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们手里大多是拿着吃饭家伙的，职业素养也不会让他们随便表达个人态度。
还有点诧异的跟杜雯一起把目光转过去看谁呀。
结果朝门口那边闪开点人群，露出门口居然站着美术机构的一位副职大领导！
外面本来就有很多领导这会儿在来来去去，可能只是经过这个休息室门口，在这种众星捧月的记者群背后听见了杜雯这番话。
顺便说一句，杜雯的嗓音有点低沉，当初她在戏剧学院那几位姑娘跟前露面讲话时候，陈菲儿她们就评价过这姑娘是学过专业发音的。
表演专业艺考生多少都要学点这些基础。
也就是所谓的播音腔。
不由自主的端腔压喉，听起来挺让人舒服。
也很有穿透性，能在嘈杂声里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也许人家就驻足倾听了。
听见这样对万长生的诠释。
鼓掌以后面对连忙齐刷刷转过来的镜头很有挥斥方遒的高瞻远瞩：“对嘛，这才是我们新时代文艺应该宣传的青年艺术家，这才是我们美术界的后起之秀，大力弘扬社会之美，群众之美，精神之美，我们也会对万长生的艺术创作经验进行总结规划，作为典型榜样在全国美术界，特别是青年艺术家中间推广，让那些沉浸在迷茫、晦涩、灰暗、阴沉甚至暗黑的艺术思路得到净化……”
林楚妮想皱眉，刺青艺术可以说就是被主流排斥的那种暗黑系。
可这会儿脸上还是保持住了，淡淡的微笑。
杜雯开口：“刘书记您过奖了，弘扬正能量，描绘美好时代，本来就是万长生作为艺术家的责任，也是我们青年文艺工作者的分内之事，最主要还是感谢美术家协会跟各位媒体机构给予的机会和大力支持。”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夸了。
会听说话的人，应该都会承认，这个戴着眼镜黑框的姑娘太会说话了！
连被她记住了身份的领导都哈哈哈笑起来：“怪不得万长生的艺术创作能够这么成功，原来还有你们这么多同伴和媒体朋友在支持啊，不错不错，继续努力，我很看好他！”
摆摆手，很有领导派头，也很开心的转身走了。
这下所有镜头又转回来对着眼前这个女生，媒体记者们也算是阅人无数，打辅助做配合的经纪人，能出色到这种地步的，罕见。
林楚妮彻底服气。
杜雯倒是轻描淡写：“两年前我完全是另外的样子，甚至在喜欢上他的时候，也跟任何傻了吧唧陷入情网的女生没任何区别，就是这一年，我慢慢找到这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了，妮儿，我们长得漂亮，其实也是最显而易见的一种天赋过人，对吧，恰好我俩也还不笨，那就两项天赋过人了，不抓住这个机会证明下自己，仅仅停留在男女关系上，有点暴殄天物啊，我的好姐妹。”
林楚妮异想天开：“要不……我俩凑合过吧！”
杜雯哈哈哈：“原来你一直暗恋我！”
林楚妮还做着深情的模样：“你是我领略万千风华后仅存的心动。”
杜雯笑得连卤肉饭都端不稳了。
从国家美术馆到戏剧学院实在是太近，一帮人中午索性叫外卖，在美术馆后门外吃，大雪纷飞的平京银装素裹，立刻就变成北国风光了。
万长生和戏剧学院舞美专业的小伙伴蹲在屋檐下的墙根看得很开心。
要是媒体看见，一定会惊讶这种金奖人物的接地气。
俩姑娘躲在有暖气的窗口嬉笑，杜雯扶住林楚妮的肩头：“好了，我现在真需要你帮忙，除了帮忙搭建拍电影的班子，就是用你的专业，帮万长生打造个完整的形象。”
林楚妮不开玩笑了：“形象？你帮他拾掇的还可以啊，搭配穿衣、发型气质都挺到位的，他那小女朋友基本上不管吧？”
杜雯摆摆手：“别往男女关系上面想这事儿，你看看他，比较了解的人挺明白他的真实状况，家里经济条件不错，传统文化底子不错，美院学生会主席，现在又拿了全国金奖，论产业手里现在年产值过亿，今年又要上个台阶，这些标签和他外表形象的反差是不是有点大？”
可能正好万长生和小伙伴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蹲在那用筷子比划什么，凡是在雪后走过的都知道，其实近看挺脏挺烂的，踩得稀烂的那种雪地围绕，很难衬出好看的气质，特别他还蹲得挺有村口风格，腿分挺开那种，居然有点憨厚。
林楚妮都笑了：“我发现丫的挺喜欢演！”
杜雯点头：“你也发现了，他可能从小就习惯了要端着个成熟稳重的架子，实际上又有点调皮腹黑，所以就形成这种双面型人格反差……”
林楚妮马上：“他什么星座？”
杜雯笑：“你还信这个……天秤，怎么样？”
林楚妮看来很精于此道：“双面型人格更多是双子座，不过天秤确实温和帅气，对对对，容易纠结，他第一次对我说起你就纠结得要命！”
杜雯依旧不问万长生给别人说过自己什么：“你别打岔，我是说他这种反差，明白吗？明明是大家的领袖，金奖得主、天赋过人的青年艺术家，但实际上从来在朋友外人面前都不是高高在上，会犯错、有弱点，我跟你说我们那些伙伴特别喜欢捉弄他，我也喜欢逗他……”
林楚妮低声：“我也是，就看他那样儿忍不住。”
杜雯揽住她的腰：“这就是我们大家喜欢他的地方，他很容易抹掉我们和天才之间那种距离感，他很容易让我们觉得带有温度的真实感，对吗？他从来都是真诚的对待我们这些朋友，平凡质朴得女生都容易产生错觉，有这样的男朋友该是多舒坦的事情，对不对？”
林楚妮还是被杜雯绕进去了，轻轻的说嗯，然后马上警觉：“我只是逗他玩啊，你知道的……”
杜雯无奈：“我们在说正事，妮儿，这种看似普通人的性格脾气跟做事习惯，甚至有点小狡猾，却具备超越常人的天赋，精准敏锐的洞察决断力，是最容易吸引普通人跟随的，这是我在大美社最大的体会。”
林楚妮终于认真倾听。
杜雯看来没少思考：“我们一同成长的伙伴，都能感受到他是可笑可亲可爱的兄长，是我们当中的普通人，他也有困扰跟错误，可只要需要他的时候，他从不吝于站出来担当，展现他的真实领导力，表面上他什么都交给大家去做，其实方向都是他指出来的，大家已经有点盲目的信任感了，只要他做的决定，其他人就毫不犹豫的跟上，因为知道他会让每个人成长获益，懂了吗，就是这种反差，看似平常人，却实质上不平凡的精英反差！”
舞台化妆专业的姑娘也不笨：“把人物形象，人设外形更提炼一下？”
杜雯点头：“你看今天的情况，光看他外表，媒体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可把他背后那些不平凡的闪光点拉出来，立刻就形成反差，我们要把这种反差更加大！别人就更有兴趣。”
服装专业、舞台化妆专业，可以说都跟形象设计有关。
无论是优秀的服装设计师，还是化妆师，都强调能在他们的领域，不需要台词，不需要动作，就凸显出人物应有的身份、地位、甚至性格。
起码这会儿两人一说，道理马上懂。
林楚妮甚至都给出方向：“他的闪光点创造是他负责的极端，我们负责把平凡这个极端拉得更远些，外表应该邋遢散乱，嗯，他应该把头发蓄长点，但还不到扎小马尾的长度，有点成龙早期电影那种，哈哈哈，对，就是那种明明是个主角英雄，却有点邋遢蠢萌的乱糟糟，因为只有头发长点，才容易打理成散乱碎发。”
杜雯鼓励：“对！就是这个意思，当初我第一次看见他，这家伙就穿着很蠢的那种土棉袄，那个反差就够大，只是放到现在的地位情形，再那么穿就是做作了，从发型、面部打理、穿着、服饰全面设计，要让各种宣传媒体的照片、画面，只要看见他，就能想起来，哦，青年艺术家，明白了吗？”
林楚妮哦。
杜雯还怕她不上心：“这非常重要，就好比今天这些领导，如果万长生的外表形象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形成了符号效应，未来人家很容易就会想起他，啊，青年画家，那个谁？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来的，最出色的青年艺术家，这是我们现在要给他定位的，哪怕我俩都在平京，也要把方案搞出来，让江州那边，他那小女朋友这方面不太擅长，但他那个模特相关都懂点，可以按照你要求实施……”
林楚妮犀利的眼珠子眨巴两下装做不好意思：“我……今天给他说，打算年底之前过去江州呆段日子，正好把这事儿……”
杜雯一脸夸张的悲伤：“枉费我对你这么信任，你居然重色轻友，背着我干出这种事来！”
林楚妮反手抱她：“说了你才是我仅存的心动啊！”
杜雯鄙视：“我差点就信了你这无情无义的风尘女子……”
林楚妮乐成什么了。
不管万长生的形象提炼有没有展开，今天他的青年艺术家形象已经相当鲜明的被传递到各方了。
对于讲究时效性的新闻行业来说，上午的缓冲以后，很多网络版本的媒体已经开始发布消息。
也许很多普通老百姓不关心，但是在各大门户网站的文化版块，全国青年美展正式开幕绝对是个需要上头条的重大新闻，很多网站的首页都得加上链接。
只要点开这样的新闻，绝对能看见万长生一身青年打扮的和几位领导共同剪彩！
就算不了解美术界的观众，也肯定会问一声这个有资格剪彩的青年……一定是画家了，是谁？
文章里面必然有提到本届青年画展的三项金奖得主万长生，进而在长长的官样文章里面，多半会放上万长生的雕塑或者篆刻印照片。
这曝光度就不用说了。
哪怕没到现场的恐怕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是画展的主角。
官方钦定的那种。
这迅速连接上早上那一波对万长生的揭露，引发更大规模的吐槽和抨击！
如果说早上那篇居心叵测的抨击博文，还集中在揭露万长生是靠着博物院的背景获得了篆刻金奖，继而又挖博物院的墙角，吃里扒外的剽窃创意。
中午突然就铺天盖地的各种评论和抨击开始出现。
而且没有什么水军虚假账号，确实带动了大量不明真相的网友跟吃瓜群众来大骂。
可能出发点还是那片博文，揭露出来的这样一个形象实在是太恶劣，靠着关系拿奖，还反过来要坑关系。
道德败坏到了极点。
轻易的撩拨到了键盘侠们的*****一般的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万长生，这个青年艺术家进行了无情批判！
然后接二连三出现的一些长篇大论专业评述，更是如同火上浇油般让人兴奋的转载。
各种爆料。
首先万长生是怎么在考取蜀美的时候，因为作弊被取消了专业成绩，最后他用篆刻搞定了力主严惩的前任教授，最后得以顺利入学。
这个料爆得是结结实实，各种有理有据。
关键在于当初莫名其妙的取消了万长生排名第一的专业分数成绩，有很多人截屏的，现在都作为实锤证据摆出来。
证明这件事绝对不是子虚乌有。
接着关于万长生担任蜀美学生会主席的来龙去脉，更是被描述得奸诈狡猾，有头有尾！
万长生篡夺这个学生会主席的目的很简单，最大程度的利用学生会影响力为自己的培训机构招生。
作为一个刚刚入校一两个月的新生，他采用的手段竟然是和学生会秘书长勾搭成奸！
由深谙学生会内部情况的秘书长带头散布谣言，颠覆摧毁前任学生会主席的个人名誉……
就是这个细节，让韩晓敏和大美社的小伙伴们，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因为当初吴桂波骗大了人家肚子才是真正的实锤，全美院师生都知道的破事儿，任何一个人爆料，可能都会用调侃、嘲讽的口吻提到这位前主席的丑事，唯独这篇爆料揭露文章用了谣言、个人名誉这样的字眼。
难道那个在出事以后，就默默消失的吴桂波，又死灰复燃了？
大美社的小伙伴们肯定是时刻关注着网上的任何一举一动！
自家人调侃戏弄万万，那是自己家里的事情，任何外面对万万的污蔑伤害，那就是对所有大美社成员的羞辱！
本来从青展三项金奖开始，万长生成为网上美术界的众矢之的，到处一片质疑骂声的时候，大家还按捺得住，抓紧时间找钱钱，蹭热度卖文创产品，宣传大美培训机构。
连在全国各地售卖的万长生白描速写作品集，都被连夜新增了中封，也就是画册中央横着一条纸带，红底金边，然后镶嵌三枚烫金工艺的全国青展金奖徽章！
就凭这都又能在艺考生里面狂卖一波！
万长生来平京前，据说又有六位数进账！
每年几十上百万艺考生啊，他们消费的可是艺术画册，不是简简单单的作业本，这个市场容量太大了。
于是大家并不是很反感这种流量。
可今天早上开始就是指名道姓的人身攻击，各种道德抹黑。
那就让黄敏他们一帮管理群里的小伙伴很愤怒了。
立刻组织人手开始到处举报、封贴、反击、骂战！
其实也是趁了万长生和杜雯俩都忙着在开幕式现场。
自作主张的展开了撕逼怼人。
到中午的时候，其实已经把整个蜀川美术学院的学生都牵扯进来了。
因为陆续爆料的帖子、文章陆续出现，臭骂万长生的那些人视若珍宝的拿来当成大棒互杀。
万长生跟人体模特之间的龌龊传言，学生会秘书长还有人体模特一人一边拉扯万长生的照片自然也就出现了。
正所谓，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整个蜀川美院总体来说对万长生都是很喜欢的。
从网上批判开始，到处碰见万长生都是一片片的喊支持，现在这些明显是美院内部开玩笑的八卦照片出现在对立方，第一反应就是出了内奸叛徒！
不是美院内部有人把这些照片传递出去，外部肯定不会有。
万长生现在在蜀美师生内部口碑极好，正像杜雯说的那样，成绩好、天赋高，得了金奖平日还是那样嘻嘻哈哈的跟没事儿人一样打成一片，不是吃在食堂，就是睡在寝室，压根就没人知道他其实还有个青年教师公寓，群众基础极高！
矛头根本不需要考虑，迅速指向那位几乎全校都知道和万长生有深仇大恨的林建伟，特别是大美社的成员从茅东阳那里亲口听说过是林建伟主动发起的对万长生陷害。
现在简直是怒不可遏，有帮脾气暴躁的男生直接带人冲过去把林建伟狠狠的打了一顿，然后当着所有人翻看他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
结果没找到证据！
据现场的男生说，当时林建伟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可脸上还是洋溢着充满快感的复杂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他爆料，只是这家伙居然把所有痕迹都删得干干净净，手机和电脑里面干净得不正常。
就像当初所有人都知道他陷害了万长生，却拿他没有办法一样。
这次还是只能把他打一顿出气，最后还被告到学校教务处……
到晚饭时间校园里面已经回荡着对这十几名男生的严重警告处分！
结果打人的也一脸得意洋洋。
这局面也算是奇葩了。
如果万长生在，他肯定不会允许做这样的傻事。
因为没好处啊。
再说他又没感觉到什么坏处。
国家美术馆现场的一系列活动、座谈会跟媒体见面会之类，可是赞美如潮水般涌来！
评论家们是很有技巧的，他们大骂一切，但不会指着鼻子骂制度，主要是评论里面各种“我陷思，定体问”的带节奏。
而且绝对只是在网上、评论文章里面骂，不会到会议、画展现场来骂，当面拆台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他们很明白在这个体制里面怎么才能如鱼得水，其实他们才是这种体制的最大受益者。
于是现场只有一片片歌功颂德的赞美。
还好万长生都不当真听。
散会就走人，没想到这次有五六个小伙伴申请跟着他一起去香山饭店！
只为了著名的香山雪景，据说连乾隆皇帝当年专门题字的西山晴雪碑就在香山山腰上，也算是平京八景之一，不过最近几年平京下雪不多，这种景致就有点罕见了。
据说今天有空的人，都跑香山去看雪景……
万长生居然还提前订了个房，明天早上还能看香山日出呢。
平京人民表示你们真没见识，杜雯就跟放孩子假似的：“去吧去吧，明早记得看了日出就尽快坐地铁回来，要不你还是租个车开过去，万一人多呢。”
万长生土豪气发作：“要不这边还是买个车吧，每次来都挺不方便的。”
杜雯和林楚妮一起嗤笑他：“你以为跟你们乡下说买就买，平京城里车牌比车还贵！再说开车是真的堵，去吧去吧。”
万长生只好灰溜溜的去了，一点没得了金奖的趾高气扬，杜雯还叫林楚妮注意观察这种实则自由暗喜的背影动态。
她俩步行着溜达回戏剧学院，杜雯雷厉风行的要把拍电影的事情推动起来，哪怕是拍微电影、网络电影之类都要认认真真的把整个架构搭起来，能够带动不少人跟着学习经验。
林楚妮收起之前的调笑，开始学着认真对待，但嘴上还是说先一起把这小暴发户的钱骗了好私奔。
万长生这边带了罗有道等两三人，倒车换车的地铁抵达时候天都黑了。
但仗着定了酒店，会合另外几人步行上山，就在香山饭店消费晚餐。
万长生还叮嘱大家多体验这家看似不起眼，其实充满了设计美学底蕴的饭店。
从昨晚知道这家饭店，回头肯定要找资料信息了解，万长生现在已经算是心里有底了。
哪怕是商业设计项目，就像雕塑、绘画一样，到底是为了赚钱的糊弄拼凑，还是带着艺术内心的呕心创作，是有区别的。
眼前这座饭店，显然属于后者。
拥有非比寻常的闪光点。
处处都能看见中西合璧。
仿明式冰裂纹，就是很多明清家具的屏风、柜门、漏窗隔断造型，那种看似凌乱的交叉分隔，很有传统特色。
这里用到大地毯上。
看似现代风格简约线条的建筑主体，却对应南方园林山水经典的飞云石。
还有园林景观里面常见的祥云窗，呼应新中式风格的家具，但过道上却配了一张抽象派大作。
这张贝聿铭以私人交情请来的华裔大师亲手作画赠送。
看起来就像是把墨水乱洒在了画纸上，顶天立地的巨大幅面，在这里就是面屏风，很多客人也许看都没看就略过。
万长生却带着小伙伴们，驻足跟前：“有什么感想吗？”
不管知不知道这幅画来历，所有小伙伴几乎都有种相似的感受：“妙趣天成？”
“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
“对，就像我命中注定遇见了老大……”
“哇，好久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拍马屁了，罗有道，你真是变了！”
能让罗有道这么内向又拙于表达的男生，说出这种话，应该是有感而发。
因为从香山地铁站过来只有一两公里的上山距离，走出站台那一片的餐馆、旅游纪念品商店，为了跟已经到达的小伙伴会合，万长生他们就步行上山。
哪怕天色已经黑了。
或者正因为天黑，这样步行上山的路上，可以远眺的山川白雪皑皑，树林却挑起一点点墨色。
毕竟下雪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也没有大到立刻厚厚几尺，地形地貌、层峦叠嶂，银装素裹下还有树林、沟壑的暗色。
真是大白天来看，可能就是另一幅景致，夜里被高度概括成黑白两色，白色还不那么清晰的感觉。
当时走着，大家就有点欣赏的味道。
现在站在这幅巨作面前，就豁然开朗。
这种墨色洒在雪白画布上的感觉，不就是夜色中的雪景吗？
换做你是画家，你能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此情此景？
油画具象的写实？
压根儿就看不清啊。
国画工笔？
连色彩都没有，就黑白两色。
所以这张黑白油画，隐隐然的居然是老童那种路数，用油画的方式，展现了国画黑白意境。
可又完全跟国画没关系，因为这是纯抽象的画面，跟乱泼似的！
连国画大写意起码的神似都没有。
连万长生这样的水准，如果不是刚才步行走上来，肯定都体会不到这幅画的妙趣。
大家几乎下意识的认定，这位画家一定是在雪后画的这张画。
真正体会到了香山积雪的意境。
早一天来可能都没有这样的感受。
要知道这张挂在中庭通往户外园林之间的名画作者赵无极，堪称迄今为止最成功的华裔画家，作品价格是迄今为止的华人最高价，一生作品总价大概也就百来个亿吧。
这一幅甚至不是八十年代的中国能买得起的。
偌大个国家那会儿只有区区几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用到民生国防上都捉襟见肘，怎么会花几千万去买这样的画。
没钱谈什么艺术。
所以开业时候还被饭店经理笑称：“这样的画，我也会画……”
只能说那会儿还能尊重艺术，就不错了。
也只有到了现如今这样国泰民安的时代，大家才有余力站在这里讨论艺术，领会艺术。
那些年代的艺术家，如果不放弃自己的艺术浪漫，就只有成为海外游子。
因为战天斗地的奋战年华，容不得那么多才子佳人。
这就是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机遇。
当小伙伴们在惊叹这张画的时候，万长生嘴边却难得的浮起点复杂表情。
冷笑或者哂然都说不上，但终归是有点感慨的，也许这就是他从来没有自视甚高的原因。
艺术家终究是要为这个社会付出的。
艺术存在的价值，不是为少数人歌功颂德，也不是成为少数人的玩物，应该为普罗大众服务。
这是一个庙守掌管观音庙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的道理。
有天赋，有才华的艺术家，当然有资格在艰难的岁月转身离去，追求自己的价值最大化，这绝对无可厚非。
但有些人却从来没有心系过这片土地，只是在这么多人从炼狱中爬出来重塑辉煌的时候，才装模作样的归来。
那样的回归，对这片国土没什么意义，甚至是种嘲讽。
一直待在蜀中的青年艺术家，对这点感触颇深。
在他的心里，更崇尚那些留下来，默默耕耘，竭尽全力保留艺术、维护艺术的人物。
这才是国家的脊梁。
不过这会儿，他在意的还是这种中西合璧探索，伟大的建筑师、著名油画家，都在国外很多年，对中西方文化理解很深。
万长生这土财主也就去过一次意大利，浮光掠影的看了看外面的世界，最多算是有点轮廓感受。
现在却直接从两位前辈的作品中，抄近道，汲取人家的养分。
其实赵无极早年第一场画展就在江州举办，那会儿也跟无数国内画家没多大区别，是到法国以后才逐渐成为抽象派大师，贝大师同样也是在国内度过幼年时光，然后接受西方建筑影响。
不管他们的风格流派是什么，都若隐若现着中国元素。
所以这一切，在万长生眼里，没有国籍政治的批判，没有艺术流派的倾向，眼里只有对前辈们在中西合璧道路上探索的揣摩。
因为这个世界终究是会越来越融合，故步自封的躲在院子里不闻窗外事，是要被时代抛弃的。
可能万长生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又要思考艺术家的创作感受，还下意识的会按照庙守或者说团队领袖的远眺目光来看待眼前的一切。
他有责任把自己能带领的部分做得更好。
当然，眼前肯定是要请所有的小伙伴们好好吃一顿。
平京分部的平日难得聚上，那就吃好点，作为曾经的国际外交接待饭店，国宴标准的餐席，乐得小伙伴们纷纷拍照回大美社群里显摆。
把连夜在798考察学习的小组也羡慕得要死！
万长生也快活，一花一树，一墙一景都是能让他细细品味的艺术作品呀。
然后这会儿却听见自己的铃声响起，接听一看，竟然是苏沐楠：“啊，苏老师您好，已经在江州安全落地了吗？”
那边苏沐楠的声音却充满了难堪和不安：“你，你在哪里？你现在怎么样？”
大圆桌边的小伙伴们听见苏老师的称呼，立刻相互鬼脸，瞬间的安静以后，又在有些心思机灵的家伙带领下，煞有其事的各自讨论起事情来。
看来万长生的情商，也在影响自己的小伙伴了。
万长生却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我没什么怎样，这时候……我在学习贝聿铭的建筑、赵无极的画作，嗯，挺有意思的。”
苏沐楠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羞愧：“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刚刚才看到那篇在网上传播的文字，我真的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样的污蔑和伤害……”
哦哦哦，原来是因为这个，万长生嘿嘿嘿的笑起来，还尽量让自己轻松点：“这事儿我上午就看见了，我们短信交流的时候就看见了，其实网上已经骂了我大概有一个月，这都不是事儿，夸我的不信，骂我的不听，我现在可是有点名气的人物了，要做到宠辱不惊，对吧？”
最后俩字儿是故意对着满桌子的小伙伴说，大家果然配合得极好，齐声拉长音调嘘他。
但显然苏沐楠没这么轻松，她那么较真的性格：“就坐在这里，我仔细阅读了那里面的每一个文字，我真的没想到高云野会把个人情绪用如此恶毒的方式宣泄出来针对您，在明明知晓事情缘由的前提下，却故意歪曲事实，误导网民，这种做法完全不应该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素质所在，在这里我先向您做最诚挚的致歉。”
万长生都能感觉到那边的姑娘是不是在鞠躬了，他连忙也正经些：“我接受，我非常理解您这会儿的心情，但建议不要过于代入自己的情绪，首先我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甚至我们还能从中获利，其次您是个值得尊重的守礼之人，所以这件事儿您也不要有任何包袱……”
周到如万长生，肯定也不愿这件事公开暴露，对小伙伴们做个不好意思的表情，悄悄起身稍微对着墙角：“我也猜测是他，但这仅仅是因为他个人情绪，其中可能也有些误会才头脑发热的有点赌气表达，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倒是建议你们可以好好聊一下，他这……”
还是有点卡壳，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也是爱你的表现吧？
苏沐楠说到自己就平静而淡然：“结束了，三年多的感情就这么结束了，从性格上来说，我一直理解他有些占有欲过强的表现，但这一次真的完全超出我的认知底线，甚至我很感激这样的事情，让我及时看清他的心胸狭隘，不是以前觉得的过于在乎，这种错觉被道德水准彻底揭破以后，我甚至觉得如释重负。”
万长生只想说一句：“得咧，我彻底成了拆散人家的活靶子了，等着瞧吧……”
热闹一定还在后头。
老话总爱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庙守肯定不这么看。
不幸福的婚姻简直就是种折磨，那些到寺庙里面哭诉祈祷的场面还看得少了？
只不过他肯定不会主动去劝，这种事儿都得自己感悟自己做决定，况且跟个姑娘谈人家的感情那得多尬啊。
所以万长生听见的背景广播音里面好像还是在机场：“您到江州了吧，别想那么多，终身大事肯定要好好考虑，这会儿早点回学校休息吧。”
苏沐楠才有点茫然的啊一声回应：“我……呃？航班飞走了？我刚到机场就看见这篇文，立刻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仔细阅读，并且回复辟谣，就，就忘了时间，还没到柜台呢。”
万长生忍俊不禁：“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因为我这事儿耽误了您的行程，您这边赶紧改签吧，这会儿应该还有到江州的深夜航班，您到达以后注意点安全。”
苏沐楠满不在乎：“实在不行，我就在这边酒店住一夜也没事儿，主要是这次给您造成的恶劣影响，我感到非常羞愧，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您。”
万长生随便点：“我们就别您来您去了，真的，苏老师你也熟读史书诗文，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果然，那边苏沐楠的语调都轻松些了：“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嗯，谢谢你的开导，我明白了，再次感谢，让我好好想想。”
万长生客气的挂上电话。
苏沐楠的家教应该蛮严谨的，让她的性格也有点过于认真，有点学究气。
但钻研书画印的人本来就应该有这种书卷气，如果万长生不是从小都要在观音庙前摆摊，很大几率也会变成这样。
所以他很能理解苏沐楠的心情。
但就像苏轼的这首词里面说到的，名利如浮云般变幻无常，如果真的在意这些名声利益不过劳神费力罢了，人的一生本来就如同快马飞驰过缝隙，火石相击迸出的火花，梦境里面的经历那么短暂，美好的时光应该送给美好的事物啊。
万长生这句话是送给自己，也是送给苏沐楠的，这样的时光年代，可以做的事情这么多，为啥要纠结在这么点不知所谓的事情呢。
这姑娘应该能明白。
这年头找个诗词歌赋能说得这么默契的朋友不多了，起码在国画系万长生还没遇见呢，大家都比较热衷王者农药里面的李白杜甫？
所以转头坐回来的万长生还有点哼小曲的高兴，又得了小伙伴们一阵起哄，万长生索性再要瓶五粮液，指引小伙伴们跟自己分而品之，这样的山中雪夜，不喝点酒感受古人之风？
仅有的两个女生嘻嘻乐，看万长生教大家发酒疯。
不过饭店里面真的订不到房了，从一大早就爆满，要不是万长生是昨天订的，根本就没有。
所以饭后万长生还是找车把就在清美附近这块儿的小伙伴和女生送回去，留下几个男生在自己房间挤一宿吧。
可等他拎着酒瓶里面剩下的琼浆，溜达着在饭店外面的雪地碑亭自得其乐的消耗完，带着微醺的感觉回房间打上地铺，顺便看眼手机时间时候，却发现苏沐楠给他留言：“近几日恰好无课，平京一行深感触动，不若同行到姑苏做东同游，在机场静候。”
万长生居然想的是哎呀，还得先给欢欢报备了，继而又是杜雯知道了肯定又是一连串笑谑吧，不如自己主动说。
又没什么的。
但迷迷糊糊都闭上眼了，难免想到，那位心胸狭隘的男朋友分手以后，要是知道前女友跟自己把臂同游，那这个仇怨就不是一般般大了。
第二天一早的日出果然有特色，能得了历史上好几位皇帝的赞赏，那肯定是有几分辉煌之气的，但在万长生眼里，反而不如昨晚的夜景更有雅趣。
跟一帮还要赶回学校上课的小伙伴迅速下山，挤上地铁回京城去。
这一天的青展会议基本上都是跟各界大佬见面寒暄，果然也没有任何唇枪舌战发生在会场上。
但网络上肯定骂得乌烟瘴气，万长生的《三春晖》已经被骂成了退步几十年的感觉！
篆刻当然是被打上了行业耻辱的标签，而那尊带点抽象风格的雕塑，学术上没法挑刺，就猛喷行政命令产物，被戏剧学院早早定成校门口的地标就是佐证。
杜雯倒是发现了苏沐楠实名注册写的那篇回应，知书达理的姑娘一点战斗气息都没有，弱弱斯文的解释了万长生的篆刻作品特点、意义以及他跟随博物院师父学习的钻研精神，呼吁大家理性冷静的了解这样一位踏实作风的青年艺术家。
真有倒退几十年风格的感觉，让万长生仿佛看见那个坐在机场椅子里认真输入，以至于都忘了要登机的姑娘。
用杜雯的话来说则是：“这老实姑娘去写机关单位工作报告还行，网络上根本没人看。”
哪怕她和黄敏等人都转载推送了这篇回应，好多美院学生也去顶了，依旧轻而易举的被那些脑残骂文、抖机灵的小段子给刷到不知道哪里去。
署名里予的评论博主，不但不回复这篇回帖，反而变本加厉的怒斥万长生是毒瘤，害群之马，长篇大论的把万长生描述成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那种十恶不赦大坏蛋，人品当然是和各种女人纠缠不清，人体模特、学生会同僚、同校师生到外校关系，甚至暗示万长生和有些有头有面的女性长者往来暧昧……
用词考究犀利，看了都会觉得万长生的私生活糜烂到不行，连同美术生、艺术家的圈子都肮脏混乱得很。
如果有关部门再不清算惩治，就要腐朽堕落的感觉。
蜀美学生开始更加成片的反击……
要说的话，万长生这时候把这个评论博主是谁抛出来，让大美社或者同学们找到攻击点，没准儿就把这股邪火压下去了。
可别人没有道德底线，他得有啊。
一旦这么做，那就是把苏老师丢出来承受火力，咋能让那么个文弱姑娘承担呢？
上次流量明星争论的事情，害得钟明霞默默忍受，最后还不是昧着良心去假扮男朋友。
这次又无端端的把钟明霞牵扯出来，已经觉得很抱歉，没准儿回去还指不定要怎么补救呢，吃一堑长一智的万长生肯定不吭声。
只给杜雯悄声解释了这种关系：“说是已经分手了……然后说带我一起去游览下姑苏，你说这是不是进一步惹得人家发狂呢？”
杜雯做了个可爱的瞪眼睛动作，主要是对高云野的操作感到很吃惊：“这种男人留着过年吗？！仅仅因为情侣之间的吃醋，就公报私仇，而且还在女朋友完全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前提下，你说他是自作聪明呢，还是完全没有脑细胞？”
没有被嘲讽的万长生悄悄松口气：“我觉得应该是妒火中烧冲昏了头脑吧？虽然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但真有这种人？”
杜雯呵呵：“有……多着呢，自以为是的视为禁胬，其实是极度自卑，看到比自己优秀的人就生怕抢走了自己那块儿猪脖子肉……”
万长生惊讶：“哎哟，你现在知识面真的越来越宽，连禁胬都知道是猪脖子肉了。”
说了立刻有点后悔，没事儿惹杜雯干嘛呀。
果然杜雯诡笑一下，露出娇媚神色：“你这招儿也是够狠的啊，人家爆料污蔑你，你就跟人前女友去游山玩水，以他的脾性，可不得气疯？”
万长生连忙：“不要不要，我估计是苏老师觉得过意不去，才要求当导游赔礼，仅仅就是这么简单的寻常心态，要不还有谁一起嘛，绝对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杜雯似笑非笑：“你跟我这么紧张干嘛，我还巴不得你出轨放飞自我呢。”
万长生不吭声了。
两人坐在餐厅里面主要是约了老雷吃午饭，昨晚杜雯已经和林楚妮把大概的架构都捣鼓出来，最终还是得万长生和老雷或者席导谈。
舞美大佬匆匆忙的进来，也对万长生的新形象赞不绝口：“对嘛，这才有点艺术范儿，你穿西装显得更老成了，这些天我看你风口浪尖的压力很大哦？”
万长生跟长辈就不卖弄诗文：“您觉得有影响有压力吗？”
老雷哈哈笑：“我有什么压力，席姐还问你有压力没有呢，要习惯这种压力。”
万长生开门见山的把自己手机摸出来展示工厂照片：“三项金奖，我们在江州也要跟当地政府合作点什么，这是个比较落后的工业厂区，我决定拿下来做艺考培训校的新校区，最高能扩展到八千至一万的学生规模，还比较富余，所以还想把这里做成跟798艺术区一样的文创园区，往小了说是能带动周边的民生经济，无论是旅游还是商业，周围的低收入群体哪怕做点小买卖也能提高些，往大了说，我们能真正落地开始做有规模的青少儿美术培训。”
老雷舒坦的靠在椅背上翻看照片：“挺不错，待会儿把照片发给我，很有七八十年代气息，可以做电影场景，我能帮你联系啊。”
万长生示意下杜雯，但还是他说：“所以杜雯的思路就是我做我的，她想结合平戏的优势，拍个电影，一方面带动一批人实践经验，另一方面也宣传下这个地方，规模不需要太大，现在流行的微电影或者网络电影都行。”
老雷二话不说：“行，包在我身上，这事儿肯定能成！”
典型的会者不难。
唐僧有句著名的开场白：“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到西天取经……”
看似平淡简单，却把自己的来历背景跟目标说得一清二楚。
万长生就是这样。
他对老荆，郭槐生，老雷都是直面人心，我是个什么人，想怎么做。
这取经路上固然会遇见各种妖魔鬼怪，但只要跟他知心知性的人，就很容易清晰明了的知道该怎么帮他。
拍电影啊。
多少人的梦想，也是多少人眼中的浩大工程。
可这在戏剧学院就不是个事儿。
如果真是万长生说的什么微电影、网络电影这样的东西，掏个百八十万的，林楚妮都能从学生中间给他攒出一帮人来完成。
中高年级的所有课目都是在围绕影视戏剧打磨，各种编剧专业脑袋里有无数壮志未酬的本子。
可影视剧市场的管控制度放在那，无数片子就算是拍出来了，还不见得能过播呢。
所以这几年类似于自拍短视频的微电影、Vlog，然后管理没那么严格的网剧才会那么流行。
不过显然老雷给万长生定的起步永远都那么高：“你去瞎凑合什么微电影、网剧啊，必须得上大片，回头我给席姐说一声，这事儿就张罗起来吧，这种怀旧青春剧一直都是投资热点，场地……你做文创园区，新校区肯定要装修，就跟这个舞美道具布景联系起来，春节前我找人给你攒本子，你那装修暂时停下来等等，别把环境给我破坏了。”
万长生就敢提要求：“那麻烦稍微快点，我这几千号学生等着上课呢……”
老雷嘿嘿：“群众演员的钱也省了！”
杜雯赶紧：“我们小成本小制作，不敢投太多钱，他舍不得浪费的。”
说得好像两口子含辛茹苦的想实现电影梦。
老雷鄙视：“你们那才几个钱就想着出资，这种剧有的是投资方，回头我跟席姐商量好了再给你们确定，长生你别忘了还答应过席姐，要帮她画剧本的，别以为拿了金奖就敢涨价。”
万长生自嘲：“您觉得这有多大的含金量。”
老雷认真：“这是表明个态度，你明白吗？影视戏剧圈子和艺术圈都一样乌烟瘴气，我们要占领制高点，现在这种乱象不就是证明有些人慌了吗，触动他们的利益了。”
万长生不敢问触动什么人的利益：“行行行，晚上我就走了，先去姑苏看一趟那个贝聿铭大师设计的博物馆，估计明天晚上返回江州，下一次来平京，我估计都是春节后了，现在算是给您拜个早年。”
老雷却立刻：“那不正好？席姐在沪海导戏呢，你直接过去跟她说一声，待会儿我就给她打电话，她拍板编剧、投资和角色的部分，我这边就能把剧组其他都给你落实了，多简单！”
万长生和杜雯对看一眼，姑娘比他更有常识：“姑苏没机场，得飞沪海然后过去，所以确实挺顺路的。”
万长生就点头了，能当面解释当然有助于加快进度。
吃过饭，杜雯也就不跟万长生继续在美术馆耗时间了，她总是干净利落的转身，但有提醒：“没事儿呢，还是应该多来平京，两位师父，重要的团队支持都需要日常维护，更主要的是，有些人坐飞机就能见到，有些人要坐时光机才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吗？”
万长生恍然大悟的嗯。
结果他被提醒到的是师娘。
转头给师娘打了电话，汇报那枚印章在全国青展上获得了金奖，顺便提醒那块石头由于公之于众，被炒作估价成了两三百万的宝石。
关老太太闻弦知意，笑着说好：“春节前画展都在吧，我抽空过去参观一下，顺便把这块印章捐赠给美术馆……你觉得是拍卖了换成钱来帮助小朋友好，还是让它一直在展柜里面被人参观好？”
万长生也笑：“还是拍卖了吧……另外您在平京呆着闷吗，要不要我陪着您去姑苏游览一下。”
关老太太意外：“嗯？有什么事情吗？”
万长生赶紧解释：“没事儿，真没事儿，我最近一直在揣摩中西合璧的事情，昨晚去了香山饭店，感受整座建筑跟里面每个细节的设计，但这是大师八二年的作品，今晚打算去姑苏，看看他零六年设计的博物馆，真是听着您精气神还不错，春节前也算是陪您走走，我还有姑苏当地的朋友可以做导游呢。”
关师娘什么人啊，居然马上就笑了：“年轻姑娘吧？”
万长生服气：“您这隔着电话都能明察秋毫。”
关老太哈哈哈的是真开心：“好，我问问，待会儿回复你。”
于是等到晚饭时间万长生到首都机场时，关老太已经饶有兴致的先抵达：“好久都没有去过姑苏了，但这座城市确实值得去。”
一老一少坐在候机厅聊了十多分钟，万长生算是知道这座古老的著名城市，也有极为灿烂的现代发展，本身就是颗中西合璧的璀璨明珠。
他也稍微介绍了下苏沐楠的身份跟来龙去脉，他不是八卦，而是不用让老太太猜。
一直待在附近酒店的苏沐楠确实是慢性子，时间差不多快到点才检票完成过来会合，然后明显吃惊这位气度不凡的老太太的存在。
万长生介绍：“我们家的长辈关阿姨，正好可以一起到姑苏、沪海走走。”
论年龄当万长生的祖辈都够了，但纵然这样，关老太还是喜欢自己这个阿姨的称呼，尽量慈眉善目的打量苏沐楠这种书香门第的气质。
苏沐楠应对得体：“阿姨好，欢迎您到姑苏做客，我家就在姑苏博物馆附近，希望能让您旅途愉快。”
关老太欣然点头含笑，却没有打听这样那样，上了航班也是：“你们聊，聊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别管我。”
万长生就同步聊给左右两位都听：“其实今天中午我还顺带多了个工作项目，到沪海得拜访下有位导演朋友，因为我们的团队在策划拍个电影，利用我们刚拿下来的旧厂区拍一部怀旧的电影……”
这个话题好，老太太接过万长生递来的手机，翻看上面的废旧厂区，很认真细致的询问万长生他们关于这里的运作情况。
连那位姜主任和万长生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怎么认识又怎么会相互信任，她都要问，这种事无巨细的风格，又让苏沐楠忍不住悄悄看眼。
之前还觉得这老太太不爱打听呢。
万长生没希冀过师娘的支持，但好的事情如果能有正面支持，他也从来不会故作清高，再说他这本来就不是为个人谋利益，没啥不能解释的。
况且这事儿还跟苟教授有点关联呢。
万长生没提坐时光机才能看见的师父，但猜测师父回家都会给师娘汇报。
因为关老太听得毫不意外。
而且她着眼点肯定更高：“随时给我通报进度吧，我很有兴趣了解这样的旧城改造模式，说起来姑苏也是旧城改造的典范，小苏你了解吗？”
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旁听的苏沐楠被这种领导式的关怀吓得一哆嗦，但好歹也是研究生了，大概的情况还是明白，作为一座具有大量历史遗迹、著名古代园林的城市，姑苏的改造走了另外一条路，尽可能完整的保留核心区古代风貌，然后把新城、工业区等等都扩建在周围。
这个万长生又能讲述点自己在意大利看到那些古城的感受。
所以一路上聊得还挺开心。
不过万长生在近距离上还是偶尔能注意到苏沐楠的眼睛有点红肿，肯定哭过。
直到抵达沪海落地，万长生正在开机给欢欢和杜雯发平安消息，苏沐楠才小声：“我……本来通知了我爸过来接你，结果一来二去的，我妈也一起来了，待会儿他们要是说什么，你担待点。”
已经有过假冒男朋友经验的万长生立刻反应：“他们知道刚刚发生的……高先生情况？”
苏沐楠表情为难了下：“一直不满意，是我在坚持，昨天我还是把情况给他们讲了讲，事实证明他们说得对，是我任性了。”
万长生都不知道脑补出来什么情节：“包括去蜀美做老师，也是任性？”
苏沐楠低头很轻微的点了两下。
万长生想叹口气，却发现关老太居然不动声色的在支着耳朵听！
被万长生发现，还很不好意思的赶紧装没听见。
万长生这会儿只能说幸好自己邀请了师娘一起：“我这……待会儿还要去见见导演，现在七点过，这里到姑苏还要多久？要不你们先返回姑苏，我明天一早或者半夜自己过去。”
苏沐楠习以为常：“百来公里吧，晚点还不堵车，没事儿……如果你这边谈得晚，我们就在沪海住也没关系，我们这边有房。”
万长生还没意识到姑苏城博物馆旁边有房，和沪海也有房是什么经济水平。
只能不好意思的说：“麻烦你了。”
苏沐楠赶紧更客气：“在江州和平京，才是承蒙你照顾……”
关老太太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比干休所的电视剧好看多了。
苏家父母一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苏沐楠和她母亲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温婉细致，一点戾气都没有。
就像这两天苏沐楠就算生气估计都吼叫不出来。
可这会儿看见自己的父母，再怎么都忍不住眼泪脱眶而出，扑进母亲的怀里。
没准儿跟着万长生回姑苏，都只是个借口，更多还是想在这个时候回到父母的身边寻找怀抱。
苏爸爸则宽厚儒雅，呢子短大衣配里面的西装，显得有海派风格但又很平实，目光也有点诧异老太太的存在，可重点还是看万长生。
都关注自己女儿的未来。
万长生只好再介绍一回。
本来仅仅是自己随心而至的到姑苏去探寻一下建筑设计的特色。
多么自由自在的安排。
怎么会不知不觉就扩展成了这么多人？
而且还要带着这么大一群人去拜访席导？
万长生内心难得的有点崩溃。
主要是个个都不能得罪！
他有点后悔请了师娘。
但关老太太乐呵呵，甚至还逗小姑娘看见爸妈永远都是小姑娘，一辈子五六十岁了看见爸妈一定还是这样可爱。
苏沐楠赶紧红了脸挽住母亲，笑容都有了。
到停车场拿行李放进辆平淡无奇的五系宝马时候，关老太还当仁不让的按照苏妈妈客气坐上副驾驶，逼着万长生只好跟母女俩坐后面，苏妈妈又把女儿安排在中间。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起码苏爸爸苏妈妈对这个高大又沉稳的温和年轻人很满意。
万长生已经有过这种被审视的经验了，算上老杜，这特么都第三回了吧，还不算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上车前再次提出自己打车过去剧组，苏爸爸很热情的不由分说要了地址导航：“近的呢，近的呢，只有二十多公里，全程高速很方便的……”
等开了车，就是苏妈妈掌握全程节奏：“万长生……听名字就很有传统韵味的呢，我们昨天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上网一搜，啊呀呀，真的好不得了，年纪轻轻就是大名人了，还得了三项青展金奖！”
如果师娘不在，万长生可以傲娇点装草莽，可现在连谦虚都不好意思装，只能四平八稳：“都是老师前辈关爱，苏老师在我们学校也是很得同学们喜欢的，专业方面更是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热忱，所以我这走了捷径的，在苏老师面前反而觉得很惭愧。”
换杜雯这号儿的肯定配合打野，游走辅助了。
苏沐楠只会连忙侧身：“没有没有，曾经在自己的小天地觉得自视甚高，但真的走出去看见外面天地，才觉得山外有山，万长生你在画、印、雕塑三方面的造诣，确实在同龄人中间出类拔萃，我要向你学习。”
关老太都忍不住要半转身看现场直播。
苏妈妈显然很喜欢这种相敬如宾的场面，可又难免：“不过，看万长生你在各种新闻、文章里面，好像接触漂亮女孩子很多哦？”
万长生简直感谢：“作为艺术创作，和模特、化妆师、女演员、女主持的接触确实多，还好我女朋友非常信任我，我也一定会在这方面多注意，众口铄金，何况我还不是金呢。”
一车人都没被他这个玩笑逗笑，苏爸爸看了下后视镜，苏妈妈难掩失望，苏沐楠则哭笑不得的挽住母亲手臂。
关老太帮忙解释了：“真的有，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很喜欢欢欢，小苏见过吗？”
苏沐楠吃惊的看眼万长生才赶紧摇头，钟明霞她见过，杜雯她见过，甚至连梅师姐、韩晓敏这些她都见过，可能觉得如果万长生有女朋友，多半是其中之一，特别是杜雯，昨晚给她的印象肯定很深刻。
没想到另有其人。
关老太的态度其实和席导有点像：“有些人适合家长里短的和睦度过一生，有些人需要在时代的背景下披荆斩棘，万长生生在一个幸运的时代，他又是个除了天赋之外，还具备优良品质的男人，所以如果只是小家小户的安度个人幸福生活，难免有点可惜，他的妻子应该是全力支持他全方位展现自己的能力，欢欢很好，能够给予万长生最大的空间。”
这话其实是对万长生说的。
这家伙只能老老实实的说是：“谢谢师娘。”
听说是这一重关系，苏爸苏妈就没说什么了，苏沐楠都是拜师学艺出来的，师长为父，甚至比父母有更高的威严。
不过这姑娘可能以为这是荆老头的太太，多看几眼，又看万长生，情绪比刚见到父母的时候好多了。
苏妈妈本来已经对万长生死心。
只剩下心疼的拍着女儿手，巴不得早点回家。
可是随着轿车驶进一片标着影视城的区域，还有保安严格查询：“是哪个剧组，你没有任何通行证件就让剧组打电话。”
万长生还在平京就收到了席导助理发来的地址和约定时间，赶紧先打电话过去：“曼姐，我到了，在门卫这儿……”
助理趾高气扬：“电话给他……”
保安立马点头哈腰：“席导的组啊，席导啊，您早说啊……”
挂了电话也是一个劲的小声埋怨：“您是席导的人就早点说啊，我们怎么敢打扰她，她那么大的导演。”
估计是嫌万长生太不会仗势欺人了，居然老老实实的说自己只是来找人谈事。
关老太没说什么，苏妈妈却眼睛一亮：“席大导演？是席雁凝么？”
万长生点头说是，苏妈妈脸上简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是她啊，老苏！是席雁凝……”还迫不及待的马上哼起一首著名的老歌来。
苏爸爸也很激动，拍着方向盘跟着合唱！
这夫妻俩倒是挺能妇唱夫随的。
苏沐楠赶紧给万长生解释：“我爸妈第一次见面看电影就是看的席雁凝主演的电影，我妈妈非常非常喜欢席雁凝，可惜后来她做导演没怎么演戏了。”
说完还笑了下：“超级粉丝！”
关老太终于也笑：“哦，看来我们家的好东西，别人也都能看见嘛，戏剧学院那边说的席导就是她？”
万长生点头：“那位舞美专业的师父，教了我很多东西，您在大剧院也见过，席导现在是戏剧学院的行政副院长。”
关老太笑而不语。
等苏爸爸把车开进弄堂风格的停车场，一大堆货厢车、房车、甚至拖挂车边停下，苏妈妈还抓紧时间整理自己的发型跟衣裳，确实宛若少女要见到偶像那么雀跃。
万长生难免生起点决心，哪怕以后孩子都成年上班了，也要让欢欢能如同这样开心单纯。
这是个丈夫应有的责任。
曼姐已经在这边等着了：“哎哟，最近你倒是堪称流量明星了，硬生生的从美术界朝着八卦界发展，要是再跟娱乐圈扯上关系，以后你真的还是转行当明星吧，最后这句是席姐说的……你家人啊？”
万长生赶紧还得再介绍一遍：“同事，我的同事一家人，这是我师娘，我们一起去姑苏，我找席妈汇报工作，他们也热情追星，能跟席妈合个影不？”
曼姐已经习以为常了：“你说可以不呢，快点，席姐忙着呢。”
看起来好像是在拍一出旧沪海的戏，堆放很多电缆、道具跟灯光设备的空间里，到处都是穿着民国风格服装的演员，除了扎堆在一起的普通演员，有些明显带着随从的角儿、腕儿什么的都在跟曼姐打招呼：“这么晚，席导还有访客？”
曼姐点头笑笑不说话。
一位看着就八面玲珑的女演员还好心提醒万长生：“可别把席导累着了，她这连轴转的拼命工作，大家都心疼着呢。”
万长生和气的好好好。
后面的粉丝都连忙小心翼翼些。
关老太看得很有趣。
就是弄堂，一大群人在弄堂里面服装各异，席妈裹着件羽绒服坐在一排监视器前使劲挠头大嗓门：“我说您几位这戏是怎么来着……镜头哪怕是对您一扫而过，脸上的戏也要够是不是？难道还要我一个个来跟您说戏？表情要怎么办吗？”
苏爸苏妈更像被吓住的小鹌鹑似的，一动不动的的站在角落边上，满脸小星星的看偶像发飙。
席妈本来胸腔共鸣就重，说话跟洪钟似的，威势逼人。
演员们更紧张，两位中年主要演员都不敢嬉皮笑脸，站在弄堂拱门下使劲揉脸，估计是怕待会儿再拍一遍有差池。
副导演有经验，瞄见助理带了万长生过来，连忙悄悄打岔，让导演注意力稍微分散下。
席妈重重的在布椅子上靠了下，回眼，看见万长生却没起身过来，而是干脆招手：“过去，过去！看见没？地下党的夫妇用汉奸的身份躲在这弄堂里，他们出门的时候，街坊邻居总应该脸上有点表情吧？不应该千篇一律的憎恶或者仇恨吧？普通老百姓的觉悟有这么高吗？别忘了那是在1937年！你得给他们画个每人表情的脚本啊！”
是啊，1937年，淞沪大会战的年份，对于很多歌舞升平的人来说，以为自己处在盛世美好年华，以为是最文艺最才子佳人的年代，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正式揭开残酷的浩劫。
多少人会相信战争，居然就在自己身边呢？
席导这是借着万长生在骂人，你把这拍摄当成一份工作，等着待会儿吃夜宵，那也就只是份夜宵，如果你当成艺术创作，那就应该揣摩更多。
但估计她是有点着急，都逮谁骂谁了。
换做谁当导演，各种进度压着，每一天都是多少万的消耗，又要追求最终的效果能过了自己心里的标准，能特么不急吗？
万长生在众目睽睽下，只好走到拍摄灯下去……
所有人的脸上，几乎都浮现出同样的神态，你特么谁啊？
凡是到影视剧拍摄现场看过的路人，最大感受就是人人都很牛逼，摄像大哥、化妆大姐、灯光师、道具师，从主演到配角，哪怕跑龙套的脸上都带着傲然。
可能人生如戏，天天看演戏，脸上的戏都有点多吧。
哪怕剧组是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结构，对外人肯定都是牛逼的。
特别是这种什么名气都没有的小年轻，论资排辈的习惯非常重，用群众的眼光都能给予抵制。
被大导演骂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丫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
怎么样？
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是踌躇不前，不知所措了。
这根本就和自己无关的对吧？
有无数理由可以推脱。
所以大多数人都碌碌无为了。
少数有勇气走上去的人，知道怎么处理吗？
勇气和智慧并重的人，才能在机会来临时候抓住。
万长生如果掏出速写本，真的按照席导说的那样画个表情脚本，最多也就是个及格分。
他淡然的迎着一大堆不以为然的专业神情走上去……
关老太靠在旁边灯杆上，像个母亲看孩子蹒跚学步的笑容。
苏爸苏妈居然牵着手，目光在席导和万长生之间快速游移，间或还看眼女儿。
苏沐楠满眼新奇，这对她绝对是个全新的环境，难得的可以忘掉那些破事。
曼姐就抱着手臂笑眯眯了，观察周围所有人，特别是主演、摄影师、副导演、编剧等有头有面的人物。
看他们在这个时候对席老板的态度，导演是在借着小事情敲打很多人呢。
耳中听得万长生却是开口而不是画：“您这个穿着应该是旧沪海的保姆，对吧，您是……工厂的工人，您这穿着打扮是有点知识文化的小文人，教师什么的，您这西装马甲肯定是洋买办了，这是群像啊，世间百态的群像啊……”
席导眉毛一挑，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回头看了下，着重看看那满脸温柔文静的南方姑娘，又马上回头看万长生，还给旁边副导演指指，意味深长的笑。
万长生刻个章都能跟人套磁，讲个课更是能自嗨带动气氛，还在乎眼前这么十几个演员，几十号配套人员的小场面？
自顾自：“穿上这件衣服，您就是这个人了，您应该想的是您拎着酒瓶，那就是买醉归来，为什么买醉？工钱不好赚，外面儿已经打仗了，您关心的只有您那份工作，谁打谁跟您无关，因为您想不到那么多，但是打仗还是影响了您，工厂停工了，工钱发不出来，今天找工头借点钱预支一点，没借上，喝了大概有半斤吧，晕乎乎的，只有这样才能忘掉那些烦恼，可是得回来啊，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的，是明天跑回乡下，还是这么继续在城里耗着……”
穿着工人衣服的群众演员懵逼了，您跟我这儿编故事呢？
我不过就是来赚个今天的群演费用，想这么多干嘛？！
对，很多人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也就跟万长生说的那位近百年前的工人没啥区别了，可旁边有人懂。
夹着公文包那个懂了：“我……我应该是洋行的小职员，平时还挺自以为是的哦？这下外面码头埠口全都封锁了，洋人全都跑租界去，我……我在犹豫要不要去叫上我的女同事躲到一起？”
万长生大力鼓掌：“就这意思！这个想法，这场戏，也许就要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但您实际上有整个人生，下一次也许就要您有点台词说点话了，活了！知道吗，您这小职员洋买办的形象就活了！”
转头还怂恿其他人：“您拿着药包，多半家里有人生病，您这衣服褂子都破旧了，心情肯定不太好？您看见这俩汉奸，会怎么想？不管怎么说，总是他们把日本人招来了吧？那表情应该是什么呢？”
有人终于开口：“您……干嘛的啊？”
万长生理所当然：“我画画儿的，几十几百个人物我们都是这样画，任何一个角色站在那，他的表情动作来自于什么？他的身份啊，所有构成他身份的一切，才会呈现出必然的表情动作，您演的保姆会有深思熟虑的眼神吗？不会，您只关心自己那点事情，哪怕是蹲着，您这脚都应该是外八字，这么蹲……因为经常蹲着打扫做事，脚掌习惯性的就这么撇开，我们画画的，孔雀抬脚，马犬踢腿是哪边先动，都要观察到，您这演戏的什么叫敬业？就是把这几秒钟的镜头，背后角色身份想透彻了。”
有人脸上不屑，有人讪笑，还有人在动脑筋，当然更多是看导演。
席导舒坦了：“看我干嘛，别看人家年轻，小小年纪全国金奖拿了仨，我们戏剧学院门口都立了他的碑，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注定的，戏剧学院为什么有些人演一辈子龙套，都能成为人民艺术家，任何时候只要给他们个机会就能大放光彩，就是因为他们无时不刻在像这年轻小哥给你们传授的秘诀一样在揣摩角色，人家讲课一小时多少钱来着？”
弄堂实景里面的所有建筑都是真实搭建，这会儿有点安静，都听着导演底气十足的说话。
万长生脸皮厚，依旧站在中央挨个儿说完，每个龙套角色，仅仅就凭着人家身上衣服跟手里东西，分析那个年代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差把姓甚名谁都编出来了，还在其中组了两对夫妻。
等他再腆着脸退出来在监视器边谄媚：“席导您看行了吗？”
导演差点给他一脚踹：“要不是时间紧，我叫你也上去演！来吧，来吧，争取一条儿过！”
真就一条过了。
演戏说穿了就这么简单，角色揣摩是软实力，是职业道德，揣摩到了有没有技术表现出来，那是硬实力，是功底。
道理真的很简单，死跑龙套的也能跑出名堂来，可又有多少人能保证十年如一日的认真跑龙套呢？
具体到每天，不过是份做天和尚撞天钟的生意罢了，得过且过吧。
席导看着监视器上面或多或少的改变，拍拍手起身：“收吧！下一场准备……这种势头保持住，进度一定会快很多！”
众人脸上赶紧松口气，对很多人来说，这才是最实际的奖励，巴不得每场戏拍一遍就过了。
略显疲惫的导演转身接过助理的茶饮，对万长生却是：“跑姑苏干嘛？成天跟个猴子似的到处跑，在这留几天跟着我呆剧组？”
万长生很歉意耽误了姑苏人民回家，连忙招呼苏家三口过来合影：“我美院的同事老师，替我在姑苏做导游介绍，从父母开始就是您的忠实观众……”
苏妈妈激动得双手抱拳在胸口：“是忠实粉丝，您在《南屏晚钟》里面的台词，我全都能背！芳草……”
苏爸爸尽量镇定，但居然不动声色的跟老婆卡身位，抢更能跟导演靠近的角度！
苏沐楠还好点，温温柔柔的鞠躬行礼：“席先生您好，从小就在父母教导下向您的角色学习，很荣幸能见到您。”
席导笑得很官方，展眉毛寒暄：“长生给你们添麻烦了，来来来，小曼，帮我们合个影，嗯，笑笑，小姑娘冷吗，这两天沪海降温，我们到那边坐坐喝点热茶。”
然后目光才注意到第五位来宾，站在旁边灯架林立中不声不响的关老太，那里光线不是很强烈，但哪怕这样，席导依旧看出了不平凡。
艺术家之所以能成为艺术家，就是他们在这种环节上的敏锐。
能发现生活中的点滴，然后通过艺术手段提炼展现。
有人说一辈子都没发现过别人目光里的眼神变化，就是缺乏这种观察感知的能力。
万长生能从一身衣服，就牵出一段人生，席导能从老太太的站姿、神态和目光对视，感觉出更多。
导演其实就是专干这个的。
之前吩咐叮嘱别把席导给累着的演员就在旁边，根本不敢随便说话。
关老太却主动笑着走近伸手：“多谢关照长生了，这孩子有志向也有人品，现在就看到底能走到什么高度，我是他师娘，姓关。”
席导握住手，认真的凝视几秒：“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您，我……”
关老太点头：“十多年前吧，在蜀川电影厂。”
一点没有倨傲，轻松得像俩老太太在唠嗑。
得到确认的席导有些难以置信，又哑然失笑：“我……真的没想到，哦，对对对，怪不得上次那个消防的什么时候，后勤的给我说蜀川那边也有人在调查过问，哈哈哈，您身体看起来还很健康！”
抓了关老太的手很稳健的摇了两下。
关老太依旧平静：“我们都是长生的师长，那就有责任看着他好好成长，也说明我们都看到了他身上的闪光点，是这个时代需要的。”
席导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对！”
旁边演员的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苏家爸妈再看万长生的眼神，肯定又有点不一样。
万长生就当老太太唠嗑了。
席大妈对万长生的态度更像艺术学院的老师：“今天看了有什么感想？”
万长生捧着热柠檬茶回答：“和剧场肯定不一样。”
席大妈就跟研究生答辩似的：“具体的想法呢？”
万长生居然说：“我从来不看影视剧，只是偶尔听同学们说起各种国内外的电视电影，我发现个感受……”
席大妈好整以暇的跷二郎腿：“嗯，你说。”
关老太这种时候反而不在旁边，苏沐楠还是很有尊老爱幼的品格，连忙扶着老人去走走附近的布景，看副导演带着在拍一些镜头。
因为几乎所有注意到刚才一幕的人，居然发现访客中有人级别比席导还高！
都噤若寒蝉的各忙各。
只剩下苏爸苏妈悄悄隔着几米，仰慕的看着席导挥洒自如。
准确的说是万长生在席导面前挥洒自如：“我们的电视剧，都是民国、清朝还有古代的，可是看他们说美国大片都是星球大战、生化危机、蜘蛛侠什么的，我们习惯研究过去，西方欧美国家好像特别重视未来。”
正在拍1937年的席大妈哈哈：“第一次有人这么跟我说，有点主观，但也不能说是错的，继续。”
万长生也没假大空的夸夸其谈：“历史肯定要研究，以史鉴今很重要，我们学艺术的更是要从古典主义里面找基础，但一味的钻在故纸堆里好像也有点不对，其实我在过来的路上就思考了这个问题，拍电影不是我提的，杜雯说值得宣传下，雷教授也很赞同，一方面可以培养人手，另一方面他也挺喜欢那旧厂房的味道，可是几乎所有人，包括跟戏剧学院接触的几个学生，看到这个场景，给我说的都是拍个怀旧青春片，简单又能保证票房，雷教授甚至说还不难找来投资方。”
说着他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翻开上面的钢厂厂房。
席导只随便看眼，继续看着万长生让他表达。
万长生摊手：“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向前看呢？同样是这个场景，同样是拍青春片，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拍现在的年轻人在面对这样过时的废旧厂房时候，如何去改造它，提升它，让这里重新焕发出来生命力呢？”
席大妈脸上已经有了奇异的光彩。
所以说万长生能得到机会，他真是能够出人意料的抓住这些机会啊。
明明拍电影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要给点钱，或者提供个场地，拍完收工赚钱扩大影响力，奈斯，OK。
可他从自己的一丁点小感受，推导出来一个与众不同的论点。
也许这就是有些人生来就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吧。
在他看来，那种看似保险的怀旧青春片毫无意义：“真的没什么意义，我现在一直有这种观点，竭尽全力的把资源用到青少年身上，与其说花钱拍一部给中年人怀旧，迎合他们那个时代回忆青春的爱情片，不如用来拍一部给年轻人看的奋斗励志片，一群年轻人怎么把废墟搭建起来，别人都认为这里老旧无用了，跟时代脱节了，他们却用青春活力把这一切都改变了……”
席大妈的目光都柔和了，忽然说：“你来导吧，我给你做制片人，帮你搞定投资，就按照你的想法来拍。”
万长生终于吃惊：“不，不……我只是给您表达我这样一个建议，这电影本身的事情，不是还应该专业的人做专业事么？”
席大妈笑：“刚才你给他们说角色的时候，我就想让你跟着我好好把导演这活儿练练，没有格局高度的人，学十年导演，混多少年剧组，始终只能是个技术型的人手，影视艺术本来跟绘画艺术就是共通的，都是光影流动的反应，很多世界著名导演的处女作成功的时候，也没有专业学过导演，这种天赋上的事情，就不用我给你普及了，现在我决定了，就按这个故事大纲吧，春节我找人把本子给你攒出来，编剧这才是个专业活儿，台词、文字、对白跟场景，找最好的人手给你弄出来，春节你注意接待下就是了，然后节后就开组吧，我找人过去协助你做导演组，我有档期也会过去的，所有环节我从院里给你挑最好的人手，杜雯做我的副手去现场协助你所有工作，她也需要学习提高，知道我的意思吗？”
万长生认真想想，就不推脱了：“还是您说的那个意思，需要推出这样的一面青年旗帜，对吧?相比从戏剧学院里面找个人手来做，他承受的压力可能会比我大很多很多，因为改革会触动很多，他还要在圈子里面做下去，我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席大妈哈哈哈的笑：“我说你跟小雯……”
然后不等万长生说话又点头：“对，影视剧是个很大很大的蛋糕跟利益划分，完全没有起到文艺指引的作用，三观正、不充斥着流量明星，还要让年青一代有所启发，我的确需要这样的旗帜引领，你跨界固然会受到很多非议，但你不是已经被骂惯了么，虱子多了不愁，但如果我们能把这个片子做好了，一本万利，做砸了，也就大不了你回去继续做你的雕塑，画你的画，又没什么影响，对不对?”
万长生深吸口气：“对，我来顶这个骂名，那就说定了，您尽快安排编剧过去江州吧，我接待照顾好。”
席大妈终究还是大妈：“刚才那小姑娘怎么回事啊？我看她好像哭过。”
这边几百万几千万的电影投资呢，您怎么就突然关心这种小事情呢。
万长生啼笑皆非：“我的天！九点多了！别人一家三口还要回姑苏呢，我走了走了，我看驾照带了我开车吧。”
席大妈也啼笑皆非：“你比我还忙？”
万长生掰手指：“我来参观姑苏，估计也就一天，请我师娘一起，主要是怕她在干休所孤独无聊，又或者我跟人苏老师让人误会，大概在三天内，这一届蜀美校考的专业成绩要出来，您那戏剧学院预科班的人数已经有两百人，其中一百五现在已经在高考强化，专业成绩出来，就意味着我要去高考强化班视察加油鼓劲，今年我三千学生，有多少去参加高考强化，我也可以赚点家用，接着寒假美术培训下乡活动支出就得上百万了吧，更不用说您这编剧，文创区前期准备，各种工作展开，哦，春节肯定都不带歇息的，节后还得跟随青展到哪个省巡展，我就要过去露面，您说我忙不忙，我的主业是艺术创作，做雕塑，您听出来哪点时间是我的主业了？”
席大妈乐得哈哈哈：“好！好好好！年轻就要忙成这样儿，你才不枉我的苦心。”
万长生纳闷：“什么苦心？”
席大妈理所当然：“我也想悠闲自在的旅游、家庭、抱孙子，看见你年纪轻轻的就走上我这条不归路，心理平衡啊！”
万长生忍住嘘声，赶紧拱手告别，席大妈还跟自己的粉丝握手告别，关心小苏有男朋友没，她有大把的好青年介绍。
可把苏爸苏妈乐得不行，准备请席导签名的事情都忘了。
直到开上高速路才想起来。
万长生主动分享了自己和席导谈的核心内容：“如果能把一部简简单单的商业片，拍成受到广大青年喜欢的励志片，就算是成功了，我也厚着脸皮去当回导演。”
苏家都懂行：“应该的，应该的，陈逸飞不是大画家也当了大导演吗，你也肯定行的，肯定行的，听你跟他们演员讲起来都很有道理的哦！”
“万长生，祝贺你！”
开车的万长生和副驾驶的关老太，对视而笑，在他这都是压力。
促成他努力向前的压力。
苏妈妈果然对席导答应帮女儿介绍男朋友上心了，到了酒店还叮嘱万长生一定帮忙。
苏沐楠第二天一早都还郁闷：“真的，你看你的长辈都在支持你追求事业进步，艺术上的探索，为什么我妈就一副生怕我嫁不出去的样子呢？”
万长生关注的是：“那你还到蜀美继续当老师吗？”
苏沐楠诧异：“为什么不呢？”
万长生也就不多问了。
等到老太太下来，三人步行前往姑苏博物馆，苏沐楠家果然就在旁边，隔着一两条马路的小区，不豪华阔气，却在最中心的区域。
关老太和万长生都不打听人家父母家庭情况，用心感受这到处都是江南园林山水的气息。
老太太说自己来这里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感受完全不同，和文件报告上看见的数据也不同。
正值临近春节前夕，整个街道张灯结彩，游人如织，充满了过年气息。
可这都挡不住博物馆建筑，好像一尊雕塑那么矗立在古老城市的中央。
同样还是大白墙勾黑边的直线几何体建筑形式，可万长生非常清晰的感受到，时隔二十多年，建筑大师在中西合璧的融合上，显得更加得心应手。
这趟来姑苏，来对了。
设计里面的一点一划，都算是元素。
香山饭店的时候，建筑大师还在用些中国传统纹样，比较表面化的贴在现代建筑上。
这座姑苏博物馆已经大开大合了。
对各种中西方建筑元素用得炉火纯青。
明明是玻璃构建的亭子，但整体造型却是按照传统的八面玲珑展现，偏偏每个细节又是现代主义风格的直线，表面上一点都没有中国元素。
可是跟白墙黑线的背景搭配起来，就是有种中国味儿。
博物馆所在的街道就是整个姑苏城的园林中央，一墙之隔就是最出名的拙政园，门前也是青石板铺就的步行街，周围不是弄堂胡同一样的老式建筑群，就是按照国内景区建设常见的商铺。
偏偏这组现代风格的建筑放在古代园林群里，就是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充分考虑到了建筑和周边环境的结合，又保证了具有前瞻性的独特风格。
这就是功力。
博物馆并不大，几个院子和水池组成的面积也就跟古时候的什么府邸尺寸差不多。
苏沐楠来过很多次了，甚至跟这里的工作人员都认识，穿行其间当然更是如数家珍。
这时候就幸好有师娘一起来，万长生走进博物馆，就呆呆的坐在大厅和水池边，感受每一个细节，还摸出自己的小速写本来勾画。
苏沐楠还想说什么的，关老太轻轻拉了她，两人慢慢随着游人去转悠参观。
过了好一阵转回来，万长生还坐在水边石板上。
远远的，被年轻人扶着的关老太选了休息位坐下，面带微笑的招手让苏沐楠坐到自己身边。
今天换了一身毛呢格子裙外加短大衣的姑娘，还是脱不了点学生气，很乖巧的坐在老人旁边，伸手摸老人的手冷不冷，关老太就顺手捂着了：“觉得万长生怎么样？”
苏沐楠一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优秀，非常优秀！在国立美术学院我也见过很多专业天赋极高的老师同学，但我觉得万长生好像跟他们不一样，但我说不出来，就觉得优秀。”
老人慢慢点头：“有很多人，内心很毛躁，杂念太多，眼高手低，做人做事往往都很浅薄，很容易识破。”
苏沐楠不知道想起什么，低头嗯。
关老太轻拍手背：“可有的人呢，很沉稳，踏踏实实、仔仔细细的面对自己生活，这样的人永远经得起推敲。”
苏沐楠还以为她说万长生呢，看眼那边笑。
老太太却也笑起来：“万长生这种人，他们只要幸运的找到自己天赋所在，就心无旁骛的有特别敏感展现，如果再既有大格局，又事无巨细都会关注，那就非常难得了，所以我跟昨天那位席导演，还有其他人，发现这样的好苗子，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他。”
苏沐楠认真的看着老人，可能想理清告诉她这些话的用意。
关老太也不绕弯子：“我去世的老伴就是他在美院的篆刻师父，这枚在青展上获得金奖的印章，就是他用来纪念自己师父的。”
建筑大师设计的新博物馆，采用了大量的玻璃建筑，乍一看是现代风格，可细细品味又会发现带点江南园林或者中国古典院落的中庭透光风格。
冬日的阳光洒下来，坐在室内都会有种温暖，感觉把江南水乡的阴冷都隔绝在玻璃顶棚之外了。
所以这样的光线下，老人摊开的掌心，那枚鸡血黄印章格外艳丽！
作为青展金奖的篆刻作品，苏沐楠肯定在网上认认真真观摩端详过图片，从专业角度熟悉每个细节，但万万想不到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特别是现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价值几百万！
这老实姑娘竟然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老人手，再警惕的左右看看。
可关老太就放到她手心：“其实万长生是用他师父来引以为戒，我这老伴就是典型的认真有余，能力不足，过于刚硬较真，却又容易陷入细节忘记大局，万长生是在通过这样的纪念，来告诫自己的内心，我想应该就是你们搞传统文化里面说的中庸之道，既不激进，也不保守，在圆滑中保持自己的坚定原则，但为了原则又能够做出妥协，这中间有很多分寸感的掌握，他还需要逐渐打磨自己提高这种经验智慧。”
苏沐楠想想：“我从来就想不到这么多，我只想体现自己的价值，能够教好学生，这就是我一直向往的职业。”
说着低头细细品味手里这枚温润的印章。
关老太居然说：“那就拜托你帮万长生把篆刻教学工作承担起来，让他能腾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做更多的事情，行吗？”
换个男生，没准儿会炸刺，凭什么一开始就要分出主次呢？
偏偏是女性，特别是苏沐楠这样温柔的姑娘，毫不犹豫的笑着就点头了。
关老太轻描淡写的让她把石头转交给万长生。
苏沐楠顿时又被这种信任给感动了。
外面万长生就在博物馆石阶上坐了一上午，他不是来参观其中那些琳琅满目的展品，专程体会建筑大师的心路历程而已。
所以基本上都待在入口景观处，其他地方只是走马观花的转了一圈。
中午三人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个，苏沐楠却强烈建议他到隔壁拙政园去看看，其实建筑大师从小就是在姑苏长大，他对中国传统元素的理解就来自于这些甲天下之秀的园林。
关老太也说起自己的行程，既然出京，她就打算慢慢悠悠的在这江南水乡好好游览一番，至于衣食住行，自然是有组织上的安排了。
万长生还是想怂恿师娘跟着自己去江州：“今年春节我估计都没法回老家过，索性把母亲接到江州，我们就一家人过节吧？”
关老太笑得安详：“你以为我能闲着，在哪都要安排参加春节联谊活动，这里总比在江州蜀川露面好，抓紧时间吧，我是真想看见你们年轻人多做出些成绩。”
万长生就争分夺秒了，对游客导游都赞不绝口的著名园林只草草的看几眼，立刻出发返回江州。
苏沐楠可能也是有了对关老太的承诺，二话不说也跟着走了。
其实还有十来天就放寒假，大学生们基本在应付期末考试都没篆刻课要上，万长生劝她干脆休息了节后再返回江州，但这老实姑娘还是没放假就乖乖的回学校，很明显还是情绪上有点影响。
苏爸苏妈这会儿也赞成女儿散散心，送到机场千叮咛万嘱咐的拜托万长生多照顾好苏沐楠。
算算年龄，苏沐楠比万长生可大了三岁呢！
两人坐在航班登机口了，苏沐楠才想起什么的掏出用她手帕包裹着的石头给万长生。
这倒真让万长生意外，接过来沉思：“这种外在价值过高的东西，我跟师娘商量的是找个渠道拍卖，最后把款项直接用师父的名义捐给青少年儿童的什么慈善项目上，你有什么拍卖的渠道吗？”
原本关师娘说她捐给国家美术馆，看来还是招摇了点，背后需要揣摩的东西太多了。
苏沐楠更吃惊，连忙摸自己手机：“我问问我师父师公……”
然后就突然安静得没了声音。
顺手把石头揣进夹克内兜里，万长生随眼转头看了下，却瞥见苏沐楠捧着的手机上面出现一大堆文字。
结合苏沐楠脸上呆呆的表情，万长生下意识的反应过来肯定是那位前男友，他当然不会去探究这一大段文字说了什么，连忙把视线挪开。
可能动作还是惊扰到了苏沐楠，姑娘连忙抬头：“高……他发过来认错的，我，我应该怎么办？”
还把手机递过来，万长生哭笑不得，自己哪有资格参与评判人家的感情，特别是男女之间。
所以几乎下意识的：“你有杜雯的联系方式吗？这类事情我建议你可以找她问问主意。”
苏沐楠居然马上就说好，要万长生把杜雯的微信推送给她：“在平京我跟他没有住在一起，想了一夜早上去博物院的时候，就说我要提前返回江州，好好思考下目前的状况，等到下午我在机场发了回帖给他以后，在电话里面跟他明确的表达了分手，还把微信之类的直接删除了，这是他发的短信，打了很多个电话我都没接。”
万长生怎么会随便去看人家恋人之间的交流：“你也可以跟父母多商量，还有你的同学朋友当中就有没有特别交好的么？”
苏沐楠无助的把手机放回膝盖上，咬咬嘴皮不知道扭头看哪里：“从一开始，我的同学、室友就不太喜欢他，本来我这有点孤僻的性格也不太爱跟人交流，去年研究生毕业前在学校和爸妈见过面，他们也很反对，现在我才意识到我看错人了，谁都看得比我清楚，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我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忘记戴隐形眼镜了吧。”
万长生差点被这书呆子的结论逗笑，但是看了对方认真的表情还是忍住，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还是交给杜杜吧。
万长生摸出自己的手机推送账号，这时候却看见大美群里面那个国画系的小伙伴给自己发来消息：“今天中午有个高高瘦瘦的外地男生到系上来找申申，还到处问你，他们平京798考察组的说有可能是申申的男朋友，在平京让大家都很尴尬，我特地去看了眼，脸色很不友好，这会儿五点过晚饭时间还在校门口晃悠。”
后面还附了张偷偷摸摸的照片，不是高云野还有谁？
万长生见过茅东阳那阴沉的表情，焦躁不安得随时都要咬人那种。
这张偷拍的照片里，高云野的神情就有点那种感觉。
就像当初自己和杜雯之间没有私情，现在更是问心无愧。
但显然对方已经把帐记在自己头上了。
这特么叫什么事儿啊。
看眼旁边正在认真输入的姑娘，万长生权衡下还是打扰：“要不……你就暂时别返回江州了，我这边刚刚看到消息，说高云野已经找到蜀美，情绪不怎么好……”
试着把手机画面递过去。
满以为苏沐楠会吓一跳，谁知道这姑娘竟然咬咬牙反而收起自己的手机，不再找谁问主意：“该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我不会逃避。”
万长生只能说这姑娘看似温柔，骨子里极为认真倔强。
不过想来她那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恋爱，能坚持三年，也是拜这种性格所赐。
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正好地勤开始通知登机了。
在航班上两人全程无语。
万长生一如既往的默默勾画自己的东西，苏沐楠肯定也不是在考虑篆刻书法，静静靠在椅背上，凝视外面的云卷云舒。
纸上得来终觉浅，道理也许都明白，但情之所至唯有自己去感悟。
下了飞机一如既往的开车走人，两人都没多少行李，万长生驶上返校快车道的时候，终于开口：“需要我帮你们安排个地方么，实话说他这会儿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并不是个有话好好说的时候。”
美术院校可能比较释放天性，情绪比较奔放，在这种男女关系上产生矛盾的也不在少数，起码蜀美因爱生恨然后出事儿的案例屡见不鲜。
当初茅东阳为了杜雯，可是有点为爱癫狂的征兆，只是杜雯多会拿捏分寸，让人家神魂颠倒的只会对万长生发脾气。
苏沐楠这倔姑娘肯定就不具备这种高超技艺。
果然，听了万长生的提醒，她依旧坚持摇头：“我自己的事情，确实应该我自己去处理，不能再麻烦你了，这一次从头到尾你没有做错任何一点，全力帮助我，甚至帮助他，脑海里面思考的都是怎么去善待他人，改变更多青少年的命运，结果我还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不要让我再增加内疚了。”
万长生总是比较推崇自我独立的，也不再说什么：“那你记得发消息跟他对接一下，免得错过了，万一他这会儿已经到机场准备离开江州呢？”
苏沐楠马上低头发消息。
万长生眼角瞥见她的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但是都没有接听电话。
死心眼的姑娘，一旦心死了，九头牛都犟不回来。
于是一贯把车停在培训校的万长生，还是把车开回美院，反正都天黑了，也没人注意到自己的豪车，停在校外大美社的停车位就行了，这排几个车位都是茶社的。
熄火时万长生还问了声：“要不要上去先坐一下喝杯茶，约高老师过来这边谈？”
苏沐楠摇头：“我约他在工作室，这是私人的事情，谢谢了……”
万长生点点头，下车从后备厢拿出两人的行李箱。
苏沐楠笔直的站在旁边接过去，然后却注意到万长生的目光看向车头前方。
姑娘跟着扭过头去。
高云野满脸狰狞的站在对面路牙子上！
万长生甚至是看见他从对面的小酒吧里面摇摇晃晃走出来的！
就是他和老童他们习以为常的那间小酒吧。
也许高云野就是坐在窗前，听见停车的声音，或者被车头灯给晃了下，转头看见这边下车来，酒吧窗户恰好能看见副驾驶这边，鬼使神差的就看见了。
苏沐楠确实是无所畏惧，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就走过去。
万长生摁一下后备厢开关自动徐徐关上的同时，主动抬手给那边打招呼：“高老师好，要不……你们就在这小酒吧聊聊，我还能打折呢。”
天地良心，哪怕被人这两天在网上泼脏水到了墨汁那么黑的地步，万长生也没跟对方骂街的意思。
以万长生的心态，费那力气干嘛，争吵辩论都很难掰回来一个成年人的思想，对一个莫名仇恨自己的狭隘心理，说什么道理都是白费劲。
让自己徒生火气而已。
高老师也是江州地区近些年流行的最宽泛喊法，在这个小姐不那么尊贵，同志非常古板，先生有点调侃的时代，江州人一般都是统称某某老师，既有尊重的意思，也适用于所有男女老少关系。
简单。
可听在心胸狭隘的人耳中，只有讽刺。
也许这种讽刺还来自于很多方面。
万长生也是事后才知道，高云野家境并不宽裕，这是苏沐楠所有同学朋友包括她父母都觉得不太合适的一个重要原因。
虽然在美术学院经济条件不好的学生多了，但其中优秀的人比比皆是，反而过于在乎这件事就容易显得偏激。
也许搞艺术评论的人，天生就敏感易怒，随时都像斗士一般一点就着。
高云野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一点点涉及到自尊心的小事儿都容易被他开足火力怼，所以谁都觉得温温柔柔的苏沐楠不应该跟他在一起。
也许是被这辆豪华的越野车刺激了，更被万长生那种故作轻松不把他当回事的态度给激怒了。
站在万长生的角度，他想尽量轻松点别高高在上，何况他心里真没觉得人家情侣之间分手不分手跟自己有多大关系？
可在高云野的眼中，最后一根稻草简直就是一根接一根丢上来。
两人手里都拉着行李箱，显然都是刚从外地归来的样子。
一起归来……
万长生这简直就是晃着手里的豪车钥匙，在炫耀自己的胜利，还漫不经心的说风凉话。
距离分手离开已经两天的时间。
对很多失恋的人来说，差不多已经到了情绪阈值的临界点，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凝聚起来。
高云野大踏步朝着这边过来的时候，下路牙子甚至还踉跄了一下，万长生判断他是不是喝了点。
然后就看见高云野把自己身上的双肩背包卸下来，在从里面掏什么！
九点过的冬夜里，路灯下的昏暗光线中，看不太清楚包里有什么，但高云野脸上的神情已经扭曲了，带着凶狠绝然的那种：“你居然敢背叛我，我要毁了……”
苏沐楠还上前一步，试图挡在万长生和高云野中间，这会儿她也不管不顾的娇斥：“够了！高云野，你真的够……”
可能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声嘶力竭的怒吼了，但在万长生听来就跟小绵羊似的咩咩咩，甚至在高云野的嘶吼中根本听不到，因为这一瞬间，万长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
这特么是要行凶的感觉！
他没有见过行凶的人，但他画过很多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
这一刻万长生终于明白真正行凶的人是什么样子，高云野那张脸都扭曲到变形了，就像他的性情畸变一样，眼神反而是木讷的，也许是充血还是什么导致，总之这会儿的眼神就像是被什么妖魔附体，市区了一个正常应该有的理智和神采，疯狂的……疯子的眼睛会有神采吗？
没有的，已经是行尸走肉的那种失去人性！
所以万长生没有半点犹豫，顺手就把拎着的行李箱腾空越过苏沐楠砸过去！
他那航空小箱是商务范儿的小皮箱，体积不大重量却不轻，直接砸到高云野怀里一个踉跄！
也仅仅就是个踉跄，万长生看见高云野从双肩帆布包里面拉出来个什么白色瓶子，跟洗发水瓶子差不多的大小……
本能的心里先松一口气，然后又惊诧莫名！
就是说时迟那时快，和砸箱子的动作几乎同步，万长生两三个大跨步已经冲到车头前，手挥出去砸箱子，收回来的时候已经顺势拉住了苏沐楠挥舞的手往后拽，自己跳身转到她身前，背身抬腿猛踹！
万长生没练过什么功夫，也就是一把子打石头攒下来的傻力气，脚尖感觉触到什么的时候，另只手抱紧了苏沐楠，把她的头紧紧摁在自己胸口，完全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这个姑娘！
不为半点私情，这纯粹是个普通男性，在看见弱女子受到伤害时候的自然反应和愤慨！
紧紧抓住苏沐楠手掌的左手虎口的地方好像凉了一下，紧接着后颈，也是同样的感觉，可马上就变成强烈的烧灼感！
以万长生内敛的性格都忍不住哎哟呼疼！
苏沐楠也几乎同时尖叫挣扎！
这时候万长生才感觉到自己踹出去那条腿开始大面积的烧灼！
玛德！
这家伙居然用上了什么腐蚀性的镪水！
这是奔着要给苏沐楠毁容的节奏去啊……
万长生这一刻是真的出离愤怒了，确认被摁在自己胸口的姑娘头部没有任何伤害，不顾左手的疼痛，双手一起把苏沐楠重重的朝着车尾后面推翻过去，摔得越远越好，口中扯足了嗓门：“杀人啦……”
同时转身朝着背后高云野张开手臂扑上去！
大美时代
大美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