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万长生这个叫喊声，被大美社和美院的师生们传为佳话。
主题是真想不到，他那么大块头，平时看着也挺有男子汉气概的，叫起来跟个娘们儿似的凄厉！
按照所有人对他的想象，不就应该是稳重如山，沉默无语的直接把事情摁平了吗？
怎么会叫成那样儿？
就在旁边屋顶花园草庐里面的小伙伴，据说把手里的数位笔都吓掉了！
当然，所有人都这么笑话万长生，可能内心都是想缩小跟他心理上的差距。
不让自己的感叹敬佩之情拉开距离。
因为随着叫喊声，纷纷从周围楼上、酒吧、街面、宿舍区大门保安冲出来的人群，看到的就是个衣衫褴褛的万长生。
一边扯着嗓子叫喊，一边双手死死摁住对方腕部在地面上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笑，堪称恐怖！
第一时间，万长生的照片就传遍了整个美院所有师生群！
整条工装裤的左边已经变成布条刷子似的千洞百孔，几乎所有人都能庆幸，那件已经明显斑驳变色的皮夹克，应该货真价实的是真皮，就像古时候的皮盔甲似的，挡住了对万长生上半身的侵袭，可也已经烧腐了大半！
其实应该是剧烈的疼痛让万长生用这样的吼叫来镇痛，哪怕好几个男人扑上来摁住剧烈挣扎反抗的高云野，踢开那个白色瓶子的时候，万长生还在难以抑制的怒吼！
疼得右手拳头不停在地上砸。
在他的人生当中，难得有这样的失控！
整条左腿的后部，从屁股到脚踝全都是如附骨剜肉一般的烧灼疼痛！
偏偏还不能用手去触碰！
小酒吧里面的老板认出万长生，直接从酒吧里面拽出一桶桶冰块倒在他的身上！
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叫救护车，大美社从楼上陆续冲下来几十个小伙伴，气得冲上去爆锤高云野。
万长生趴在地上想阻止他们：“交给警察，交给警察来处理……”
马振宇连忙抓了手机拍照：“证据！证据，不要碰那个瓶子，还有盖子呢，盖子在哪里，他的包，所有东西都不要动……”
苏沐楠完全被惊呆了，跌坐在越野车后轱辘旁边，被几个女生紧紧包围着，有人尖叫：“手！申申的手也受伤了，快点，冰块……”
这边直接把一桶冰水送过来！
大冷天寒冬腊月的，苏沐楠一只手被摁进刺骨的冰水里面，她都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看着那个疼得使劲捏了拳头捶地的大男生，还有远处那个发狂野兽般满口宣泄怒骂，却被保安用个不锈钢叉子摁在地上的前男友。
她的心，可能比这冰桶还冷了。
小伙伴们眼泪都出来了，小心翼翼的帮万长生仔细检查，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整个上半身，只有左手虎口跟后颈部被泼溅到了少数，其他全都被杜雯选的这件皮夹克承担了，急得使劲喊：“先去医院！我们先把万万送去医院，车呢……”
“就开万万的车……”
万长生还能保持点清醒：“行车记录仪，车头的记录仪应该记录了整个过程，停车熄火我没锁车门，记录仪应该就没停。”
老童他们可能这才到喝酒的点儿，从住宅区出来看见直接拿了指挥权：“那边的人给摁住等警察，这车就不要动了，谁把车钥匙拿着等警察配合，磊磊你开车，算了，你那车太小……”
赵磊磊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真该换个车。
最后马上把老樊的Q7弄出来，万长生趴在完全放平的后车厢被褥上，几个小伙伴盘坐在后面给他抹冰块，含着泪花笑万长生的屁股还蛮翘的。
赶去医院了，赵磊磊开车把苏沐楠和女生一起跟上，她那白皙的手背上有块杏桃大的飞溅痕迹，真是目光可见的先剧烈变红，然后迅速变白，现在已经变皱变灰！
这让赵磊磊开车前探头叫了一嗓子：“看看那是什么东西！瓶子拍照，问清楚那是强酸还是强碱，真不是东西！怎么还有这种烂人……”
回头开上车还忍不住：“那年，还记得版画系那个女生吗？”
两个挤在MINI后座的女生不寒而栗：“永远都戴着帽子和棉纱的研究生师姐？”
赵磊磊恨得入骨：“那男的就是我们油画的，追了两三年没追上，毕业前居然去泼硫酸！这特么是人渣啊！万……”
看眼旁边呆呆的女生，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只能庆幸，终究还是万长生让整个事件没有上升到那么惊恐的地步！
所有还在现场的人，全都成了目击证人，不需要行车记录仪，光是看看万长生那被泼了腐蚀性液体的方位，基本都能还原出来当时的场景，照片上、小视频里触目惊心的全身上下破烂，肯定是用后背完全遮挡住了对弱小女老师的伤害。
当然也就传递了万长生那疼得忍不住的惨叫。
正是这一点，让所有人感到敬佩。
这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会疼，也会痛苦，可面临这样的痛苦，却没有退缩，更是竭尽全力的保护了他人。
所以万长生那撕心裂肺的叫声余音，哪怕远离了，还是让老童忍不住过去狠狠的踹一脚地上的人：“老子跟你说，拼了命也告死你！你特么就是坨屎，要死没人拦着你，可临死还要拖别人下水……我看你是活腻了！老子……”
老曹他们赶紧拉住老童，怕这位忍不住搬砖头砸人：“警察来了，来了，给警察说清楚，都不要打了！”
闻讯从美院跑出来的学生，迅速把这边围得水泄不通，大美社的好些学生简直气疯了！
这几天万长生在网上被骂得狗血淋头，已经让很多小伙伴觉得郁闷不已，刚才突然从各种群里看见万长生的惨状。
黑灯瞎火又人多杂乱，很多人不清楚具体伤成什么样，急得要命，有车能拦到出租的赶紧赶向医院，去不了的在这里越积越多，然后不解恨的就去踹几脚！
警察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的局面，连旁边屋顶上都站满了，如果不是保安、老师叫喊着，这些学生能直接用花盆、砖块把高云野给活埋了。
韩晓敏带着学生会的人过来维护秩序，可最先得维护黄敏，平时看着还挺稳重的姑娘，疯了似的抓什么砸什么，好几个女生都拉不住。
还是秘书长迅速在群里联络安排，张罗好国画系的那家伙还有马振宇跟警察交流，平京的马上联络杜雯，把整个事情通报联系起来，梳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用说嘛，杜雯从知道万长生出事儿，就知道这出戏的来龙去脉是什么，关于高云野在网上以艺术评论人的身份恶意攻击造谣，这时候就没理由隐瞒。
包括万长生和苏沐楠作为同事到姑苏考察博物馆设计工作的行程，她都一清二楚。
所以韩晓敏到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整理出来一份完整的事情经过。
高云野却开始痛哭流涕的说自己是喝多了，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一帮人气得要在警察局揍人，还得是韩晓敏冷笑：“不记得？我已经打电话请那位酒吧老板带着你到酒吧的消费记录过来，还没给钱了吧，一杯啤酒就能醉得不知道干嘛？那你这包里预先带着镪水是做什么的？真当事先准备作案工具不是呈堂证供啊，所以我说呢，整个过程已经被行车记录仪拍下来了！”
那辆奔驰越野车车头上的行车记录仪，确实因为后备厢门没有关上，就一直在运转记录，警察取得视频交代得一清二楚。
万长生一下把苏沐楠拽开掩在自己身后的同时，动作相当别扭，可能他既想把女生推开，又想制止高云野的动作。
偏偏苏沐楠当时距离高云野还有一两米，不近不远的非常尴尬，所以他只能勉力用脚踹高云野。
于是这条腿就等于正好被泼洒出来的液体浇了个遍！
气得韩晓敏都想抓东西砸人！
很快蜀美行政管理的保卫科科长副院长，区里面教育部门的官员都来警察局露面，不是看犯罪分子，而是施加压力，表示这是起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的故意伤害行为，让两位青年教师进了医院。
警察还得马上去医院取证，老童他们已经会同院长还有钢花街道的姜主任过去探望伤员了。
万长生这下遭了重罪……
急诊科室判断哪怕不是腐蚀性很强的浓硫酸之类，这破坏性没法补救，被浇到的皮肤组织已经坏死了，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中和性稀释洗涤减少侵害深度，然后……医生也很无奈：“做植皮手术吧，不然以后这一片就跟有个壳似的，不然等肌肉组织恢复以后，还得再切割外面的表皮层重新植皮。”
跟着一块儿陆续赶到的学生老师，看着那惨不忍睹的皮肉绽开，有女生已经忍不住哭出来。
万长生疼得要命，但这会儿却注意到同样坐在急诊床边呆呆的苏沐楠，赶紧给旁边人示意。
他觉得相比自己这种皮肉伤，恐怕更痛苦的还是这个傻乎乎的姑娘吧。
各方面的压力促使植皮手术马上就连夜展开，不用排队，但是面积比较大，不可能一次性做完。
还没进手术室，贾欢欢就穿着睡衣冲过来了，甚至还能看见膝盖上摔了的印记，万长生心疼：“不要着急……没有大碍，皮外伤。”
确实是皮外伤，所有的伤势都在皮肤上。
涂上药膏、消毒碘伏，输着消炎药水的万长生只能趴在病床上，周围坐了一堆大美社的小伙伴，看见贾欢欢进来都默默出去了，留下贾欢欢那眼泪立刻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没声儿不咋呼，就是止不住，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一点点看，好像她的目光扫描过，伤口就会变好似的。
最后检查到万长生的后颈跟手掌虎口上的伤口以后，反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挂着泪珠的脸上挤出点笑容：“现在我看得懂了，是真皮层伤害，组织细胞坏死吧，能治，只是有点疼，我问问老师能不能吃点止疼药，乖啦……”
等万长生从手术室出来，就侧坐在万长生的床沿上，一只手轻轻摸着病号服，另只手快速的在手机上输入。
根本就不问万长生是因为什么遭的罪。
相比热情咋呼的各种慰问叹息和悲伤，这种莫名的宁静，让万长生腾出右手，搂住欢欢的腰，居然趴着轻松的入睡了。
可能那几秒钟的扑腾，对于万长生这种从未剧烈打斗的人来说，格外的累。
再说这一趟也算是北方南方的走了一大圈，手术也是极为消耗体力的。
贾欢欢感受着后腰平静下来的熟睡呼吸，才悄悄抹了下眼底的泪水，嘟起嘴，想起什么的给杜雯回消息说手术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杜雯居然说：“他太顺了，吃点苦头也好，我还要张罗一堆事情，我也看了照片问了人，没什么大碍，裤裆没破吧。”
贾欢欢赶紧回头再看眼确认，嘿嘿说“没有！我亲眼看着备皮的，他可害羞了！”
其实她也害羞，可那会儿应该被焦急和心疼都替代了。
杜雯就说：“恭喜你”
然后没回音了。
等了好几秒，撇撇嘴，欢欢脸上才多了点安静的笑意，双脚吊在床沿边摇几下，终于能把目光从万长生身上挪到周边，然后吓一跳！
急诊病房的斜对面病床上坐着个呆呆的姑娘！
动作呆呆，目光也呆呆的看着她……
也就眼里只有长生哥的贾欢欢，才能完全忽略周边所有，这都好一会儿了，才发现那还坐着个大活人呢。
好歹也是医学生了，立马注意到对面姑娘手上的伤势症状和万长生腿上之前如出一辙。
换个女生没准儿柳眉倒竖大骂狐狸精怎么跟自己男人绞在一起的。
贾欢欢却立刻轻轻摘了万长生的手臂，轻巧的跳下来，先拉了病床上的帘子围住万长生。
然后才过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凑近观察下手，低声：“你跟长生哥一起受伤的？”
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跟苏沐楠交流，一方面是老师，另一方面现在都知道万长生是无妄之灾，不管是万长生帮忙挡了毁容之灾，还是人家本来就奔着万长生来的。
万长生肯定都是因为申申才遭了罪。
领导们来关怀了，重点也在万长生，对这个应该还算试用实习的新老师实在是没法多关注，伤势差得太远，而且事件缘由还不清楚呢。
能说会道的几个女生又不在，所以哪怕万长生示意，其他人也不知道怎么交流。
这种事儿真的很看天赋。
欢欢似乎就有这种天赋，干净明亮的眼神因为弯腰，还有点由下往上看的天真，让人看了不由自主的亲近。
眼神一直没怎么聚焦的苏沐楠，终于定定的看着眼前。
贾欢欢还露出个笑容：“我叫贾欢欢，是长生哥的老婆，你是他的同学吗？”
苏沐楠那乱作一团的思绪，终于有些被抓住了缰绳或者风筝线：“欢欢？”
贾欢欢习以为常：“你听他说过吗？”
苏沐楠真是有些木讷的慢慢点头，不知怎么，只有看见母亲才流出来的眼泪，之前那么危险时刻她也没泪水出现，现在面对这半蹲的姑娘，却默默的流出来，倒是和刚才贾欢欢那自顾自的流泪有点接近。
贾欢欢连忙跳起来左右找了点纸巾过来帮忙擦拭。
苏沐楠也就从床边站起来，很正式很认真的给贾欢欢鞠躬：“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非常抱歉，给万长生还有你，带来这样的痛苦，都是我的错……”
贾欢欢吃惊：“怎么回事？”
门外正好稍微喧哗下，韩晓敏和黄敏气势汹汹的带着一大群人到门口，然后看见贾欢欢，顿时又跟海浪冲到岸边，遇见宽阔的沙滩，再汹涌的派头，都只能无声的散去，顿时偃旗息鼓，反倒是后面的钟明霞焦急探头看了下，想挤进来。
贾欢欢就挽着苏沐楠做个噤声的手势，出去门口了：“第一阶段手术做完，输了消炎药和镇痛的成分，刚刚睡着……到底怎么回事？”
再看看钟明霞还在门上玻璃看，竟然区别对待：“你进去照顾他……”
钟明霞连忙敏捷的闪身消失。
于是剩下一圈女生，十多个，外面才是高高低低几十个男生。
听韩晓敏言简意赅，但条理清晰的把事情描述了：“就是心胸狭隘的嫉妒，无中生有，把自己和苏老师之间的问题，转嫁到别人身上，异想天开的怪到是万长生第三者插足，我们所有人都能看清万长生和苏老师之间没有任何超出师生或者同事之间的关系吧，他在警察局也承认，下午就买了镪水放在包里，但死活不承认要做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他怎么狡辩，都更改不了故意伤人的事实，蜀川美院和区政府领导都已经表达了对事情的关注，明天我们会把事情再跟媒体还有市里面谈谈……”
苏沐楠只是闻言又内疚得使劲低了下头，贾欢欢似乎有种特殊的判断力，能一眼就分辨出来人家是善良或者狡诈，对善良的人，她果然和万长生是夫妻同心：“恶有恶报的，该怎么处理交给警察和政府了，我们就不要再张罗了，不好听。”
她真是轻描淡写说的，那么雷厉风行的韩晓敏居然滞了下，自己都觉得有点纳闷儿的答应下来：“好……吧，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贾欢欢脸上涌起笑容：“感谢大家这么晚了还关心长生哥，来都来了，大半夜的我请大家吃夜宵，就在医院旁边有家麻辣串串很好吃的，都去都去，这里有钟钟照顾就行了！”
您就这么心大，放了那可人儿陪着光屁股？
韩晓敏真是忍不住到处找人想对下眼神，却跟犹自不满的黄敏看上了，大美社副总是杜杜党头号干将，那眼神表情显然嘴一张就要反抗，韩晓敏赶紧伸手搂住说好好好，一起都去，连苏沐楠都被拉上了。
大多数大美社的小伙伴，这才是第一次接触贾欢欢，却好像隐隐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她才是所有人口中的大嫂了。
连急诊手术病房的医护人员都在吃惊，这么多人，怎么就跟着个穿睡衣的小女孩儿出去了。
欢欢还梳着双马尾呢。
不过护士们也八卦，说急诊病房那边又换了个身材看起来就超好的姑娘。
不是听说有醋海翻波的事件缘由吗，还真不够看。
这是平京帮没来呢。
钟明霞终于一报还一报的也看到万长生光屁股了，虽然不是全露。
她也很仔细的凑上去挨个看了遍，最后连手和脖子都看，最后静静的坐在旁边的床沿上，就这么看着熟睡的万长生。
以她专业性的坐法，一动不动的不知道脑瓜子又在想什么。
医护人员抽空轮流进来晃一眼的时候，她都赶紧站好了满脸讨好的用眼神问有什么需要做的。
人家都感叹这伤员艳福不浅。
还评价这是几个女生里面看起来最体贴温柔的。
主要是温柔的苏老师今天全程呆滞。
吃麻辣串串的时候肯定也呆呆，黄敏还赶紧给她介绍说两人的行李箱都放在车上锁好了，现在车钥匙给谁？
反正她不想理欢欢。
韩晓敏连忙打岔问苏老师怎么安排的，这手部的伤害需要住院吗？
苏沐楠才慌乱的说不用，然后明显又是不知道咋办的恍惚。
黄敏和韩晓敏就确认了：“杜雯也说要照顾好你，那……干脆今晚先跟我们到女生寝室去住，不要拒绝我们的好意，您现在的精神状况真的不好，行不行？”
明明是老师，却被学生就这么安排了。
贾欢欢快乐的陪几十号人吃好喝好，最后再感谢大家，又叮嘱韩晓敏照顾大家回学校，自己才打包拎着回病房去。
美术生们有点面面相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好像大嫂就应该是这样，平时一点都不起眼，但真到万长生有点什么的时候，她又能淡定自若的站出来叫大家不要慌，小场面先吃好喝好。
只是她那双马尾的形象，实在是不像大嫂啊。
黄敏长叹一声，很不甘心的上车，她亲近的伙伴赶紧跟着。
韩晓敏做个鬼脸，挽着苏老师也上车。
这恐怕是她目前在大美社看见唯一不和谐的地方。
但病房这边姐妹俩就和谐极了，贾欢欢给钟明霞带了炒粉、酸辣粉、锅贴饺子，还有小龙虾！
一贯晚上都不怎么吃东西的钟明霞，却不声不响的都挑点凑一碗慢慢吃，商量轮流照看的时间。
还是她把嫂子捧得最舒服。
不过一直到了美院女生寝室，本来外面租房和找工作的高年级女生空铺就多，韩晓敏她们全力挡住来看热闹的女生，照顾苏老师上床睡觉。
都没人注意到，苏沐楠手里一直紧紧攥着个医院的塑料袋。
谁都想不到那袋子里面已经破得跟抹布刷子似的工装裤，还有那件皮夹克。
以及那枚揣在皮夹克内兜里的鸡血黄石头。
珍贵着呢。
所以等第二天早上万长生醒来，看见的就是钟明霞那不施粉黛，也特立独行的脸：“买了早餐，还有昨晚的炒粉饺子，可以用微波炉打一下，你吃哪种？”
万长生看她有喂的动作，连忙撑着想起身：“我自己来，自己来……”
然后又赶紧趴下去。
大清早的钟明霞也不吃惊，快速找点果皮纸屑的出去：“嫂子要考试，说中午晚上再来，这几天我照顾你没问题吧，学院也在期末考试，没有模特活儿，这段时间你好像各种工作也很多，我帮你当当秘书也没问题，别忘了我学护理的，不要动，你必须保持双腿抬高，利于静脉回流，不然会肿得跟什么似的。”
怪不得。
万长生赶紧趁机上厕所，有点麻烦，是得有个人照顾，但有些事怎么也不该钟明霞来啊。
所以等钟明霞再若无其事的拿着水果进来：“帮我另外再找个男护工吧，你也算钱，就按你肖像模特一天天的算，行不行？”
钟明霞开始喂粥了：“花双份钱干嘛，我正闲着没钱赚呢，再说春节我不想回去，我爸妈肯定会来看看我，不如我提前让他们来医院看，就不用去我家那边穿帮了，怎么样？”
抢过碗筷的万长生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气定神闲的，一套套都准备好了吧？”
钟明霞一直有种谋定而后动的算盘操作法，当然她也一贯都是小算盘：“这样最简单嘛，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如果不是住院的情况，肯定要去我们住的地方看看，要搞出同居的样子那多麻烦，现在这样糊弄过去最好。”
万长生刚想拒绝，钟明霞显然又想好了的：“这次网上再把我拿出来骂，他们又在问怎么回事。”
唉，万长生觉得自己被抓了七寸似的，乖乖就范：“您这脑瓜子不再学点东西，真的可惜了。”
钟明霞懂他的调侃：“差不多就行了，女人太能干了不见得好，我快拿到驾照了，准备跟着嫂子还有艾米拉学英语，老徐不是天天在教嘛，我觉得比老师还教得好。”
万长生想起来叮嘱：“叫他不要来医院看我，他的身体还是尽量不要来医院这样细菌多的地方。”
钟明霞温柔的说好：“其实我都在想，昨晚这件事如果没有发生……说不定会牵扯到我。”
万长生诧异：“怎么说？”
钟明霞更小声：“昨天下午从健身房出来我在公寓休息，听见对面一直在拍门，就凑在猫眼上看，应该就是那个男的，背着个包一直在那趴门上听，又是喊又是踢门的，还到我门上凑猫眼儿看，看着就不是好人，我发消息给你说，你没看见？”
万长生懊恼错过了预警：“你看看我那手机上随时都一大堆各种各样的信息红点，也就大美社置顶了能看见。”
钟明霞细声细气：“那还是该跟大嫂啊，杜姐啊拉个群置顶。”
万长生差点又被带走注意力：“你说牵扯你是什么意思？”
钟明霞把削好的水果给他，换走万长生的早餐碗：“他在门口坐了好久，后来我下楼，看见他又等在楼下花坛，但是悄悄躲在花坛后面，你想想……其实苏老师没什么朋友伙伴的，唯一就是我有时候会跟她一起吃饭去健身中心走走，如果遇见他的时候不是你，而是我在，没准儿不是苏老师被毁容，就是我也被牵连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万长生尽量想了想，虽然有点牵强，但这种可能性还是让他有点不寒而栗，长叹一声吃水果。
钟明霞给自己又削了个：“你见过版画系那个女孩子吗？我早就听油画系的学生画画时候聊天说过，更在食堂有碰见过，无论再热的天，她都要戴着面纱面罩，可我还是趁着洗碗的机会看过她的脸，就像你现在的大腿一样坑坑洼洼，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脸上，可能我就完全放弃活下去的念头了。”
万长生水果都忘了嚼：“那……她还是蛮坚强的。”
钟明霞手上刀停一下：“可我听说，她花了那男生不少钱，然后就要分手，所以最后才酿成这种结果。”
万长生讪笑下，倒也抓紧时间纠偏：“所以说呢？还是要独立自主，花自己的钱，才不会走到这一步，对不对？”
结果被钟明霞秒杀：“苏老师也花那男的钱了？”
万长生无言以对。
苏沐楠和高云野的情况，恐怕恰好是反过来吧。
但也应该不是花钱那么简单。
小模特喜欢自己瞎琢磨的习惯，可能无形中让她思考能力还不错：“我说就是看人，遇见对的人，怎么都享福，遇见错的人，那就是一辈子的命都赌上了。”
万长生不得不承认：“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钟明霞笑着自己开始啃苹果：“所以我也就厚脸皮缠着你了，不求大富大贵，跟着你自力更生，你也不会瞧不起我，我这后半辈子可不就稳了。”
万长生觉得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可又哪里不对：“钟明霞，我是觉得你坚强又有主意……”
钟明霞使劲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涉及男女关系，你要把我怎么样，早就怎么了，你知道我对你都没防范的，可就为了嫂子，你也不会做这种事，所以我挺佩服你跟杜姐，你连她都不图上床，还图我吗？”
这话是真有点妄自菲薄，论身材可是连杜雯都对她羡慕不已。
万长生也就没脾气了，索性让自己放松趴好给个后脑勺：“你能这么想就好，既然收了我的钱，那就开始做事吧，今天谁要是过来看我，带上速写本，我右手没事可以写写画画，手机充电器，今年蜀美校考的成绩出来第一时间通知我，苏老师那边安排的情况要仔细，请杜雯给雷教授、席导助理曼姐联系，编剧什么时候到，让接待组的做好准备，宁州二中的高考强化班有多少人报名……”
钟明霞赶紧咬着水果记事儿。
贾欢欢中午赶过来匆匆忙忙一起吃个午饭，她那几个室友也跟着一起来参观了伤势，还好钟明霞提前把万长生的半拉屁股遮得精确了些，但两条腿随便看。
下午还正式转到住院部去了。
万长生被担架车推着过去的，让好多人看了半拉屁股。
很让他怀疑钟明霞是不是故意的。
可人家张嘴就来，专业得很，特别是护理细节，连贾欢欢看了都说确实是内行。
钟明霞赶紧恭维嫂子是行家，以后能跟着嫂子当个小护士就好了。
到晚上又是川流不息的小伙伴还有美院师生过来探望，可轮班晚上看护的贾欢欢，看着厚厚的医科教材，才十一点就昏睡过去了，钟明霞晚上回去洗澡换衣服过来，正好把她抱到旁边床上一起睡。
当然第二天一早送嫂子下楼买早餐的时候，把她爸妈要来的事情打了预防针。
贾欢欢满脑子的临床医学科考试要点，使劲点头的跑掉：“中午我不过来？都行都行，钱够不够？我再转点给你，要不你找长生哥拿，他手机里用不完。”
钟明霞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口，对用不完钱的嫂子背影做了个鬼脸，才选了吃的回去。
不过钟爸钟妈比预计来得要晚，原定上午就该来的，午后两点才到，钟妈的理由是好久没有进城，有点找不到方向。
但恰好这个时候，姜主任也过来看望万长生了。
因为伤口实际上第一时间就死皮结疤灰白，所以手术以后涂抹药膏碘伏只是消毒和降低进一步侵害，并没有其他烫伤那种血肉模糊的开创伤口，万长生在见客的时候可以用大张的纱布把屁股盖着。
不然很难谈工作。
姜主任当天晚上就过来看过，但今天来提到的事情有点匪夷所思：“今年江州市的十大杰出青年，我们铁西区想报一个你上去。”
万长生强力实名拒绝：“千万别！您打开手机搜搜我最近的名声，真的已经难听到极点了，现在挂在我身上的就是个凭借关系，仗着背景的获利小人，虽然我个人不在乎这种抹黑，但社会影响很不好，与其说花很大的力气去解释，不如淡化一下，我们专心做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又多个让人眼红谩骂的点，何况我要做的事情，并不因为得个什么荣誉就怎么样，这样的鼓励提倡方式给别人吧。”
钟明霞可能为了接待爸妈，尽量穿得家常一些，病房有空调，她又是那套墨绿色的宽松运动衫，挺贴身的，里面有打底衫但肯定又没穿内衣，当然这是万长生看了就知道的，旁人看了不管有没有丰富经验，肯定第一印象就是和万长生关系不一般，这会儿一直坐在病床另一边削水果。
姜主任接过一个水果，有点笑：“你这觉悟确实不需要用普通眼光来看待，我再来呢，主要还是询问整个厂区改建的进度，马上春节就要来了，如果一错过，那就是大半个月到一个月的事情，再拖一下，春暖花开过后，培训校招生之类要耽误了吧？”
万长生也是想当面说：“平京戏剧学院这边马上要过来位编剧，据说很出色的编剧，我们准备以厂区建设为蓝本，拍个电影，很可能会在大银幕上播放的那种大片，宣传下这个文创区的改建，所以整个拍摄过程可能就是改建过程，这一切必须在剧本出来以后，才能上改建方案，急不得……”
姜主任大喜过望。
钟明霞才没注意这种女孩儿们最向往的事情，只偷偷看手机。
她爸妈就是这会儿来的。
影视剧可以说是旅游景区宣传的终极大杀器了。
国内的《庐山恋》，国外的《罗马假日》，无一不是通过电影把最美的形象传递到观众心目中。
轻而易举的让拍摄地点成为影迷打卡的旅游胜地。
只要能上电影宣传的地方，怎么都有个说法，对外宣传招商都能多块招牌。
近到江州本身，也是通过几部电影迅速让整座城市蹿红，居然成为全球发展最快的旅游城市第一名。
真正的网红城市。
所以姜主任他们这样的政府官员当然明白电影的威力！
这对于曾经所有一切都围绕钢厂的钢花街道来说，绝对是条极为优秀的捷径。
哪怕是在政府层面，也是了不起的业绩，拿到区里、市里都是响当当的。
所以姜主任连忙询问细节，万长生都不敢给他说是著名大导演当制片人，自己来当导演，怕姜主任喜从天降的同时悲从中来。
不过还没开口回答，病房门那边匆匆忙的推开探头。
钟妈妈一眼看见女儿，欢喜的回头嚷嚷：“对的！对的，就是这里！”
还好背后只有皱紧眉头的钟爸爸，万长生诧异之余松了口气，马上转头看看钟明霞。
确认这只是偶然。
因为钟明霞比她爸还皱眉，赶紧扔了苹果起身：“你们在搞啥子，说了上午过来，吃饭没，我先带你们去吃饭……”
钟妈妈灵活的一闪，就和女儿错身而过，看眼万长生趴着的奇怪养病姿态：“啥子病嘛，啷个还要把屁股下面遮起来，怕是啥子不干净的病吗？”
然后目光还看姜主任：“这是哪个哦？”
姜主任肯定早就揣摩过钟明霞的身份，如此曼妙的女子，穿得如此家常坐在床边照顾，现在来的明显是她父母。
那么她跟万长生的关系就不言而喻了。
虽然有点意外，但看看钟明霞倒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这会儿笑得宽厚平和：“我是万长生的朋友，钢花街道办的主任。”
此主任非彼主任，大城市的街道办主任基本等同于镇长，直辖市的街道办主任见风能长到县长那个级别去高配！
结果钟妈妈鄙夷的看眼满不在乎：“哦，我还以为居委会主任尽是老头老太太也……你啷个了嘛？听小霞说你受了伤？”
万长生并不嫌弃这有点粗鄙的中年妇女，甚至有点亲切的看到些孙二娘的影子。
但他怎么可能跟钟明霞的妈多亲密交流，只能言简意赅：“出了点小事情被烧烫伤了。”
钟妈妈回头指使：“过来嘛！大清早天不亮就跑去江边撒网子，这哈又舍不得了么？专门去给你捉了个团鱼来炖汤补一补，据说把团鱼壳壳砍了，直接把血抹在伤口上，马上好！找个刀来！”
钟爸爸好像已经被酒精摧毁了不少环节，手有点抖，眼神也是恍惚的，但这都不妨碍他一眼看见病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朝着那边迈步。
绝对有一刀取血来治病的思路。
本来有点莫名感动的万长生都慌了，赶紧一手抹了水果刀到枕头下，堆起笑脸：“钟叔叔，谢谢谢谢，不用现在就杀，不用杀！”
姜主任更熟悉这种群众工作，笑着起身帮忙：“哦哟，这个甲鱼好哦，野生的吧，看起来就好，怕是要好几百块钱，自己抓的啊……”
钟爸爸的眼镜都是那种瓶子底的厚厚造型，终于露出笑容：“你……认得哦？我自己在江边捞的。”
姜主任假装端详下：“最好是炖汤之前再杀，保证营养不流失，而且用鲜血涂抹伤口，他这个阶段很容易感染的，那有个盆，先拿盆装起来嘛，我们还要谈点事情……”
真的事情很大啊，如果换算成房地产，这么大面积的地块，那都是多少亿了，就算是培训校改造或者文创基地，又或者拍电影，那也是百八十万搞不定的事情。
他压力也很大，必须马上有个清晰的眉目，要给上级做汇报做业绩，而且春节前和春节后的汇报都是两回事了。
所以才不顾万长生受伤，都要赶着来谈事情。
甚至担忧因为万长生倒下，整个项目受到干扰，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天晓得从什么时候起，这么个大二学生，居然能形成这么大的影响力了。
万长生也巴不得：“对，对……钟钟你先陪叔叔阿姨去吃点东西。”
钟明霞立刻打配合：“真的，医院门口有家耙牛肉好吃得很，你们这个时间来，保证没有吃午饭……”
钟妈抱怨：“还不是你爸非要把团鱼抓到了才走，路又不熟这么远，不想走了，莫在外头吃乱花钱，你们住在哪里，我去把团鱼炖了！”
钟明霞最怕这个事情，所以用力拉扯母亲要出去，还生怕万长生生气，使劲对他抱歉笑。
万长生则更怕这个表情，就像苏沐楠一个劲的致歉，他帮人可不是要人记他的好或者抱歉的，让人为难他还挺难受：“那……就给叔叔阿姨点外卖吧，点外卖。”
使劲用眼神示意外面有休息长椅。
和女儿如出一辙，钟妈妈关注点也非常清奇：“耶，你们都住一起了，还喊叔叔阿姨，这是要不认账么？”
钟明霞狂翻白眼，如果真是男朋友，恐怕她都要哭了：“现在城里面都是这样喊，没有拿结婚证，都不会喊爸妈，走了走了，主任要和他谈事情，我们到外面吃东西好不好？我帮你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她妈不满：“哦，你爸忙了一早上给你们弄团鱼，结果我们还是吃你的哦，你现在一个月好多钱，你在哪家医院上班呢？为啥子不住你上班的医院，有关系好办事啊。”
钟明霞无语：“再有关系还不是要给钱，他这个伤很特殊，小医院治不了。”
钟妈妈挣扎探头：“小万，你住医院都花大钱，还舍不得请我们吃饭，一直稳起哦？”
原来拐弯抹角是这个意思，万长生想撞自己的枕头，连忙递了手机过去：“点，随便点，我也下了点外卖的软件。”
钟明霞看都不看：“妈，我们的钱是一起用的……”然后又有种按了葫芦浮起瓢的感觉，加大音量：“爸！病房不许抽烟……”
死命的冲过去把她爹手摁住，一起往外拖！
看得出来是用了力气，平时健身的功效都显出来，就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么用力。
动态让万长生手痒得想画个速写。
但只能尴尬的对着姜主任笑：“不好意思……”
姜主任连忙：“家庭和睦最重要，最重要，看得出来其实是很照顾你们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你女朋友也挺懂事……”
万长生提口气想解释，忽然觉得跟街道办主任说这不是自己女朋友，帮朋友忙，人家才不关心这个。
就直接说：“本来的思路是拍一部常见的怀旧青春片，反应八九十年代的故事，但后来经过和著名导演的讨论，改成就拍现在的生活，一群年轻人怎么把别人眼中的废墟，废旧厂房给利用起来，带动改变周边，但具体的内容、演员、投资这些都要先等编剧过来把大纲剧本之类搞好，才能搞清楚会改造成什么样。”
姜主任已经喜不自禁了：“好，好好，这个立意好！”
万长生还怕他担心：“我能跟你保证的是，绝对能拍，而且说不定有明星加入，可能是导演，也可能是演员，现在很多还不确定，但肯定是今年内完成，因为我们培训校等不了……”
说老实话，要不是知根知底，就凭刚才那对儿父母的表现，很难让人信服万长生说的什么著名导演、明星之类，还说拍电影这样的天方夜谭。
十足的骗子水准。
可姜主任还是信了，思忖下有点恳切：“体现点……政府关怀，政策指引？”
万长生非常清楚：“不了吧，我们展现的是美好时代，正因为有政府关怀，政策指引，才有这样的美好时代，但如果在电影这样的娱乐方式里面，都要加上这么明显的政府信号，会画蛇添足，适得其反的……”
姜主任也只是争取下：“我外行，外行，能问问这明星……著名导演的名字吗，你知道我也多少要有个底儿。”
万长生只能承认名气还是有用的：“先不要大肆宣扬，席雁凝席导演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千万这个阶段不要吹牛皮，有时候大话放出去了，反而容易导致事情徒生枝节，最后搞砸了，毕竟越是名人就越多人盯着……”
看来席雁凝在中年人那一代里面威力十足，姜主任也立刻两眼放光！
情不自禁的哼了哼那首曲子，哼出声才意识到：“好！好好！只要能确定对外宣布，只要真的是席导演来参与，钢花街道一定全力支持，我相信铁西区和江州市都会全力支持的！”
万长生再三叮嘱不要过多宣扬走漏了风声，才在床上点头哈腰的送姜主任出门。
姜主任也连连说请他不要客气，可打开门，却发现苏老师在病房外……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姜主任肯定对年轻艺术家丰富的感情生活有了更加直观的看法。
万长生觉得冤枉极了！
实在是苏沐楠站在门外，低头不语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普通探望病人的神态。
而且对开门出来的姜主任更是不见脸，只使劲埋头的鞠躬，等姜主任诧异的回看眼万长生，摆摆手离去，才默默进来。
身上依旧是她在学校常见的米色大衣跟毛呢裙，黑色防寒长袜和黑皮鞋应该都是回公寓换的。
万长生也就觉得不要跟她说有人去过公寓找她的细节：“坐坐坐，情绪要调整开朗些，你看我已经活蹦乱跳了……”
边说边想在床上蹦跶下，但发现有点徒劳，就像条在砧板上蹦跶的鱼，嗯，更像那只在塑料盆里的团鱼，也就是鳖，赶紧悄悄拉一下纱布，遮掩伤口的同时抓紧时间解释现状：“我给你说个事情，今天钟……”
苏沐楠恰好抬头说：“我爸……”
两人说话碰头，就礼貌的都停顿下。
然后看见苏爸苏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
万长生心里本能的就咯噔！
惨了！
这也正常，前天晚上出事，杜雯安排第二天早上才提醒苏沐楠要把事情通知父母，从这个细节就看得出来她跟韩晓敏配合多默契。
一个知道马上把苏老师给围住，免得她情绪波动再有什么事故发生，一个缓冲下第二天一早再通知，免得父母连夜焦急之下有什么差错。
所以昨天苏爸苏妈就飞来江州，韩晓敏她们才算把小苏老师安全的移交出去。
试问普通大学生里面有多少能如此周到。
所以现在苏爸苏妈看见万长生，表情神态都不同了，苏妈妈心疼的马上过来要揭纱布，那是真当自家人！
苏爸爸很正式的在床头半鞠躬：“万长生，在这里我代表全家，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感谢，更多的用语言来表达都很苍白，但是你保护苏沐楠，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无论品行还是勇气，都值得我敬佩，三生有幸！”
万长生连忙左边说客气，右边想挡住纱布被掀开。
但苏妈妈温柔而坚定：“你阿姨就是医生，不要在意……你在意这样的伤痕吗，如果想完全恢复，我们去沪海或者韩国做美容手术消除痕迹，没有问题的。”
万长生真不在意：“一点点皮外伤嘛，叔叔阿姨不要太放在心上，我们庆幸没有对苏老师造成伤害，那就足够了，江州不错，你们去旅游下吧，我那有个车，我马上打电话叫人给你们备上……”
他恨不得车就停在楼下，钟家三口直接下楼去游览江州市，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可这表达难免殷勤了点，看在苏妈妈眼里就更加温柔，直接在他床边坐下，这更是当自家人的动作：“你不要操心这些事情，小楠这两天情绪不好，我们想着你受伤怎么也应该让她来照顾下你，我们做爸妈的才好放心去走走看看啊，主要还是你帮忙交流开导下……”
这个真没问题，万长生心里的真实想法肯定是少一个算一个，只要这爹妈走了，自己单单面对苏老师，待会儿钟家三口回来，压力都要小很多。
所以赶紧点头：“好好……”
晚了！
那边病房门已经在钟妈妈的嗓门中推开来：“这么便宜？只要几块钱？我们厂区那边也吃不了这么便宜的……谁呀，你们谁呀？”
钟明霞本来在解释：“外卖用了优惠……啊……”
她简直想晕厥！
忍不住都重重捂头了。
肯定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安排爸妈来，等这前面几天的兵荒马乱过了再来也不迟啊，也不知道紧迫个啥。
这下好了。
苏家三口一起转头，看着走进来的钟家三口，势均力敌！
连一直魂不守舍的苏沐楠都满脸惊讶的看着门口，脸上神采都有了！
万长生真实感受到头大！
猛然发胀被箍住了的那种！
苏先生有礼貌：“您好，请问您是……”
软软的普通话很有风度和文化。
钟妈妈一眼就看见坐在病床边的苏妈妈，当然也看见旁边的苏沐楠。
论外形，苏沐楠比钟明霞矮，直观感觉就是三年级小女生和五年级学姐的区别，更主要是身材，那就是小学生跟大学生的差距了。
特别是钟明霞老是穿那种松垮垮的丝绒类运动衫，相当显起伏，苏沐楠则臃肿得像个熊本熊！
可脸蛋上，苏老师有种难以言表的温柔，充满书卷气的柔光，再说她本来就长得白皙秀气，让人看了就是标准的城里大家闺秀。
万长生都能感觉到钟妈妈脑门上挂了个警报器，呜呜呜高叫的那种，本来就高的嗓门瞬间提高八度：“我是谁，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们是谁，我看我女婿！”
钟明霞使劲抱着手臂拉她母亲，难堪极了。
苏沐楠吃惊得小嘴都张开，要掉下巴的那种，她见过钟明霞好多次，可以说搬进公寓以后，她俩时不时一同去食堂吃饭还健身。
这下她好像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钟明霞住万长生的公寓了，再看万长生，眼里就像看渣男！
肯定想到什么场面了。
万长生无语，他只想把枕头盖后脑勺上装鸵鸟算了。
都不关自己事啊。
他还没法说什么。
但钟先生这里和钟妈妈的反应肯定是一样的，哦，这就是那位关师娘提到的青梅竹马？
这就是师娘说的能够给予万长生最好空间的良配？
不怎么样嘛？
任何中年人看见钟明霞的第一印象，真的很容易联想到以色侍人的方向去。
她自己都苦恼自己靠身材吃饭，讨厌其他男人看她的那种眼神含义。
可在知识分子眼里，外形不算什么决定因素吧？
苏爸苏妈甚至对看了眼，万长生趴着没注意到，这两位眼里几乎同时生起点肯定含义！
苏先生转头彬彬有礼：“哦，我介绍下，这是小女苏沐楠，和万长生同是学科老师，这次万长生受伤的事情，是因为小女引起的故意伤害，肇事者已经被抓起来了，我们专程从姑苏赶过来，除了接小女回家，就是衷心感谢万长生的，非常荣幸能认识您……”
钟妈妈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种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刺激了，更加声调高亢：“原来就是你们这个惹事精哦！感谢，感谢有什么用！医疗费、误工费这些谁来给？两口子在城里生活这么多事情，你们倒是说得轻轻松松，把人接走就完事了？哪有这么轻松！”
万长生真的想捂头，他一点都不生气，对他又没伤害，他只为钟明霞难过，真的，那姑娘一直有点惹着就炸刺，多半就是从母亲身上得来，说到底还是自卑，被母亲这种穷就是穷得有道理的心态压得自卑，来了城里，只想自己奋斗有个小屋，就可以逃避那种自卑了。
他还没法劝，这种大妈越劝越来劲，观音村多得很。
只能趴着无语，偷偷想给钟明霞发消息使眼色都难。
谁知道这会儿苏妈妈却轻轻抚头低声：“真是难为你了……孩子……”
万长生想大声高喊：“不是这样的！”
那边苏爸爸已经温和的点头说是，然后从西装内兜取出个信封：“我们真的非常愧疚让万长生受到这样的伤害，但在听到他受伤的同时，是为了保护小楠，又有种为人父母的自私，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命运的安排，我想我们会尽量把这种自私转化成感情，肯定对万长生也会有很深的感情，会当做自己孩子来照顾疼爱，所以这里只是一点点先缓解我们歉意的表达，请先收下。”
钟明霞想拦，钟妈肯定没认真听这句话里面有什么含义，一把抓过去：“什么表达！什么，这轻飘飘的什么！”
苏爸爸依旧客气：“银行卡密码是123456，有一百万的金额，如果不够，我们一定会再补上的……”
万长生立刻想转头说，哎哎哎，我有医保，我这是美院的老师了，院长都说美院全部承担医疗费用，老童还说该大美来掏这个钱呢！
确实，相比较一个女老师被毁容，和一个男老师给泼了大腿，这两件事的差别太大了，前者麻烦程度跟社会影响力都天差地别，大家都很庆幸，怎么也轮不到苏家来给医疗费。
可苏妈妈终于施展出了传说中医生的神力，不动声色的摁住万长生的头，一直按到枕头里，还顺势站起身轻描淡写：“改天再来吧，我们很喜欢万长生，这孩子成熟大气又有才华，应该有更好的照顾，你先休息，我去了解下治疗方案，楠楠给长生说再见。”
苏沐楠看眼钟明霞，那边满脸哀求，她就简单的哦，再见，然后朝外面走了。
估计不想再看万长生这个脚踏几条船的人渣。
苏妈妈个头不高，但仪态万千的跟着女儿走出去，还顺手挽了丈夫，苏先生也笑着点点头走了。
完全没意识到被宣战的钟妈妈还本能让开，呆滞的拿着信封：“一百万？”
有钱人真是轻飘飘的哦。
对有钱人来说，一百万连部喜欢的车都买不到。
当然，在苏先生和太太的眼里，无关贫富，再多的金钱也买不来女儿的平安健康，叫他们卖房卖产业都值得。
可对穷人来说，这就是天方夜谭，为了这笔钱，卖掉女儿的多如牛毛。
况且还不是卖女儿，钟妈妈难以置信的抖出那张银行卡：“我去看看真的假的！”
钟明霞憋住气，一把想抢过来，但她妈显然久经沙场，一错身就跑了：“楼下就有取款机！老钟！”
钟爸爸根本没进来，也不知道听清怎么回事没，探头看眼塑料盆里的甲鱼，也跟着去了。
留下钟明霞欲哭无泪的看眼万长生要跟着跑出去：“我……我马上去拿回来……”
万长生叹口气叫住她：“过来坐，我们捋捋这事儿，什么事情都不要着急，越忙乱越容易出事。”
钟明霞脚尖颠着要哭：“那钱，一定不会少你的，少多少我给你补上，你让我去看看，我心慌……”
这也是没见过钱的正常反应。
万长生嗯：“我相信你，你很在意钱，但只在意是自己赚来的干净钱，我知道你不贪财，你爸妈也不会贪这笔钱，他们是穷，但能把你教成这样，说明他们也不贪财。”
勉强蹭过来的钟明霞还是心慌，连她妈都不相信的那种心慌：“可……可那是一百万啊！”
去年分了一百万的万长生打听：“你觉得他们会拿一百万去做什么呢？”
钟明霞简单的思考下：“买房子？我妈其实还是想买房子住到小区里面的，虽然嘴上说在厂里住惯了。”
万长生点头：“那你下一个目标就是赚钱给爸妈买个小区的房，这才对得起他们给你的养育之恩。”
钟明霞撇撇嘴，主要是难度比较大：“我不敢想多了，想多了容易走火入魔，他们还能过得下去，我就不着急，不然真的只有把我自己卖了，别逼我。”
万长生检讨可能自己真的没有经历过穷人的感受，连忙说好：“总之我相信他们待会儿会回来，你让他们来看看的目的就达到了吧。”
钟明霞连忙双手合十：“达到了达到了，万老板，万老师，万校长，万大善人，求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讨厌我，我没有得寸进尺，只是想让他们不担心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万长生觉得自己这会儿说什么你要尽量学习增加自己的能力，提高自身价值有点太刻意，摆摆手：“好，行行行，人家泼我镪水我都没生气，这个事情到此为止，待会儿你想办法送他们回去，另一方面你觉得有必要跟苏老师解释下吗？”
钟明霞再深刻的思考下：“你需要我去怎么解释？”
万长生看眼她无辜的表情：“算了算了，不用解释，他们一家知道我跟欢欢是青梅竹马，我估计是把你当成欢欢了，改天约上苏老师和欢欢吃个饭就行了。”
钟明霞把自己双腿收到床沿蹬住，双手抱住小腿，下巴放膝盖上小声：“之前那位主任有没有被我爸妈影响到。”
影响大了，万长生尽量若无其事：“不要往心里去，父母把你抚养长大那就是最伟大的人，每个家庭的经济能力和环境机遇不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因为看见别的什么就乱了心情，坚持住自己的心态……”
钟明霞其实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多诱惑，声音更轻：“可……看见苏老师父母的样子，我心态真的有点崩，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太难了……”
万长生本能的转头看眼，都马上扭回另一边，念佛经才能平心静气：“佛前有花，名优昙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知道什么意思吗？”
钟明霞呆了，呐呐：“芳华，什么芳华？”
万长生趴着扭头看那边窗台，欢欢出手，自然选最好的特护病房，不用跟人挤了，所以窗台上真的有盆花，万长生也是随口有感而发：“这是佛经《法华经》里面的一句话，虽然是编的，但道理放在那，佛祖跟前有朵昙花，一千年才发芽，一千年才有花苞，一千年才能开花，可开花只有瞬间，瞬间就凋谢了，可这三千年坚持成长的意义，就在这瞬间。”
肯定从来没有人给钟明霞讲过这个，她竟然有些痴了。
万长生慢慢的：“这世上难的人多了，你好歹父母双全，健康无忧，也比大多数女生漂亮好看，更有健全认真的生活态度，这已经是人生幸运，还在这个国泰民安的时代，所以也许有开花的那天，也许有你生存的意义，只要找到了，这一生就没有白来过，所有的一切都是积淀，对吗？”
看着身前趴着的男生，钟明霞不由自主的把手松开，站起身俯身过去伸手，不然没法表达心里激荡的情绪。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情绪。
可就在她差点伸手抱住万长生后背的时候，门口传来钟妈妈激动的声音：“真的有一百万！我取了两万，真的取出来了……”
钟明霞赶紧弹起来，看见自己爸妈手里拿着两叠钱满脸通红。
这好像提醒了她现实的模样。
按捺住所有的情绪，赶紧过去好像哄孩子似的：“给我，给我……还不知道医疗费得花多少钱呢，卡呢，银行卡呢。”
她爸妈果然马上就给她了，钟妈妈还建议：“我说赶紧把钱转到小霞的卡上，听说有些银行卡有副卡，可以把钱取走，万一是做幌子的呢？”
钟明霞咬咬自己的嘴皮，把钱和卡装进信封，放到万长生的枕头下，转身搂着母亲：“我给你说个事，我现在在学校上班……”回头给万长生说：“我先带爸妈回家去看看，晚点我自己再过来，你没问题吧？”
万长生轻松告别：“没问题！叔叔阿姨再见……”
虽然刚才没有回头看，但看看钟明霞现在的神态反应，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不少，那种自卑可能会导致的戾气都没有，万长生还挺沾沾自喜的。
高云野显然就是过于自卑，引起的性格偏激。
万长生都被烧成这样了，不可能没点感受。
钟爸爸还是只关注窗口那边的塑料盆，依依不舍的跟着走了。
结果贾欢欢晚饭时候风风火火的过来，还纳闷钟明霞怎么不在，早知道自己就把书本带过来温习了，明天是最难考的科目，据说寝室的小姐妹们都准备挑灯夜战，她都是抽空过来吃饭的。
还好两人吃过外卖，贾欢欢正准备回寝室搬书过来，钟明霞换了身衣服带着个新的盆子赶回来。
贾欢欢连忙把万长生移交：“还有两天！等我这两天考试完，就该我照顾长生哥了。”
临走还把甲鱼也托付给钟明霞：“我喂了肉的，别胀着它了，就叫它狗子，这个名儿怎么样？”
钟明霞甜甜的说好。
等贾欢欢走了就开始收拾万长生。
特护病房呢，几乎所有跟医务有关的事情都有护士在做，任何输水、打针、吃药的事情随时按钮都能呼唤护士。
钟明霞其实主要是当秘书，但万长生除了一条腿的皮外伤，又没伤筋动骨，他都能趴着在手机上处理大多数事情。
护理就没啥事做，也就给万长生收拾卫生。
可又必须承认，这种植皮手术护理特别精细，需要注意的要点很多，不是专业人员还真做不好。
因为伤了左腿，那就得用右腿的皮来补，也就是专业说法补皮区和供皮区。
脱了外面御寒的运动羽绒大衣，露出身如出一辙的暗红色丝绒运动套装，卷起袖子端了盆热水细心的帮万长生擦拭。
万长生也就这点不方便，因为大面积的伤口不能沾水，上厕所都要付出挺大毅力。
但是擦洗真是很难自己做到。
所以这两天钟明霞给他擦拭过一回，也不是很在意，趴着继续捣鼓自己的速写本，平京和姑苏之行基本上让他对新雕塑有底儿了。
可今天钟明霞把病号服里的上半身打理过，顺手掀开纱布顺着腿拉了特制的一次性大裤衩也收拾了。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万长生都来不及有心理准备：“啊？”
钟明霞没松开：“啊什么，趴好了……在医护人员眼里，啥都不是，你看我的时候是什么？臀部植皮区周围必须要用生理盐水棉球清洗，你懂不懂？”
万长生整个脑袋都充血了：“不是，这……”
钟明霞本来还想笑谑点什么的，但她作为一个护理专业出来的模特，肯定没有林楚妮随手关门锁门的习惯。
病房门给推开了，苏沐楠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你们……！”
哪怕病房里面的光线并不明亮，看不太清晰，但手的部位总是明白的，略显昏暗的场面更显诡异，所以那眼神真是看奸夫**的那种。
口气也尽量充满批判的怒火，虽然火力可能跟火柴差不多。
万长生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呢。”
钟明霞熟视无睹的居然还继续：“麻烦你要进来就关门，病人还有感染的可能性，我是学护理专业，给伤员病号洗身上就跟他画人体模特一样正常，要不要你来试一下……”
万长生哑口无言，只能尽量求放过：“好了，好了，完成了吧。”
苏沐楠却好像被碰撞下，拥有更多勇气或者怒气，深吸口气大踏步过来：“护理？有把父母都带过来喊女婿的护理吗？”
转头义正言辞的看着万长生：“你这样对得起欢欢吗？！”
万长生这一刻的身体感受，还真有点惭愧。
可这确实是最正常的医疗状况吧。
钟明霞顺手把万长生裤衩拉好，洗把毛巾端盆子走：“不要动不动就把人想得那么肮脏，就凭刚才嫂子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要把他照顾好，我也不可能勾引他，我只是想尽可能表示下我能做到的感谢，因为我也拿不出来一百万呀。”
这姑娘就这样，平时不爱说话，可一旦有碰撞，很容易就立刻扯了钢板防御并且原装火力奉还。
只不过苏老师有点火气很正常，对万长生这种渣男失望是理所当然的。
她这反击火力来得有点莫名其妙。
苏沐楠明显就是个纸老虎，稍微一戳就没底气了，立刻变成：“啊？是怎么回事？”
特别是钟明霞把盖着的纱布扯开，这会儿一次性的大裤衩剪开半边露出手术后的伤口部位。
她更是一点火气都没了。
怎么说呢，万长生这左腿后面一溜的腐蚀伤害，比两人手上那点严重得多。
医生判断可能是泼出来的腐蚀液体没有充分摇匀，洒到远处的浓度较低，所以苏沐楠的手现在两三天过去，除了核桃大小的一块血红印迹，并没有创伤口。
万长生的虎口和后颈也是这样。
医生除了叮嘱反复擦药膏，并不需要植皮包扎。
可万长生腿上，越往小腿肚，就越深！
感觉把瓶底儿的浓浆都倒小腿上了。
那天急诊室只是做了第一场植皮手术，补了下屁股到大腿根一带，接下来还有好几场植皮手术。
因为得等着右腿上适合植皮的皮肤长出来！
人体自然排斥反应，导致植皮手术最好是用自己的。
所以万长生的右腿就成了左腿的供皮区。
左腿上的伤害面积太大，总不能一次性的从上到下揭皮吧。
所以只能一次次等右边长好，左边也深浅不一的肉芽填补上了，一轮轮的植。
于是现在苏沐楠看见的万长生那屁股和腿上，就跟旧社会穷人的裤子打补丁似的，一块块方补丁，带着周围的针线痕迹。
万长生从进了医院之后，再也没说过一声疼。
可光是看看这么多补丁，也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疼起来。
苏沐楠眼泪立刻出来，捂住嘴，估计已经不关心怎么回事了。
万长生只嫌弃钟明霞没把纱布盖上：“你这样看我很害羞的，苏老师，今天你爸妈在呢，我没争论，这卡你拿回去，我不觉得当时的行为值一百万，再说医疗费是学院跟保险之类都要解决的，我也不差这点钱，你别往心里去。”
苏沐楠怎么可能接，捂着嘴使劲摇头，倒是把泪花甩下来些。
钟明霞换了水出来，还戴上一次性手套和口罩，光是看看她这架势，万长生又有点胆寒：“你还要干嘛？”
这姑娘个儿高嘛：“你们聊，你们聊，生理盐水清洗该清洗的部位，要不要我找护士来给你洗，嫂子今天估计是忙不过来的。”
万长生无语。
可两条腿上到处是方块状的伤口，只能乖乖趴着当小白鼠。
还好钟明霞俯身在苏沐楠身前，挡住她能看见的角度，万长生才觉得稍微好点。
只能说是一报还一报，谁叫他先看呢。
还得说话分散注意力：“今天苏先生不是说来接你回家吗？”
苏沐楠很老实的坐在旁边病床沿，她个头和欢欢差不多，结果脚尖也碰不到地面，所以很容易显得孩子气，特别万长生这样侧头趴着的姿势，让她赶紧跳下来靠着，从兜里摸出个漂亮的锦囊：“我找了个袋子，把印章给你拿过来了。”
万长生不在乎：“你不是说你有师公师父可以帮忙拍卖掉吗，春节麻烦你带着给他们看看，卖掉然后捐给什么可靠的机构，一定是倾向于贫困少儿教育的，能改变些孩子的命运，那就比这块石头的意义大多了。”
苏沐楠已经没那么吃惊，低头再看看石头：“你师娘把这个让我转交你，你也不当它是几百万的东西，这种品行当然是极好的，可……可……”
抬头飞快的看了眼弯腰的姑娘。
钟明霞也惊讶的回头看什么几百万的石头，两人对眼了。
其实万长生这会儿挺分裂的，尽量说着事情，不然那温热的触感太羞耻了。
有点说不出话。
只有钟明霞习以为常：“我跟你说了没什么肮脏的，我们一起到平京出差，就因为得罪了什么明星，被人骂得各种道德败坏，还把我做模特的照片到处传，更有P过的烂图片脏透了，让我父母看见，我只有求他陪我回去说是我男朋友，我有人要，而且在做份正常的工作，就这么简单，我的父母不能给我更多支持，我想找个条件好点的男人依靠，都是用心险恶，出卖身体，对吧。”
万长生忽然啥都说不出了。
他跟贾欢欢，包括苏沐楠都是在条件优渥的家庭成长，对这个社会的体会肯定和钟明霞不同。
为什么从古至今的中国文人喜欢以莲咏志，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比成长在温室大棚里面难多了。
弥足珍贵的那种。
成年人的世界里，需要的不是居高临下的指点、同情。
而是不动声色的善良。
苏沐楠已经信了，连忙起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钟明霞就不动声色的示意：“麻烦你稍稍退后点，再过来万长生就要被你看光光了，封建社会可非他不嫁了。”
苏沐楠赶紧慌乱的退回去。
两只小手手抓着印章袋子卷边的样儿，哪里像刻章写字时候的大气。
万长生发现钟明霞这战斗力可以呀，面对贾欢欢的时候简直就是在曲意奉承。
但这会儿他啥都不敢说，完全被掌控着呢，还是把那张银行卡递过去：“真的用不上，我觉得你还是抓紧时间趁着春节好好散下心，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怎么样？”
苏沐楠不知道想什么，再看眼钟明霞，居然就把银行卡拿了：“我爸妈还在下面等着的，我也主要是来送印章……我再想想，但我知道怎么给父母解释了，我先把印章拍卖的事情做好了再说吧，我会尽快回来看望你的，再多感谢和愧疚的话我也说不出来，有什么我们微信上聊，钟小姐，春节快乐！”
说完深深的鞠个躬，转身开门跑了。
病房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钟明霞都开始给右腿做舒筋活血的按摩了：“怪不得我一来你就叫我把那两万块存回去，你倒是一点都不在乎钱哦？”
万长生承认：“从小家里确实没有缺过钱，我没体会过你那种感受。”
钟明霞的特点就是她没有那种自卑引起的愤恨：“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从小到大家里没让我饿肚子少学费，我爸虽然经常被我妈骂窝囊废，在厂里捞不到好处，可他就天天到江边钓鱼捞鳖，从小我们家桌上每天都有碗鱼汤，我妈说我皮肤好，就是喝鱼汤喝的，而且我爸也经常带着我在江边玩，给我讲故事，所以穷是穷点，但我们家还是蛮穷开心的……”
万长生听得慢慢点头。
钟明霞好像被打开话匣子，从自己怎么学习成绩不好，她爸怎么补课都补不了，中考没过还是舅舅帮忙找的职高，然后自己又怎么从小就跟厂长的女儿一起长大，虽然没得到多少好处，多少也被庇护了下，没被人欺负，她还得意：“你看我现在哄得嫂子高高兴兴的，就是从小练的功夫啊，真是你说的都是积淀……”
她是单眼皮嘛，笑起来眼睛眯得跟弯月一样，有种特别的美感。
万长生能欣赏，赏心悦目。
平时不爱说话的钟明霞今天话特别多。
按摩完，拉了旁边的红外线烤灯在供皮区照射，加快皮肤生长恢复。
自己稍微洗漱下躺在旁边床上睡觉时，还叽喳今天带着父母过去自己的小屋看，比想象的更好：“是我想多了，我就说……说你还住在学校宿舍，挺尊重我的，我妈不怎么相信，还叫我把你抓紧点，嘻嘻……”
也许父母善良的那一面让钟明霞心情好了很多，忍不住想炫耀。
万长生估计是憋久了，她平日里也没机会跟人聊。
防来防去都累死了。
他就不吭声，趴着随便钟明霞叨叨。
期间护士进来巡视换药水之类都好几次，表扬了家属自我护理能力的全面。
万长生也觉得睡起来似乎没那么难受。
其实还是难受，想想都难受。
第一二天可能主要是疲倦，好像手术后为了镇痛也加了点什么剂量，反正能睡着。
现在慢慢就难受了，主要就是晚上睡觉难受。
万长生意志力再强，睡着了以后总没有那么自控，一直都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总会因为偶尔的扭身或者动脚翻身把自己疼醒。
往往就是一身一头的汗水。
钟明霞立刻能翻身起来，弄毛巾给万长生擦拭，最后索性握着他的手睡，只要他一动，还没痛醒呢，护理就醒了。
但天亮以后，在所有人面前的万长生就是开朗温和的了。
钟明霞也汲取了教训，白天把自己的运动大衣罩上，蓬头乱发的也没那么引人注意。
结果上午的时候万长生接到了孙二娘的电话：“我听说你住院了？”
万长生纳闷：“我让欢欢不要说的啊，这事儿有点惨，又不好看，所以打算等这几天过了再请你过来。”
孙二娘鄙视：“哎哟，敢不给我说，你干了什么亏心事？”
万长生叹气：“说来话长了，反正不亏心，你过来过春节吧，我估计要在医院两三个月都不一定。”
孙二娘终于吃惊了：“马上！我马上来……”
钟明霞还不知道这通电话是跟谁说的。
实在是万长生跟他老娘之间的口气太没大没小了。
上午警察局来询问做了笔录，还有司法鉴定伤情，啰里啰嗦一大堆事情，江州市教育部门则过来看望学生会主席，万长生听出来又有表彰的趋势，连忙解释自己是以青年教师的身份和另外一位青年老师出的事，所以跟学生会主席无关，也千万不要大张旗鼓的表扬，人家才有点好奇的问他到底是学生还是教师。
钟明霞灰头土脑的在旁边装透明人旁听，等走了才评价：“我猜想可能以为是三角恋爱的那些狗血事情，你都这么说，他们也不敢随便推荐成先进了，要是最后爆料出来事情不那么光彩该怎么办，是不是？”
万长生叹气越来越多：“我就没干过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这世道就要把我想得那么龌龊呢。”
钟明霞嘻嘻笑：“你看看我，我不更龌龊？”
万长生顿时觉得，自己这点都不算什么了。
钟明霞还挺开心的把各种探望礼物在病房角落堆放起来，就像商场过圣诞节的那种装置，车展现场也不少见。
很多同学拎着牛奶来的，这种箱子打底，水果箱子也不错，领导们来的时候会拿点营养品，苏家给的礼物最货真价实，名牌衣裳一身，燕窝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屁股美颜。
钟明霞兴致勃勃的堆成半人多高，让探望的进来就能看见，好像在提醒空着手不太好。
所以等到孙二娘带着一大群孙家和万家的亲戚抵达病房的时候，钟明霞依旧不知道这事儿。
她正靠坐在礼品堆旁的椅子上打盹呢。
据说这也是护士得苦练的功夫，有时候连轴转辛苦起来，随时可能加班，夜里尽是断断续续的睡觉，她在摄影棚的时候也没少熬夜，都是这样顶过来的。
有空就眯一会儿。
只是动作不太雅观。
仰头张嘴，就差流口水了。
孙二娘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果然跟钟妈妈有点类似的咋呼：“咋了！咋……”
一眼就看见了墙角的姑娘，白呀，钟明霞这皮肤多好啊。
而且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几年的摄影模特生涯下来，气质不由自主的都在变化，绝对不是个护士的味儿。
听见点声音立刻惊醒，还能瞬间伸舌头快速在唇边走一圈检查，眼神更是马上调整聚焦，发现一大群人正在挤进来，立刻起身标准态度：“你好，你们……”
她没少在车展、房展之类的做礼仪接待，姿态是没得挑剔的。
万长生这才扭头呢。
孙二娘却一眼就从钟明霞的胸扫到屁股，再看看身高简直大满意：“我是他妈，你叫什么呀？”
钟明霞吃惊回看。
她可能是本能下意识的想看看万长生的脸，对比下确认是不是真的。
但也有很大可能是习惯于看万长生的态度。
反正孙二娘是这么想的，更满意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钟明霞终于有点脑子混乱了：“我，我们……我……”
万长生赶紧：“妈，您别东拉西扯乱说话，欢欢在考试，这两天钟明霞来帮忙照顾我，她是我们学校签约的模特。”
钟明霞也瞬间镇定下来，露出个乖巧的微笑：“阿姨好，您坐这边，我只是代替嫂子来照顾万哥的。”
孙二娘都不着急看儿子伤势了，伸手抓住钟明霞的手，认认真真的再打量脸上。
钟明霞最不怕的就是被人看，何况现在还穿着衣服呢，但还是习惯性露出个侧脸招呼其他人：“各位……叔叔阿姨坐这边，不要碰万长生的伤口，他这个感染几率很大……”
可能亲戚们理解成传染了，有点紧张的使劲伸长脖子。
万长生觉得自己像拖着断腿的狗那么趴着：“被烧了，被人用带腐蚀的镪水泼到腿上，只是皮外伤，但是得从这边植皮到这边，所以有点麻烦。”
孙二娘哪怕转身过来看儿子了，却还是双手抓着钟明霞，拉着一起坐在旁边问她：“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这种不见外的感受，让钟明霞内心的惊讶甚至压过了职业微笑：“美院有个女老师跟男朋友分手，那男的拿东西要泼脸毁容，万哥见义勇为的去帮忙保护了女老师，就这样了。”
亲戚们和孙二娘一起惊叹。
万长生给钟明霞树个大拇指，表扬她一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过春节了没法回去，大家伙儿帮我给家里亲戚们都解释下，就当我在做美容了。”
孙二娘终究还是心疼儿子，起身想揭纱布，钟明霞赶紧抢先一步掀起来点，跟熟食摊老板展示卤猪肉一样：“喏，就是这样了，这是植皮的已经在愈合了，创面有点渗液、渗血都是正常的，等那边长起来了，又要剥过来移植，还有两三次手术就能完成了。”
孙二娘慢慢的呼吸加重加快，万长生熟悉，连忙灭火：“妈！妈，没事了，没事了，那个王八蛋已经抓起来，在警察局等着判刑了，他一定会坐牢的，当场就抓住了！您这生气也没用！”
钟明霞反应过来，主动伸手扶住：“真的，阿姨，万哥特别勇敢，这几天疼都不说话……”
不说还好，孙二娘顿时发飙：“欢欢呢？！你受伤的时候欢欢这笨蛋在哪里呢？”
万长生翻白眼：“不带你这么找不到癞子擦痒怪师傅的啊，欢欢就在隔壁，这里就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她天天都来护理照顾我，只是正好这两天她要参加期末考试，非常重要的考试，总不能因为让她在旁边干坐着陪我，就不考试吧？”
孙二娘就是不爽：“当老婆的这种时候不照顾拿来干嘛？！杜雯呢？杜雯在哪里？！”
惨了，杜杜这回也大掉分了。
万长生啼笑皆非：“我是个什么东西？还要谁都来围着？现在正好碰上期末，都要考试，妈你不要把我们乡下那套拿来好不好，城里面就是什么都要讲规矩……”
钟明霞被这种唯我独尊的太后气势吓着，不敢吭声。
孙二娘侧脸正好看见她，她还下意识的立刻涌起讨好的笑容，孙二娘对这种唯唯诺诺的态度再满意不过了：“规矩！规矩就是男人需要照顾的时候，婆娘就应该在旁边！你说是不是？”
中气十足问的是钟明霞。
这姑娘赶紧小鸡啄米的使劲点头，然后反应过来还是补充：“嫂子叫我照顾好万哥的。”
孙二娘瞪着钟明霞，真是大眼瞪小眼好几秒。
孙二娘才按捺下来脾气，拉着钟明霞的手坐下来，和颜悦色的：“你叫什么名儿？”
钟明霞小声报上名字，就像宫女对太后那么恭敬。
万长生再次翻白眼：“妈……”
孙二娘马上暴吼他：“妈呀妈的干嘛！你有点出息，我都抱孙子了！出来两年多了，蛋都没看见个，你不行还是她不行，是不是又看上那个女老师了嘛？管她女老师女学生，你倒是给我带回去啊！气死我了……”
钟明霞使劲憋住笑，可能这种暴躁型老妈让她太熟悉了。
亲切。
亲戚们过来参观下万长生的屁股以后，也把注意力转向这姑娘，有人还偷偷摸手机拍照。
万长生连忙制止：“她是专业模特，规矩是不能随便拍照的，三婶说你呢，大家看看就行了，买点土特产回家去过年。”
钟明霞没敢制止朝着她的镜头，但对每个镜头都连忙笑。
亲戚们就不咋听庙守的了。
连孙二娘鄙视他：“我看你就是又土还特别惨，简称土特产！不就是怕我跟欢欢碰头吗，我就要看看了，她这什么了不得考试非得去。”
钟明霞听了土特产又想笑，但后面发现婆媳矛盾很大，赶紧严肃脸。
万长生大挠头：“妈，您这是何必呢，我住院有医生护士，一点点专业护理的事情有小钟，欢欢正好遇见要考试，没有必要在这里守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留在江州过春节吧，三婶你们逛逛看看先回去，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孙二娘嫌弃：“如果能在他走之前你抱个孙子回去，那就真的安心了！可惜一个个儿的都要考试，哦？考试很了不起哦？”
不考试的钟明霞忽然就发现怎么所有亲戚目光都看着自己呢，一脸的讪讪。
还好另外一位不用考试的来分担了，韩晓敏还在病房门外就有点吃惊这里的密度，但不畏缩的直接上：“请问各位有什么事情吗，请不要打扰了伤员调养，请稍微的注意下公共秩序好吗，不要都挤在病房里面，保证新鲜空气流通对这个阶段身体恢复是非常重要的。”
她的穿着打扮是典型的大城市白领风，高跟鞋加厚裤袜和麻点中长3大衣，有束腰扎带的那种，发型更是整齐明快的偏分短波波头，挎着精致皮包怀抱文件夹的动作，一看就干练无比的走路带风。
乡下亲戚们连忙闪开条道儿。
眼力还很好，走进来看见孙二娘牵着钟明霞的手坐在旁边床沿，立刻就能反应过来是谁：“主席妈妈吧……”
孙二娘听了别提多舒服。
韩晓敏是过来汇报工作的，两大块都很重要的工作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于是孙二娘和亲戚们也算是围观了万长生现在在做什么。
韩晓敏可能也是故意想帮万长生显摆：“这是整个厂区地块的勘测基础图样，土地面积五万七千六百余平方米，实际建筑面积现在有四万三千平方米，需要拆除的面积……”
万长生趴在床上看卫星地图、电子制图、前期施工图一应俱全。
这就是专业团队的优势，还没掏一分钱，没有签署一份合同，就出了这么多东西。
韩晓敏介绍光是现场勘测已经去了六七次，有上百人次参与，就跟专业课程似的过去分片分组的详细测量记录，最后再汇总出图。
对于这里要拍电影的说法，杜雯是早就传达了的，编剧马上过来的进度，大美社成员也都知道。
所以肯定振奋。
现在就是摸清每个细节做好准备，连施工项目配合组都准备好了，无论到时候找谁来施工，设计团队、施工监理之类都能马上进入。
而且大家都是美术生，对万长生想表达的也一清二楚，那么这片废旧厂区，到底是破着在电影里面展现凤凰涅槃呢，还是做点起码的修缮，哪怕老旧也要有沧桑审美感。
都提出了不同的方案准备。
万长生还没给大家说自己要当导演，如果让这帮小子知道，没准儿已经越俎代庖的开始折腾了！
韩晓敏甚至带了台平板电脑，给万长生展示各种图片，间或还微笑着对旁边探头的孙二娘拨拨发丝到耳后。
她一直有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之前收敛不少。
万长生其实只看个大趋势：“哦，好，编剧来了以后你们好好接待下。”
环境艺术、电影布景，他都不懂，那就不多话。
但韩晓敏还是认真的把整个方案都表述了：“除非电影里面要做大调整，目前我们规划的情况是这样，大约一半的土地面积，划给培训学校，也就是以六栋厂房为主的区域，这部分可能会大量拆除不不要的废旧建筑，保留结构最好最完整的厂房即可，这里面还包括了货场、铁轨等等区域，总计近两万三千平米。”
孙二娘再凑近些看。
钟明霞连忙把自己这边让出来，自己抽身出去招呼亲戚，这方面她经验也不少，只是万长生的亲戚和她的亲戚差别就大了。
这婶那妈的都拉着她询问多大年纪，哪里人，家里怎么样。
钟明霞都不动声色的往外面带，请到外面坐。
韩晓敏就更发挥得能干些：“其他一半区域这部分是休闲广场公园，肯定要摆放一些雕塑、艺术装置来彰显文创氛围，也适合周边居民休闲娱乐广场舞，我认为这是能够让政府方面也很感兴趣认可的方面。”
万长生无声的点头。
韩晓敏再指剩下的区域：“这边就是大量的办公楼、配套建筑、食堂等等，实际建筑面积超过两万平，才是我们文创园商业区的重点，798考察组带回来的大量案例漂亮是漂亮，但其中也要考虑到平京和江州的差距，这里不可能聚集起798那么多的画廊、艺术机构、设计场所，很大可能还是娱乐景点消费式的商铺、餐厅，百分之九十以上肯定都要通过对外招商获得，这对于整个文创区的经营，有一个成长的过程。”
万长生点头：“就是说前面要苦熬一段时间没生意嘛。”
韩晓敏嗯：“但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培训校本身就有几千学生，进进出出的人气不会太差，肯定不会出现空荡荡的感觉，这是个大体构想，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说这话的时候，又对孙二娘微笑。
孙二娘指指：“捣鼓的什么东西呢？”
韩晓敏赶紧介绍：“万主席这一年获得了三项全国金奖，培训校也做得有声有色，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提前毕业任教的专业带头人，所以江州市教育部门和我们铁西区就给万主席加担子，希望能把这一大片十里钢城搬迁以后有点落后的厂区开发起来，这是非常非常信任万长生的能力，也是我们整个团队都能跟着万长生得到锻炼的绝佳机会。”
万长生还是有在母亲面前骄傲下的心理，笑眯眯的听了，还将军：“妈，你有什么意见没？”
孙二娘撇撇嘴：“搞这么多事，费那么大劲干嘛呀，直接修个庙！妈给你出钱开分店，准保香火旺盛得很。”
万长生和自己的秘书长都愣了下，然后才哈哈大笑，韩晓敏只能讪笑。
万长生叹气：“时代不同了，不能光拿庙里那套来忽悠人，不过这可以当做个备选方案，韩晓敏你考虑下，在商业区这边找个地方修个小庙，这起码能让整个商业区的日常维护成本费用都能运转着走，也能化解下必要的情绪，自杀率都能降低点。”
韩晓敏赶紧记。
万长生就再指指图纸：“把广场尽量再弄大点。”
韩晓敏佩服主席的悲天悯人，还给孙二娘赞美：“他一直这样善良，不为金钱所动……”
孙二娘脸上就有点忍不住笑了，可能觉着这姑娘傻得还有点可爱。
果然万长生是满脸黑线：“你要搞清楚我们做这个的目的是什么，给姜主任说这叫做文化事业，我们要带动这个区域的文化氛围改变，但在我们内部要当成文化产业，产业就必须要赚钱的，大姐，赚了钱才能做其他事情，这种大规模的事情一定要赚钱，不然就算是家里开了金矿，也养不起这种无底洞。”
韩晓敏都呐呐了：“那，那你还要把商业区压缩，广场更大？”
孙二娘插言：“一看你就是没到我们观音庙去看过，长生的意思是留出这么大的广场，才能让周围人来摆摊……”
万长生赶紧谄媚的给母上大人鼓掌：“就是这个意思，有些老祖宗的东西虽然不懂设计，但是设置得真是有道理，这个地方就是让周边居民能够来摆摊，买卖什么那是我们可以引导的，但最主要的就是我们提供这样个区域，让周边居民能够参与进来，明白了吗，这样才能得到最大范围的群众支持。”
韩晓敏也是长期做学生工作的，这么一说立刻明白：“哦！懂了……那就是文化集市……”
万长生驾轻就熟：“可以我们来主导一些摊贩做买卖的车辆，低价租售借给周边居民来做买卖，这就等于免费养了一群员工，还能得到周边支持……”
孙二娘直接：“哎哟，你就别管了，你二舅直接给你找些熟手过来做事好了，小姑娘是你来管这个吗？别让欢欢插手啊。”
万长生头疼：“妈，二舅借点人手过来没问题，经营参与就算了，这是我这边跟街道的事情，你以为是家里的。”
孙二娘也不在乎：“我看她在管就以为要收家里来嘛，你叫什么名儿啊？”
韩晓敏赶紧：“叫我小敏好了，我姓韩，韩晓敏，在学生会给万长生做秘书长，工作上我就是他的搭档，专门配合他的，这件事还真不是我管，我……第二件事就是寒假的免费美术培训班下乡工作排出来了，因为有了新的大美社成员加入，这个寒假陡增到三百五十多家，哪怕之前有物资备用，还是预计要花两百多万……”
孙二娘这才反应过来，这姑娘才是真能花钱的。
万长生在这种时候就不是商人了：“这才是文化事业，产业赚钱就为了有资格来做事业，该投入的就投入，而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把人想得糟糕点，杜绝其中的漏洞和问题发生，哪怕你毕业以后也是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设计这套文化事业的防范机制上，我们中国人是最擅长钻空子的。”
韩晓敏不拨头发了，拿着手里的文件夹低声：“在做这个文创园区设计的时候，真想留下来一直做这个……”
抬头看万长生：“可我知道不能感情用事，对吧，设计园区比我好的能找一大把，但如果能把这个文化事业设计好了，我的价值才更大，对不对？”
万长生就拜托了：“我这样子没法去宁州二中，你这边肯定要过去和范校长谈下乡活动，那顺便带几个人过去看看今年的高考班筹备情况，这方面你做事确实要稳健得多。”
韩晓敏答应下来。
等学生会秘书长中午还一起吃了外卖，告别返校了，孙二娘才兴奋的问儿子：“还有什么女娃？都带来一起看看呗，那个女老师长得怎么样？看来我逼你出来读美院，这步棋真是走对了！”
万长生敏锐：“逼我出来？我出来考美院不是因为县文化馆要文凭职称吗？”
这时候孙二娘就得意了：“呵呵，让你大舅在文化局随便找个信笺写个文件就骗过你了，有什么难的。”
啊？
端着饭盒的万长生被他妈的神操作惊呆了！
真不是骂人。
绝对是亲生的。
还好下午来的是陆涛、许大妈他们，徐朝晖和艾米拉也在其中。
带着热腾腾的专业艺考成绩来了。
相比去年七百多人，有四百余人进入到蜀美前两千名的比例，今年三千名艺考生，比例还是下滑了些，只有一千四百多人进入榜单，但这个统计结果在蜀美还是前所未有的震撼啊。
今年的新生半数以上都是万长生的弟子啊！
许大妈使劲介绍这是范老师和几个行政捣鼓出来的数据分析，上午十一点过才拿到公开成绩，范老师就带着行政文员迅速通过表格进行分类分析。
这会儿女老师坐在床沿边低着头不说话，自从和茅东阳那个案子以后，范老师就沉默了很多。
孙二娘连忙观察这位女老师，觉得距离平均水平有点远啊。
万长生却要陆涛首先总结为什么整体成绩会下滑，要知道去年可是接近七成的比例！
今年一半都不到。
原本来报喜的教务主任顿时紧张，话都说不出来了。
万长生赶紧帮他减压：“不是说你做得哪点不对，因为相比去年最大的变动，就是我们没有从九月开始全天配备金牌导师，你要分析这个差距到底怎么来的。”
陆涛可能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本能的摇摇头：“应该不是这个，首先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今年招收了很多零基础学生，对，对，去年的学生不管怎么说还是按照以往的渠道而来，基本都是有些底子的艺考生，但我们的电视广告就是一年前开始做的，吸引来了很多零基础的学生，这些艺考生中间真正有天赋能冲击美院的，比例肯定不高，所以最终成绩拖累了大盘！”
许大妈帮同事解围：“还是很吓人了，前两百名里面我们有一百七十多人，前五百也超过三百五十人，院里……老童打电话说他们都有点吃惊，考卷上是看不出来太明显的大美风格，没有所谓的大美特色，他们阅卷的时候还特别注意了，嗯，连速写全国各地的考生，借鉴你的风格都比较多，大美也就不那么凸显了，可是我们有一千四百多人进了前两千名啊！新一届招生，大部分都是我们的学生了！”
来的六七人，其实都按捺不住脸上的喜色。
万长生也就不好泼冷水了：“行政轮班休息，许主任请张罗好报名工作，把今年的成绩群发到报名电话号码上，陆老师安排人给所有考生发短信祝贺提醒，加强他们的专业院校咨询，范老师……”
女老师赶紧抬头，很认真的期待。
万长生心细如发的给她特殊安排：“春节前拜托范老师带人到宁州二中也去关怀一下，这边学生会韩晓敏会带人去，你也带几位行政或者后勤工作人员去看望，已经有五百多名考生在春节前就进入高考强化班，他们要在学校过春节，你多带点小礼物去表达下学校的关照。”
范老师连连点头。
徐朝晖比范老师还安静的坐在最边上，偶尔看看艾米拉在画什么，直到万长生的目光看向他，才起身：“我也准备带艾米拉回去二中呆几天，主要是跟那边的老师们总结下艺考生的文化补习特点，整理出来一套适合以后的教案……”
停顿下还补充：“我今年的专业校考成绩是129名，准备报考美术教育系。”
万长生舒心的笑了：“除了还在考试的专业助教们没来，今天在座的全都是大美培训校的骨干，我不知道你们意识到大美有了什么变化没？”
除了动作有点不雅，趴着开会的万长生获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且不说他一贯在大美的口碑，就凭这伤就让人信服，连资格最老的许大妈都坐得一本正经。
听万长生这小年轻忽悠：“我到大美的时候，三百人对吧，陆涛，分成两个班。”
陆涛脸上立刻有点感慨，但没敢说话，和那时候的师生关系相比，现在大变样了，他顾虑的东西也多了好多，更在乎这个职位了，所以使劲点头。
万长生趴着就只能双肘撑床，还好从一早开始就头朝床尾，不然就太好笑了：“前年七百多学生，去年三千多学生，今年现在才一月底不到，报名学生有多少了？”
许大妈赶紧：“全年报名超过五千人，大年初四开班就是两千人，陆续还有基础班、暑假班和人数最多的强化班，今年参加考试的人数肯定不低于五千。”
所有人脸上又都是喜色。
万长生面无表情的点头：“五千名学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十几倍于前年的学生，大美培训学校，已经从两三百人的培训班，变成几千人的庞然大物，陆涛你们的专业老师组已经从原来的五六个人，上升到现在百来人，后勤、伙食、住宿，都在呈十倍的增长，这不是我，或者你们谁的能力有多么特别，这是因为我们恰好站在了这个美术教育吃香的时代，套用那句我听说过的话，站在风口上，连猪都会飞，可是你们的工资涨了十倍吗？”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学校赚了钱，肯定都想涨工资啊，但这话不是您这么说的吧，好像在挑拨关系似的。
连钟明霞都睁大了自己的单眼皮。
还好万长生自问自答：“如果有配得上十倍增长工资的人，我就愿意付。”
哪怕明知道是在开个很重要的会议，七八位培训校的主要负责人还是相互吃惊又激动了下，唯有外围的徐朝晖非常认真的在思考万长生这套说法的用意。
艾米拉似乎都觉得气氛变化很大，悄悄挪到钟明霞身边。
万长生出人意料的把自己老妈拉出来：“我给大家介绍下，这是我妈，别看不做声不出气，其实除了打麻将差点，在我们那观音庙也算是CEO级别了，二三十年打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也经常教我怎么管理我们家的各种人事，所以我和我妈其实带过的各种人手很多，我很清楚我需要什么样的伙伴，这些条件我也会逐渐跟大美社的伙伴们谈，跟不上的，逐渐就会慢慢远离我们这个团队了。”
孙二娘眉毛都挑了下，忍住没说话，钟明霞无声无息的把自己坐在不起眼的地方，但看向趴着的男生，眼里有光。
主要负责人们立刻又紧张起来。
其实万长生说得很简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凡事有交代，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知道什么什么意思吗？如果交给你的事情没了音讯，你觉得我还会信任你吗？有问题赶紧推卸责任，而不是解决的话，我请你做事是为什么？”
孙二娘表情安详了，还翘起二郎腿，舒适的看着儿子，不知道想起了谁。
万长生趴着没气势，但不影响他发挥：“出任何问题不可怕，怕的是不反馈，我最希望把十倍薪水发给那种让我做选择题而不是问答题的人，不同选项给出优缺点，并且明确表达自己倾向什么，这是第二点。”
有机灵的已经悄悄拿出手机录音或者找小本记了。
万长生这时候真的像个亿元级企业的老总，而不是学生：“第三点是我说一，能主动想到二，考虑问题周到细致，这就是前瞻性，做好这三点，就很可能会接近十倍的工资了，大家都知道今年我们会搬迁学校，换到钢花街道那大规模的校区，我们肯定会扩大整个培训机构的部门人手，有些人肯定会掉队，被更加优秀的人替代，但现在你们比任何人都有优势，起码我认识熟知你们每一位，这个春节你们好好休息考虑自己的工作，节后希望大家都能够卯足了劲跟培训机构共同变得更强大！”
病房里面差点就全体鼓掌了。
但这会儿肯定各位的心思已经变得滚烫起来。
等万长生说过年红包自己分头直接用微信转账以后，又都很期待。
万长生让徐朝晖和艾米拉先回去收拾东西，自己那些亲戚逛街买年货去了，晚上直接把他们带回宁州，但过年也可以来江州一起，毕竟艾米拉可以感受下中国最热闹的节日。
徐朝晖就简明扼要的说好，其他人肯定很羡慕他和万长生的私人感情了。
等钟明霞去送走这些培训校负责人了，孙二娘才正式表扬儿子：“真的有点大人样了，所以还是出来变化大。”
万长生瘫软在枕头里：“我能怎么办，谁能想到这个学校一年一步大台阶的发展这么快呢，你觉得接下来会出什么事？”
孙二娘果然经验丰富：“私底下收钱，悄悄搞好处，串通一气拉帮派的找借口偷懒，这些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以为我成天敲打贾老大，拿脸色给欢欢是什么意思？得让他们斗起来，才不会串通了一起造反。”
万长生伤脑筋：“我想做雕塑，搞创作，真的没有精力来搞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可一年上亿的规模，这么多人，这么多学生，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江湖，烦死我了。”
孙二娘嘿嘿：“所以叫你多找几个小老婆，分头帮你把稳了轻轻松松！”
万长生无力的抬手树个小拇指给母亲表示鄙夷。
这时候贾欢欢终于抱着一叠书，出现在病房门口。
婆媳俩同时拉下脸来。
万长生这日子可也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