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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着,至少先改善下生活,余下的事,我们会安排。”担心她不敢收,苏子籍轻声劝着。

    却不料,这女人虽吃了不少苦,疲惫而充满警惕,可对苏子籍的话,却立刻信了,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好,我听你们,我与宝儿,就在这里等着。”女人让小丫鬟接过银票跟银子,朝苏子籍盈盈一拜。

    苏子籍受了,看一眼野道人,直接出了院落,出去了,就重重叹了口气,野道人同样叹了口气。

    “主公,您后悔了吗?”野道人沉默了会,就问。

    官场和战场都不能有妇人之仁。

    “不,这是钱之栋应该付出的代价,只是妇女孩子尚属无辜。”苏子籍说了这句时,突然之间想起了太子府当年。

    那时,也必有女人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瑟瑟发抖,幻想生命终会有条出路。

    她们没有等到。

    “也只有主公这样想了。”野道人笑着:“成王败寇,自古如是,何况钱之栋也的确有可杀之罪。”

    说着,野道人也感慨:“越是见多了,才知道或者就一开始没有卷入,要卷入了,就没有退路。”

    “金盆洗手,急流勇退,看似是高风亮节,实是迂腐之论。”

    “一退,不知道要死多少亲朋好友。”

    这就是劝谏了,苏子籍转过脸,默默盯视着野道人,说:“你放心,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

    苏子籍想说些话,又没有说,回看一眼门,对野道人吩咐:“先找人将这门修一下,她们搬离前,保证她们不被滋扰。”

    野道人应是,心中知道,虽自己没提,但自家主公已猜到了,这样美貌年轻又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样一个地方居住,怎么可能不遇到这种麻烦?

    二人才说了没几句,没走出这条小巷,迎面竟然就来了一人,还是二人都认识的熟人。

    简渠?

    苏子籍见简渠正刚刚告别一个附近农妇,想必是问完了话,朝这里去,苏子籍与野道人看见他时,简渠也看到了两人,一下都呆了。

    会试前,苏子籍就没再见过简渠,会试时也只偶遇方文韶这一个熟人,同样没看到简渠,但过去文风以及所写文章来看,怕是不进行根本的改变,这次会试很难考取。

    而此刻,简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有些惊讶于在这里看到苏子籍与野道人,但转瞬间就收敛了神情,过来问:“里面住的可是孙氏和大帅的千金?”

    苏子籍其实也对简渠的消息灵通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有钱之栋亲自提示的线索,尚且有野道人这样的帮手,可以撒下网去找人,可简渠不过独自一人,又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竟也能找到这里来?

    但是转念一想,这简渠原本就是钱之栋的幕僚,有些本事,知道些私事,也是自然。

    苏子籍点头:“正是。”

    “两位且稍等片刻,我进去说上几句话,很快就出来。”简渠会过意来,用恳求目光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此时无事,也想知道简渠葫芦里卖什么药,没有拒绝:“可以,我与逢云在外面等你。”

    “多谢!”朝二人拱了拱手,简渠快步走进了小院。

    苏子籍与野道人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也没去偷听说的是什么,左右不过是安慰几句,又或送一些银子——只是简渠也没有多少银子。

    简渠虽对钱之栋有怨,但无论苏子籍还是野道人,都能看出,此人偏激是偏激了些,但为人尚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一种情结。

    果然,过了一会,简渠表情凝重再次出来。

    只是一出来,就冲着苏子籍与野道人拱手道谢:“没想到苏贤弟你这般大义,竟能以德报怨,在她们落到这处境时,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伸出援手,我代大帅,谢过你们!”

    苏子籍不想领这人情,只说着:“你不必如此,我与钱之栋有过约定,这事是我应做的。”

    简渠却说着:“纵是有约定,但能在一方彻底落难,仍履行约定,亦是非常难得——苏贤弟有古君子之风。”

    说到这里,迟疑了下,又恳求:“对了,虽非常冒昧,我还是硬的头皮提了——我想去见大帅一面,不知道苏贤弟有没有这个门路?”

    苏子籍并不意外简渠的这要求,他本想拒绝,毕竟,钱之栋现在已墙倒众人推,怕很快就会被问斩,想要见其一面,谈何容易?

    但对简渠,苏子籍倒另有着想法,略一沉吟,问着:“钱之栋对你,不是并不算好么?”

    “特别是临分离时,还派兵追索你,为何你还想见他一面,为他妻儿感到担忧呢?”

    这话一问,简渠似乎没有认真想过,也呆住了,良久才苦笑。

    “苏贤弟,你还年轻,不清楚。”

    “当年我八岁进学,十四岁中了童生,十五岁中了秀才,本是春风得意,而以后怕是用光了福份,二十年都没有中举。”

    “熬死了满怀希望的父母,熬死了族里支持,眼瞅比我晚进学的人纷纷中了童生、中了秀才,甚至中了举,这人情冷暖的滋味,你没有尝过。”

    “是大帅在我最艰难时拉了我一把,称我先生,给我礼遇。”

    “就是现在我有的举人功名,还是投靠了大帅,又获得了推荐,在西南考中了举。”

    “临别前,我是满怀怨恨,只是看见大帅落得这下场,我与心不忍,不过尽当年主客一场情分而已。”

    听了这话,苏子籍越来越想收他为府中之人了。

    只是现在自己还没有中进士,就算中了进士,也难把一个举人收为客卿,更不要说家臣。

    这话姑且不提,笑着:“钱之栋入的是刑部大狱,此事不易,还需再议,而且这里不是谈及此事的地方,回去再说。”

    简渠点头,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

    苏子籍就说着:“我已让逢云找人修缮这大门,保护她们母女,你不必为她们的安危担心。”

    简渠再次冲着苏子籍深深一揖,起身不再多问。



    三人上了牛车,苏子籍就问简渠:“会试已过三日,不曾见到简兄,不知你考的如何?”

    简渠叹了一声:“虽认真答了,但出来后,就觉得考中无望。”

    想着当日的情形,简渠心情都有些低落。

    “我当时写的倒畅快,可交卷出来,被冷风一吹,有些后悔了。”说着,将自己所答的内容,拣着前三道与苏子籍跟野道人说了:“苏贤弟劝过我,文章贵在堂正。”

    “可我当时写着写就,就觉得心意难平,现在想来,又是错了。”说着,简渠抬眼看了看苏子籍,苦笑了下。

    野道人倒也罢了,他不是正统的读书人,没有参加这次会试,苏子籍却不由得暗暗摇头。

    “我曾想着,第一道题,就是有人能看出题意,可绝不敢按着题意而答,毕竟天威难测。”

    “就是我,只敢表露二三分,弄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来迂回答卷,也有些拿不准,会被怎样对待。”

    “简渠倒好,竟比我还大胆一些,这郁气是趁机去了不少,可看到卷子的考官,谁敢录取他的卷子?”

    “简渠也不傻,为何就偏偏在科举时,总是争一时意气?”

    苏子籍对此,也有些搞不明白。

    难道是男人到死仍中二?

    苏子籍是明白的,所谓的中二,就是人在成长时,迫切需要别人的认可,怎么样获得别人认可?

    就得表现与众不同。

    因此就得处处与主流背着干,到了偏激处,就是众人说吃饭,中二必说屎香,天天去厕所用餐。

    简渠这股中二也真是要命。

    苏子籍有些无奈,说:“简兄,这里有二条。”

    “一就是稻麦普及于天下,人人都食,谁也绕不过去,可见不是主流就是错,您去山谷寻着树果藤根,就算能填饱肚子,也不能恩泽于万民,何况说不定有毒——神农食百草,还中了断肠草!”

    “二就是治世说白了,就是调和大众,这大众就是阴阳,您违背时运,就算能拣到珍珠,世人也以为鱼珠,岂能显著于世呢?”

    “简兄,人千万不要佯狂,久而久之,就怕成了真性情。”

    “人说慎独,就是此因。”

    这话说了,简渠听了一怔,深深触动,凝视苏子籍良久,说:“苏贤弟果是金玉良言,当年我自许有些天资,就连曾经翰林学士廖泽都曾说我有神童之才,可我久久不中举,胸中块垒无法消除,还真是佯狂故作潇洒,时间长了,就真成了我的根骨,再难剥离。”

    “现在改,总来得及。”苏子籍笑的温雅,凝视着简渠,徐徐说:“脱胎换骨,不过三年。”

    “简兄只要有心,三年后就是新人,以你文才,哪有不中道理?”

    其实这话说的夸张了,简渠之才,也不能保证中进士,但是方向的确是这样,而自己故意露出少许锋芒,仅仅是为了刺激一下老皇帝,博一下存在感。

    真的刺激略大了些,让他恼羞成怒,也不过是阻碍一下考取的事,以老皇帝的行事,怕事后还会找台阶下来,再将事情圆回来。

    当然,真有那万一,他这次落第了,也未必全是坏事。

    自己这个借来的身份,不过是借着科举来实行自己的计划,考取进士甚至头名,是过程,而不是最终目的。

    但简渠却不同,明明很想科举晋升,很想成士大夫的一员,偏偏却仍头铁的在写文章时,全凭自己一时心情,与平时偶尔圆滑做派完全不同。

    苏子籍有心再想说什么,可见简渠低沉的表情,又将话咽了回去。

    朋友劝一次就可以了,多了就是说教了,但愿这次简渠能遇到大胆一些的考官,哪怕是低低而过,也总比后悔强。

    因着二人都不说话了,牛车的气氛沉寂下来。

    一路上,三人都有些沉默,才一回到居士园这里,还没靠近,从前方传来的喧哗声,就直接打破了这气氛,让三人都是一怔。

    “这就是清园寺居士园?”简渠之前虽有路过此地,可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一挑车帘向外看去,就微微皱眉。

    这样的喧闹,可不是传说中适合举子暂居的幽静之所啊。

    “主公,你且在车上等候片刻,容我下去问一问。”野道人见了,生怕里面有什么事,不肯让苏子籍立刻下车,而自己从车上下来,去了外面询问。

    过了一会,车帘一掀,野道人从外面归来,面上已没了凝重之色。

    “主公,前方之所以人声鼎沸、甲兵林立,乃是因皇后娘娘要来清园寺礼梵,所以不光是清园寺,能直通清园寺的居士园,暂时封闭了门,不能随意进出了。”野道人解释说着。

    皇后娘娘过来礼梵?

    苏子籍心里就是一跳,想到皇后与前太子的关系,暗想:“她突然出来礼梵,又来的清园寺,可是冲着我而来?”

    虽这样想,有些自作多情了,毕竟他身份的事,后宫未必就能得知,但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这次,他从牛车上下来,野道人倒没拦着,而跟着苏子籍同样下来的简渠,望着前方的人群,不禁摇了摇头。

    “哎,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才能放行。”

    苏子籍就说着:“若连住在里面的人也不准进,我们去找处酒肆待上几个时辰。”

    说着,就先一步过去。

    简渠哎了一声,没拦下,也忙跟了上去。

    倒是野道人,因着之前就有怀疑,见苏子籍这反应,心下同样微动,跟了上去。

    果然,到了人群围着的地方,发现前面多了一些甲兵,个个面带肃杀,将居士园的入口牢牢把着。

    苏子籍看了看,与挤到自己身边的野道人对视一眼,就要后退。

    这时,人群中有人看到苏子籍,立刻跑了进去。

    苏子籍他们转身走出不到十几步,就听到身后突然安静下来。

    “诸位施主,皇后娘娘今日前来礼梵,进出就受拘束,还请诸位施主不要随意走动。”

    清朗的声音,小溪流淌而过,极是悦耳,本来或激动或是焦躁的人群,立刻被安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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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籍却隐隐感觉到了些,回首望去,就见一个和尚,正从分开人群走出,合掌一礼。

    “倒是苏公子,你本就住在居士园的一省解元,倒不必避开,若你愿意,到时可陪从迎驾。”

    苏子籍有点诧异辩玄突然邀请自己,不知他在这事上扮演着什么角色,但想了下,还是答应了:“恭敬不如从命。”

    这样能够一见皇后的机会实在难得,他也有些好奇,前太子之母,究竟是什么模样。

    又指着野道人与简渠:“这二人是我朋友,到我住处做客,不知可否一同放行?”

    “自是可以,一炷香后,还请苏公子到殿前等候。”辩玄微笑的说着。

    说完转身走了。

    顶着旁人好奇的目光,这里不是说话之所,苏子籍给了赶车人车费,让其离开,带着野道人、简渠二人步行入内。

    到了居士园的入口,有士兵检查了一下,就直放行。

    直到远离了入口,苏子籍才问野道人:“你知不知道皇后的消息?”

    野道人摇头:“曾有心查过,但没能得知一点情报。”

    这事简渠竟知道一点,迟疑说着:“我昔日在西南时,倒从大帅闲聊时得知了一些消息。”

    “传闻太子死后,帝后失和,但奇怪的是,虽失和,几次有妃子想当皇后,皇帝都大怒,就是宠妃,也或贬或冷落,从不心软。”

    “平时怕很难听到皇后的消息,这次皇后娘娘出宫礼梵,却是难得。”

    苏子籍若有所思,点了点首:“原来如此。”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了苏子籍与叶不悔在居士园的住所,院门关着,苏子籍叩打门扉,片刻,叶不悔开门。

    “不悔,你且不要忙,去换身衣裳,准备一下,一会陪我去见贵人。”其实自己还罢了,皇后可是她的奶奶,不能不见。

    叶不悔才一开门,就听到了这吩咐,不由有些奇怪,就在这时,外面突传来了声音,像是鼓乐齐鸣。

    “这是前面的仪仗到了。”野道人侧耳听了听。

    皇后出宫,可不是小事。

    就是妃子省亲,也不是立刻就直接带人出宫,而是一趟趟仪仗先到,这是给人迎驾的准备时间,何况一国之母?

    等一切就绪,贵人所行的路线,已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附近都已戒严,万不会出现冲撞了凤驾的事,贵人才会在宫娥太监,以及侍卫、甲兵的保护下,出宫,前往目的地。

    叶不悔没有多问究竟是要去见谁,知道时间紧迫,十分听话立刻回去准备。

    就是苏子籍自己,也找出一身尚未上身的新袍换上,不求出彩但求无过。

    清园寺的外面,虽不能进寺,可附近闻讯而来百姓,并没有散去,而聚拢在街道两侧,等着凤驾到来。

    这样的热闹,可比状元游街难得多了,他们自然不想错过。

    大郑开国后,对皇后出行仪仗,有着规定。

    丹陛仪仗三十六人,丹墀仪仗五十八人,內使八人,宫女十二人。

    这其中,捧着各色绣幡、扇子、伞盖的都不必说,连金交椅、金脚踏、金水盆、金水罐,都有专人抬着、捧着。

    更不必说,随行的甲兵,甲胄在阳光下寒光森森。

    这是除皇后仪仗外额外跟着的人——这等事情,规矩森严,但凡有增加,必是皇上的意思。

    路边,所有看到仪仗而过都要跪倒,有识货的人看一眼,就倒吸一口气,低声说着:“外人说皇后娘娘受冷遇,现在看起来可不像,这般隆重,可比前朝的宠妃出行都要超过了。”

    “嘘,噤声!”身旁的人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立刻低声喝止,拿本朝的皇后与前朝的后宫相比,这可是不敬。

    但心里也不是不震惊,正这友人所言,从皇后出行隆重仪仗队伍就能看出,这可不像是受到冷落的皇后应有的待遇。

    难道传闻有误?

    苏子籍带着叶不悔来到清园寺门时,辩玄已带上百和尚在这里等候。

    见他过来,还带着一个女眷,辩玄也没有说什么。

    叶不悔有些紧张,见夫君表情从容,又在自己身边,紧张的心,才慢慢落回到原处。

    “皇后驾到!”

    一个穿着凤服,在一众宫女太监簇拥下的美妇出来时,她的心,突然不明所以地剧烈跳起来,单手按在心口,叶不悔暗向:“我也忒胆小了些,一会万不可出丑,连累了夫君。”

    这样想着,努力撑起了表情,与别人一同拜下,迎接皇后到来。

    “都平身吧。”皇后开口淡淡说着,在女官陪同下进了大殿,大殿中,丈八高的梵神巍然屹立,左手下垂,结“施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

    苏子籍此时已被安排,与辩玄一左一右,在旁伺候。

    别人也罢了,跟随的礼部官员不知道底细,暗暗蹙眉,辩玄是和尚,又早知道风姿过人,也就罢了。

    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戴着木冠,身穿士子衫,偏偏风姿更在其上,让人一见忘俗。

    心里立刻准备弹劾。

    皇后似是不觉,向银盆中盥了手,神情变得异常庄重,在公开场合,却是不能礼拜,只是福了一礼,站着静静看着梵神,喃喃祈祷:“大慈大悲之梵祖,我之一生,福寿已满,不求多增,今日上香,愿克福减寿只求一事,佑我孙儿回归宗籍,复归原位”

    因离得很近,苏子籍听得清清楚楚,皇后已成女人最高位份,居然情愿减寿折福以求庇佑其孙,不禁痴了,正沉思间,皇后已默祈完,辩玄奉上檀香,苏子籍立刻醒悟过来,按照吩咐,点了火折。

    皇后也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双手插进炉里,只一颌首,又后退一步,已算是礼成。

    因不能在宫外停留太久,皇后上香完就转身,缓步出去,对辩玄说:“对于庙产,朝廷自有规矩,本宫也不能许你免赋,不过可赐你水火棍一对,若有无赖地痞闹事,只管打了就是。”

    水火棍是衙门里面警戒杀威的用品,长约齐眉,底端有一胫之长为红色,其他为黑色,取不容私情之意。

    说完这个,下得台阶,看似随意又问着苏子籍:“你是何人?看模样,是在居士园暂住的举子?”

    “是!”苏子籍忙回了。

    走到大殿台阶时,皇后又问叶不悔,苏子籍抬头看一眼皇后,又回:“这是我妻叶不悔。”

    皇后又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上了辇,直接离开。

    望着凤驾离开,苏子籍耳目聪惠于众人数倍,突听得御舆里面压抑不住的哽咽,似有人忍不住痛哭,又不能放出声,还有着女官惊慌又细不可闻的声音:“娘娘……”

    苏子籍心下一叹,怔怔无语以对。



    随凤驾离开,清园寺大殿前的人也都陆续散了。

    叶不悔从大殿台阶下,因心神不宁,差点一脚踩空,幸苏子籍就在旁,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避免她滚落下去。

    “没事吧?”苏子籍有点担心的问。

    叶不悔摇摇头,有些心情恍惚,直到又走了一段路,没了外人,已快出了清园寺,要到居士园的地界,她才停下脚步。

    “夫君。”她有些怔怔看着凤驾离去方向,问:“你有没有觉得,皇后娘娘看起来有点眼熟?”

    苏子籍也停下,心下明白,叶不悔与皇后娘娘细看有一些相似,虽没到乍一看就觉得像的地步,可叶不悔是女子,常常照着镜子,这冷不丁看到了皇后娘娘,自然会觉得有点眼熟了。

    但又因人对自己的相貌往往有着一些熟悉的陌生感,不点醒,怕叶不悔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更可能是跟血脉感应有关。

    苏子籍是有心想让皇后与叶不悔相见,但皇后也许是时间非常仓促,只盯着自己看了,并不曾认真看一眼不悔,没看出端倪来。

    “既错过了,就算了。”

    此刻理智隐隐有些后怕,苏子籍只是对叶不悔说:“皇后娘娘乃母仪天下,自是有着世上最贵之相,是女子表率,天下女子见了,或生出一二亲近,也是正常。”

    “可……”叶不悔没那么好糊弄,觉得这事这么解释有些不通。

    但就在这时,不远处有朗朗声传来。

    “会试捷报——捷报到——”马蹄声连同响亮的喊声,直直传到了这里。

    叶不悔一惊,随即欢喜,刚才怔忪的事,就被她抛在了九霄云外,眼熟不眼熟,哪有苏子籍的科举重要!

    “夫君,是会试捷报,一定是来给你报喜!”

    对苏子籍充满信心的叶不悔,甚至丁点担心都没有,就认为这是为自己身边的人来报捷。

    身侧恰好有读书人走过,侧目而视。

    虽没嘲讽出声,但眼神也透露出了“这口气可真大”的意思。

    苏子籍直接无视,笑着对叶不悔:“那我们这就回去。”

    考试时会填写住址,因此每个捷报都会报到住址去,有信心的人,在家乖乖等着是最好的选择。

    相反去看皇榜,就是信心不足了。

    才走到院落,就看见两个穿得喜庆的人骑马到了,勒住缰绳,冲着苏子籍拱手问:“您可是苏子籍,苏公子?”

    苏子籍一点首,这人其实是衙役,也不知道哪个衙门,翻身下马,面带喜色和恭敬,迎了上来,朝苏子籍磕头:“恭喜苏老爷讳子籍,高中承寿十八年会试第一名会元!”

    “恭喜苏老爷高中,贺喜苏老爷高中,小人向您讨套彩头了。”磕完头,还有一人双手奉上一份报帖。

    不同于进士登第时会送来的榜帖,这会试得中亦有报帖,要简单许多,并不是用着涂金纸,但也写着姓名、乡贯等,免弄错了人。

    这二人明显是专门靠着报捷营生的人,一得到消息,就找人印了帖子提前来送,好得喜钱,可也正是因这样,往往更不会出错,免得白跑一趟。

    “啊,会元?”苏子籍还没有发怔,叶不悔念了几遍,眼里全是泪水,擦也擦不干的流淌下去。

    报子的都不是第一年报喜,见多了这些新科会元的失态,苏子籍这镇静可以说非常克制,据说上届,还有个年纪大的新贡士听了好消息直接中风,乐极生悲了事。

    不远处那个路人读书人听到这话,又看到递过去的报帖,呆住。

    随后就猜出前面少年的身份,难道他就是刚被寺里和尚安排陪从凤驾的苏解元?

    因着苏子籍到了居士园,没过多久,就去了西南,哪怕大名早就在这园子里传开了,但能将人与名字对上没有几个。

    路人只知其名,不识其人,此时了然,顿觉羞愧,又因担心自己会试的成绩,掩面而走。

    不过,苏子籍跟叶不悔二人,谁都没时间去搭理一个路人甲的心路历程。

    叶不悔拉着苏子籍的衣袖,不是在外面,有外人在,怕要又哭又笑还学习下小狐狸在地打个滚:“我就知道,你肯定能高中!”

    苏子籍站在那里,欢喜之余,被再次砸下的一个馅饼给震下。

    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会试第一名,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7500/8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蟠龙心法上次在西南升级,一路仅仅二十天不到,到京时间也不多,因此哪怕天天研究,强迫经验,还是没有升级。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3000,提升9级(2500/9000),第10级关卡打开。”

    “文心雕龙获得提升!”

    “得了一个会元,收益不小!”

    “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蟠龙心法】,都初时升级容易,获取经验也容易,可越往上获取就越难。”

    苏子籍很快清醒过来,冲着报喜的二人说:“有劳两位前来道喜,同喜,同喜!”

    野道人正快步迎过来,见状不用主公跟主母开口,就掏出几个鼓囊囊的红包朝着二人递去。

    “有劳两位跑这一趟,还请拿了,沾沾喜气!”

    一个红包里是放个五两的银锭,现在每人双份,就是二十两赏下去了。

    “谢苏老爷赏!”

    对于富贵人家,都算是出手阔绰,这抢了先机到来二人欢喜接下,又说几句凑趣的吉祥话,就忙匆匆离开,估计是去下一个报捷。

    “恭喜主公得中会元!”打发了外人,野道人喜气满面,看起来比苏子籍还要激动,行了大礼拜下。

    又说:“案首、解元、会元,您已中三元,要是到时殿试再中状元,就是连中四元了!”

    能连中四元,已是十分难得。

    要知道,几千年里能连中三元的人屈指而数,而能连中四元者,更是寥寥无几了。

    会元的话,在殿试成绩再差,除非犯了大忌讳,都得中个传胪(二甲第一名),就算没有特殊身份,也可以入官就授个编修,至不济也可以授庶吉士,官身正七品起步。

    这是名正言顺的大老爷,多少人辛苦一辈子不可得,一榜就得。



    苏子籍听到野道人提议:“正好简先生也在,不如一会摆上一桌,一起热闹热闹。”

    当然同意了。

    但苏子籍又想,简渠的住处并不是居士园,虽中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作人不能这样——有了捷报过去,他在这里,岂不是错过了?

    野道人似乎看出了犹豫:“简先生已留人在客栈,就算不在,也断不会错过,报捷自可改道来居士园。”

    有道理,那些报捷的人为了拿到赏钱,可不会介意多走一段路。

    苏子籍点头同意,接下来摆宴的事,甚至不用吩咐,野道人就已办得妥当,直接联系了周围的酒楼,吩咐送一桌过来。

    一般居士园,虽可用荤,但总不能大张旗鼓,可现在却连和尚也视而不见,连连恭喜。

    还在忙碌,又陆续送走几波报捷的人,光是银子就撒出去几十两,见还有附近的百姓过来,叶不悔将提前准备好一笸箩铜钱搬出,谁来就抓一把,人人欢喜,道贺不断。

    “恭喜苏贤侄得中会元!”方文韶同样留人在宅,得了消息就坐车过来,亦朝着苏子籍道贺。

    虽是摆宴,其实不过就是相熟几人围着吃一顿罢了,方文韶的到来,让桌上热闹了几分。

    一面交谈,一面也等着最后几拨捷报。

    捷报可不会先差后好,名次好,赏金就多,因此是先好后差,现在一波波过去,光居士园就又来几拨,都是给住在居士园里的几个举子送捷,可再无人朝着这个院落来。

    显是最后几拨捷报也没有在场两人的份。

    “哎!”

    等一切恢复平静,简渠先叹了口气,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嘴里满是苦涩,脸色苍白和纸一样,叶不悔甚至看见,他的手都在颤抖。

    方文韶亦脸色苍白,苦笑:“我这样年纪,实在没有精力跋涉到京赶考,这次不中,以后只能将希望寄于惜儿,他再过两年,一切顺利,也到了进京考会试的时候了。”

    又强行打起精神问简渠:“简先生可要回乡?若愿意,到时可坐方家的船,一同出京。”

    简渠也勉强笑着:“眼下还不知什么时回去,先处理完事再说。”

    方文韶再次叹气,观简渠年纪也不小了,想着岔开这与科举有关的话题,随口问:“京城久居不易,像你我等这样的人,早些回去,也好安一安家人的心,让他们不必记挂着。”

    谁知这话,又触碰到了简渠的伤心事,让他听来句句都在剜心,再次一饮而尽的酒意也压不住,眼中不知不觉已噙了泪,忙用袖擦了,移时方透出一口气,苦笑一声:“是啊,方兄有家人挂念,自然得早早回乡,像我,家中曾有一妻,因我久久不中举,已病去了,就是想着有人记挂我,也是不能了!”

    方文韶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苏子籍见了,忙捡着一些别的事与二人说着,也让二人心情稍好了一些。

    酒过三巡,门外有人扣门。

    “谁呀,这时打搅?”野道人出去开门,过一会领个人进来,虽穿着便服,可形态一看不对,让野道人和苏子籍都认了出来,这是个太监。

    见太监站在屋门朝自己一礼,不说话,就知道,怕不是一个人来。

    “我先出去一下。”苏子籍冲已微微有些醉了二人一拱手,就先出去了,到了大门外,才看到等在牛车中,同样一身便服的赵公公。

    连忙上前施礼,但立刻被赵公公伸手扶住,连声:“使不得,使不得。”

    “苏子籍,你今日得中会元,咱家特意来向你道喜!”赵公公笑着说:“你有这等才华,殿试也必高中,只是……”

    话音一转,“夸官游街之后,还请到淮丰侯府处一述,检查下血脉。”

    最后几个字已是凑近了,压低声音说的。

    “还要检查血脉?”苏子籍心里一凛,清楚这必有用意,可这事自己也拒绝不了,只得答应了。

    见赵公公说完就要走,请其进去喝一杯也被婉拒,苏子籍猛想起简渠的事,就又叫住赵公公。

    “赵公公,有一事,还需您帮个忙。”简单解释了一下,不过是有人想见一见钱之栋。

    去见朝廷重犯,赵公公竟没有丝毫犹豫,笑着:“这简单,拿着这个令牌,到时你可带着人去看望。”

    从怀里一掏,就随手掏出一个令牌递给了苏子籍。

    很熟悉的皇城司百户令牌。

    这样容易,这当然有自己身份的原因,同时显然在钱之栋彻底无法翻身,这案子已成了铁案,并不如之前那样严防死守了。

    等他与小太监上了牛车,苏子籍收回目光,脸上已没了笑容,而心底更蒙上了些阴影。

    “皇帝还要检查,莫非察觉到了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手段?”

    苏子籍转身回去,发现就这么一会工夫,简渠和方文韶已都醉了,菜没有动几口,酒却喝了不少,趴在桌上,说着醉话,虽没撒酒疯,但这么送他们回去,苏子籍也有些不放心。

    野道人说着:“主公,我在居士园附近有住处,房间空着几间,可送他们到我那里暂时休息,等醒了,再送他们回去。”

    苏子籍点首,见野道人喊了牛车,准备把两人送去,又叫住了。

    “主公,您是有什么心事么?”

    苏子籍目光一跳,没有言声,站起身在院里慢慢踱步,而野道人目不转睛盯着苏子籍。

    这些时日,主公一向胸有成竹,果断命令,现在今日踱步思索良久,可见心里有着大事,野道人正思量,苏子籍已站定,望着层层叠叠的云不语。

    赵公公说这话是很轻松,显是觉得仅仅是过个场,可自己作贼心虚,却不能不担忧。

    这个出了错,别说中了会元,就是中了状元,也是个千刀万剐的下场,想起不久前皇后凝看的眼神,苏子籍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蟠龙心法】到了十级,或有一个质变,也许能对这个有利。”前几次能过关的原因,苏子籍也隐隐有所悟。

    “关卡其实已经破了,本来需要的经验可慢慢积累,但现在时间来不及了。”

    “要获得巨额经验,殿试必须中状元,这还不够,还得寻找别的来源,太学布武看来不可行了,但为太子复仇,却证明可行。”

    苏子籍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转身说着:“名单上余下二人,情况怎么样?”

    不等野道人回答:“你去再调查仔细,与我分说。”

    “是!”野道人不假思考,立刻应着。



    次日一早,简渠醒来,觉头痛欲裂,低头一闻,就有一股酒臭味扑来,让他皱了眉。

    这不是衣服沾染上,明显已有人给换了干净衣裳,只是能做也只有这个,由内而发的酒味,只能是自己清醒后洗漱。

    揉着额,从榻上下来,虽身处陌生处,但简渠已想起,昨日是心情郁郁,在苏子籍处醉倒,他对苏子籍人品很信任,微微惊讶,就只剩下一些给别人添了麻烦的羞愧了。

    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少年提一篮热腾腾食物从门口进来,见他晃悠出来,招呼去已放了水的地方洗漱。

    “在这里夜宿的方先生刚走,您不如等路先生回来?”自称被路先生临时雇来的少年叮嘱,放下东西就走了。

    简渠苦笑了下,虽心情仍不算好,还强撑着净了面,又洗漱一番,逼着自己吃了些东西,就坐在院中,望着远处天空,一动不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有人进来,简渠这才抬头看去:“苏贤弟?”

    “简兄醒了?”苏子籍缓步走来,问:“你现在可有别的事?”

    见简渠还有些没有清醒,提醒:“没有,就随我去一趟刑部监狱,去见你想见的人。”

    简渠原本还有些疼的脑袋立刻清醒了,直接站了起来:“我立刻就可以走!”

    等出了这院子,跟苏子籍上了一辆牛车,再次向苏子籍道谢:“这次的事,多谢苏贤弟为我奔波!”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苏子籍淡淡一笑。

    简渠知道,就算这事对苏子籍不难,可也绝对动了人情,自己现在无以为报,只能是以后找机会报答了。

    抵达刑部监狱,这是有着一个连绵的围墙,还有人按刀巡查,才下了牛车,就看到几个路人正围着一张榜,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苏子籍若有所感,朝着过去,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榜上所画的像,正是钱之栋。

    下面写着姓名、籍贯、所犯罪名,以及处斩的日期,问斩日子就在三日后。

    见简渠在身侧看了,脸色苍白,苏子籍低声:“正巧这次过来,算是送别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些酒肉。”

    拍拍肩,就独去了几百米外一家酒肆。

    这酒肆规模不大,酒烈,只有着几样招牌菜,都是酱肉,苏子籍要了一坛酒,又指着几样酱肉各要了两斤,双手提着回去。

    简渠走过来,将东西全接到自己手上,苏子籍也没客气,空手就朝着刑部监狱的大门而去。

    “谁,刑部大狱,不得擅闯。”

    这时是上午,有狱官带着几个狱卒巡查看守,见有人过来,就上下打量着。

    苏子籍也不废话,直接掏出赵公公给的令牌。

    皇城司百户,狱官顿时打了个激灵,直接站起了身,仔细看了看:“哟,您就是苏会元?公公吩咐小人在这里等您,可算是等到了,快请进!”

    又招呼一个狱官,耳语了几句,让其在这里待着,自己则亲自带着苏子籍与简渠向里去。

    这时,又一个狱官晃晃悠悠过来,满脸横肉,油光满面,正远远看见背影,站住了脚,问留守的同事:“这样早,就有人来探监了?”

    留守的狱官说着:“是啊,来探钱之栋。”

    “钱之栋?”

    满脸横肉的狱官像一只突然发现老鼠的猫,身子一倾,目光专注起来,听得同事还在说:“怕你都想不到谁探监,今年新出笼的会元,哎呀,不是亲眼见了,我都不信,有人这样年少有为。”

    “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已是会元。”

    “会元,怕是手头宽裕,也顾着名声。”满脸横肉的狱官跃跃欲试,盘算着一会是不是敲诈一番。

    毕竟这跟钱之栋扯上了关系,一个会元不想名声受损,也只能乖乖掏银子堵上这些人的嘴了。

    原本的留守的同事一转身见了,哪还不知道想法,无语:“你可别瞎折腾,这个会元来头可不小,奉了大内皇城司百户的令牌来探监,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谁也救不了你。”

    “皇城司百户的令牌?那就算了,有命拿钱,没命花。”摇摇头,本已起了贪心的狱官就熄了心思。

    再说苏子籍与简渠,跟一个狱官入得大狱,牢房很暗,地上全用青石砌成,是防止有人挖洞。

    墙是青砖很厚,中间有一条通道,两侧用木栅隔成大小不等的号间,一进门,第一个感觉就是臭,这是各个号间的马桶散发的味道。

    不仅仅这样,还有血腥味,是犯人用过刑,从普通犯人的牢房,又到重刑犯的牢房,一路走来,就像走过了人间地狱,惨叫声不断响起,最后才到了钱之栋的单人房。

    “苏会元,这就是钱之栋的牢房了,小人给您打开牢门?”看一眼简渠手里提着的酒肉,知道这不是奚落人来的,而来送行,狱官十分体贴说。

    苏子籍点头,狱官就掏出钥匙,将这间牢房大锁给开了,给三人空间,他则去了外面。

    苏子籍目光落在栅栏里正坐在草席上的人,见钱之栋一身落魄,头发胡子都有些乱糟糟,神色如常,就是目光阴郁,脸在弱光下显得青黯,就知道,这人怕是已知命不久矣,反不急了。

    “进去吧。”见简渠有些犹豫,苏子籍提醒一句,表情从容进来。

    “没想到,临了,竟是你二人来给我送行。”钱之栋目光从简渠脸上划过,又落到手里提着的酒肉上,哈哈一笑:“有酒有肉?不错!不错!知我者,苏子籍与简渠也!”

    “把酒肉摆上。”苏子籍再次提醒呆呆的简渠。

    简渠这次终于醒悟过来,咽了下口水,过去将酒菜就在地面上摆上,一坛烈酒,几包几层油纸包包着的酱肉。

    钱之栋也不客气,直接打开了酒坛,拎起对着嘴,畅快喝了几大口,才放下又大笑一声。

    “痛快!”

    苏子籍一撩袍子,席地而坐,看着钱之栋:“你交代的事,我已办了,你可安心去了。”

    钱之栋满不在乎吃着酒肉,可身上的气息,因着苏子籍的话一黯。



    钱之栋吞下嘴里的酱肉,一抹嘴,直接叹一口气:“是可安心去了,不过事到现在,虽说已看开了,到底有些不甘。”

    “到现在,才知道即将被处斩的滋味,纵马沙场,万人拜见的威风,仿佛只是一个梦,令我唏嘘!”

    这话说的坦然,钱之栋又对简渠:“你也是有心了,之前那般对你,你还能看我一遭!”

    简渠只是低头不语。

    知他心中仍对当初的事有芥蒂,钱之栋似乎也不在意,又提酒坛喝了大半,喝的要醉时,才说着:“我一生杀人无数,要是以我本性,早就操刀了,可现在杀我头,还得叩恩,何等可笑?”

    “但又能如何?钱家虽抄了,人也被流放,路上怕要死去不少,可还有着点希望。”

    “不求东山再起,只盼着钱家不要在我手里灭了根。那样,我就是钱家的罪人了!”

    又望向苏子籍,醉眼朦胧,里面却鬼火一样灼然生光,似哭似笑:“你说,我能怎么办?血口喷个淋漓尽致,祸及家人么?”

    “要真的是痛快,就得无情无义,无家无友才行。”

    “你醉了。”苏子籍与他目光对视片刻,叹了口气,起身对简渠:“你在这里说话吧,我出去等等。”

    说着,就直接走出去。

    带进来的狱官很懂规矩,离得挺远,靠一角昏昏欲睡,苏子籍也没过去,而也找了个地方,袖手而立,闭目养神。

    心里却暗叹,刚才在钱之栋眼中,看到了几乎压制不住的戾气,几乎要将那句“我操你朝廷和狗皇帝”的话喊出来,但还是忍了。

    “就如你所说,要死前痛快的骂这句,不但得自己不怕死,还得拉上亲友一起死的决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简渠从牢房里出来,眼睛红红,一走到苏子籍跟前,就对着苏子籍一揖:“公子大恩难报,不知道府内,是不是缺个幕僚。”

    苏子籍一怔,钱之栋很有本事啊,不知道怎么说的,竟然让简渠这样感动,不过心里早有此意,不然也不会帮对方这个忙,自然欣然去扶:“简先生请起,你愿意,我自然欢迎至极!”

    这时,不远处狱官就像有着感应似,原本一副睡了的模样,直接睁眼,走了过来。

    “苏会元,您二位可是与里面说完了?”

    苏子籍看一眼简渠,见点头,说着:“有劳了,请去锁门就是。”

    又要拿出十两的银票打赏。

    狱官忙推辞:“您不必如此,虽我们这地方,来了多多少少都要给些银子,是个规矩,可您是那边……”

    他隐晦朝着皇宫努了努嘴:“……的人,小人哪敢收您的银子?能给您帮个忙,已是小的福分了。”

    说着,就忙走向里面去锁门了。

    见他真心不敢收,苏子籍想到大内对这些人很有震慑,便也不勉强了,与简渠一同出去。

    阳光照下来,苏子籍看了看又沉默下来的简渠,忍不住问:“钱帅可有什么遗言?”

    简渠看了看外面变绿的柳条,低声说着:“只恨从军,只恨立功。”

    这极符合钱之栋的性情,所谓不在意,其实也不过是无可奈何下的不得不,但怎么可能释然?

    心中的恨意,不过是为了族人、家人,强行压下罢了。

    “公子,那是逢云兄吧?”自从被苏子籍接纳成幕僚,简渠直接就改了口,此时看到不远处急匆匆走来的身影,提醒正陷入沉思的苏子籍。

    苏子籍顺着他所指看去,正走来可不正是野道人?

    “主公,简先生!”野道人到了跟前,冲着二人打了招呼。

    苏子籍再次介绍道:“逢云,以后你可与简先生一同共事了。”

    “恭喜主公,得一大才!”野道人脑袋转得快,明白过来,面带喜色,朝着苏子籍道贺。

    又对简渠说:“以后可要简先生多多指点了。”

    这话又带着一点竞争的意味了。

    简渠此刻心情低沉,也被野道人这一礼,给激出了一点好胜心。

    这做幕僚的,就没有不想做第一幕僚,当初路逢云在船上拜了苏子籍,彼时,简渠只有感慨,而此时则又是一种心情。

    “路兄过谦了,我初到公子门下,要向你请教才是!”

    二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野道人对苏子籍说了自己来意:“主公,你让我盯着的钱之栋的地产,即将拍卖了。”

    苏子籍转脸看向简渠:“简先生,桃花巷那处宅子,是我与钱帅约定之处,定要拿下才成,你对钱帅的事更了解,不如这事就交由你去办?”

    “而且你也回去,收拾下情怀。”

    “公子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就是!”简渠应了,又从苏子籍里得了银票,作了揖急匆匆离开。

    苏子籍目光随着他离开,心中暗想:“必是钱之栋还有叮嘱和赠给。”

    不过这不关自己的事,跟野道人上了牛车,又看了看名单上尚有的二人,陷入了沉思。

    “剩下二人,一个是林国来的公子,据说是琴棋双绝,在京城很有盛名,还有一个在外地做官,又是一方郡守,这二人都有些不好办。”

    “林国公子听说是林国的宗室,在京二十年,颇具盛名,虽没有权力,但人脉几乎是遍及上层。”

    “郡守的听闻甚有清名,只是几次不得升迁,就在府道里流转。”

    怎么样惩罚这两个人,有点棘手,只能对付钱之栋这样,迂回着来了。

    苏子籍才沉吟,就听到外面牛车铃铛脆响,从自己牛车旁过去,由于不单单是一辆,因此索性停靠到路侧。

    听到了和铃铛一样的笑声,野道人掀开车帘,朝着看了一眼,低声:“这么早,京城的贵女公子们,就呼朋唤友,赏花踏青了?”

    只看那些牛车上的标识,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能有。

    苏子籍上街也遇过不止一次,对此不感兴趣,只问:“对了,这个林玉清,你有什么看法?”

    说到正事,野道人放下车帘,沉吟着,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林玉清,在京城名声颇好,琴棋双绝是一个因素,据说相貌俊美,年过三十,因着思念亡妻,就没再续娶,在贵女中人缘颇佳。”



    野道人一顿,很快又补充:“但院内其实有几个通房,其中还有个自己赎身跟了的清倌人,并非真丧妻不近女色。”

    可能装十几年,还能让很多人深信不疑,觉得有通房,收了青楼女子,也是至情至性深情之人,在贵女圈子依旧混得开,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

    非至情至性,那就是虚伪了。

    苏子籍笑了一声:“有意思,有机会倒要会一会这位林公子。”

    二人低声说话,牛车一路慢行,很快回到居士园,还没有下车,大门没进,就又有一辆牛车急匆匆赶至,停在了面前。

    “苏公子!”来人一下车,就向着苏子籍一礼:“小人奉小侯爷之命,来给您送请帖!”

    这人,苏子籍见过,是方小侯爷的人,接过了请帖打开一看,沉吟不语。

    “竟是请我去赴宴?”

    “往往请人,都是提前递了帖子,给人准备时间,像这种就要出发,多半是高位者不怕显露倨傲姿态,这可不像是方小侯爷的做派。”

    方小侯爷谨小慎微,虽是权贵,但很识时务,也很会收买人心,这从在自己离京这段日子,对叶不悔的照顾就能看出来。

    “怕是有人替他做了主,该不会是她吧?”脑海中突跃出一道身影,苏子籍暗暗蹙眉,看似随意地问:“不知道这赏花宴,还有谁参加?”

    仆人笑着:“除了请了您,还有名满京城的几位公子千金,尚书家白公子,琴棋双绝林公子……”

    说了几个名字,其中之一,恰有着林国公子。

    本就没打算生硬拒绝,这次赏花宴又恰能见一见林公子,还真有一种瞌睡了有人递枕头的巧合,苏子籍点了点首:“既小侯爷相请,岂敢不从?还请稍后片刻,容我进去换身衣裳。”

    这不过是借口,跟野道人进去,苏子籍让叶不悔帮自己选一件外袍,站在屋内,对着野道人叮嘱:“你再去调查下名单上这二人,尤其是林玉清。”

    “林国与本朝敌对,林玉清还能在京城混的这样开,实在不可小看,要查下他的底。”

    “是!”野道人应着。

    见着野道人要走,不知道为什么,苏子籍忍不住又唤住,多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野道人点头,转身离去。

    苏子籍挥手告别叶不悔跟躲在院内探头的小狐狸,上了牛车。

    车内虽是宽敞舒适,还有着茶点,苏子籍闭着眼,只思索着今天发生的这些事。

    “钱之栋三日后问斩,这个仇人算彻底解决了。”

    “秦凤良也受了教训,这人倒识相,暂时不去动,待我再看看他儿子值不值得我对他网开一面。”

    “林玉清此人,乍一看,似乎只是个摆弄琴棋,空有着才子的人,但实则不然,此人怕不会这么简单。”

    “能牵连到太子,还能在当年以少年之龄全身而退,靠的可未必只是出身,皇帝一怒,连皇孙都除了,何况只是林国的一个宗室?”

    “这反像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了,因不知道其底细深浅,明面上那些,越是看着简单,就越可能暗藏底牌。”

    这样想着,转眼就到了地点。

    方小侯爷这次举办的赏花宴,位于城中一处方家园子,三月哪有百花盛开,无非就是有些初春开了花树,园子里栽了几棵,洋洋洒洒落了些花瓣,铺在地上,也算是个景。

    真正的重头戏,还是在临时搭在这花树十几米远的木楼上。

    两层高,上好木料搭成,第一层是悬空,只有台阶,一阶阶转着上去,并不陡峭。

    二楼似乎是个开阔的空间,四面无窗,只有一层层的上好轻薄的布幔,遮挡着外人的视线,随着风一吹,露出里面数道身影,伴随着美妙的琴音,飘渺如仙人聚会。

    苏子籍距离尚远时,一时听脚步,方小侯爷飘然迎接,苏子籍看他一眼,觉得他此刻称得上是满面春风了。

    “苏公子,你可算是来了,快请!”

    “见过小侯爷,数月不见,您是越活越自在了,真叫人羡煞!”

    “我们勋贵,家有祖传的富贵,想和你们这样喧闹也不可得,不清静也难!”方小侯爷笑着,亲自在前面带路。

    “小侯爷,你突然唤我过来参加赏花宴,莫非有贵人在此?”路上苏子籍似笑非笑问。

    方小侯爷脚步微顿:“这个嘛,等苏公子进去了,自然知晓。”

    苏子籍摇头而笑,这虽不是回答,可也算是回答了。

    看来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踅过几道回廊,隐隐传来琴声,琴声哀而不伤,水银泻地一样,仿佛透穿了人心,连苏子籍也不禁入了迷,突然就想起了钱之栋。

    “只恨从军,只恨立功。”

    “是不是最恨就是为朝廷出了力,流了汗流了血?”

    苏子籍怔怔的,又不自觉想:“太子被父皇诛杀,府内被屠,鸡犬都不留,如果真有魂魄,会怎么办?”

    “龙子龙孙,想得仙业也不可得,想转生梵之六道也不可得。”

    “要是去龙气福地,魂魄还受父皇管束,到时,是选择灰飞烟灭,形神都灭,还是和阳世一样,不得不忍了,含泪叩谢天恩?”

    “活着时,斗不过,死了,就算成了鬼神,也要受龙气管束,想要报仇,亦万万不能。”

    “这何等可悲,可叹!”

    儒家生死大事,许多人觉得子不言怪力神,其实有专门的学问,到了现在的造诣,苏子籍当然清清楚楚。

    “难怪古人说,愿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家。”突然间,苏子籍油然而生一种难以控制的惆怅,想吟诗,想长啸,把心情抒发出去。

    诗以言志,他还有理智,知道不能在这种场合作诗言志,这是狂生所为,对自己的计划毫无助益。

    随即又想,既作诗不成,不如学个音乐。

    若能如这弹琴之人,弹出美妙琴声,抒发心意,到时只有懂琴人才能知晓自己心情,而且琴声一灭,了无痕迹,不留把柄。

    “不对,这琴声,有惑人之力!”苏子籍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些,抬头看去,眼神清明,已对这宴提高了警惕。



    苏子籍本来以为,这次是新平公主借方小侯爷的手让自己过来,可这琴声让他觉得,这里面怕别有文章。

    “新平公主虽有些情执,任性妄为,但不是心机深沉之辈,更不是身具术法的人。”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看走了眼,但堂堂公主,自有着她的骄傲,以及皇家的规矩。”

    “皇家的人,可以读书练武,但别说学术法,就是亲近也有大麻烦。”

    历代皇家,以魇镇之法害人,结果被查出来,因此杀废的人不计其数,这罪比随意打死路人,鱼肉百姓严重多了。

    “公主与玄门之人结交过甚,到了能驱使施术程度,以皇帝十几年前能诛杀太子的手段,哪还能容得了她?”

    “就是不知,这是何人了。”

    丝幔随着春风而起,露出二楼的身影,只隐让苏子籍感觉到,弹琴的似乎是个女子。

    思索间,与小侯爷已上了木阶。

    临进去前,他看了一眼方小侯爷,到了此刻,哪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也被琴声迷惑了!

    但看得出,这迷惑不过是对情绪上一点挑拨,并没有到迷人心智的程度,只是放大了情绪。

    “不,不对,古人说,声成文,谓之音,律吕者,变化之情可见矣——这是琴声本身的节奏引起。”

    音乐是影响人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因能改变人的性情,历受重视,现在这琴声就是利用这点,里面并无法术,但达成了于法术差不多的效果。

    摇摇头,苏子籍顶着方小侯爷望过来的不解的目光,撩开布幔进去。

    放眼看去,最先入目的是两个人。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公子,容貌俊美,正坐在一软垫上,闭着眼,用手轻轻敲着膝盖,似沉浸在美妙又哀伤的琴声中无法自拔。

    而坐在不远处抚琴的少女,苏子籍竟然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码头哭棺的少女!

    “竟是她?她有这样的造诣?”苏子籍真没想到,会是此女在抚琴,突然一见,就怔了。

    而抚琴的周瑶,发现有人上来,抬头看一眼,琴音一滞。

    这一下,虽还能继续,可到底坏了整首曲子,索性直接停了下来。

    这一停,木楼二楼玄而又玄的氛围消散大半。

    安静的环境里,一道女声从不远处响起:“本宫还道为什么停了,原来是来了贵客。”

    这声音骄纵中又透着一丝欢喜,苏子籍看去,果然看到了预料之中的人——新平公主。

    不仅是新平公主,还有小厮提过的白墨阳,更还坐个同样眼熟的和尚。

    “辩玄竟也在此。”

    几人虽然都是才子佳人,颜值颇高,可一眼扫去,都不是林玉清的样子,目光再次回到那个坐在周瑶不远处的年轻公子身上。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个看起来是二十余岁的年轻公子,最有可能是真实年纪已三十余岁的林国公子了。

    “苏子籍,见过公主。”转瞬间收神,苏子籍向这里明显地位最尊贵的新平公主行礼。

    人群稍动,这被方小侯爷引来的人,因琴声停了,一下子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新平公主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坐着,此刻苏子籍稍近一些,她看过去,一下子就怔住了。

    “数月不见,苏子籍竟风采依旧,甚至……更加气度不凡了。”

    “原本还有人与我说,他去西南,行武夫之事,必会晒得黑了,破坏了文人雅气。”

    “我原本也可惜,可现在看来,不过是庸人所见,西南之行,还让他多了英武之气,与别人越发不同。”

    顺着她目光看去的几位贵女,连着端容县主在内,都忍不住目光闪烁,俏脸微红。

    实在是这被引上来的少年容貌清俊,身形挺拔,气质出色,丝毫没有文弱之气,又是这圈子里难得的新人,新鲜之余,自然更好奇。

    周瑶此刻也在看着苏子籍,她也不知苏子籍是否认出了自己,想到他从海上带回了森郎的尸身,使森郎能葬入邵家祖坟,享受香火供奉,不至于流落海上,成为孤魂野鬼,就内心感激。

    因着这一份感激,哪怕不得不答应鬼神做一些事,来换取她在黄泉对森郎的庇佑,也不曾迁怒于苏子籍。

    这事,实实在在与苏子籍无关,甚至是自己不对,有些恩将仇报了。

    想到这里,看着苏子籍,她就有些闪躲。

    但就算只匆匆几眼,也能看清苏子籍的风姿。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这几日与京城贵女来往,会听到她们暗里流传着苏子籍之名了。

    “当日在码头,因心中悲痛,不曾正眼看苏公子,现在看来,不奇怪会引来贵女议论,以及……神秘人的好奇了。”

    实是少见的风华。

    “既已见过公主,我就再与你引见一下别人,这是苏子籍,今年会元,苏公子,我想,这位你定认识的,清园寺的辩玄大师,与你可算邻居。”

    “这位,你虽不认识,但你们应是有着共同语言,他可是琴棋双绝,实在是才华出众……”

    方小侯爷做事体贴,虽看起来有点过于高兴,可还没忘给苏子籍引见在场的这些人。

    苏子籍随着方小侯爷一一引荐,作揖一圈,微笑以对。

    “公主,原来这就是苏会元,果然一表人才,闻名不如见面。”有贵女坐在新平公主身侧,与苏子籍见过礼,低声对新平公主耳语。

    这等小女儿家的悄悄话,新平公主自然不会见怪,还因说着的人恰是自己也欣赏,尚觉得有趣。

    现在伴在她身侧是几个新面孔,除了端容县主,年前遗憾不曾见过苏子籍一面的贵女,有不少都已定了亲,此刻待嫁闺中,不好再随意外出。

    新平公主看她一眼,再看向已与林国公子交谈起来苏子籍,眼睛微眯,就是这家伙,害得自己坐了一个月的牢!

    到过年时,才给父皇放出来,哼,必给这家伙一个颜色看看。

    “是啊,此人是有才!”

    她瞥眼,调笑中带着一种咬牙切齿:“你还说,苏子籍既有才华,定不可能再有俊秀,现在可认输了?”



    “臣女自然认输!”贵女凑趣:“都说上天不可能将所有好处都降在一人身上,原本以为这样的完人,能有一个林国公子,就令人震惊了,却不料咱这里也出了位!”

    这少女所说,七分讨好新平公主,也真三分是真心这样想。

    以前也就罢了,苏子籍再出色俊秀,不过是个举人,每到会试,几乎走在街上,随处都能碰到一二个,并不稀罕。

    可十六七岁立下军功,平安从西南归来,还得了会元,堪称文武都有,这可就与去西南前身份不同了。

    而且小侯爷热情周到,亲自引见,在场贵女贵公子,个个是人精,焉能看不出这其中必有玄妙?

    “没想到大师也在这里。”苏子籍与表现出善意的林国公子交谈了几句,转而看向了辩玄。

    辩玄微笑:“因公主相召,不得不来。苏公子,还没恭喜你得中会元,站着说话不雅,不如大家入座了再聊?”

    说着,主动邀请苏子籍坐到自己附近。

    二楼的座位,大致分主位跟男女分坐,主位坐的自然是新平公主,男方有着几人,以小侯爷、林国公子、白墨阳、辩玄等人为主,还有几人,虽是客人,明显离得新平公主远了些。

    而女子中,除了端容县主,有一二人挨着主位,跟新平公主看起来亲昵,应是宗室贵女或高官之女。再往下就是周瑶,以及几个明显也出身不俗的贵女了。

    苏子籍见辩玄请自己坐在旁,更靠近主位上首,而且并不是第一第二明显捧杀,倒能看出,辩玄不管在这京城与权贵来往是有什么目的,此时应该的确是对自己抱着善意。

    “只要不来惹我,不必理会所图是甚。”苏子籍暗想,各自落座。

    来时虽听琴,实际上在周瑶抚琴前也讨论着一件事,苏子籍到来打断了抚琴,索性方小侯爷就再次说起了这事。

    苏子籍只一听,就道了一声巧,这事虽与自己没关系,与叶不悔有关。

    是说的不久要在京城举办的棋赛。

    “地方上的棋赛,大体上是在科举前,而京城是在会试后殿试前。”方小侯爷目光看着林国公子:“这次京城棋赛,在决赛以下,女棋和男棋是分开,林国公子还是上上届的棋圣,要是能得指点,必有进益,你们可不能脸皮太薄,放跑了这老师!”

    别人有的看向林国公子,带着跃跃欲试,有的则只是笑笑。

    方小侯爷又对苏子籍:“你初来京城不久,不知他一向好为人师,对棋道喜欢的话,可与之切磋,不必客气!”

    从这说话,能看出与这林国公子很熟络了。

    “难道这次是方小侯爷讨好,给我拉线是假,想给不悔介绍个棋师?”

    这很可能,叶不悔是女人,又是苏子籍的妻子,而林国公子以俊美多才著称,方小侯爷哪怕是结善缘,也不能不通过苏子籍——要是弄巧成拙,弄出了丑事,岂不是反变成了仇敌?

    苏子籍暗暗领情,不过自觉得自己心没有那样大,让这样混在贵女里的公子当妻子的老师,正想回绝,突然之间起了一念,当下就想试下,起身对林国公子作了揖:“择日不如撞日,早就闻公子大名,不知公子可否指点下在下的棋艺?”

    苏子籍这样隆重请教,倒让林国公子有些诧异,但不管心中是否愿意,在这情况下,以自己的人设,却不好拒绝了。

    林国公子微笑:“既是这样,就下一局。”

    他才一答应,苏子籍目光一沉,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

    “林玉清愿意传授棋艺,是否接受?”

    “是。”

    在场的人都很高兴,唯有新平公主脸一沉,上次因苏子籍的事被父皇呵斥,还关了禁闭,她很是不快,虽明知不关苏子籍的事,但也有迁怒。

    这次集会,其实是她提议,本想着使苏子籍下不台,只是一见苏子籍,她的怒气就不由消了大半。

    “这长的太俊了。”

    本想着在他们聊完,罚苏子籍一下,不想棋还没聊完,苏子籍跟林国公子竟中途要下起棋来,这是何等扫兴!

    不快地闷哼了下,看了看林国公子和苏子籍都是大小二只俊哥,她又发不出火,索性赌气不去看男人,而招手让周瑶上前来。

    周瑶坐的位置本来并不算靠前,因新平公主要与她说话,便与旁人换了位置。

    “周瑶,你的琴是与谁学的?琴艺大进,竟已不输宫内的琴艺大家,实在是令人惊艳。”新平公主称赞,她是真心实意,还是这话,皇家的人,也许本身没有多少才能,但品鉴是一流。

    这和天赋无关,吃多了美食,看多了美文,听多了美乐,自然就培养出来了。

    周瑶语气温柔恭顺:“许年岁长了,有所感,更能寄情于这琴道,这算不上什么。”

    但实际上抚琴时,她的身体与鬼神有玄妙感应,严格说,基本功并没有大改,可是仅仅微妙的调整,使整个琴艺,连上几个台阶,连她也暗暗惊讶,更有些恍然之感,觉得自己真实琴艺大有进步。

    这等于是最好的老师,亲自手把手传授。

    “你实是谦虚了,这样还算不得什么,那我往日听的宫廷琴师,又算是什么?”新平公主说,眼睛却时不时看向不远处支起棋盘,对面而坐的两个人,心里暗恨自己没有骨气。

    周瑶陪着她说着话,其实也一心二用。

    心底声音已在催促道:“与这公主在这里说话,有什么意思?已在下棋,你且过去观棋。”

    周瑶不敢反抗,只得对新平公主告罪:“公主,棋圣与会元对弈,这机会难得,还请公主恕罪,允臣女过去观棋。”

    新平公主虽对苏子籍有着好感,可她实不喜欢棋道,因这活动,不是看多了就会,还需要脑子,只能摆摆手:“不必这样,喜欢过去就是。”

    又对几个贵女说:“你们喜欢下棋的也尽管过去,左右还有人陪我。”

    等周瑶连同着两位贵女好奇凑过去时,苏子籍与林国公子棋道厮杀,竟趋于白热化。

    小侯爷看得目不转睛,笑着苏子籍说着:“不想你连棋道都精通。”

    语气中,带着佩服与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