    钱之栋心中一窒,良久才冷笑一声:“苏子籍这些天,一步不离太监左右,也算是谨慎了。”

    “现在提前上了船,也不奇怪。”

    钱之栋转了几圈,心火越是旺盛,不得排遣,咬牙说着:“来人,既要离开,就顺便去送简先生一程。他来西南之前,可是受了不少苦,想必,是愿意永远留在这里。”

    “事后选个清幽之地,将他安葬了吧。”

    “是!”亲兵应了声离开。

    钱之栋这时也慢悠悠起身,掀开帐帘,看向外面。

    太阳已是居中,并朝西面慢慢移动,大营内似乎因新帅的到来,到处都是喜悦之声,听到钱之栋耳朵里,就格外让他不舒服。

    “钱将军,崔大人跟赵督监请您即可准备起拔,赶赴港口,最多还有半柱香时间,就要出发了。”有人过来提醒着。

    钱之栋点点头,随手招来自己一个亲兵:“都听到了?该收拾的,都干净收拾了。”

    “对了!”亲兵正要走,钱之栋又忍不住叫住,问:“之前崔大人搜我大帐,真的只是搜走了桌上的文书?”

    亲兵回答:“是,小人后来去看时,床榻下面并无动过的痕迹。”

    作钱之栋信任的亲兵,是知道钱之栋大帐的床榻下面挖了一段,埋着个小柜子,里面放着就是顶顶要紧的东西。

    可见就算是自己的大帐,钱之栋也并不是完全放心的。

    孙百户翻出来的折子,就是那里找出来,不过因习惯,只是让人抄录了一遍,又原样放了回去。

    现在使一回到大帐,就检查了一下床榻下面的钱之栋略放了下心,点首:“我知道了,去备马,大家集合,准备跟着我回京。”

    西南军的将士,他是一个都别想带走了,但这上百亲兵,不属于西南军,而是属于钱之栋个人所有,回京自然也要带着。

    半柱香,回京的队伍正式赶赴安州港口。

    因着两位前钦差,钱之栋以及秦凤良都要一同回去,这阵势可不小,省里的人,但凡有品级,能过来的都过来送别了。

    往日比较冷清的港口,真算得上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钱之栋骑着马,带着人抵达这里,也需驱赶着路人,才顺利通行,抵达到了舰船前。

    “大将军!”这时负责去料理简渠的亲兵,不得不带着难色来回复:“整个营地都找不到简先生,有人好像看到他上了官船。”

    “上了官船,是新投靠了主子?”钱之栋重重吐出一口怒气,但这时当然不能发作:“算了,且由他去,总能算账。”

    而在这时,在一艘挨着钦差官船不远的大船上,苏子籍、野道人,连同简渠都在甲板上。

    “小心扶着!”两个甲士扶着邵思森过来,三人忙迎上去帮忙,将邵思森顺利带了上来。

    见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到吓人,甚至时刻需要人扶着才能站稳,苏子籍心里就一沉,有些难受。

    “咳咳,连上个船板都难。”邵思森神色灰暗:“可见我的身子,怕是真撑不住了。”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苏子籍忙安慰:“邵兄你不要想这么多,现在登了船,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京,到时肯定能请名医给你医治。”

    “再者,西南的气候,对你的伤势有着妨碍,到了船上,或反好些。”

    “借你吉言吧。”邵思森眸子微亮。

    “轰”就在这时,岸上突然响起了三声炮声,这是礼炮,代表着钦差即将登船离开。



    钦差要登舟了。”

    苏子籍想着,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顿时“咦”了一声,只见十余亲兵抬着箱子,却直向自己船而来。

    简渠也一眼看见了,不由心里一悸,正没有办法时,就听前面一阵骚动,有侍卫拦住了,坚决而客气的说:“请向别处去,这船已经有人了。”

    “嗯?被拦下了?”

    眼见钱之栋的亲兵本想朝着自己这条船过来,却被中途拦下,苏子籍顿时挑了下眉,呆着脸一笑。

    要说钱之栋并不知道自己与简渠就在这艘船上,他是绝不会信。

    在知道情况下,钱之栋还选择带十几个亲兵过来有意登船,其隐含恶意,真是想忽略都无法忽略。

    简渠刚才不过看着亲兵朝着过来,就直接僵住了身体,此刻才稍松一口气,可想到钱之栋可能的打算,又忍不住心中惊惧。

    “难道大帅是知道我在这艘船上,才本打算上这艘船?”

    “好歹我也给他做过这样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苦如此相逼?”

    “他这样明目张胆,我真能一路平安,抵达京城么?”

    海上行船并不会一直风平浪静,但凡遇到风浪,钱之栋使人将自己扔下去,谎称自己夜里失足落水,别人还能为了一个已死的幕僚,去质问钱之栋这样的大将?

    想也知道不可能!

    “苏贤弟,此行钱之栋也会上船,之后就要同行,如果遇到了,我等该怎么应对?”简渠紧紧盯着亲兵,担忧的说着。

    “哼,这等骄横,的确让人难以理解。”苏子籍看着,这才真正明白,掌握大权的大将,有时会桀骜到什么程度。

    “我梦好杀人”都是家常了,相比下,赵公公的贴心,却细致入微,这还仅仅是对一个可疑的太子血脉,要是真太子,态度又会殷勤到什么程度?

    就连自己都觉得赵公公可亲,难怪历史上历代皇帝信任宦官。

    苏子籍笑了笑,安抚:“上船是要上船了,怕身份不一样,其实你无需担忧,他此行自身都难保,又怎会有时间对付你我?”

    什么意思?

    简渠有些不明白看向苏子籍,苏子籍并不解释,而仍目视着远处,看着局面的发展。

    话说,辞行的亭内,钱之栋来到正副钦差面前,迟疑着说:“秦将军去了别船,只我一人上钦差船,岂不是让秦将军又心生不满?”

    赵督监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心中则暗暗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给秦凤良上眼药,可真是条毒蛇。”

    倒是总督褚遂,笑容不变,劝:“你是这次大胜的西南军大帅,而秦将军只是一军之将,你二人如何能比?”

    这话可着实搔到了钱之栋的痒处,他原本起了疑心,但听了总督褚遂的话,仔细一想,又觉得的确是这道理,并没有说错。

    自己是大帅,西南军也是在自己的统帅下,彻底将山寨收降了,而秦凤良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率领着一部之将而已,而现在,自己卸了大帅之位回京,秦凤良不也同样成了光杆将军?

    在功劳上,秦凤良与自己不一样。

    钱之栋点头:“那之后海上航程,就要叨扰二位钦差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兆全,遂捋须而笑:“无妨,这是应该,请,请!”

    可惜,钱之栋没看出笑容下的杀机,听话的移动,准备上钦差官船。

    这上钦差官船,就不能带着太多亲兵,允许带四个去,这就已算是宽容了,毕竟钱之栋的部下有过当众刺杀钦差的恶行,钦差防备,钱之栋也能理解。

    而且,就算自己只带几人上船,钦差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真在海上出事,也没有办法向皇上交代。

    眼见着上百亲兵分流去了别舰,而钦差舰就在眼前,送别官员,已齐齐行礼,恭送。

    走在最前赵督监突然之间回首,故意“咦”了一声,突然之间,尖声说着:“咱家倒忘了,还有一道旨意没有宣读!”

    说时,一直跟着的都指挥使上前,真递过来一卷圣旨。

    人已到了船前,身侧左右都是钦差侍卫的钱之栋,看到这一幕,本来沉稳着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但稍微一动,立刻就发现周围甲兵的眼神都不对了,个个手按刀柄虎视耽耽,钱之栋何等人,一起疑心,立刻发觉自己被十数道目光锁住,带来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仿佛只要一动,立刻被弩箭穿透。

    目光一扫,就见钦差船上寒光闪闪,居埋伏弓手,顿时钱之栋一颗心更直接坠落,落进了冰窟中。

    而周围不明事理的官员还在纳闷,圣旨都能忘记宣读,这胆子太大了吧?

    总督褚遂是听到些风声,而焦慎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目光一闪,露出了些惊讶和了然。

    这次事权从急,赵督监也没让摆香案,而南面而立。

    无论岸上的人,还是船上的人,都立刻伏地叩拜,就连心中惊骇的钱之栋只能同样伏地叩拜。

    “臣等恭请圣安!”

    “圣恭安!”

    赵督监冷笑的看了一眼跪伏的钱之栋,宣旨:“钱之栋身受先帝及朕躬深恩,本应精白其志以图报效朝廷,不想累年耗饷七百万两无有捷报,如此虚应故事,朕虽欲安而不得安也,今终平定西南,朕本览奏感慨,又闻汝行为卑污,溺职于前,复欺君于后,坑陷钦差,夺其大功,这等无耻之尤,厥罪难逭,实出朕之意料,即着钦差就地摘其印信,革去职衔,锁拿进京交大理寺勘问!总兵秦凤良,也有嫌疑,一体进京待勘,钦此!”

    钱之栋跪在船板上,顷刻间就已大汗淋漓,里衣都湿透了,这大罪扣在自己头上,回京这一路,怕就要被当死囚对待!

    至于秦凤良,因罪名远比钱之栋的轻,钱之栋听了,简直恨到牙痒痒,原来这才是他被要求上钦差官船,而秦凤良去了别的官船原因?

    想到刚才以为受到了优待的得意,钱之栋的眼都充了血。

    “还不请钱大帅进去?”赵督监将圣旨交到都指挥使手里,俯视着下面跪伏的钱之栋,轻慢的一挥手。

    瞬间之间,钱之栋就打落尘埃,几十年功劳苦劳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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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下!”甲兵如狼似虎,拖起钱之栋就要往里去。

    至于钱之栋带上船的几个亲兵,立刻被缴了械,押了下去。

    岸上鸦雀无声。

    除了浪花声,所有人都对这突然逆转,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眼看就要欢送离开,钱之栋跟秦凤良明明是回京受封赏去了,结果转眼间,随着一道圣旨,二人当众变成了囚徒。

    这也过于刺激些!

    有些上了年纪身体也有恙的官员,不得不按住胸,免得因呼吸不畅而直接晕倒在地。

    而欢送着钦差船队离开的西南军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挣扎。

    按说,被按住钱之栋,在一天前还是西南军大帅,而秦凤良也同样是秦部的主将,他们这些人原本是二人的下官,本该在此时出一把力,质问一声。

    但问题是,在不久前,二人都已交割了兵权,现在掌握着西南兵权是焦慎。

    大郑立国三十年,正统渐渐深入人心,数年时间还不够培养起将领的死忠,为了钱之栋与别的将领斗,这个可以,但为了钱之栋造反,这不可能,此时此刻,诸将虽心情复杂,可还是没动一点。

    有一二个愣头青想冲出去质问,被关系好同僚一把扯了回来。

    这可是圣旨!

    而且,在交割了兵权,再将这二人以囚犯带走,并不会对西南军众将有妨碍,他们现在是焦军门的人了!

    “我不服,我不服,我为大郑厮杀四十年,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有小人害我!”这时,被拖着走的钱之栋,大喊出声。

    连官服都已被剥了,他现在看起来,已失去所有威风,十分狼狈。

    远处的官船上,苏子籍等人看着这一幕,也同样沉默。

    但同样是沉默,众人的心情各有不同。

    简渠死死盯着,看着钱之栋挣扎着,却拖死狗一样拖进去,先是痛快,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对他赶尽杀绝的钱之栋再不能造成威胁了!

    但接着又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钱之栋纵然用兵西南不利,但简渠是幕僚,知道这样多年,的确为大郑抛头颅洒热血,何至这样对待?

    朝廷自承寿年来,就压制整治军头,这传闻,看来并不是假。

    许多人兔死狐悲,但一直是太学生的邵思森却不能理解,咳嗽了下,说着:“哼,钱之栋虽过去薄有功绩,但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能一概而论,更不能功过相抵。”

    “此人如此桀骜,有此下场,不足为奇。”

    简渠却完全不赞同这观点。

    “邵公子,此言差矣,是刻薄寡恩之言。”

    “哦,怎么说?”邵思森不服了。

    “功过不能相抵,这话看起来堂皇,实际上就是赖帐,我且问你,现在过是罚了,大帅赫赫之功,赏了没有?”简渠说着。

    “要是杀其身罚其罪,爵其子赏其功,还算是功过不相抵,现在不过是寻小过而泯大功。”

    简渠见邵思森不服,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合适,忙补了句:“故太祖赏免罪铁券,卿恕一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这就是为了酬功。”

    说到太祖的免罪铁券,邵思森只得哑巴了。

    “难怪简渠在原省不得中举,一肚子不合时宜。”苏子籍其实清楚,简渠说的有没有道理先不说,这话说了,就是怨望。

    说话之间,至于秦凤良,大概是有钱之栋对比,虽同样被带进去当囚犯,却老实了许多,一声不吭,而看押也显然松了许多。

    这情况,让秦凤良多少松了口气。

    经过了这一番变故,再次欢送时,连放礼炮,都显得有气无力了几分。

    船队终于离岸返京。

    苏子籍就站在船尾,望着渐渐远去了的安州港口,心情也挺微妙。

    这次来西南之行,可以说收获不小。

    不仅仅是立功这事,卷入了太子血脉,立功毫无意义,而是亲身经历战场,对一个少年来说,意义非凡。

    又摸了摸怀中,里面是用油布包的一叠银票,这是西南之行横财中的一半。

    剩下的都托野道人投入到了商队中,之前野道人能混入商队,就是因也有着投入,身份算不上作假。

    历来出海的海商,都收获颇丰,虽危险很大,但赚上一笔,就够许多人吃上一辈子了。

    苏子籍手头留着的银票,兑成现银也是一笔财产,无论买宅子还是置地,以及日常花销,起码一两年都不必发愁。

    而投入商队则由野道人运作,这是暗地里产业,钱生钱,总要比坐吃山空来得让人安心。

    更重要的是,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定策平定西南,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2500/7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钱之栋死,秦凤良贬,化成复仇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2500/7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这还是第一次,产生了二次种子。

    更特殊的是,竟然提前说明了结果,苏子籍没有立刻点是,仔细看了看,目光盯在了“钱之栋死,秦凤良贬”这八个字。

    “法宝是明确说,现在没有意外,钱之栋进京,必会处死,而秦凤良是贬官的结果?”

    就算是苏子籍,也不由一阵惆怅,沉吟了良久,才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5000,提升8级(500/8000),文心雕龙获得提升,获得惑心之语。”

    “蟠龙心法汲取复仇之种,第9级关卡打开,【蟠龙心法】+3000(3500/8000),天命+1,天命5→6(1)”

    “惑心之语?”苏子籍凝神看去,若有所悟。

    “这是能在言行里,增加些说服力,算是魅力的一种,更能通过所信仰之物,巧妙种下心种,使能在远程都暗里说服?”

    按照苏子籍的理解,很有点像寄舍在人心的心魔啊!

    “天命+1就更奇了,是我为太子复仇,还是……夺了钱之栋的天命?”

    这样想着的苏子籍,收回目光,正要与身侧的野道人说话,就在这时,一阵萧声突然响起。

    萧声初听细如丝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又渐渐产生着哀伤,似是相遇,似是相知,似是离别,更看淡春秋之意,一时间,船队的人都不由倾听。

    “这是哪来的萧声?”野道人抬头,试图寻找,却愕然发现,海面蔚蓝,周围别说是人了,连条外船都没有。

    再看苏子籍,正抬头,目光锁住空中。

    那里难道有什么东西?

    野道人去看,却见着一只老鹰在天空飞翔,离地足有三十丈,弩弓不可及,而原本卧在脚下小狐狸炸了毛,用爪子愤怒指着天空,唧唧叫着。

    苏子籍瞳孔这时一缩,一物飘飘悠悠坠落下来,并不被风吹,一直落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块白色的手帕。

    难道吹箫之人是桑女?

    苏子籍突然之间,有种明悟,自己一直推辞不见,却是错过了一段缘分。



    “欧欧!”清脆的海鸥叫声,从头顶经过,天空碧蓝如洗,又是难得一个初春晴日。

    穿着一身利索服饰的苏子籍,才刚在几艘船上巡查过来,此刻又向靠拢的一艘船走去。

    跟在苏子籍身后是野道人跟简渠。

    这二人打扮和往常没有不同,有士兵看到他们,见跟着苏子籍,没有阻拦,放着一同跨步到了船上。

    “苏公子,请。”这艘船上的船长,见走在前面的是临时被赵督监委派为巡船使的苏子籍,忙拱手一礼。

    苏子籍点首:“我来巡查船只,看一看是否有不妥,顺便也要看一看各处的船舱内的生活,必要时会抽查一二。”

    跟着二人,在这时扮演沉默的角色。

    船长说着:“苏公子请随我来。”

    这艘船跟苏子籍住的官船有很大不同,苏子籍住的官船,虽也有士兵,但并不限制船上住客的自由,除有些危险区域不能去,别的地方都可以闲逛。

    但这艘船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在即将抵达的一个船舱所在这一溜过道,更是有甲兵严密看守着。

    “把船舱门打开吧。”抵达了此行真正目的地,苏子籍取出一个令牌:“这是今天检查的第六艘船,知道你们这里与别船不同,这是皇城司的令牌,我是专门来看一看里面囚犯。”

    令牌是真的,看守见了,顿时退后一步,吩咐:“打开船舱!”

    两个士兵将门直接拉开,一股臭味从里面直窜出来。

    “这是什么味?”苏子籍蹙眉,忍住了要后退的欲望,掩口问。

    野道人跟简渠也都面色不好了起来,实在这味道太窜鼻,让刚从外面呼吸着新鲜大海气息的人有些接受不了。

    看守面露为难之色,解释:“这其实也不能怪我们,里面囚犯力气极大,就算是被链子锁着,也轻易近身不得,有些污物,就难免没法经常收拾了。”

    托词!

    苏子籍瞥了一眼,哪里会不知道这只是托词?

    里面关着的人又不傻,在茫茫大海上,难道还能跳海逃走不成?

    既然不想就这么死,也不能跳海逃脱,亲兵也不在身侧,整艘船上都是看押的人,如何会蠢到去激烈反抗?

    分明是看里面的人失了势,所以懒得收拾罢了。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而看了野道人跟简渠一眼:“进去看看。”

    说着,就顶着难闻的臭味,先一步走进了这船舱,也没有走进多少,只站在入口附近,朝里面看着。

    “是你?”阴暗角落里,被长长锁链锁着的男子,这时勉强睁开了眼睛,朝着门口看了一眼,看清是谁时,顿时面色阴沉:“你也来看我笑话?”

    仅仅十天,钱之栋就消瘦了不少,胡子也长了,看着极憔悴。

    但坐在船舱一角的他,那双眸子却和野火一样,阴森狠戾,让人看了就悚然一惊。

    苏子籍就这么看着他,没答复,转身对那个看守说:“你去把每日的单子拿来。”

    看守应声离开,片刻将每日的饮食需用等物品的单子取来,递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略看了一下,就还给看守,淡淡说着:“食物比照七品,不管怎么样,钱大帅曾是二品大帅,虽有旨意革除,但罪名尚未敲定,基本待遇必须有,你们不可再这般欺辱他,不然被钦差知道了,他们也会怪罪。”

    “是,小的一会就让人清理船舱,午饭再添一道肉菜一碗羹汤。”看守立刻应着。

    苏子籍点首,就不再废话,直接出去了。

    看着他就这么离开,钱之栋立刻就要站起来,在后面喊:“你们别走!”

    “简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白眼狼,果然投靠了别人!”

    “苏子籍,你休要得意!木桑归降的条件,你知道什么?是让你去死!哈哈!你猜钦差当时是怎么想,你跟我一样,都是可牺牲的棋子,哈哈哈……”

    苏子籍对后面的嘶吼声状若无闻,见简渠神情难看,带着怒容,摇头:“何必动怒?不过是一囚徒的胡言乱语罢了。”

    是啊,钱之栋现在已是囚徒,落到了这样地步,何必再与他置气?

    不值得!

    简渠原本升腾而起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因着这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不是说话的地方,之后没再交谈,苏子籍带着二人又继续巡查别的船只。

    关押着秦凤良的船只,也被走了上去。

    与钱之栋所在的船舱不同,当他们跟人来到门前,看守拉开了船舱门时,本已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简渠,看到了一处还算整洁的船舱。

    这时才发现,苏子籍跟野道人,这二人对此并不意外。

    “也是,秦凤良不过是顺带押去京城,罪名并不严重,将来未必不能翻身,就冲着这一点,这船上看守不敢对他欺辱太甚。”

    简渠暗想:“这就是所谓的看人下菜碟了。”

    同样是被关着的两个大将,待遇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苏子籍已是走进船舱,与之前一样,也只是站在进了门两三步,就那么打量船舱里坐着的人。

    这个船舱居然有着一张软榻,还有一把椅子,此刻秦凤良并无锁链,就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与人说话,直到苏子籍离开,他都没有睁开眸子看一眼。

    “还是秦凤良更聪明一些。”苏子籍走时心中想着。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有死罪,没那么惶恐,自然就能有这样平静模样。”

    对二人,从立场上来讲,苏子籍自然都不待见。

    但因着与钱之栋结了死仇,衬托得秦凤良没那么让他讨厌了。苏子籍当然也不否认,这其中或也有着秦茂是秦凤良儿子的缘故。

    那样一个老狐狸,为何就能生出秦茂那样儿子?啧!

    “终于回来了,没想到巡船使看着威风,也不容易,也只有苏贤弟你能临危受命,还不被人刁难了。”

    终于回到了住船只上,直到双脚都踏在甲板上,简渠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感慨着。

    他们一路巡查,也不是一直都能遇到好说话的人,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利害关系,完全不给面子,让人哭笑不得,苏子籍却能三言两语就能压住气焰,让简渠看了,深感不凡。



    这样的本事,或能成一个儒将也说不定。

    又一想,本朝在承寿年,对军将就有着压制,当武将,哪怕当到了大帅,钱之栋那样,不也是一道圣旨就成为阶下囚?

    可没有文臣来得舒服。

    文臣虽没有兵权,但地位清贵,得罪了,杀人不见血,毕竟将在外,而枢纽文臣可守在皇上身侧,随时进言。

    不过,简渠转又叹着:“唉,如果不去这一趟,我实在想不到,钱帅的变化竟这样大。”

    “之前还高高在上,数万大军无不俯首听令,是何等八面威风,可现在连个九品官都敢欺辱……”

    说着,简渠心情复杂的苦涩一笑。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求得别人回应,更是自己发泄,说完,就转身望着远处的大海,发起呆。

    “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欺辱原本高位的人,现在还算好了,不说前朝,本朝牧德泽听说过么?”

    “内阁大学士,宰相之一,下狱后,狱卒竟然敢按着逼他学狗叫。”

    “当然,后来大家都知道,牧德泽起复了。”

    “有人劝,宰相肚里能撑船,何不一笑泯恩仇,让皇上也知道大度。”

    “牧德泽却说,以恩抱怨,何以报德?”

    “不能直接诛杀,先寻错革职流放,再吩咐接收的人好好伺候,硬是逼的这狱卒家破人亡,当事人上吊才罢休。”

    “以后,本朝狱卒,手段为之一松,不知多少犯官受其恩惠。”

    苏子籍淡淡说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朝远而去,稍远一些,野道人跟过去,突然低声说:“钱之栋死定了。”

    苏子籍看他一眼,野道人继续说:“我刚才观其面相,原本贵气已消失不见,反死气弥漫,这次回京死定了。”

    苏子籍垂眸,却想到了刚才自己身上的变化:“我的天命增长,难道真跟钱之栋有关?”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船舱里出来,一眼看到了甲板上的苏子籍,就急匆匆走来。

    “苏公子,邵公子快不行了。”走到苏子籍跟前,士兵压低声音说。

    苏子籍骤然一惊:“这样快?”

    虽然邵思森的身体明显撑不住了,可随着前几日钦差知道吩咐大夫给用好药,病情稍稍得到了控制,苏子籍一度认为邵思森起码能撑到回京。

    没想到,才行船十日,就不成了?

    因着之前的情谊,苏子籍立刻就快步朝邵思森住的船舱而去。

    抵达时,舱门开着,一股刺鼻的药味,正从里面传出,一个四十余岁的大夫正在里面指挥着熬药,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正是邵思森。

    自从上了船,初时还能跟苏子籍说说话,到了后来,昏睡时间就比清醒的时间多了。

    而现在,一看那青白的脸色,苏子籍就心下一沉。

    虽找知道邵思森生机渐去,死气弥漫,可真到了这时,还是有些难过。

    明明行船十日,再过十日,甚至用不了十日就能抵达京城回家,邵思森却连亲人都见不了一面,就要命丧船上?

    大夫见着来人,也不说话,接着又在药箱里取出一截人参,让跟班加入药中慢慢熬着。

    见苏子籍进来,他起身出去,擦身而过时,低声:“等着过会醒了,抓紧时间说些话吧。”

    苏子籍转身时,看大夫远去的背影,想问什么,又止住了。

    “大夫既说了那番话,再问病情,也没必要了。”

    这已提醒着,里面的人就算用人参吊命,也只能吊着片刻时间了。

    “他昏睡了多久?之前可曾醒过?”走近榻前,看着躺着无知无觉的邵思森,苏子籍沉默了片刻,轻声问正看药的少年。

    这十四五岁的少年是大夫的学徒,长相普通,看着有点腼腆,此刻听了苏子籍的问话,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回答:“从您早上看了邵公子后,邵公子就再没醒过。”

    事实上,苏子籍过来时,邵思森也只能勉强起身,喝了一小碗羹汤,喝完就又躺下了。

    与苏子籍也没说上几句,但就算是这样,也比现在看着好很多。

    谁能想到,这么快,邵思森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你忙你的吧,不必管我。”

    苏子籍没心情闲聊,就让少年自己看药,自己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不远处的角落,看着枯瘦昏迷的邵思森。

    人命旦夕不保,谁能想到当时一时之勇,要上阵杀敌,结果就因中了一箭在肩上,就无药可救呢?

    见旁放着一本书,恰是邵思森前几日曾经借阅给他,又再次怅然一叹。

    空气中,人参味已是稍稍出来一些了,为了平静心情,苏子籍强迫自己拿起书,轻声读诵。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随着朗诵一篇完成,【经验+3】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

    不断闪过的经验值提醒,让浮躁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换做别人,这样经验提醒,可能会影响了读书,但苏子籍从苏醒,就在这样的提醒下不断进步,看着它,反觉得亲切。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参味已渐渐浓了,只轻轻一闻,就能闻到药中掺杂的这股味道。

    苏子籍对医术并不是很在行,但也因阅读过一些书籍,略有涉猎,此时提鼻子一闻,就能闻出七七八八的草药是什么,而这些,无一不是没有多少效果的药物。

    反是后加入人参,起着作用。

    可见,这次熬的并不是药,是参汤,就是为了吊命,而不是为了治病。

    苏子籍又读了一会,这时耳尖听到一直安静着的床榻上,有了轻微动静。

    苏子籍立刻就朝着看去,正看到了正缓缓睁开眸,并试图挪动一下的邵思森。

    “别动,我来。”苏子籍忙掩卷过去,动作轻缓将邵思森慢慢扶起,又用厚软的枕垫在身后。

    “邵兄醒了?”这时,不知什么时过来,只是站在门外的简渠与野道人,都露出一丝惊喜,在外面进来。

    三个人都围在邵思森的身侧,邵思森想说些,又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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