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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摔开这份奏折,皇帝气得背着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走了几圈,冷静下来,才重新走回去,在这份密报折子上画上了圈圈。

    想了想,又写了一道旨意,令将忤逆不孝的知府直接锁拿入京,来震慑一下忤逆不孝之徒。

    而装聋作哑的总督,念在此人平时做事还算勤勉,这事也不是总督的事,皇帝提笔批了几个字:“罚俸半年,贬官一级!”

    批完了这本,只见太监个个屏息躬身小心侍立,一个弯腰太监悄无声息过来,默不作声,上了一碗参汤。

    “你这老奴,又回来了?”皇帝在贬谪的批示上收回目光,接了参汤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问:“也罢,陈惜函现在怎么样,可有怨言?”

    赵公公立刻知道问的是吏部的陈侍郎,先前不久因齐王的牵连而贬了下去,恭敬说:“陈惜函改任太常寺少卿,观态度尚属恭敬,并无懈怠冤望。”

    “只是前阵饮食不留心,得了痢泻,病假半月才上任。”

    皇帝听着,点了点头:“既是恭敬,能用心办差,尚属可救……你还有什么事要禀朕?”

    赵公公听闻,将一份信函双手捧上:“还有就是瑞玉公主的请安折子,说甚是想念皇上,想进宫看望。”

    顿了一顿,又说:“奴婢得的消息,附马丰平侯近年身体不是很好,屡次问药进医。”

    瑞玉公主是太祖第六女,附马丰平侯自幼入学,酷爱习武,少有抱负,投笔从戎,立下赫赫战功,累受皇帝敕令嘉奖,因战功尚娶瑞玉公主,但因多次受伤,身体渐渐不行了。

    皇帝听了,有些伤感,其实他知道,其中部分原因也是自己打压武臣,丰平侯压抑十数年,自然雪上加霜。

    “只是朕为我家社稷,不能不这样。”

    皇帝苦笑一声:“公主要来,就许她进见,并且传旨,赐丰平侯人参一斤,着意留心身子骨儿……”

    说着无话,让赵公公退下,又将积压的奏折一一打开。

    跟以往一样,除了小半数有要事,别的大多通篇歌功颂德,但因带着需要上奏的事,皇帝纵不喜,也只能批个已阅。

    批阅了一半,皇帝已紧蹙了眉,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就突然有一种晕眩涌了上来,想要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比起以往处理完事情的腰酸背痛,今天这种疲惫老态的感觉,让皇帝脸色都跟着落寞了几分。

    “难道我真的老了不成?”

    一向不愿意去认清这个现实,不愿意服老的皇帝,此刻也不得不去正面这个问题了。

    而随着这个问题一起浮现在心,还有一种悲凉。

    就像曾经威风凛凛的狮子,突然发现自己牙齿已经松动、爪子已钝化了,那种悲凉,难以言说。

    “炼丹的效应也渐渐递减了,大夫更不用说,难道朕的天命真的快到尽头了?”

    “不知道前朝隆安帝的真陵内,可有求仙之法?”

    “就算没有,能再延十年,朕也满足了。”

    “陛下,歇息一下吧。”才想着,赵公公连忙说着。

    皇帝揉揉眉心,因心烦气躁,不耐烦地瞥其一眼:“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没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但起身时,却身体一晃,被赵公公忙扶住了。

    “陛下,您都忙了一天了,明日再批阅剩下的奏折也来得及,跟事情相比,您的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啊。”

    “报,钦天监求见,说是有重要的消息要汇报!”一个小太监这时跑进来,跪倒之后禀报。

    赵公公不由露出了寒光,可恶,这等不看眼色的家伙。

    皇帝挥手,让赵公公松开自己,他则勉强撑着桌案站着,向着前面跪着的小太监看了过去。

    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几道重影。

    慢慢的,重影才重新归于一处。

    钦天监求见?

    皇帝缓了缓,这才沉声说:“让他们进来吧。”

    “是!”小太监应声,忙退了出去。

    接着,就有两个身着钦天监司官服的人,从外面快步走入。

    “臣,斐禹,见过陛下!”

    “臣,邓珏,见过陛下!”

    这两个司官是代表着钦天监来进宫禀报事情,匆匆忙忙一进来,就伏跪在了地面之上。

    “陛下,出大事了!”

    “何事这样惊慌?”皇帝被他们这一惊一乍弄得心情越发差,眯着眼,看着这两个人,开口问。

    斐禹背上满是冷汗,叩头说:“陛下,刚才一刻前,天上突然出现了两颗新星,使帝星偏移。”

    “而且钦天监监察到专门负责监测妖族的仪器动了。”

    “什么?”

    这话出自别的臣子之口,只怕在说出来一刻,就要被皇帝直接下令拖下去了。

    可说出这样危言耸听之语是钦天监的司官。

    皇帝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在魏朝就有的青囊诗预言。

    “二世而亡?”

    难道大郑二世而亡,竟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事?

    哪怕现在天下太平,也要突然出这种乱子,来让这个预言成真?当年死了的太子,岂不是白白牺牲了性命?

    皇帝听到了这里,瞬间感受到一种虚弱涌上了心头,一下子就坐回到了位置上,才喘息着要说话,眼前就一黑,身子一晃沉重倒在幼上,惊得太监“唿”围了上去。

    “陛下,陛下?”

    赵公公惊得面如死灰,大声呼喊,连声命人:“快,快传太医!”

    “唔……”

    头疼欲裂,眼皮很重,皇帝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他慢慢睁开眼,发现头顶是床幔,又朝着旁看去,不远处是摇晃着人影,有熟悉声音在低声交流。

    他这是被送到御书房旁的偏殿了?

    殿里的熏香,是助眠的那种,地方进贡上来,只有他的偏殿以及皇后娘娘有这种香,皇帝一闻,就知道这是哪里了。

    “陛下,您醒了!”赵公公一直在旁等候,一眨不眨盯着这些太医给陛下进行医治,此刻见陛下终于睁开了眼睛,顿时一喜,忙走过去,轻声唤道。

    皇帝嗯了一声,挥手让人先退下,才有些虚弱地问:“隆安帝真陵,现在如何了?可找到了入口?可搜索到了丹经?”



    皇上!”

    赵公公没想到陛下刚醒来就突然问起这问题,心里也是一酸,忙弯着腰,小心翼翼回话:“陛下,按照您的吩咐,皇城司的人跟道录司的人,已经进了里面,的确有着丹经和道经。”

    “只是经道录司,以及宫内侍奉检查,《悟真三乘秘要》、《还源篇》、《丹髓歌》、《紫清指玄录》等,都是在宫内有存书。”

    “虽有参差之处,但并不大。”

    “唯有《紫庭篇》、《群仙会真记》是新。”

    “哦,里面可有成仙之法?”

    “《群仙会真记》仅仅是奇闻,而《紫庭篇》,初判虽有几个丹方,但效力与您服用的小还丹相仿。”

    “薛鸣说,或可改善下您现在的小还丹,去掉抗药性。”

    “只是就算这样,皇上您也要修养,保重龙体,要知药总有一分毒,龙体安康,才能经受。”

    皇帝眸子微亮,又黯淡了下去,小还丹已经是集炼丹之大成,十年前尚可龙精虎猛,但是现在已经聊胜于无,改善丹方,又能怎么改善?

    就算改善,自己哪能有时间去修养,不说政事万几宸函,就算是自己那几个孽子,又岂会让自己省心?

    要是自己一修养,让人看出虚弱,怕是百官都纷纷投靠未来可能的新君,别说顿时大势就可能起变化,单是一个结党归附,日后无论是哪个新君上台,都不得不清算。

    到时又一场血风腥雨。

    血风腥雨其实就罢了,无非就是死些臣子,可二世而亡的这四字,始终在心中徘徊,虽可能性极低,但真的弄出乱子,江山破裂,又怎么办?

    皇帝才细想着,赵公公又说着。

    “陛下,隆安帝真陵尚未搜索完,容奴婢去催促,进一步搜索,或还有收获也说不定。”

    但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真陵有着图纸,又多的是专精之人,一遍搜索过去,就十之八九了。

    说罅漏不是不可能,但希望不大,而且能搞出那么多假陵的隆安帝,真陵这里未必就少了机关,一旦动作太快,触动了哪个自毁机关,将整个陵墓给毁了,这可就彻底没法交代了。

    皇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听到这话后,也没有再说什么,而久久不语,随之叹了口气。

    老弱的狮子,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这一瞬间,身为皇帝的他,突然回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不光是十几年前,自己为了改变郑朝二世而亡的预言,受人蛊惑,最终杀死了自己心爱的嫡长子,更有这些年,他遇到的种种事,再想到现在成年儿子的不安分,一种因老弱恐惧而产生的愤怒,顿时涌上了心头。

    许久,皇帝才慢慢说:“传朕口谕,急召苏子籍,命其沿途不得耽误,限一个月内必须回京。”

    “传旨给宗人府,让他们速速把可选名字呈上来,并且准备入谱仪式!”

    赵公公听了,顿了一下。

    在此之前,皇帝就已吩咐了即刻召回苏子籍,更是让宗人府做了准备,给苏子籍议名。

    现在又传口谕,再次急令苏子籍回来,这种不断加急召苏子籍回来的举动,无不证明了皇帝此刻很是不安,内心焦躁。

    “是,陛下。”赵公公连忙应着。

    皇帝又喘了一会,这才再次开口说:“还有,把朕的折子都拿过来!”

    赵公公也不敢劝,匆匆忙忙的就把一摞折子,都拿了上来。

    又放了一个床上的小桌,让皇帝能靠着软垫,在床榻上批阅折子。

    皇帝拿着朱笔,颤颤巍巍,在几个密折上圈上了几个名字:“给朕贬黜这几个人,还有,苏子籍一旦回京,立刻按照甲号方案执行。”

    赵公公目光在几个人名上划过,听了这话,心里就是一颤,将腰弯得更深了:“是!”

    永安宫

    偏殿一个房间,原本荒芜,现在重加修茸,常年都供着长明灯,日夜不熄,在长明灯跟贡品的前面,供着的是太子跟太子府那些人的牌位。

    皇后平时常常会过来坐一会,跟太子的牌位说说话,因她是长辈,不好直接祭祀太子等人,有心腹女官日日供着东西,以免太子一家在地下有失照顾。

    今天也不例外,皇后又独自一人进了房间,待了一会出来,坐在偏殿椅上,就有人一一汇报着事。

    “娘娘,杨文光奉来了六篓蜜橘,还有娘娘爱用的枣酒十坛!”

    皇后怔了良久,这杨文光是自己娘家的人,算的上是侄儿,要说没有感触是不可能,只是先前自己没有和解前,却缩成了乌龟,怕与自己沾染点关系,现在却眼巴巴送礼。

    可转眼一想,自己家族连被皇帝打击,哥哥罢爵,弟弟夺职,岂能不谨慎小心?

    淡淡的说着:“孝敬不孝敬,不在这些虚礼上,他也是六品官,实心办事,就不奉礼,我也是欢喜的。”

    才说着,一个太监匆忙跑了进来,直接伏跪在皇后面前,禀报:“娘娘,陛下又传旨,要苏子籍速速回归,让其回归宗室!”

    “什么?”

    皇后听到了这里,顿时把侄子的事丢到了一边,她立刻站了起来,问:“这事可真?”

    得到肯定回答,得知皇帝不仅再传口谕,让苏子籍加速回来,更传旨给宗人府,让宗人府做入籍准备,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突然这样急?”

    哪怕皇后早就盼着苏子籍能回归宗室,但这次突然,皇帝甚至连与她事先打一声招呼都没有,就直接将这事收紧,这未免太突然,让皇后总觉得有点不对。

    “娘娘,许因陛下今日有短暂不适,更思念皇孙了。”

    太监想了想,说:“御书房,曾传唤太医,后来说只是一时不适,具体的事,奴婢实在打听不到了。”

    “我知道了。”

    皇帝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健康,都是机密,能听见这个已经不错了,皇后重新坐了回去,用手轻轻抚摸着面前画卷,对太监说:“此事不怪你们,你们已经尽心尽力了,吩咐下去,给我准备晚膳,我去见见他。”

    “是!”



    盛国公府

    五楹楼门,青砖砌起一带女墙,秋天到了,上面爬的长青藤已变成墨绿色,墙内远近分层的树木花园绵延到远处,带上一层霭雾。

    年过六旬的盛国公,此时正在种满菊花的小园里,十分有耐心修剪枝叶。

    “秋风又至百花残,只有菊花又盛开了。”盛国公端详着盛开的菊花,微微感慨,良久,哧笑了下。

    “别人都以为我是狐狸精,可我真不是,只是侥幸。”

    盛国公十三岁就跟着郑太祖四处征战,大仗小仗打了不知道多少,立下赫赫战功,还曾救了太祖的命,身中二十七创。

    在大郑建立的庆武三年就因病辞官,别人都觉得是急流勇退,其实是真的旧伤复发,要不是遇到了神秘道人给丹丸,差点就病死,吓的郑太祖登门,还封了盛国公。

    病去如抽丝,盛国公就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享受天伦之乐。

    也因此,皇帝登基打压武将,可盛国公不但没有波及,还当成典型受了赏赐,这多年风波,让盛国公暗暗庆幸。

    多少比自己有才能,有功勋的人都扑了,自己却幸存下去,更是一点东山再起的念头也没有了。

    而且本朝封赏也不薄,虽爵分流爵和世爵,但开国功臣基本上都是世爵,不作死的话,与国同休。

    盛国公就安心修养,当年把他当半个儿子的郑太祖早早去了,现在龙椅上帝王,也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反盛国公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受过几次重伤的人,现在看着还算康健。

    生活悠闲,大儿执掌家业,官居从三品,还算有才能,几个儿子也都不是讨人嫌的纨绔,虽大多资质平庸,但都担任不大不小的官职,能担得起低调二字,这对勋臣的后人来说,已不错了。

    “哎,这是要下雨了。”抬头看看从早上起就灰蒙蒙的天空,明明在没亮前,月光星光都璀璨,谁知几个时辰就变了天,让本想将自己藏起来的字画都拿出来晒晒的盛国公,顿觉有些扫兴。

    “父亲。”

    这时一个中年人进来,见盛国公忙着,恭敬唤了一声。

    盛国公看都不看大儿子一眼,小心翼翼修建着枝叶,随口问:“怎么,突然回府见我,是出什么事了?”

    自己这大儿子,往常这时要么已经出门,要么就是去忙别的,很少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

    世子上前几步,凑到老国公的跟前,低声:“父亲,儿子听说了一件事,宗人府接到了陛下旨意,已经商量名字了。”

    “商量名字?”老国公从容剪掉了一片杂叶,目光细细打量,淡淡说:“怎么,又有哪个皇子出生了?”

    “不,陛下早就没有儿女出生,而诸王也没有。谦郡王倒有个妾要生了,也就是在这几日,可一个妾生孩子,不可能这样兴师动众。”

    “你的意思是?”要再听不出儿子是在吊自己胃口,老国公就算白活六十多年了,他心里呵呵了一声,一脸的淡然。

    不就是让宗人府给皇族起名字?

    就算是儿子告诉自己,诸王有了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老国公都不会惊讶。

    真是,以为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跟儿子一样少见多怪?

    世子见老国公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有点小遗憾,只好将听说的后面半截话说了出来:“有传言说,本届新科状元苏子籍,可能是流露在外的太子之子……”

    这话说了,老国公还是一片淡然,甚至注意还放在花草上,只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世子越发觉得自己父亲不一般,不过在退出去前,目光不小心一扫,嘴角就抽了下。

    他低下头,朝老国公躬身:“您要是没什么吩咐,儿子就先告退了。”

    老国公也不言语。

    世子就这么退了下去,出了园子,到了外面,不由扑哧一笑:“看来,父亲受惊非小啊。”

    “居然把他最爱的胭脂点雪都剪断了。”

    杨大学士府

    杨安诚因丁忧在家,实职都停了,身端明殿大学士,从三品衔,却仍是能得到皇帝召见的臣子,门前还不至于到可罗雀的地步。

    今日上午,就有一个人过来,正是领五品衔的俞谦之。

    因俞谦之除是个五品官,还是继承玉灵阳道统的烟霞真人,与别的五品官并不一样,来到杨大学士府,受到了杨安诚热情接待。

    二人年岁相当,都已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又都是一副悠闲度日的模样,一个远离政治中心,算边缘人,一个则因丁忧在家,只挂着个虚职,不问政事,倒很能说到一块去。

    “杨大人前几日身体有恙,虽看似是风寒导致,其实也与你多吃了一些凉性食物有关,若要养生,这入口东西,也要多注意才成。”

    杨安诚听了俞谦之带着一点调侃的提醒,无奈一笑:“我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已到不惑之年,便再多注意,还是免不了让身体受苦。听说俞大人你有可令人强身健体之法,不知可否割爱?”

    “不过是一套养生拳,算得了什么?等我回去,就让人将图册送过来。杨大人你可照着,每日清晨练上半个时辰,对身体颇有些好处。”俞谦之爽快说。

    杨安诚满意点头,招呼两个窈窕侍女,袖手煮茶,对俞谦之介绍自己即将品的茶:“此茶乃贡南省的特产,名小雨初晴。”

    “乃从一种只在贡南省生长的茶树的最上面的嫩叶炒制而成,清和鲜甜,饮之,十分风雅。”

    说着时,茶已煮好了,只见洁白如玉的小小瓷碗中,随着侍女的工作,片片嫩叶犹如雀舌,色泽墨绿,在清冽的水中上下沉浮。

    碧液中透出阵阵的幽香,让人闻了,就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俞谦之虽不算是爱茶之人,但文人少有不附庸一下风雅,在茶艺方面也都会有所狩猎。

    品茶有讲究,一杯茶要分三口,第一口是试茶温,第二口是品茶香,第三口才是饮茶。

    俞谦之捧着小瓷碗,呷茶入口,果然一股淡淡的清甜幽香就在口腔中弥漫。



    而这茶,也的确是看着很像是小雨过后的远山树木,嫩绿,清新,就这茶给人的感觉,十分提神。

    “是好茶。”俞谦之品了之后,赞。

    “比俞大人提到的玉雪小碧螺如何?”

    俞谦之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就要点评,就在这时,外面进一个仆人,凑到杨安诚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杨安诚原本笑着的表情僵住了,手一抖,才品了一口的茶也泼了些。

    有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杨安诚也顾不上,勉强将惊讶压下去,冲俞谦之拱手说:“俞大人,我有急事,今日怕是没办法再与你一同品茶了。”

    “改日也是一样,杨大人既然有急事,俞某就不打扰了。”俞谦之将瓷碗放到了桌上,直接起身告辞。

    等出去了,上了停在杨府门外的牛车,俞谦之才轻轻叹了口气。

    以他的耳力,哪怕仆人是在杨安诚耳畔低语,他也听了个清清楚楚,俞谦之叹了口气,对前面的车夫:“直接回府吧!”

    车辆而行,俞谦之阴着脸,心缩成一团,手指不自禁微微发抖,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清楚,当日苏子籍拿信入京,本是寻找自己帮助,可是自己却拒绝了,不仅仅拒绝,还给了暗示和警告。

    “我当时心情,却是不愿苏子籍再给本来已是油锅的夺嫡之局加把火,可这怕不能使苏子籍谅解。”

    俞谦之虽觉得自己有万千理由,也清楚这点。

    “苏子籍要被召唤回京,陛下已下旨让宗人府商量名字,看来此事已成定局。”

    “到底还是到这一步了,就是不知道太子的余泽,还有多少,或可以试探下,这应该也是宫里的意思。”

    自问对龙椅上那人还是有点了解,他要立刻回去准备,来应对这次的事。

    公主府·望湖楼

    望湖楼,在府内东北,临着人工湖,双层小楼,朱色单檐,楼阁中悬,在一处房间里,两扇窗半开,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松软温暖,而放置在中间的桌上放着一张张的诗帖。

    新平公主跪坐,盛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她在几案上铺开宣纸,葱管一样的修长纤指拈起柔毫,蘸墨,几行娟丽纤秀的字就行云流水流淌出来。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这一首才随着家信送到了叶不悔处的诗,竟也出现在新平公主的86小说,被她写了下来。

    新平公主出身皇家,琴棋书画淡不上样样精通,但至少有一定水准,她此时看着纸上的诗句,默默念读了一遍,一时之间,就痴呆在了那里,不由顾影自怜。

    新平公主因禁足,在她圈子里丢了脸,其实现在对她的监管已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严了,可自认为是被父皇伤了心的她,去宫里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次次都是去见吴妃。

    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吴妃时,才知道她母妃也因她与苏子籍的事,被父皇责罚。

    “为什么这诗,给的人不是我?”

    这写好的一张就放到桌上,看积攒下来的数量,怕是不少,而且细看,一首接着一首,没有别人的作品,全是苏子籍的诗。

    这些诗帖,无论是字,还是上面的诗,都极出色,让新平公主每每写完,重复念诵时,都忍不住痴了。

    又写了一首,她想了下,还把“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写了出来。

    这算不上是诗,可却每每念诵时,都让新平公主觉得,怅然非常。

    她越发觉得,苏子籍才是自己的知心人。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我偏要相见,也要相恋!”

    “苏子籍,本公主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当你的正妻!”

    “我如何就不能喜欢苏子籍了?”

    本来还只是有好感,但在自父皇的强硬压制下,她反越发上心。

    新平公主渐渐觉得,京城中虽贵公子众多,可也就只有一个苏子籍,是真正懂自己之人。

    “哪怕他是个可恶的家伙,可这样才华,又有谁能比得上?”

    这个念头,其实最近才屡屡升起,但不得不说,萌芽早在当初就出现,只不过现在得到了生长,让新平公主自己也不得不正视自己心意。

    她望着面前的这些诗帖,轻声:“苏子籍,我虽完全可以逼迫你休妻,让你只属于我,可我知道,你是念旧的人,这样对你逼迫了,你不会快乐。”

    “所以,我身为公主,愿做你的正妻,还可以让你的童养媳当你的侧室。”

    “看,我对你已足够通情达理了吧?”

    哪怕是从正妻变成了侧室,但有自己的容忍,苏子籍的童养媳,未必就过得比现在差。

    才这样想着,突然就听到有侍女走来,在亭子外恭敬:“公主,奴婢是兰草,不知现在可否入内?”

    新平公主眼眸微抬,懒洋洋说:“进来。”

    兰草是披香宫的女官,能在曾经宠妃宫里做到女官,自然是与普通宫人大一样。

    外貌清秀,气质如兰,随着新平公主一声“进”,就进来。

    新平公主看她一眼,就又垂下,继续写诗帖。

    兰草来得匆匆,但在进来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神色带一丝怜悯看了看安静写诗帖的公主,又扫看了四周。

    “公主的字是越来越爱好了。”兰草细细看了其中一张诗帖,忍不住赞叹。

    新平公主知道兰草突然过来,估计有事,因上次去宫里又被母妃劝说远离苏子籍,新平公主见到披香宫的人,表情都是淡淡。

    听到兰草夸赞,淡淡回了一句:“诗更好。”

    这姿态落在兰草眼里,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还真让娘娘猜中了,公主果然还在惦记那人。”

    她只能按照吴妃的吩咐:“对,诗更好,只是再好也不属于您。”

    “怎么,是母妃,还是别人反对?竟然让你特意跑来说这些,又或者,难道是父皇的旨意?”



    听到兰草的话,新平公主纵早就知母妃跟父皇都不支持自己与苏子籍好,可还是忍不住怒意,将笔一放,冷冷盯着面前女官。

    “也是,能让你这奴婢跑来我面前大放厥词,怕的确有人给你撑腰,才能让你如此大胆!”

    新平公主虽被宠坏了,但她还没有严厉惩罚过人,这时,竟然生出了几分杖毙此女的念头。

    看着她的目光,兰草立刻跪伏在地,没有说话,不敢直视新平公主愤怒冰冷的目光,等着看她怒火稍熄,才取出一张文书,高高举过递给新平公主。

    这是何物?

    哪怕她立刻跪下,还这样谦卑捧着文书递给自己,新平公主的怒意也没有全消,冷冷盯着看了片刻,到底还是面带不屑将文书接了过来。

    入手的感觉有点不对,新平公主虽只是公主,但公主府也有一些官吏服侍,对此她清楚,不同衙门的文书纸张其实也有着一些区别。

    这纸,像是宗人府之类贵族官员多的衙门用。

    宫中母妃也用好纸,但一般都是用带着淡淡香气的纸,与这又有不同。

    等展开看了里面,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色。

    这竟是从宗人府抄录的草稿?

    上面的人,竟然不是别人,恰是自己刚刚心心念念的苏子籍?

    “不,我不信!”新平公主小脸顿时失色,一下变的煞白,直接将文书扔回女官兰草的身上,倒退两步,连连摇头。

    “你和母妃,以及父皇,一起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

    “苏子籍竟会是太子哥哥的儿子?不!这事太荒谬了,我不信!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本就因禁足期间消瘦了一圈的俏脸,此刻连红唇都失了血色,她连连后退,直接退到了窗,退无可退。

    巨大的荒谬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懵了,茫然与愤怒同时浮现。

    “公主,此事是真,奴婢奉命来告诉您这事,也是娘娘担心您,怕您到时从外人口中得知了此事,受到打击更大,提前送了消息过来。”

    “您乃是金枝玉叶,又生得这般好,仙子一般,这天上地下,有哪个深闺少女能比得过您?这天下的优秀男人,可以由着您尽情挑选!”

    “您又何必非要在意一个认识不久,见面也没有几次的人?再者您与那人有血缘关系,怎么就知道,您对他不是亲情?”

    “闭嘴!”

    女官的安慰,非但没有劝说新平公主,反激怒了她。

    是,宫里宫外,所有未嫁的少女,哪个有她出身尊贵,哪有她容貌出色?

    可有着这些的她,却偏偏没办法得到一个想得到的人!

    这简直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恶意与嘲讽,新平公主连个能骂的人都没有,因这件事还真是天意弄人!

    阻挡她的不是父皇的反对,不是苏子籍无情,更不是自己,而是姑侄根本就不能在一起!

    “不,我不信!”

    虽突然之间明白,为什么自己亲近苏子籍,一向宠爱自己的父皇会大怒,呵斥禁足,还迁怒母妃。

    但新平还是一把推开面前女官,直接就从小楼里跑了出去。

    “公主,公主!”女官被她一推,直接跌摔在地,看着一阵香风刮过,小楼里就只剩下了自己,顿时惶恐不安挣扎爬了起来。

    “不,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虽无法在此刻见到苏子籍本人,可突然得到这样一个荒谬消息的新平公主,也根本没办法安心待在公主府,她踉跄跑远,嘴里念念有词。

    外面守着的侍女,见她这样,都是惊愕,也匆忙追了上去。

    但新平公主跑得极快,又直奔着牛车停着的地方去,等兰草爬起来追了上去,正好看到一辆牛车朝着外面极快行了出去。

    而这时天空,丝丝细雨,正往下落着,地面早就被雨水侵湿了。

    一想到新平公主冒雨跑了这么远,又乘坐牛车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兰草就不由咬唇,连忙呵斥。

    “你快跟上,看看公主去了哪里,保护公主,不得有任何意外。”

    “还有,你发什么呆,立刻回宫,去向吴妃娘娘禀报此事。”

    她不由惶恐,以新平公主对苏子籍的在乎程度,怕要出乱子。

    秋雨微凉,上牛车前淋了一些雨的新平公主,此时已随牛车离开了公主府所在的街,朝着外面行去。

    车夫正在放慢速度,之前他正清理牛车,被突然出现的新平公主直接命令带着她出府,当时公主的那个神情,让车夫也有些害怕,担心是出了大事,只能让公主上车,直接扬起鞭子就向外冲。

    可都冲出这条街了,前面就是岔路口,到底是进宫,还是去哪里,公主也没给后续的指示,车夫只能慢慢将牛车速度放慢,再次问了一遍。

    “公主,您打算去何处?”

    牛车的新平公主,根本就没将这句话听入耳朵,她正用手环抱着双膝,整个人缩在牛车车厢里颤抖着。

    京城虽大,她又贵天子之女,可如今却让她有了一种无处可容的感觉。

    牛车的顶上,有细微的雨声淋了的声音,雨丝虽只是微凉,却让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已冷透了。

    将脸埋在腿上,那种突然发现造化弄人的无力感,让她觉得曾经肆意张扬的新平公主,就是一场笑话。

    “过去的我果然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公主,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现在才知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本以为苏子籍与辩玄不同,哪怕有童养媳,也能属于我,结果是一场梦。”

    “如今,梦又要醒了吗?”

    可跟辩玄时的那种淡淡好感不同,这一次她真的好难受。

    “公主,您要去哪里?前面就到岔路口了。”这时车夫第三次小心翼翼问,大概已经看出公主这次出来,怕是情况不太对了。

    可作一个公主府的车夫,他也不敢带着公主回去,只能盼着公主千万不要给出城之类的命令。

    新平公主这次倒听到了,她有些无神的眸子又慢慢重新恢复了神采,只是亮光却如野火,看着有些令人心惊。

    “去哪里?去桃花巷,苏状元的府邸!”她冰冷冷的说着。



    周府

    周立诚刚刚从衙门回来,换了一件月白绸袍,也不戴乌纱帽,脚下踏一双千层鞋,准备吃过了午膳就再出去,结果在正端着茶碗喝茶,信步踱几圈,看到管家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

    “老爷,京里出事了!”管家到了跟前,低声说。

    “出了什么事?”作从三品光禄寺卿,兼集贤院学士,周大人可以说,消息方面也不算太过迟缓,但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最近京里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值得管家这样来禀报。

    若说是跟自家有关,看管家这神情,只有震惊与八卦,全无担忧,显又不是。

    他懒得继续猜,就这么听着管家禀报。

    “邵府派人告诉我,让我禀告老爷,说宗人府接了圣旨,被责令立刻商量出一个适合宗室的名字,还让准备归宗的仪式……”

    “皇族归宗?”周大人听到这里已怔住了。

    难道是皇上有什么沧海遗珠,可皇上登基后,就几乎一步不出京城,在京城有什么女人,也必收到后宫中去。

    又或是诸王在外面风流时,有了孩子?

    如果是这样,倒也算得上是个事。

    却听到管家继续说:“是,皇族归宗,小的还听说,这个归宗的皇族,不是别人,好像是……本届新科状元苏子籍!”

    “听说他乃太子之子,皇上之孙,当年可能是意外流落到了民间,现在就要被认回来了!”

    “谁?你说谁?”

    周大人一下就站了起来,手里茶碗几乎摔落,虽最终没掉下去,而被他重重放到了桌上,但刚才一惊,茶水也洒了一地,有不少直接溅到了靴子跟官服下摆,但周大人也顾不得了。

    他仿佛没听清一样,震惊问着管家:“你刚才说皇族是谁?又是谁的儿子?”

    “回老爷,听说要归宗的皇族,就是本届新科状元苏子籍,而他原本身份,并不是寒门子弟,而是十几年前流落到民间的太子之子!”

    苏子籍,前太子之子?

    周大人也分不清,自己该震惊苏子籍竟是皇孙,还是该震惊太子竟然有子嗣留下了,不仅长大了,还这样出色!

    太子之子,这可是比诸王的儿子都特殊一些。

    想到这里面种种事,周大人慢慢又坐了回去,陷入了沉思。

    有丫鬟这时候鱼贯而入,将饭菜摆放在不远处桌上,可周大人并不想用餐,更没有往常那样让人去唤老妻,而在沉思良久,指着一个丫鬟:“你去一趟后院,把小姐请过来,就说我有事与她说。”

    “是。”丫鬟本惊疑的等待着,这时得令,连忙应了一声去了。

    周府后院

    秋风细雨,黄叶飘落,或随风被卷走,或跌落尘埃,沾染了泥水。

    周小姐院落不算大,修建的却很精致,走廊相连,阁楼挺秀,二楼的木窗被推开一扇,身着浅色衣裙的周瑶,正安静望着外面雨景。

    梳着未婚的两髻,显得端庄娴雅,身形纤细,显得淡雅,双肩披帛,长袖垂着,明明跟过去相比,她已很少妆点,常常素面朝天,可日渐出尘的气质,却让这位失去了未婚夫的周小姐,不仅没有如花般枯萎,反倒像是秋风,清冽,又令人着迷。

    几个被吩咐做事的丫鬟,或坐在不远处矮凳上做着绣活,或正小心修剪着庭院里的花草,还有在整理杂物,其中一个丫鬟忍不住朝周瑶望去,暗暗羡慕:“也是奇了,明明天天都能见到小姐,可每一次见到小姐,都觉得小姐又美了一些,这就是所谓女大十八变?”

    “不过,也就是小姐这般出色,才能越变越美,像我等丫头,哪怕成长些,都没有不同。”

    甚至有些丫头长成,比起小时还越发平庸了。

    人跟人,果然是没法比。

    并不知道丫鬟所想的周瑶,见一片落叶随风飘荡,到了自己的跟前,轻轻一伸手,也没怎么费力就拈住了。

    泛黄的叶子,与指肚红肿伤口衬托,竟额外多了一丝别样的美感。

    “怎么,你今日不练琴了?”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神秘声音突然又冒了出来,一开始就问起了周瑶的功课。

    周瑶淡淡回道:“没什么意思,就没练。”

    “许是因你又到了瓶颈。”对方点评:“你前几日弹琴,我都有听着,你的琴艺大涨了。”

    但大涨的原因,却让周瑶有些沉默。

    望着这泛黄叶子,目光从红肿的指肚划过,周瑶轻轻一松手,一阵风恰吹过,将这片叶子卷起,带去了远处。

    “当日你琴声震动京城,又是为什么?”周瑶安静看着它被吹远了,才突然之间问。

    这件事,给周瑶造成不小的困扰,不仅是弹的手指指肚红肿,还因这琴声当时影响了全城的人,让周瑶感到心惊,更因在回来后,周父也对她有了一丝怀疑。

    “现在怕是已引起了猜测,你可能也知道,就连我父亲也试探过。”

    神秘声音当然知道这件事,也正是因知道,所以这段时间才有些愧疚,不知道该怎么跟周瑶提起此事。

    当日之举,神秘声音自己也是临时决定。

    “给你惹了麻烦,实在是抱歉。”良久,神秘声音才说着,决定告诉她一些可以告诉的隐秘。

    “不过,当日琴声震动全城,不是哗众取宠,而是不得已。”

    “你也知道,我是妖神,我曾经看到幼龙被天承认场景,盛景就很震撼。”

    “这次其实与上次情况相似,但远远胜过了那一次。”

    “仅仅是幼龙归位还罢了,不过是妖族里出个妖皇,对零散居住妖怪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大事,甚至有些妖族还不愿意被妖皇管治,怕是反觉得困扰。”

    神秘声音静了下,周瑶顺着她的意,看向了远处。

    秋雨连绵,顺着目光直去,尽头是一座亭,亭不远,能见到莓苔半壁青,她突心脏一缩,似乎有点预感,只听着她长长一叹,似有无限感慨。

    “但这次幼龙归位,伴随的却是灵气释放,虽仅仅一些,别的妖神还没有觉察,而我身份特殊,却已感知。”

    “你可知道这灵气释放,又是何等大事?”



    无论人或妖,成道机会都会增加,这样的事,可以说,已不是妖族的大事,而是所有生灵的大事。”

    “虽大多数人类不知不觉,但也在受益,岂能不庆贺一番?”

    神秘声音说到这里,声音已哽咽,似乎是盼了一辈子,跋涉了千山万水,却终于盼到的心情。

    “这是魏世祖当年在世时才有盛景,不仅仅妖怪,连鬼神都能显圣。”

    鬼神都能显圣?

    前面那些解释,周瑶虽然听了,可也只是听着,没怎么触动,毕竟她心静如水,很多事,哪怕是涉及妖怪,对她来说,意义都不大。

    但最后一句话,却让周瑶心动一下。

    她仿佛笼着烟雨的眸子一亮,望着半壁青莓苔,轻声就问:“那九泉下的邵郎,也可受恩泽吗?”

    “也许吧。”神秘声音没料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唯一引起周瑶反应,竟是这句话。

    真是痴人。

    神秘声音跟周瑶相处时间也不短了,从最初还会调侃周瑶一两句,到后来能稍稍顾忌一下周瑶心情,到现在,对周瑶偶尔会冒出愧疚,二人之间关系,的确是有了一些改善。

    但这二人又清楚,人妖相隔,身虽近,心甚远。

    沉默了片刻,神秘声音开了口:“有人过来了。”

    周瑶这时也看到了,一个来自前院的丫鬟,从院门进来,朝这快步走来。

    是父亲有事找她?

    这丫鬟很快就来到了院门口,门是虚掩着,她进来,没直接进小楼,而是在问清楚了小姐就在房间,在门前就恭敬说:“小姐,老爷请您去前院一趟。”

    “我知道了。”里面片刻就传出了周瑶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的周瑶,从里面出来,目光落在丫鬟身上:“走吧。”

    既没好奇问这丫鬟,父亲来找自己是因什么事,也没问别的,端是安静少语。

    因路上周瑶根本不说话,贴身丫鬟也很安静,很活泼的前院丫鬟,也只能是闭紧了嘴,安静跟在周瑶主仆身后,回到了前院。

    直到目送着周瑶进了书房,这丫鬟才微微吐了一口气,对不解望着自己的同伴小声说:“小姐威严日盛,我跟着走了这一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谁说不是呢,大家闺秀应该就是这样吧。”又一个丫鬟亦有同感,点头说。

    而很少责罚人,却让丫鬟仆妇远发敬畏的周瑶,此时已走进书房,来到了周父的跟前。

    “父亲。”周瑶唤了一声。

    周父一抬眼,就见她神色恬静,只一低首,不自觉就透着韵致,一眼就让人注目,不由眸闪过痛惜。

    这些日子,女儿如磨去外壳的荆山之玉,焕发出光采,可作父亲,他宁可不要,长长叹了口气,将手里书放下,招呼她坐下。

    这架势,很像要谈心的样子。

    周瑶平静按照周父要求坐下了,眸子望过来。

    周父先询问了周瑶最近的日常,迟疑了下,才问:“瑶儿,我问你,你是不是和苏子籍……也就是本届状元的妻子苏叶氏关系不错?”

    周瑶睫毛颤了颤,似是有点不解父亲为什么会问这件事,但这的确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想了下自己与叶不悔来往还算密切,的确算关系不错,于是便点头:“尚可。”

    “这样啊。”周父得到这个答案后,那个表情,也不知道在庆幸还是在懊恼,很是复杂。

    “瑶儿,既你与那叶氏关系不错,那就多多与她来往,她虽已是人妇,但年龄与你相仿,你二人倒可以多加亲近。”

    “至于新平公主以及几位郡主县主那里,若喜欢,可去,若不喜欢,倒是不必勉强自己。”

    以为女儿之前频繁出入新平公主宴会,是为了结交人脉,周父是有点心疼的。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那是多么安静乖巧的孩子,与其去与贵女结交,委屈了自己,倒不如趁着现在与叶不悔结交。

    左右不过是女子之间的来往,密切些,也不会被陛下忌惮。

    女儿要想的开,早早忘了邵家的人,那也不会有坏处,要是执着,自己老了,谁还照顾她?

    真有那一日,此刻这份香火情,总能带给女儿一些好处。

    周父是这么想,收敛了心里的黯然,长长一叹。

    “正巧为父这里得了两筐南来的甜橘,京中还不多,你带上一筐,送去给苏叶氏。”

    周瑶虽对父亲专门叫了自己过来,就说了这事感到不解,但她倒不排斥去拜访叶不悔,父亲既这么说了,她就从善如流应了。

    等从书房出来,周瑶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身,望着书房的门若有所思。

    是自己,还是给父母多牵挂多麻烦了吗?

    “小姐?”跟着周瑶一起过来的丫鬟,此刻见周瑶这沉思,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吩咐下去,备牛车,我准备去桃花巷。”

    “是。”

    虽现在下着小雨,但对出行也并无影响,带上了一筐甜橘,周瑶又换了一身衣裳上了牛车,出了门。

    同时带着的只有一个丫鬟跟一个嬷嬷。

    周府距离桃花巷不是太远,行了一会路,就到了。

    只是还没下车,就听到车夫咦了一声,将车缓缓停下,对车厢里的人说:“小姐,前面似乎出事了。”

    “好像真的出事了,小姐,有许多甲兵围着!”丫鬟先从车上跳下来,往桃花巷巷子口看了一眼,惊呼了一声。

    “谁?”这一声,让本就对这行来牛车投以注视的甲兵更警惕了。

    周瑶在丫鬟跟嬷嬷搀扶下从牛车下来,嬷嬷就打起油纸伞,遮住了从天而落的雨丝。

    “这看着是在保护里面的人。”周瑶略一分辨,见十人左右,个个腰悬佩刀,钉子一样站着,目不斜视,当下轻声说,同时朝着而去。

    嬷嬷跟丫鬟也不敢阻拦,只能紧跟着。

    “停下!”一个甲兵这时拦下她们,问:“你们来这里找谁?”

    “这位军爷,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小姐是来拜访朋友。”嬷嬷忙开口说。

    “拜访朋友?是哪个府邸?你们说了,我让里面的人来接你们进去。”这位甲兵打量了她们一下,口气也客气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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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光禄寺卿周府的人,想见苏府主母苏叶氏。”

    嬷嬷将她们是来找苏府主母叶氏的事一说,甲兵果更客气了几分

    “你们稍等片刻,我进去通禀一声!”

    甲兵跑进了巷子,而还走过来一个军官与嬷嬷交谈了几句。

    等甲兵回来,说她们可以入内,周瑶往里走,她带着的嬷嬷,就小声说:“小姐,这事透着一点不寻常。”

    “您猜守着这里的是谁?是方小侯爷的家兵!”

    “刚才咱们一靠前,怀疑警惕的目光就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有着天大的贵人……”

    说到这里,嬷嬷就有点郁闷。

    她们好歹也是从三品大员家出来,来拜访一个六品官的妻子,居然还要被人这样警惕盯着,实在是不可思议。

    周瑶淡淡看她一眼,顿时让这嬷嬷闭了嘴。

    “阿瑶,你来了。”桃花巷进来,没到苏府大门,就已有人在丫鬟簇拥下,从里面迎出来。

    周瑶面对来迎接自己的叶不悔,露出了一点笑容。

    “嗯,我来了。”

    本想将那甜橘也带进来,但外面的人怕是要一一检查过了才成,周瑶也就想着走时将橘子送进来就是了。

    此时她的胳膊被叶不悔揽住,亲亲热热往里带,她也就跟着,目光却落在了院内屋檐下。

    在那里站着一些陌生的丫鬟婆子,看着有六七人,看穿着打扮,与这府邸的丫鬟仆妇大不一样,也不像从一家出来,苏府今日竟同时来了几拨客人?

    “方才来了三位夫人和小姐,这些人是跟随服侍的人。”叶不悔低声说着,终于露出点情绪,有些不安。

    因来的三位夫人小姐,来历最普通都是三品官的夫人,起码也会带几个人,而花厅内面积虽不小,但也不可能将带的人都放进来,就是一人带个丫鬟坐在厅里,其余都是苏府的下人。

    在苏子籍走后,路逢云做主又采买了几个丫鬟仆妇,都是签了死契,算是粗使下人,来服侍叶不悔这主母,免得有女客多来时忙不过来。

    反正以苏府的收入,也养得起这些下人。

    叶不悔的管家只是一般,毕竟她就只是一个书肆老板的女儿,又无母亲教导,但苏子籍出京后与叶不悔通信,得知叶不悔萌生了想要学习管家的事情后,就让路逢云帮忙寻了靠谱的官宦人家出来的嬷嬷,送到苏府,既能陪着叶不悔,使她平时不至于寂寞,又能让叶不悔跟嬷嬷学一些管家和应酬的事。

    这次三位夫人小姐过来做客,看到的就是苏府井井有条,仆人都各司其职的样子,暗暗点头。

    而叶不悔虽只是秀丽,算不上绝色,可一个并不懦弱有底气的人,再经过自己学习,看上去,言谈举止竟也像模像样。

    任这三个女客想要挑一挑毛病,也挑不出大毛病。

    尤其是她们来前,因知道这位苏叶氏是小门小户出身,本就没报太高期望,只盼着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就成,此刻就越发有一种超出预期颇多的惊喜。

    只可惜这样一来,她们想能与这位叶夫人亲近的想法,怕也不容易达成。

    小家子气的人,可以以利来图之,而这看着就落落大方的人,就只能暂时混个脸熟,再慢慢图之。

    周瑶来之前,她们正陪着叶不悔说话,一听到仆妇禀报,说是周府小姐来拜访,这位叶夫人脸上露出的真切笑容,让这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这来客有了好奇之心。

    见了面才发现,原来是这位周小姐,周学士之女周瑶。

    曾经死了未婚夫的人。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倒也不必彼此介绍,周瑶对这三人都是认得,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年轻美妇人是方真的夫人赵氏,一个是宗人府丞的夫人姜氏,还有一个是与姜氏是姑侄的姜家小姐。

    这对姑侄都生得平庸一些,相貌只能算清秀,但态度不错,看起来和蔼可亲,起码在叶不悔这里是一团和气的样子。

    彼此见过后,叶不悔让人给周瑶上茶,又一起说话。

    虽叶不悔每个人都照顾到了,但只要长着眼睛,都能看出,相比别的女宾,叶不悔对周瑶更热情一些。

    但她二人早就是朋友,这倒不是不能理解的事,细细打量,见周瑶流转的眼波没有了初时凄清,神色也没有了昨日哀怨,整个人越发漂亮了,只是却似乎没有人气,低着螓首就有种幽远之姿。

    “反漂亮了不少。”明白男人的秉性,虽三人心里寻思,侄女还多了一分警惕,但周瑶运气好,提前结识了她,三人也跟着与叶不悔凑趣,甚至对周瑶的态度也热情了些。

    这下不仅是周瑶心中好奇,叶不悔这主人也是诧异。

    “怪了,为什么今天有多个贵宾来访?她们为何对我这般客气?”

    方真妻子赵氏,可能是看在自家夫君与方真认识份上,来拜访自己。

    而周瑶则是自己的朋友,今日恰来了。

    那宗人府丞的夫人跟侄女,也在今日来拜访,还这般客气,又是因什么?

    自家夫君虽乃是本届新科状元,一考取,就被派出去做了朝廷观察使,还代理了一府的府丞,可以说是受到了重用,前途远大,但再有前途,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也只是一个六品官,哪里就值得三品官夫人以及侯府世子夫人来主动拜访了?

    非是妄自菲薄,实是这件事透着不寻常。

    周瑶也有这样的疑惑,她以前也是贵女圈子里的人,但自失了未婚夫,她们的神色就微妙些了,只是她自后越发清冷,仿佛没有察觉她们的微妙。

    现在因叶不悔的态度,她们就又有微妙改变,似乎亲近些,这代表着叶不悔,或者她的丈夫,能量大增。

    她抬头看了一眼,眼波一动,没有说话。

    神秘声音却“咦”了一声:“这个叶不悔突然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周瑶在心里随口问着,她想起了父亲的叮嘱,若有所思。

    神秘女声,明显有些迟疑,良久才说:“这叶不悔现在,似乎有了一丝凤气!”

    由于下着细雨,天色昏暗,因此点了灯,灯下看人,叶不悔眼波流转,其实很俏丽,只是京城本集天下绝色,才看差了几分,但怎么都看不出“凤气”。

    “怎么可能?她已嫁了苏大人,成了人妇,怎么可能有凤气,就算苏大人位极人臣,封公封侯也不可能。”

    周瑶对此自然是不信。

    就在这时,外院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进来,一进花厅,就冲正陪着客人说话的叶不悔禀报:“夫人,新平公主到了,正在往这走!”

    毕竟,她乃是公主,纵然外面有甲兵守护着,也无人敢阻拦一位公主。

    而门口的仆人就更不敢得罪这样贵人了。

    就在这丫鬟禀报的下一刻,正院门口就已出现了一道丽影。

    她没打伞,甚至没带着侍女嬷嬷,只孤身一人朝着而来。

    丝丝细雨虽下得不大,这么短一段路,也不至于就让人淋湿了衣衫,可这样伞也不打,人也不带,只这么闯进来,这架势还是让几个贵宾鸦雀无声。

    “太无视规矩了吧?”

    然而哪怕这样,一入眼,还不得不让人眼睛一亮,她容颜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一眼万年说的就是她。

    但这时,她虽冲的快,但到厅里,神色反迟疑了,咬着唇说不出话,自己能说什么?

    而几个人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了公主裙尾,以往最在乎形象总光彩照人模样示人的新平公主,此时竟然没有察觉到雨水污了裙?

    “见过公主!”但不管心里怎样想,在场的人都很快向新平公主见礼。

    新平公主根本不看她们,只盯着叶不悔,说了一声“平身”,紧接就对叶不悔说:“我来找你,是为了让你教指导棋。”

    “现在?”叶不悔似有所觉,慢慢问。

    新平公主目光盯着她:“对,现在。”

    女宾人人都知道这情况不对,但谁也不敢出声,甚至有人都有些后悔在此刻来了。

    来得早一些,或来得晚一些,都碰不上这么尴尬的情况。

    方真的妻子赵氏,嫁给方真不过几年,但夫妻关系不错,有些事,她也不至于像别的夫人小姐那样,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看叶不悔,又看看新平公主,若有所悟:“夫君之前叮嘱我过来后,要对着这位叶夫人多赔着小心,我就觉得,这位叶夫人或身份上有着隐情,总不至于是苏大人那里出了什么事吧?但眼下,新平公主突然到了,又这副姿态,难道倒是我想岔了,实际上夫君让我过来,的确是因着苏大人?”

    “再有,之前坊间曾有过一阵传闻,说是新平公主与苏大人之间来往密切,但这事才一传出,就又有了诸王的事,真真假假,最后都无人信了。现在来看,当初的传闻,倒也不像无中生有。”

    只看这新平公主来者不善,又盯着叶夫人,就很容易让人误会。

    叶不悔也咬着唇,她感觉到了危险,不过新平公主既到了,又提出让自己教她下指导棋,在这种女宾都一下鸦雀无声的情况下,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不得罪这位公主,叶不悔不能拒绝。

    她深深看了眼公主,点头:“好,公主您稍等片刻,我让人去摆上棋盘。”

    本打算引着公主先坐下,喝杯茶,缓和下此刻诡异的气氛,但新平公主根本不打算接受,只站在那里,说:“不必。”

    就让叶不悔后面的话也说不出了。

    叶不悔也不是什么性子柔软的人,本质也是小辣椒,看着和气,那不过是因她跟着苏子籍来到京城,不想给苏子籍惹麻烦,一直都在约束着自己。

    此时见新平公主这样不给面子,她脸上的笑容也转淡了,不再多言,指挥着丫鬟将棋盘摆好了,就对新平公主说了一声:“请。”

    二人随即坐下,开始下棋。

    屋外的雨声打起来,噼噼啪啪,倒是极佳的背景音。

    两个少女,一个俏丽,一个绝色,都聚精会神在下棋,新平公主明显之前有练过棋艺,比起之前只限于会下,棋艺平平,这次倒棋艺有点出彩。

    可与她对弈的人是叶不悔,不是上次去参加棋赛的路上遇到截杀,叶不悔很可能在京城棋赛出个风头。

    哪怕新平公主拼尽了力气,可没有多少时间,就输了。

    不仅输了,还输得十分惨烈,屠了大龙,叶不悔一点都没留情面。

    新平公主怔怔站起,脸色雪白,睫毛轻颤,已噙了泪,连周瑶都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她也不看别人,对着叶不悔,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说着:“你赢了。”

    说着,手里还握着一枚黑子,就这样转身就走。

    屋内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她特意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下这一局棋,这也过于奇怪了吧?

    你平时的骄横呢?

    怎么没有了?

    “公主!”叶不悔眼见她噙了泪就走,却不好让她就这么独自出去了,心里突然有点不放心,紧跟着出去。

    就见到了庭院,新平公主已止不住哽咽出声,直奔着出门,根本不理会后面的喊声,直到出了门,到了桃花巷,见她朝一辆牛车走去,叶不悔这才松了口气。

    要上车了,新平公主才忽然停下,一回首,嘴唇动了动,像想要对叶不悔说什么,可随后就倔强转过身,毅然决然入了牛车。

    随着牛车转弯,离开,在雨中站着的叶不悔,也等到跟出来的丫鬟打开伞。

    站在伞下,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夫人,我们打搅很久,就告辞了。”几人经过了这事,当然也坐不住了,除了周瑶神色淡淡,似乎万事不萦于心,姜家小姐虽勉强保持镇静,实际上眸里满是八卦兴奋,而方真的夫人赵氏和宗人府丞的夫人姜氏,却知道厉害,吓的脸色煞白。

    等着人告辞,姜氏死死抓着姜家小姐的手上车,隐隐还听见一句迫不及待的呵斥:“你要是想活命,就给我把今天的事烂到肚子里,一句都不能说。”

    雨中站着的叶不悔,听了这话,幽幽叹了口气,转过眼,却看见周瑶蹙眉,不由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公主,刚才似乎变了许多。”周瑶预语又止,低首浅浅一笑:“时日不早了,我也就先告辞了。”

    “好!”随着牛车渐去,转眼之间,整个庭院就清清冷冷,她不由伸手,让清凉的雨丝落在手中。

    到底出了什么事,夫君,小白,你们现在又在哪?



    姜山

    蟠龙湖五十里的支流,有一处小镇,码头酒楼,茶肆布店不小,但到了姜山,就属相对偏远。

    一处住宅就建在山脚,附近虽也有村落,离得也不算远,但因宅子主人明显是隐居的乡绅家眷,虽偶有踏春之人集于山亭,携姬带酒,吟诗作对,一般人也不敢来打扰。

    住宅辟了小园,青砖红瓦,三进院落,在别处或不算什么,但在这地方也算是大宅了。

    此时暮晚,晚烟袅袅,淅淅沥沥下雨,宅子附近几棵树,树枝微微摇晃着,老树其实在蝗灾时就枯萎了,现在在这里在秋风中摇曳是被移植来的小树。

    小树枝条纤细,秋风温柔又冷酷,不断掉落着树叶,还有被风折断的枝条,让人见了,就能感觉到一丝萧索。

    因着这里是山脚下,在这秋雨中,竟还有一只灰突突的野兔子,在距离宅子大约半里左右的一处草丛里一跳一蹦觅食,因看到了一丛香甜可口的草,就停了下来。

    才刚安静吃了几口,就突然一惊,耳朵竖了起来。

    正在朝这个方向行来的一群官兵,为首那个就是一抬手,本就已经放轻了的脚步声,此刻因停下,竟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一二,明明有上百人,却能做到鸦雀无声。

    更奇的是,他们身上全都笼罩着一层薄光,光芒不仅遮掩住身上的气息,更让他们发出的声音也被尽可能的减轻。

    直到那只兔子又放松下来,这群无声踏步而行的官兵,才继续往前走,路过野兔时,竟然连机警野兔都没察觉到路边走过了一群人。

    十几个身着道士袍的人,中年人,青年人都有,全是道士,手里人人托着个法器,边走边低头看着。

    曹易颜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前面的官兵道士这样仔细搜找,纵面色仍有些憔悴,此时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

    这次出击,他可是煞费苦心,布下了天罗地网。

    先是官兵,这都是用了齐王的令喻调动的郡中精锐,身上薄光也是人人都怀揣着护身符和遮掩气咒,护身符起码能挡住一次攻击,而遮掩咒则可以让他们身上的煞气跟人气都被遮住,不至于还没找到狐狸窝,就惊走了狐狸。

    再是道人,是曹易颜在这些年通过在刘湛阵营里虚与委蛇时收拢的心腹,都是可以在这时信任,并且实力不小。

    尤其走在最前面的几个负责监察的道士,在这方面因术业有专攻,远远高过一心想要复国并没有在辅助法术钻研的曹易颜。

    “齐王要用我,我也用齐王的名义,掩盖我的异气。”曹易颜浮现出一丝微笑,当然送死是伪郑官兵,利益是自己得了。

    无论死多少人都不心疼,再说齐王也不会在乎。

    更重要的是,可以培养自己人,收割利益,借着齐王的势,不消几年,自己就可扩充密谍,在天下重建网络。

    眼前一役,就是自己对齐王的投命状。

    更可以找到魏世祖留给狐族的宝物——狐族应该有。

    片刻,就有人跑到后面,低声对着曹易颜禀报:“公子,发现狐族了,它们就在前方宅子里,宅子距离此处尚有半里之遥。”

    听到有人汇报了狐狸的行踪,曹易颜冷笑一声:“吩咐下去,火攻!”

    至于在山脚下,进行火攻会不会引发山火,这对曹易颜来说并不是问题。

    且不说可以事后救火,就算不救,将这一片都烧了,又不是连绵山脉,造成的损失也惊动不了上面,更不会给曹易颜带来什么影响。

    一想到这帮狐狸竟然如此胆大,敢于在这种地方居住,曹易颜就不得不讥讽一句:“这可真是活该着它们今日灭于我手!”

    “苍天助我!”

    “若它们离开蟠龙湖时,立刻就逃回了青丘,我还真不能拿它们如何,可笑的是,它们既没有对新的龙君正式称臣,得不到无形的庇佑,又不能谨小慎微,竟以为躲在这里,有着结界就可以避开追捕?何等可笑,又何等可怜!”

    的确是应该可怜,因青丘狐族,从今日起,就将一网打尽。

    一声令下,只听“咻咻咻”连声,箭雨落下,射入了大宅的前院,明明在下雨,地上也很潮湿,可这火箭落在地上,不仅没有熄灭,反倒轰地一下,直接蔓延开来,而随后又被射入了数不清多少的火箭,它们燃起的大火,迅速就将整个前院给笼罩了。

    而这火势,更朝着后面的院落快速蔓延过去。

    早在发现起了火箭时,正好在前面荡秋千一只小狐狸,就尖叫一声,匆匆向后院逃去。

    跑入后面院落时,带着的惊慌失措,也连带着让别的狐狸惊恐起来。

    这时候从后面的院落看,已能看到前面大火熊熊燃烧,可谁都不知道这火是怎么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狐狸根本来不及解释,刚才它匆忙间看到了射进来的是什么,是带着火的箭,是官兵才有的火箭!

    于是,几下窜到胡母待着的院落,一眼看到了正从屋内往外走的胡母,直接大喊:“不好了!在外面有这官兵杀过来了!”

    胡母就是一怔,只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变了:“不可能,我们获得的功德,妖气已几乎不可见,根本就不可能暴露,这座宅子又设下了结界,等于有着两重保护,又怎么会被发现?”

    只是一两只狐狸,还是有可能被发现,当初胡三姨带着胡夕颜去小县城居住,就不得不借助着胡家气息来掩饰自己的妖气。

    但这次跟着出来的,可是青丘精锐,胡母乃青丘之主,大狐狸也都是妖将,它们一直都在为善,从不敢为祸人间,不说别的,有胡母这青丘之主继承的来自魏朝的爵位,哪怕已只剩下一点点庇佑,可也能将她住处附近所有狐狸的妖气都屏蔽了,不可能泄露了出去。

    但她这只是下意识的反驳,前院大火,此时站在第三进院子也已能看到,火势甚大,还有着一种可以镇压妖族的力量,这不是普通的火,这次的事,有着道士插手!

    不管是不是官兵带着道士来围剿它们了,胡母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