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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在干什么?住手,快住手!”心烦意乱的洛和韵刚回鹤楼,便被府中的骚动惊扰,出来只是看看,却看见一群人将洛和铃围了起来。

    洛和韵赶忙上前,将妹妹拉到身后:“白叔,杜叔,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一脸怒色,再怎样的亲近,属下也就是属下,说白了也就是一群给他们家干活的罢了,怎么还有胆子妄图对洛和铃不利,这是想要造洛家的反吗?

    洛和韵的第一个念头是洛家捐家的事,让人心不稳,这些白眼狼,这才露出了獠牙。

    姓杜的那一个一脸大胡子的汉子粗声粗气的说:“家主处置奸细,小姐不清楚情况,吓到了,我们怕她乱跑,如今外边不安定,有下着雪大晚上,跑出去出事了可怎么好,她又不听我们说话,这才拦着她。

    那在你身边也行,你看紧了,我一直觉得她身边的那个女的不像个好人,也就见过两三次,实在是像带着凶气,果不其然,竟然是别人安插进来的奸细。”

    杜叔没说的是,那股子凶气必定是手上沾染有许多血腥,他那鼻子灵光着呢!那个女人伪装的再像,他还是看出了一点蹊跷。

    洛和韵蹙着眉,想也知道这说的必定是姚姑:“那我爹呢?”

    “家族正跟那个女的交手,不过我们请的高手也在,不用担心,你们早点休息吧!如今多事之冬,你们小心些保护好自己,不过家主也吩咐了,这一段时间让咱们兄弟看着院子,防备宵小之辈,你们也别怕。

    去吧回去睡吧!玲玲害怕的话就先在你哥哥那里待一晚上,没事儿啊!”

    杜叔这么说着,还笑着给他们摆摆手,一副已经在尽心尽力哄孩子的模样。

    洛和铃揪紧了哥哥的衣服,直到进了鹤楼才呜咽这说:“哥哥,救救姚姑吧!我看见爹爹把她打伤了,她现在一定不好。”

    洛和韵却想起姚姑当着他的面为难洛和铃的模样,看是为了他妹妹好,却强硬的给洛和铃灌输着另一种思想。

    她一个首尾都不清楚的江湖人,洗脑似的将自己乖巧的妹妹往另一个方向引导,岂知她是何居心?

    洛和韵回过神来说:“你不要任性,外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今晚现在这里带着,等一下让金柳带你去休息,不要乱跑。”

    “哥哥,姚姑怎么办?你不管她了吗?”

    洛和韵有些烦躁,他既想不让妹妹伤心,相信姚姑并没有坏心,又不能不相信父亲的判断,真真切切的告诉洛和铃,也许,姚姑真的就是奸细,他们家如今情况不好,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实在宁可错杀不能错过。

    每个人的心都是偏着长的,洛和韵心里,终究他爹娘妹妹才是他自幼立誓要保护的人,是家人,是亲人。

    姚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多少有一点分量,大概是她神秘的背景和实力,以及洛和铃对她依赖,使他忌惮只余,还投鼠忌器。

    如今他父亲有办法铲除这个隐患,自然是好的。

    洛和韵第一次显露出作为兄长的强势,他限制了妹妹的内力,直接点了她的穴位让她昏睡过去。

    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送到侍女金柳已经准备好的卧室。

    安排好洛和铃,他依旧睡不着,他站在窗边看着黑沉沉的夜色,很多的未知与混乱搅扰着他的神经,他脑子里的那根线,崩的紧紧的。

    接近子时,洛君带着人过来了。

    洛和韵慌忙将他迎进屋子里,洛君制止了他,只是问:“你妹妹呢?你母亲醒了,想要见她。”

    洛和韵听见这个消息,心口悬着的大石头才砰地一声落地,其他奇奇怪怪的忧虑也都跟着无影无踪。

    他说:“铃儿在阁楼睡着,让金柳叫她起来吧?”他倒也想去看看母亲,只是,天色是在不早了,母亲让妹妹过去陪着还好,他也去,这一家人就真的不用休息了。

    “不用,我抱她过去吧!你母亲就是想看看她,今晚她们一起休息,你也早些休息。”

    洛君到洛和铃的卧室,看见缩成一小团的女儿,忽然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神色里的犹豫就不见了,洛和韵却是因为站在洛君身后,什么都没有看见。

    直到洛君都走了,他才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忘了问姚姑最后是如何处置了。

    不过这个也不急于一时,洛和韵,确定今晚应该不会再生什么事端了,也安下心去休息。

    正院后边第一间屋子里,洛和铃安静的躺着。

    地上伏着一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血人,洛君并不在意这些,和屋子里另一个人说着话。

    “这是违背天道的事情,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是一个有些清爽的少年音色,开口人正是,今晚到来的那个阴郁少年。

    “我自然是想的很清楚了”洛君面无表情,声音平静的冷酷。

    “果真多情才是最无情啊!即使只有十分之一的希望,你也要牺牲自己的女儿吗?”

    “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该做什么吧!多管闲事可不是个什么好习惯。”

    “呵!”少年哼笑一声,透着些讽刺,脚步越过地上的半死人,去看昏睡着的小女孩。

    神情笃定又平静,像是在打量着从哪里开刀才好,他有些苍白的指尖落在女孩纤细的脖颈侧:“她先天不足,却因为一直有人用内力给她蕴养身体,所以修养的还不错,这样的情况,换心是足够用了,只是这样一来,你这女儿怕也就没有几年的寿数了”

    少年回头看向正堂,桌上静谧的烛光迎着他有些温柔眸子,泛着诡异冷凝。

    正堂里负手而立的男人冷静的说:“是她折断了她母亲的生机,如今只是让她还回来罢了?她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时候她母亲日夜受着病痛折磨。

    到最后,竟然还是个吃里扒外,一心和外人亲近反而冷落了生母的东西,留着她何用?”

    少年毫不在意的轻笑:“你可真够虚伪的。”

    次日,洛和韵推开房门,寒意扑面,好在雪停了。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

    他带着小厮去正院看母亲,只有洛君在正堂坐着喝茶,似乎又是一夜未眠。

    洛和韵上前请安:“父亲。”

    洛君神色少有的凝重:“你来了,外边的事情你也清楚了,今天就去看着吧!”

    “是,父亲,母亲好些了吗?”

    “你母亲昨夜受了惊吓,如今还在睡着,大夫交代要安心休养,这几日不要惊扰她,你去吧!”

    洛和韵往里侧看了一眼,除了关着的房门自然什么都没看到:“铃儿呢?她那样闹腾,带着母亲身边会不会打扰母亲休息,孩儿把她带回去?”

    洛君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她陪着你母亲无碍,这位大夫医术高超,过不了多久你母亲便能好起来你去吧!”

    说到这里洛和韵已经无法在说什么,只好行礼说:“是。”

    然后就退了出来。

    可莫名的,他脑子里闪过一瞬狐疑,转瞬即逝。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自己这几天太紧张,已经是疑神疑鬼的了。

    因为雪停了,恢复建筑的工作加快进度,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还要将河面的冰层破开,恢复水路。

    由于大雪覆盖,平常不起眼的道路处处隐藏陷阱,危机四伏,通行不便,清理出来也要很久。

    水路就是各地联系的主要交通,各地滞留的商船也使得商事受到影响。

    他们在冰面上铺些干柴引火,又将大桶大桶的破冰油浇灌到冰面上,这些黑色的油汁就快速的在河面铺展延伸往远处。

    再然后,只要一把火将河面的柴点燃,大段的河面就被油火烧化大大缩减了用时和人力。只剩下少数不方便用火烧的地方靠人力破冰,疏通了河道,杳城通往外界的道路才算通了。

    就这些,洛和韵只是在一边看着,给下边干活的人拿主意,也忙活了一整天,到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才一身烟火味儿的回到家里。

    他不知道的是,连夜乘船离开杳城的人群中有一个高挑的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

    女人背上一个用布条裹起来的长盒,用琴袋装着,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简单的行囊。

    她们来的路上,还看到洛和韵的马车远远驰过。

    女孩回头看着已经空旷的街道,白雪皑皑,像极了一双冷漠疏离的眼睛。

    她吸了吸鼻子,脸颊苍白,嘴唇泛着紫。

    女人蹲下身子,将她的披风裹紧,轻轻地说:“走吧,从此,与他们就再也没有瓜葛了。”

    女孩宽大的兜帽里露出一双迷茫又哀伤的眼睛。

    她冰凉的手指帮女人理好被寒风刮乱的头发,轻轻地点头:“师父,走吧!”

    只是女孩似乎走不快,师徒二人,便慢慢的消失在雪花疏斜纷乱的青石街道尽头。

    急于离开的人不会少,人群拥挤着,到底还是有钱有势的那些上了第一条船,高挑的女人和小女孩也在其中。

    他们出示的是杳城裴家的令牌,又给了泊行司的官吏足够多的好处,也就在船舱里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女孩已经筋疲力尽,女人让她躺下休息,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素白秀巧的脸孔,正是洛和铃。

    这样说也不是十分对,因为就在今日,她已经与洛家断绝了关系,洛这个姓氏与她无关,杳城,也不再和她有关。

    那她是谁了呢?

    楚梦姚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是临走时,那个神秘的少年给她的:“疼吗?把药吃了再睡吧!”

    这样的药,若无意外,女孩有生之年一直要吃下去,尽管如此,会不会夭折也是一个未知数。

    女孩乖巧的吃了药丸,便昏睡过去,姚姑帮她拉好被子,盘膝坐在床脚疗伤。

    一夕之间人事皆非,昨晚洛和铃跑走,楚梦姚一时不查,受了洛君一脚,再欲动用内力,就发现内里凝滞,楚梦姚内力深厚一般的药物对她是没用的,这时她才明白一直站在旁边仿佛看客的少年是个什么角色。

    因为中了招数,洛君几乎废了她半身修为,她就眼睁睁看着洛君将已经是个死去的洛夫人抱到这间屋子的另一边,看着少年用细小的刀子划开洛和铃的心口......

    亲眼看着换心结束,看着气息若无的洛和铃,呼吸慢慢平实,听见已经不再呼吸的洛夫人死而复生。

    活死人生白骨,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那个少年模样的人做到了。

    只是这个少年在洛夫人活过来的的瞬间白了满头乌发。

    楚梦姚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若此人是出自那个禁忌一般的家族,那么就可以的说通了,这少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古。

    天亮之后,已经成了青年模样的白发怪医,给她吃了一粒药丸,她那一身断开的筋脉竟然治愈,甚至身上的伤势也好了七七八八,就连遭此劫难的洛和铃,傍晚时候清醒了过来。这样动动手指便可操控人生死的本事,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事已至此,楚梦姚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洛和铃待着这时刻都想要她性命的狼谭虎穴,这一次是要心,下一次呢?

    要血,洛和铃便要将全身血夜换了;要肝肺,洛和铃便要将肝肺摘了?

    稚子何辜,若无力生育,又为何要这个孩子来到世上?生而不爱,养而不教,难道就是为了如今吗?

    若是如此这些人当真太过疯狂。那洛夫人呢?

    这可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不食子!

    楚梦姚猛地睁开眼睛,喷出一口带着黑块的瘀血,思绪难平,使得她运功险些出了岔子。

    她索性起身打开房门,外边的过道里点着几盏灯,来往走动的人并不多,这是在船的底层,看不见光线,也就不知道时辰,楚梦姚反手将房门关好,往上去的路途中,甚至还听到一些龌龊的声音,更让她黑了脸。

    第一个反应,是把这些脏东西拍死,不要污了小孩的耳朵。

    她眯了眯眼睛,手指紧紧握拳,继续往前走,要给小孩找些吃的。

    洛和铃身体正虚弱,这是正要补气血才好,到了外边,才知道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楚梦姚凭着她混迹江湖的本能,找了一些温补的食材,蹲在小灶边上,熬了一锅鸡汤。

    这些东西还是从船上急着赶路的小商人那里买的,时机窘迫,花费要比平常高出许多,楚梦姚并没有计较这些,跟那个商人商量好了行船期间,每天都要一份食材。

    保证洛和铃能尽快得到修养,比其他的什么都重要。

    离开洛家的时候,洛君给了她们一笔钱财,楚梦姚还收拾洛和铃一点东西,防身的冰蚕衣,庸然剑,银两细软,和厚实的衣服。

    至于她自己,来往孑然,只去取回惯用的剑,带上女孩,就足够了。

    洛和韵下了马车,快步进到前院,远远就看见洛君正坐在客厅,料想就是在等着自己了。

    “父亲,孩儿回来了。”

    “今日进展如何?”

    “河道已经疏通可以行船了,我们家里被阻在外的货物,过两天应该也就能平安回来了。”

    “这样说来,她们应该也已经走了。”洛君神色淡淡,口中轻巧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被洛和韵刻意忽略的那一丝不安又泛上心头:“他们,父亲在说谁?”

    “昨日楚梦姚和我争斗起来,被我打伤逃走,今日又折返回来,带走了洛和铃,她自愿与我断绝父女关系,我变也放他们走了,只是从今以后,她就不再是洛家之人,你可记牢了?”

    洛君轻言轻语,说出来的话让洛和韵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在说,他妹妹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可疑之人,背叛了洛家?

    “父亲,这,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铃儿.....铃儿怎么会?”洛和韵脑海中拼命回忆着昨天到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在妹妹看来,楚梦姚是陪着她长大的人,她如今正是任性胡闹的年纪,长久被有心人妖言引诱,也许真的就......

    竟然不由得他不信吗?

    洛和韵反身要走。

    洛君叫住他:“你做什么去?今晚哪里都不许去,你母亲因为此事正伤心,你不要添乱。更何况如今洛家福祸未知,你妹妹跟着她师父离开是好事,若有朝一日,洛家真的不测,你也要离开。”

    惊闻此言,洛和韵砰地一声便跪在洛君面前,这样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的话,如何好说?

    他想说些什么,可又能说什么?朝廷打压商事,裴洛两家树大招风不是事实?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洛君早早安排好儿女的后路有错?

    良久,他才艰涩的找回声音:“父亲......”

    “这几日注意着各方动向,不要去寻你妹妹,若让有心人知晓她们的行踪反而不好,你母亲尚需静养,不要打扰她,更不要在她面前乱说话,惹她伤心,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洛和韵回到鹤楼,辗转难眠,终究还是起身提了一盏灯,就着清冷的夜色散步。

    走着走着,就到了玲珑榭外。

    这里的主人已经不知人在何处,楼阁亭台,就冷请的仿佛没了生气。

    侍女们已经睡去,整个院子沉寂在黑暗里,洛和韵披着外衫,在雪中站了良久,冷气浸透骨缝,他才感到一丝寒冷的,其实已经在打寒颤了。

    提着灯笼的手僵硬的有些失灵,他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宁静的月亮,这雪连着下了好几天,此时却晴了。

    夜色空明,星辰烂漫,洛和韵眼眶酸涩,他看见的是妹妹亮若星辰的眼睛。

    他是不是太过没用?打理不好家事,武功又是平平,想要保护的人正在受苦,他却只能束手无策,面对这些,他手中的刀根本没用,无论为习武流了多少汗,他依旧是那个手无寸铁,看见奶娘虐待亲妹时,只能狼狈逃跑的懦夫。

    “少主,时辰不早了,外边冷,您当心身子,还是早些回去吧。”跟在洛和韵身后的金柳小心翼翼的多嘴。

    并不清楚自家少爷这是发的哪阵疯,但也明白洛和韵此时心情不好。

    只是天气实在寒冷,她已经完全冻僵,说上一句话都是牙齿磕着牙齿,哆哆嗦嗦的。

    洛和韵合了合眼睛,收敛情绪,回头睨了金柳一眼:“回去吧!”

    说完便直接大步往回走。

    洛夫人毕竟是久疾顽缠,受了一刀之苦,流逝气血,便是有古清石灵丹妙药,也难以想洛和铃般,一转眼便可以下地走路。

    她醒来已是三日之后,此时她心口的伤疤还未长好。

    “夫君,我这是怎么了?”她捂着心口的伤不知为何,悲从中来,尚未垂泪已经哽咽。

    洛君神色温柔的说:“我请了一位江湖上素有盛名的杏林大家,他用的是开心续命之法,已经将你治好了,等你慢慢的身子恢复了,我们就将家里交给韵儿,带着你游山玩水。”

    洛折鸢闻言,十分心疼的看着自己眼睛里铺满血丝的夫君:“又让你受累了。”

    洛君倒也不逞强,窝在洛折鸢身边闷闷的说:“鸢儿,我困了,你陪着我休息一会儿吧?”

    语气绵软的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洛折鸢便轻抚着他的发丝,仿佛在哄着小孩入眠,一室温馨。

    另一边洛和韵想要从茫茫人海中寻找妹妹,又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将妹妹置于危险之中而只能安奈自责。

    .....................

    船只顺流南下,停泊在一个叫做清城的小城时下船,楚梦姚在这里买下一座有着两层小楼的院子,院子临水而建,一边能看见秀巧的山峦,一边能看见玲珑的河水。

    这里有许多的瞧,小城被河水分开两半,又被小桥连成整体。

    这里云淡风净,玉笛飞声,没有繁华,只有温柔。

    楚梦姚这样来此居住的外乡人并不少,只是大多数会选择,离清城不远的濒城,濒,水厓也。

    商船来往乱如麻,却也是谋生的好去处,如今得清城也有大半的年轻人搬去濒城居住,留下的,就是待售的空宅,或是颐养天年的老人。

    楚梦姚家的院子,在无数排列错落的小巷子里,并不出色,泛着陈旧色泽的窄门,推开的时候有些沉重,还带着吱扭的声音,走进去,门楼两边是两间通连的厢房,一边做了厨房,另一半堆着杂物。

    除了门楼就是二层小楼前的院子,只留了一条挺宽的石板路,一边是修整整齐的菜园,只是长久没有搭理,如今长满了草。

    另一边有一口井和和到膝盖高的一个水缸,这样一来,厨房用水洗涮浇菜就方便了。

    小楼也是三间,楼上是卧室,楼梯在最左边,右边是客厅,对照着正门本该是后墙的位置还有一扇门。

    推开了,也是吱扭作响,院子里铺着青石板,中间是一片空地,墙角种了一株梅花,如今正开着。

    另一半临着河的墙下开了一个小水渠,活水拐个弯流进这里再流走,这里是个可以休息乘凉的地方。

    屋子里因为主家常打扫,所以看着还算干净,他们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姓闽。楚梦姚看了很满意。

    主家的女儿已经十五六岁的年纪了,一张小圆脸柳叶眉,活泼和善,看见裹在披风下安静乖巧额不像话的小女孩时,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露出一副小妹妹真可怜的神情,很勤快的跑上跑下,帮着楚梦姚打扫屋子将新买的被褥之类铺好。

    扶着新来的小妹妹上楼休息。

    就这样他们就算是在这里住下了。

    不过,邻家姑娘问起小女孩叫什么的时候,她慢吞吞的说:“楚承喜。”

    转眼间冬天就过去,虽然寒意尚浓,可好在禁冬令算是解除了,洛和韵一身黑色劲装,背上背着重刃,看着车队的人整理好将要出发,开春的第一趟赶金,他这个洛家少主自然要去。

    裴家主也同行,因为洛家走镖护送的第一大主顾就是裴家,洛和韵看见裴家主过来拱手行礼:“裴世叔。”

    裴家主笑呵呵的迎上少年郎:“和韵啊,你倒是来得早,你们这一代不知不觉就这么大了唉!可也是给我们这一辈长老喽!”

    “世叔说笑了,我们都还小着呢,出来时家父就叮嘱我,路上要多听听世叔教诲,能学不少本事的。”洛和韵熟稔的把马屁拍起来。

    裴家主哈哈大笑,显然洛和韵的马屁拍的他很舒坦。

    眼看时辰到了领路的管事过来询问是不是要出发,裴家主拦下:“不急,再等一下,哈哈。”

    话才落,街角转过来一匹枣红的骏马,一众人眼睛都往这边看来。

    马上是个年轻姑娘,穿了一身火红的劲装。

    等人到了跟前,才看出来是裴家少主,腰里缠着鞭子,背上捆着宝剑,坠着玉坠的剑穗在身后晃晃悠悠的。

    少女的头发用一个银白嵌白玉的发扣,利落的高高束起。

    英姿飒爽又张扬锋利,马到了车队近前,她就勒住缰绳:“爹,走呗?”

    裴家主来回看两遍,感觉自家姑娘还真像那么回事:“哈哈,好了,走吧。”

    走镖前祭路的早就仪式已经结束了,终于得了主家的号令,开路的领队鞭子往地上一甩,气沉丹田高喊一声:“出发。”

    洛和韵也利落的翻身上马,走在车队中前方的位置,裴家主早就钻进马车里去了。

    他倒是想让女儿也坐马车里,比较舒服,只是这个年纪的小孩正好奇这高头大马走江湖的感觉,不用多说都知道不会听他的,也就知趣的由着他们去了。

    裴染马缰一甩,上前和洛和韵走到并列。

    “喂!洛和韵我问你,你给我说实话,你家洛和铃呢?我每次见她都被推诿了,你们家在干什么?”

    洛和韵目视前方,听见妹妹的名字心头一滞:“说了多少遍,她回老家金城拜师读书了。”这是洛家对外的说法。

    裴染却总觉得不能信:“金城!”裴染暗自惊呼,却没听过,那是个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啊!

    “你别想着唬我,我不信,你就舍得的她自己跑老家去?到底怎么了?”

    “就是这么回事,她天资好,族老知道了不认荒废,就将她带回去了。”

    “她学什么啊,咱们杳城的夫子还能比不了金城”裴染盛气凌人的瞪洛和韵。

    洛和韵半点不理会淡淡说:“杳城的夫子是好,可我家如今请不起,满意了吗?”

    说完,洛和韵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裴染“驾!”的一声,驱马往前走了走。

    裴染一下子就梗住,洛家被朝廷敲诈了一大笔金银不算,后来又捐家请医的事,虽不是人尽皆知,可她是清楚的。

    正说到人家伤心处,裴染纵使担心好友,也不好再接着问了。

    不过一路同行,时间还长着呢!她就不信套不出来洛和铃的具体情况。

    中午,他们在自家设的驿馆休息,裴染趁人不注意经过洛和韵身边时小声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说完就兔子似的跳进了驿馆。

    洛和韵在后边扯了扯嘴角,实在懒得多说话。

    这里是离杳城最近的驿站,不过半日路程,再往外走,他们走近道途径城镇也不会拐进去,下一个驿站就要三天后了。

    等风餐露宿的逛两天,他感觉裴染就会吵着回家了。

    傻孩子成天正事不干瞎想什么呢?真是够闲的。以为商队赶金跟说书人上嘴皮碰下嘴皮似的,玩?

    他们人马走得快,又有驿站更换马匹,吃饭休息,所以途中根本不会停下修整什么的,原以为裴染一个娇滴滴养大的姑娘待不了两天。

    可没想到,她一言不发的跟着商队硬生生走出国关。

    再往前就崚桫国了。

    裴染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时不时凑在洛和韵身边问东问西。

    也的确,她还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回远行,崚桫风土人情与煌凤国相比自然是大不相同,商队里她熟识的人除了自己爹,也就洛和韵能说上话。

    不找他找谁?

    见识了崚桫的风貌,就不得不说起,送到崚桫和亲的端凤公主。

    也是到了此处,看见街市秩序井然,男女老少都有礼数,一点不是传言中野蛮荒唐,动不动都要殴斗打架的模样,裴染惊奇不已。

    洛和韵不想她她丢人现眼,就说了因由。

    原来,端凤公主到了崚桫国不久,就遇上崚桫国君当众求娶的荒唐事。

    搞清楚好不好,端凤公主来的目的可是在他众多儿女中选一位,崚桫皇这样干,不就是跟自己的儿子抢媳妇儿吗?

    简直恬不知耻。

    端凤公主一气之下,就说,为了两国的和平,端凤身负重任不能离开,但是,这和亲之事就暂且放下不提。

    崚桫皇虽然没能如愿,但至少自己喜欢的女子没有真的嫁给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儿子,这就是好事,所以他心里还是隐隐有期盼的。

    于是他就同意了,崚桫皇都同意了,煌凤之君自然不会有异议,端凤公主就在崚桫国落脚了。

    崚桫皇的确是待端凤公主不错,想要为她建造华丽的公主府,但是端凤公主没要,而是建议用建造宫殿人力物力建造学宫,让崚桫国百姓家里的后代也可以读书,让那些学子,可以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知识,明荣辱,知进退。

    端凤公主打算传播煌凤国的礼仪教化崚桫百姓。

    因为商物流通,煌凤国的文化自然就流入了崚桫,文化的革新势在必行,而且想要休养生息,和平之治必不可少,只因国泰而民安。

    端凤公主是真的胸怀大才,她根据崚桫国的情况,编纂书籍,学宫之中招募学家,收容弟子。

    又多次向崚桫皇进言,在各地开设书塾,教学之时收归官办,尽可能让更多的孩子读书识字。

    着学习的书籍,自然大多都出自端凤公主之手。

    崚桫之皇,果真跟被美人灌了迷魂汤似的,言听计从,果然,几年过去,国中风气渐清,加上商贸流通,一派欣欣向荣之势。

    裴染听到这里不禁恼怒:“端凤公主厉害是厉害,可这样帮着敌国治理国家算什么?这跟叛国有什么区别?”

    “小点声!在崚桫国说端凤公主的坏话,亏你还是煌凤国人,让崚桫百姓听见,信不信把你揍得你爹都认不出你来。”洛和韵恐吓道。

    裴染眼睛一瞪:“我说错了?还是有什么不敢让人说的?”说着她还下意识瞄了四周,很好越走越偏僻不会被听到。

    只是说这话都时候看见洛和韵一个劲的对她翻白眼,她是又气又虚。

    洛和韵认真的说:“无论什么时候,端凤公主都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的。她只身来到崚桫,肩负的是两国和平重任,可听清了?不是争斗,不是打仗你死我活,是和平。

    是两国没有战争,崚桫人看见煌凤人不会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刀把对方宰了,而是能和平相处,没有妻离子散,没有家破人亡,没有颠沛流离。

    战事停歇六年了,下一场雪,你清楚路上冻死了多少乞丐吗?

    他们十之八九都是被战事所累。

    你知道有多少人只能住你家马都不住的窝棚,就这样,一场风雪,坍塌无数,你又知道,睡梦里被砸死的老人小孩有多少吗?

    就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信口开河,不知世事不是天真,是愚蠢,裴染,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裴家人身上你知道吗?”

    说这一番话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崚桫国,道路偏僻艰难,古木深林幽深可怖。

    裴染只顾着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便什么都没来得及注意。

    洛和韵平息了一下心绪,整个冬天都压抑一下子都爆发出来,其实,他是迁怒裴染了。

    也很失态。

    洛和韵深呼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抱歉,我......”话说重了。

    “没有,你不用抱歉,是我太无知,也太相当然了。”裴染用袖子这了一下脸,洛和韵知道她是哭了。

    裴染红着眼睛说:“你接着说端凤公主的事吧!我不懂,麻烦你教我。”

    这是相识十几年来,洛和韵第一次听见这个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女孩说服软的话。

    洛和韵最后的那点脾气也就没有了。

    他温和了口吻说:“因为端凤公主一心使两国和平共处,商人才拿到了可以从最短的路途穿过崚桫继而往西去的路引官凭。

    所以我们商家之人,是最应该敬重端凤公主的。

    国与国之间并不是只能相互排遣奸细,搅得对方人仰马翻涂炭生灵才好,你看现在,没有战争,没有针对,煌凤国的商人可以放心的穿过崚桫的国土,崚桫百姓也可以在煌凤国安家。

    人们吃的是从外域带回来番薯,身上穿的是外域种出来的棉花,住的是和煌凤国相差不大房子,煌凤国人,也靠着这条遍地黄金的商路,安身立命,养家糊口,明明识文断字就可以过得更好,还有谁愿意拿起刀枪远离妻儿,拼个你死我活?

    能吃得饱,穿的暖,有活干,有房住,能享受天伦之乐,便没有人会想着做强盗,没有人想让兵戈起,即便两国皇族想要发动战争,这些已经尝到和平好处的百姓,也不会愿意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

    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便会有所顾忌,为了生计利益,成为发动战争最大阻力。

    根本就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一说,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做这样的兵。”

    裴染久久不语。

    这一段话让她安静了好几天,裴家主远远看着小儿女凑在一起说话,忽然心里一愣。

    这......也未尝不可啊。

    裴染越想,越觉得这位端凤公主实在了不起,不觉就坠在了队伍后边。

    而且,她小时候是见过这位公主的,几年前,端凤公主出国,路经杳城,她送爹爹离去时,远远见到公主的车架。

    仿佛是是看到过一个优雅的人影在。

    知道穿过这片深山老林,裴染还在想着那个已经模糊不清的身影。

    忽然想到什么,她催马上前,又跑到洛和韵身边......

    裴染赶金,一次两次的还上了瘾,裴家主头几年还跟着,有意的带着女儿熟悉经商的本事。

    到后来裴染渐渐上手,裴家主干脆也像洛家主似的,放手不管,罗裴两家在商路上的事几乎都是两个年轻人拿主意。

    一度让商路上的商人们以为这两个是一对。

    洛和韵周正沉稳,品行贵重,在商人中间,他这张脸是极有诚信的,商人来往,诚信,就是利益之本。

    裴染性子开朗活泼,跟着商队学的多了,与人打交道热情又圆润,很讨人喜欢,更何况谁都喜欢和漂亮的女孩子打交道。

    而且这个漂亮女子不止是漂亮,还有一身好武艺,带着商队能当即做主,也就在这条路上渐渐有了名气。

    与洛和韵相互照应,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几乎是在马背上安家了。

    裴染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纵情欢笑,肆意奔跑,儿时江湖豪迈的所有向往都一一实现。

    而且这条路上,还有可以托付真心的人在身边,这样很好。

    出落得十分明媚的裴染打马在前,回头一笑,惊艳的夕阳都失色。

    “咱们今晚不急着赶路,在驿站休息两天,修整好了再回去。”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崚桫国内,在这里,按惯例是要停留两天,将一部分货物分散到本地驻留的商户那里,把今年的账目收上来,才会离开。

    “好,听你的。”明天就能踏上国土,洛和韵的心情也很不错。

    在这条商路上走了十年,到了崚桫,对他来说就和到了家门口无二。

    年轻男女相视一笑,手下人一个个低着头半眼不看,因为早就习惯了。

    也都知道,洛少主和裴少主去年就已经定亲了。

    因为两家都是只有这一个孩子,嫁娶的细节,一直还没有商量出一个两家人都能同意的章程。

    洛和韵和裴染成亲,就意味着,洛家和裴家会合并到一起。

    当然若是裴家主能再得一个孩儿,二十年后继承家业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裴家主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

    只是裴家主和裴夫人经历过一个小魔王之后,就再也不打算第二个了。

    想要继承人?

    让这小两口自己去......

    他们老夫老妻的出门游山玩水的还玩不过来呢!

    放着好好的清闲日子不过要干什么?

    裴染已经二九年华,洛和韵也已经二十有二。

    他们这次回去应该不会很快就再次带商队出来,因为要成亲了。

    裴染与洛和韵一同回到杳城,看见路边商铺门上挂着白风筝皆是一愣,因为那商铺牌匾上刻的是洛家的标志。

    洛和韵眼睛里的笑意瞬间垮塌,疯了似的纵马在街道上狂奔,一时间人来人往躲避匆忙,鸡飞狗跳的闹成一团。

    洛和韵已经看不见了。

    他脑子里此时就是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有。

    勒马停在洛府前,因为太急,一时不查他被马甩到地上。

    洛和韵什么也顾不得,洛府挂起白绸,一片一片的雪白,飘忽着仿佛一把刀在他心头来来回回的绞。

    洛和韵哆嗦着爬起来,出来看的门丁赶紧上前来扶,被他一把挥开。

    这几年洛和韵功力长进许多,一个看门的下人对这力道半点抵抗的无法,直接甩到了一边去,在地上蜷着,试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正厅已经改成了灵堂,白烛点的通亮的屋子里,洛君席地坐在棺边,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一个将要迎娶妻子的新郎官。

    洛和韵上台阶的时候脚底绊了一下他失声哭嚎,喉咙里是咔咔的呜咽,就那样爬进正厅,抱住棺材,良久才能出声:“娘....娘....爹,我娘.....我娘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哀泣将才到大门口的裴染吓了一跳,示意身边人将地上半死不活的门丁扶起来救治,赶忙下马跑向院子里。

    却也只是到了院子里。

    因为她知道,此时她不该踏进灵堂,那里只属于两个悲痛欲绝的男人。

    两个!

    灵堂布置的的很正常,挂白,燃烛,停棺......

    只是洛家主一身喜服,那神情仿佛只要洛和韵回来就要随着洛夫人一同去了一般。

    洛和韵的哭声从撕心裂肺,到嘶哑狂乱。

    这个温文尔雅了二十多年的青年从没有如此失态过。

    裴染用手抿了一把脸,整个手掌都被沾湿,原来她也已经泪流满面。

    她就站在院子里守着这两个人几乎两个时辰。

    洛和韵抱着棺材就被有在再撒开手。

    只是泪已经流尽了一般,不再哭喊,神情也恢复了清明。

    洛家主淡淡的看他一眼,扶着棺边站起来,冷静的说:“把你的手拿开,遮到你母亲了。”

    说道后三个字的时候,语气轻缓,温柔又缱绻。

    可裴染愈发感觉不妙,想要上前。

    刚要抬脚,洛君便看了过来:“准儿媳妇,委屈你现在那里站一会儿,等一下你再过来也不迟,我有些事要和韵儿讲。”

    洛君神色里带着一点歉意,是裴染记忆里君子谦谦的样子。

    裴染不自觉咬紧了牙关,眼泪汹涌。

    她站在那里没动,即使腿已经发麻。

    只是眼睛紧紧盯着她喜欢的那个青年,不愿再离开。

    洛君看着院子里情真意切的少女微微笑了起来。

    他对洛和韵说:“你遇见一个好姑娘,应该珍惜。

    他说:“和韵,喜欢也好,爱也罢,人之一世,总要心悦些什么,否则心就是无根之萍,人也就找不到自己。”

    他停顿一会儿,又说:“你一直问和铃的去处,她可能还活在这人世的某个地方,也可能早就夭折了,对你们而言,我应当不是一个好父亲,人心都是偏着长的,但也要讲理。

    要分个先来后到是不是?

    爱你母亲就已经用尽了我这一生的力气,有时候我也在想你们兄妹怎么办呢?

    也幸好,她有一个愿意不计回报的师父,你有了愿意将目光停驻在你身上的人。

    和韵,珍惜眼前人,你能抓住的,肯停留在你的时光里的,她不是过客,而是你的全部。”

    洛君乱七八糟的说话,脸上是从未让外人见过得轻松惬意,

    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到此刻,他的确很轻松。

    他与爱妻,年幼相识,年少相知,年晦相依。

    他们完完整整的在一起,没有谁掉队,也不会有谁掉队,十指相扣走过几十年光阴,将会出现的东西一一看过。

    这样想来,一同化作一抔黄土归于后土也不会孤独,因为坟墓里是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洛和韵心底一阵阵翻出冷意,耳力过人的裴染也将这一番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一时之间仿佛晴天霹雳,她不知道该为谁的离去伤心才好。

    洛君轻轻咳了一下,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侧头看了看外边清冷的月光,往事纷杂,他也不清楚看过多少相似的。

    一挥衣袖,正厅的门砰地一声关住。

    洛君说:“我时间不多了,你盘膝坐下.......也算是最后给你一些护持,日后人世纷扰,要你自己看过,离别会有许多,却也有五光十色,不要学我钻进一个死胡同就不愿再出去,不过心甘情愿的,我也乐意就是了。”

    又过了许久,灵堂的门才从里边打开,洛和韵走出来,神色有些呆愣。

    裴染往他身后看去,挂白、燃烛、停棺......

    ................................................................

    洛家的丧事早两天就挂了白,只是未曾想洛少主归家第二天便下葬了。停棺不过三日,而且抱得是家主夫妻二人的灵牌。

    这......洛夫人身子不好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只是洛家主正值盛年,引人唏嘘。

    洛和韵一身素白,神情冷静的料理了父母后事,在墓前跪了七日,粒米未进,也幸好,他修习内力,不比常人。

    否则,这昔日鼎盛的洛家怕是要死绝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无常事,富贵本无根。

    眼看繁华起,也看尘埃落,好多年后,当时之事编成戏折,茶余饭后也有几个不知事的小孩咿呀唱过。

    只是无忧无虑的腔调不能与戏词相和。

    也有人问起,后来活着的人如何了?

    听说,似乎吧!那个青年散尽家财不知所踪了。

    洛和韵将镖局商事交给裴染,卖了家里的宅邸和一些田产庄园,背着刀就走了。

    裴染没能留住,也没法留,因为即使把人留下,心已经死了,也无能为力。

    她也知道,洛和韵必定是去寻找早年莫名其妙被洛君弄丢洛家少女,那个如今已经不被人记得姑娘。

    又是五年了,她若活着,也该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那是她少年时的朋友,只是后来,她将其遗忘了。

    吞并了洛家镖局的裴家并没有恢复到当年鼎盛的局面,因为一个故人出现打破了最后的幻象。

    楚寒云手中拿出一大摞裴家贿赂官员勾结匪徒,暗中售卖妖糜花的证据。以及草菅人命、抢占产业、豢养私兵、目无王法等罪名更是罄竹难书。

    裴家主死于狱中,裴氏裴夫人连同娘家都获罪,十岁之下的孩子豁免,却三代奴籍不可更改,其余人等秋后问斩。

    裴染以为自己也是将死之人,楚寒云却将她悄悄带了出去,等她看到洛和韵才明白过来。

    洛和韵用当初留下的财宝换了裴染一命。

    楚寒云站在无名之都的城墙上,远远看着两个人慢慢离开,那是她一生最后一次见到裴染。

    毕竟,是她看中的徒弟,楚梦姚的徒儿被好好照料着,她的徒儿也不能过得太差了,不是吗?

    此篇又名——《我是主人亲爱的我》

    【九尾】

    九殊不理妖族规矩离开妖界来到人间,在人间它不能使用法力,于是,它显出了真身——九尾白狐。

    九殊按照妖巫给的答复找到了自己的主人,这一世他投胎在一户富贵人家,挺好,好人有好报。

    趁着夜色,它才敢悄悄进城,找到主人今生的家,悄悄爬上窗台,屋子里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缩在床上,不时咳嗽几声。

    他病了!

    九殊溜到他床边,跳上去,看到一张陌生的、苍白的、稚嫩的面庞,他睡的很沉,小小年纪却已经学会了蹙起眉梢,九殊认得小孩身上的气息,发自灵魂的味道,它很熟悉,就是自己的主人。

    九殊心中欣喜,又心疼主人小小年纪便受这样的罪,决定用一命给他续命,是的,续命。

    虽然它不能动用法力,但身为九尾狐,已经拥有天赋的能力,这个是可以使用的。

    九尾,九命。

    给他一尾,九殊自己再修炼,也不过几百年就恢复了,不妨事。

    施完法,九殊匆匆跑出主人的家,它不能让人类看到它。至少,不能让人类看到它九尾的真身,妖族不到人间,是已经很旧的一条规矩,被人发现,可能会有大麻烦。

    所以就算是自己的主人,也不行。

    “我是不是要死了,,小狐狸你也要死了吗?真好还有人陪我......”

    九殊奄奄一息的缩在柴草里,听到有虚弱的说话声,心想,谁和自已一样的倒霉,连死都没能找一个不太寒酸的地方。

    抬头觑了一眼,那是一个小乞丐。

    【八尾】

    九殊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有手有脚,变成了人,不禁欣喜,他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样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找主人了。

    那个小乞丐已经死去,九殊幻化的就是小乞丐的模样。

    妖族并不能便成人,用法术幻化,也只是障眼法罢了,可九殊与其它小狐还不同,它每损失一尾,就能变成死去之前看见的最后一个生灵的模样。

    这样的能力只在它祖先的传说里,没想到它竟然继承了。

    与小乞丐最大的不同是,九殊比他干净,但是九殊没有衣服。

    虽然九殊不介意,但主人说的话他都记得,人是要穿衣服的。

    于是,九殊就扒下了小乞丐的衣服。

    咦!味道怪怪的,等我去找了衣服再来还你,九殊对着小乞丐嘀咕。

    他走在街上看到挂了好多衣服的屋子,一个爱笑的大胖子把衣服给进去的人,让他们带走,还邀请他们一定要再来。

    九殊也进去了,他想要一身自己可以穿的衣服。

    “小乞丐,我们这里没有吃的,去去去,你到东边儿赵大人家去吧!他家小儿子生病,不药而愈,今天大摆席面庆祝,你去了,兴许有大馒头吃,说不定还能吃口肉呢!哈哈”

    九殊摇摇头,他要衣服,虽然他也饿,失掉一尾让他急需补充灵力。

    “你能不能给我衣服。”

    然后,九殊就被那个爱笑的大胖子凶狠的一脚踹出门口,摔在街上,好疼。

    来往行人好奇的看着,却远远避开他。

    九殊恼怒地咧嘴想要咬这个人,四周指指点点的声音让他想起来这是人间,不是妖界。

    算了,还是找吃的去吧!

    他往东走,摆席面的就是主人家里,他家大院子里有好多人,好多桌子,好多好吃的,可是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拦着所有在门外张望的乞丐,有小乞丐,也有老乞丐。

    他垫着脚,看见主人身上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所有桌子最里面的那一张边,他的脸色还不是很好,但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好。

    九殊跟着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乞丐一起蹲在墙根吃馒头,吃饱了他们就凑在一起说话,说着羡慕宅子里的那个小孩。

    九殊等到晚上,他还惦记着那间挂满了衣服的屋子,九殊穿了一身,又给小乞丐拿了一身,帮他换好衣服,给他造了一个坟包,小乞丐的灵魂在他死去的时候就回归了天地。

    一具死去的身体,在九殊眼里就是一件没用的废物而已,埋掉,是因为借过人家的衣服。

    而埋葬也只是人族会有的习性罢了。

    之后九殊在人界的城市里游荡,人类外貌让他可以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拥挤的街道上而不被惧怕,也不被排斥。

    他晃荡了好几年,但一直没有离开赵琰太远,他的外貌不会发生变化,相熟一点的人过了几年就开始嘲笑他长不大,是个侏儒。

    只有他主人不会,主人一个人出门玩的时候,九殊凑到跟前,别的小孩嘲笑他的时候,他主人会制止。

    然后将九殊拉到一边去,还安慰他不要伤心。

    “猪如”,如猪?他怎么会像猪呢?

    他至少也是狐如啊!

    他时不时就凑在赵家周围,想看看主人会不会出来玩。

    只是遇见的时候没几次。

    几年时间他也弄清楚了一些人间的事情,不会让自己穿不上衣服了,只是人类的食物一些他很喜欢,一些又不喜欢。

    找不到自己喜欢的食物时,他就到山里抓吃的。

    而且他也不会被人欺负了,这几年他将修行练起来,适应了人的身体,他也可以轻轻松松跳上主人家里的墙头。

    九殊以为就这样了,只要看着主人好好长大,过完此生,一世平安,他就回到妖界去,人界的灵气太少了,修炼好几年他的伤势几乎全没有变化。

    有天晚上,九殊又到主人家去玩,远远的看见那边升起火光,冒着黑烟。

    在人界很少看到这样的情况,他就站着小小的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主人家也在这边。

    还是跑近一点,叫主人一起看看吧。

    只是等他过去了,才发现,大火就是在主人家的院子里烧起来的。

    九殊看见在到院子里胡乱跑的赵琰,惊慌又痛苦,这才想到人不是妖,火,会让他们受伤的,还能把他们烤熟。

    九殊小小的流了一下口水,想起酒楼里的烧鸡,也是放在火里烤熟的。

    味道应该差不多吧?

    九殊思考的时候,看到一个人手中提着沾血的刀,对着身后是火海无处可躲的赵琰步步紧逼而来。

    九殊赶忙跳进院子里,拉着赵琰穿过大火燃烧的空隙,把他推出狗洞。

    赵琰许是还记得九殊,所以没有挣脱,很信任的跟着九殊跑,即使是穿过满是火的房屋。

    没办法带着一个人跑太远,九殊是跳不上墙头的,以他们两个小孩的身高,爬上去也不容易。

    而且九殊要解决赵琰身后的坏人。

    九殊第一次在人的身上用这个词。

    伤害主人的人,就是坏人。

    赵琰紧紧抓着九殊的手,想让九殊也出来。

    九殊挣开说:“你快跑,我拦住坏人,你快跑,不用管我,快跑”

    墙听见墙那边有少年哇的哭了一声,随后立刻消沉,变成细细的呜咽。

    然后脚步声远了这时候,主人长得比九殊高了。

    能爬过狗洞,也幸好是瘦。

    九殊反身扑到那个黑衣坏人的身上,尖刀就将九殊的身体扎了个对穿。

    死亡的感觉真的很疼。九殊用指甲扎破衣服死死抠进男人的皮肤。

    他的指甲生来带毒,那个也男人必死无疑。

    【七尾】

    九殊变成了男人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被撑破他就将凶手的衣服换上,匆匆遁走,九殊去换了身行头,第二天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主人面前。

    “你。。。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九殊把准备好的吃食衣物递给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其实九殊知道主人这一世的名字。

    “赵琰。”

    少年沉默少言,他们在城中待了几日,看官府将赵家人面目全非的尸首抬走。

    是的,那一晚,赵家一百八十二口人死光了。

    活下来的赵琰是第一百八十三个。

    第五天,官府依然没有找到凶手,大概他们也不会明白,凶手杀了人,谁又杀了凶手?

    更甚至,他们根本就没有分辨出哪个是凶手的尸体。

    所以赵家死了一百八十三人,直接按照绝户,撤了户籍,宅邸家产也收了回去。

    不过这对九殊来说并不重要,他很开心,赵琰愿意跟他走了,而且要九殊教他武功,这很好啊,他又可以和主人在一起了。

    即使不能动用法力,九殊的剑术在人间也算是很好的了。所以九殊就把自己最厉害的一套剑法传授给了赵琰。之后相伴的时光里,九殊叫赵琰“琰儿”,赵琰叫九殊“师父”。

    闲来无事,九殊带着赵琰去了很多地方,两个人,两匹马,两把剑,一边走,一边教给赵琰许多东西。

    关于星辰,关于山河,关于草木,还有奇闻怪谈,多多少少,九殊都给赵琰讲了一些。

    对于这些东西,妖比人,要清楚的多,更何况是九殊这样的大妖。

    只是赵琰并没有认真听,他看九殊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谁会听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一座不存在的山呢?骗傻子吗?

    于是,赵琰很沉默。

    九殊看来,赵琰很好,他会做饭,会制衣,会酿酒。

    走过那么多地方,赵琰学了许多九殊不会的东西。

    九殊吃饭穿衣喝酒撒疯,自由自在的恢复了一只狐狸的本性,只是他连皮带毛的吃一只兔子时,看见赵琰厌恶的神情。

    然后制止九殊吃生的肉,制止九殊杀人,还有拿别人的东西。

    九殊听赵琰管这样的行为叫偷。

    九殊知道,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赵琰不喜欢,他就不干吧!

    赵琰管着九殊的时候,和九殊记忆里的主人最想,所以九殊喜欢赵琰管教他。

    九殊爱凑热闹,脾气不好,爱喝酒撒疯,曾不小心挠伤了阻拦他的赵琰。九殊爱晒太阳睡懒觉,几次因此险些被仇家击杀。

    直到有一天,赵琰趁着九殊睡觉的时候一剑刺穿了九殊的身体。

    九殊很愤怒,更多的是伤心,赵琰是他最信任的人,更是,九殊细心养大的孩子。

    “为什么?”九殊不敢相信。

    “十年前你杀我全家的时候,遮一下脸也是好的啊!那样,我还能说说服自己,你是我师父,而非仇人。”赵琰沉默之下,是压抑与痛苦,浓烈的,使他纯黑的瞳孔泛着血红。

    九殊怔怔的看着赵琰的背影消失。

    原来他已经长大了,人类长得真快啊!

    九殊眼前渐渐模糊,他想,这条命死了,在赵琰眼中,恩和仇相抵,应该会好过许多吧?

    【六尾】

    赵琰一走就没有再回来。

    他必然是认为九殊已经死了。可九殊没有,他变成了赵琰的样子,一个十八岁的俊秀少年。

    九殊顶着和赵琰一样的皮相,却比赵琰爱笑许多。他试了试,发现赵琰笑起来,比不笑好看许多。

    看够了,九殊就制作了一个木面具,扣住半张脸。

    赵琰还活着,九殊知道自己这张脸注定不好现于人前。九殊依旧白衣执剑,只是身边没了作伴的人孤寂了些。

    他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该掉了吃人来补充灵力的习惯,一来二去,就成了那群人口中的无名怪侠。

    他们说九殊仗义,九殊好笑,感觉这些人真是蠢,不过蠢人也很有趣就是了。

    那些人喜欢成群结队的找九殊打架,和九殊一起喝酒。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但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沉默着跟在他身边的少年,越来越想,越来越想,因为见不到,他就回很焦躁

    只是他不知到这是焦躁,只是没有心情喝酒打架凑热闹罢了。他也不知道,这样,叫做思念。

    九殊给赵琰占卦,发现赵琰这一生多灾多难,无福无寿。

    怎么会这样呢?九殊用传音石联系了妖巫百穆。

    百穆啊,是和他一起出生的狐狸,因为他没有一起来到人间,想来如今还是狐狸的样子。

    这样想,九殊感觉自己想家了,他想念妖界,想念山上的一群小狐狸崽崽。

    但只是想了一下,这跟挂念赵琰是不一样的。

    他将赵琰的事说给百穆,百穆说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测算什么,他说:“九殊,你千年前那场大劫难牵连了这个凡人,以至于,他的魂魄没有被天地收走几经辗转,不再纯洁稳固,也就没有了应该得到福气和寿数。”

    收起传音石,九殊决定去找赵琰,因是他,果也应该是他。

    不该让别人承担他的曾经。

    九殊一路占卜,往南去,然后在路上听说了南边有人谋反自立为王聚集了很多人。

    九殊笑了,这跟妖界新出现的大妖和其他大妖抢地盘是一个道理,总要打一架分个胜负才好。

    只是人太弱了,两只妖打架,只是两只妖的事,两个人打架,却是两群人的事,然而真正要打架的两个人,却都藏起来,谁也不出现。

    其他人就为了他们打生打死,妖界从来就没有这么傻的妖。

    九殊继续往南走,他待着一张面具的形象实在太容易辨识,常常被人缠住打架,九殊就选择从连绵起伏的深山老林里穿梭。

    幽深的森林让九殊的神经放松,却不料他都躲到这里了,依旧被人找到。

    看着拦路的一群人,九殊抽出剑,自马背跃入人群,一场乱斗敌众我寡,即使九殊剑术高绝,也慢慢陷进了颓势。

    他还没找到赵琰呢!一条命丢在这里岂不可惜?

    一柄利剑突然出现,解了九殊的危局,抬眼望去,那个穿着甲衣的人,用的是九殊在熟悉不过的剑法,来者是谁,不言而喻。

    九殊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去和赵琰搭话,倒是赵琰喝了一声:“站着干甚,等死吗?”

    “哦......”九殊这才想起来还有一群等着他打架的人。

    有了帮手,九殊这边就占了优势,那群人看情况不利,识趣的退走。

    九殊收剑,欢喜的凑到赵琰跟前玩笑般说:“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在下一穷二白,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好?”

    赵琰只冷冷的看着跟那人极像的少年,鬼使神差的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今日放了他们,来日他们只会要你的命。”

    尽管有赵琰相救,九殊还是受了很重的伤,只是这些在九殊看来不值一提,他极力对赵琰笑,像个心智没长全的半大孩子:“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未可知呢!哪里顾得来他们。”

    而且对于九殊来说,赵琰不喜欢他吃生食,这些人即使杀了又不能吃,有什么意义呢?不要觉得可怕,这与人打猎有什么区别去呢?种族不同相互之间看对方,谁弱,谁就是猎物,各种意义之上。

    赶跑了就好。

    赵琰蔑视一笑,不懂怎么都是这样愚蠢,该说这才像是那个人的徒弟吗?他没再说什么,收了剑转身就走,那边有一对人马正等他,原来九殊乱斗挡了人家的路。

    九殊看着他们从身边经过,笑嘻嘻的喊:“等我治好了伤,我去找你啊!等着我。”

    九殊担心自己受着伤,若不小心让人看见了自己的脸使人生疑,而且他们有事情,自己是想给赵琰帮忙的而不是去添麻烦。

    这种时候,还是找个地方疗伤的好。

    赵琰带人夙夜奔袭,从山林里穿梭也是为掩人耳目,最开始他是想将这些撞破他行踪的人都杀掉。

    可最后却选择带着人尽快离开,甩掉那个少年,做他该做的事。

    他授命将反王身在北方的妻儿带回南方,他的义弟如今还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

    九殊在深林里滞留几日,寻找到一个灵气还算充裕的灵穴,这里自然与妖界没法比,但比起人世间还要好的多,而且这里有他疗伤可用的草药。

    再次出山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他不得不打断疗伤赶往赵琰所在,因为根据卦象,赵琰命在旦夕。

    茂密的丛林里,一道白色的残影席卷而过。

    九殊坐在白狼背上,纵深穿过艰险的山林,赵琰,就在另一端。

    体型巨大的白狼从悬崖上飞跃而下,了无人迹的山脚无人得见白衣少年御兽而来的风姿。

    “白狼,往那边去。”九殊指挥着已经开了灵智的白狼飞快的掠过渐渐平坦的空地。

    在一处血气弥漫的小丘停下。

    九殊跳下狼背,摸了摸白狼的脑袋让它等候。

    一个人提剑往小丘中走去,林子里很安静,九殊知道这里有人,只是躲了起来,他一步步往前走,接近藏在暗处的眼睛,没多久剑光闪来,这种程度在九殊眼中不值一提。

    剑未出鞘,将之格挡,少年清亮的音色说:“的确是你们,你们将军呢?我要见他。”

    出剑之人也记起这戴面具的少年,一个江湖好手。

    他犹疑了一瞬,分不清是敌是友,最好的方法是宁可错杀。

    但他没有这个能力。

    “我不伤害你们,你们将军救过我的命,我说过养完伤会找他的。”九殊勾了勾嘴角说:“报恩。”

    “谁知道你是。。。”汉子粗哑的声音未落,当啷一声,九殊将他的剑击落。

    “哪来那么多废话,带路,或者你死。”

    汉子咬紧了牙,眼睛像是要喷火,狠狠地瞪着九殊,不肯说话,似乎在拖延时间。

    九殊并不清楚赵琰的生死大劫到底是什么,但时间的确紧迫。

    他剑鞘点在男人胸口,男人一下子甩了两步远,倒地,却留了一命。

    他继续往前,敏捷的在林子里跳跃,躲开几个人的武器,落到他们身后,这里是一个山洞,他已经看见了赵琰。

    他只说:“我是赵琰同门师弟,若要杀他,上次见面就已经动手了。”

    不再管身后那几个残兵,径自往山洞里走。

    脚步急切,因为赵琰一身伤,正躺在地上昏迷着。

    山洞角落里,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华服女子,看见气势汹汹的九殊,强忍着维持冷静,克制而防备。

    九殊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注意集中在赵琰身上,他准备的药派上用场,重新给赵琰处理了已经想要溃烂的伤口。

    九殊用手碰了赵琰的额头,已经在发热,很烫。

    用内里帮赵琰梳理内伤,那几个残兵扶着被九殊打伤的汉子聚到洞口,却也不敢离得太近。

    他们相互给着眼色,似乎不大能相信真的有绝处逢生这一说。

    安置好了赵琰,九殊放下心头大念,这才有心情管其他的。

    他转头问那个华服女子:“你们要去呢?”

    那女子戒备的审视着九殊,小心翼翼的说:“多谢大侠相助,我们去南方。”

    “如今这样让那几个废物带着你,山迢路远,说不定就尸骨无存了,不过你们一定要自己走,我不会管。

    或者等着赵琰醒来,他要带你们去哪,我也不会干涉。”

    他已经过了对什么都抱以好奇的时候,除了赵琰,什么也不在乎。

    九殊一个人坐在洞口的一边,盘膝闭目。所有人的小心翼翼的防备着他,打猎生火。

    沉默的绕开九殊,不愿搭理他。

    天色渐晚,等不到九殊的白狼耐心耗尽,一步步走进林子,值守的人看见着一人多高的大狼吓得不轻。

    拿剑的手都微微打颤。

    白狼看见九殊,尾巴一扫,扬起尘土,趁机窜到九殊身前。放下口中叼着的梅花鹿。

    它硕大的身躯,看着凶骇,洞穴里的女人小小的惊呼一声,弄疼了孩子,小孩哇的哭起来。

    白狼灵敏的转头对着女人呲牙,看没有威胁,才回过头来乖乖的伏再九殊脚边,机警的观察着周围的人。

    等到第二日九殊醒来时,立刻被察觉到的白狼塞了个满怀,大脑袋在九殊怀里蹭来蹭去的撒娇。

    九殊忍不住轻笑。

    “好了好了,我没事,你去找吃的吧。”

    白狼甩着尾巴乐颠颠的走了,兴奋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九殊看到赵琰已经醒来,认真的垂眸擦拭自己的剑,寒光湛湛迎着俊朗的眉眼,在九殊眼中,和前世那个敦厚的主人重合在一起。

    他们在这里滞留了三天,赵琰伤势好了一点,九殊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不隐藏,也不靠近。

    将要远离山脉的时候,九殊拍了拍白狼的脑袋,让它回到山里去。

    人世,不适合这样单纯的生灵。

    九殊看白狼,九殊自家的小辈一般。也像是曾经那个傻呵呵的自己。

    九殊一直随赵琰到了军营,毫不意外的他被拦在外面。

    九殊咧咧嘴,默默无声的退走。

    只要有山林他就不会无处可去,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喜欢坐在高大的树枝上,闭着眼睛,听山林说话。

    鸟儿飞到他耳边叽叽喳喳,将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九殊从来不管人族的战争如何,他管的只是一个人的安危。

    赵琰立功他不管,赵琰受挫他也不管,赵琰受伤他会送去赵琰需要的草药,赵琰迷路,他会出现将他们带出迷阵,赵琰昏死他会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

    赵琰缺少的幸运,就由他一点点弥补回来。

    他跟在赵琰身后三年,反王占了半数疆土,赵琰是声名赫赫的左膀右臂。

    九殊,因为救了赵琰太多次,他这一命的生机消耗的差不多了。

    因为反王和旧朝相持不下,暂时维持了平衡不再打仗,九殊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站在赵琰的府邸里。

    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

    赵琰站在廊下,几年杀伐让他身上染上煞气,相比之下九殊依旧十几岁的模样显得更为无害。

    “我要走了。”

    赵琰讽刺的勾起嘴角:“从始至终你就不该出现。”

    “没有该不该,只是愿与不愿。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多保重。”九殊回以一个微笑,像极了人族温润的年轻公子。

    赵琰在身后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九殊回答:“我就是他。”我就是他,说出心中的压抑了许久的话,九殊感觉很轻松。

    他甚至还笑了出来,仿若不知身后赵琰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

    九殊回到了遇见白狼的山脉,他在灵气充裕的灵穴上搭建了一间遮风避雨的小屋,和白狼相伴,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如果他想,可以恢复白狐的真身,等自己的伤养好一点,就能打开妖界的门带白狼回去。

    只是他没想到,幽深的山林深处,会闯进来一个外来的姑娘。

    一个按照人类眼光,且算美貌的女子。

    她敲开九殊的屋门,理由是讨水喝。

    看见九殊之后,眼睛里飞快的闪过种种。

    九殊都看得懂。

    但他还是如女子的意愿,将她留了下来,这大概就是贪婪吧,人心的贪婪,不似当初,九殊也学会去揣摩人性了。

    九殊似笑非笑看一眼试图从他嘴中套话的女子,她眼中的算计太多,让他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但是白狼喜欢她,这个雌兽是它新得的玩具,白狼已经有了灵智,有九殊教导,也分的清危机,但它还是陷了进去。

    九殊将死之时态度强硬的赶走了女人,女人带走了白狼。

    【五尾】

    九殊坐在清澈见底的溪水边,水肿倒映着一个清秀的少女,樱唇杏眼,雪肤柳眉,小巧的下巴,神情淡静温柔,娇俏里带着不韵世事的天真,真美!

    九殊变成了女人的模样,没有女人满满的算计之心,才发现女孩的皮囊很漂亮。

    这次她不打算再去找主人,山林中有灵气比较充裕的地方,九殊就在这里修炼。

    因为她让百穆找到了一种转嫁寿命和气运的术法,九殊将自己的气运转嫁给赵琰。

    到中午,太阳毒得很,秘术用施术者寿命用作更改主人气运的筹码,以致身子日渐消瘦,受不的暴晒。

    便干脆赤脚坐在大树下的石头上戏水,和老树聊天,漫不经心的说着关于人类的传说。

    九殊在石上昏昏欲睡,老树为她摇风乘凉,安然静谧。

    “请恕在下无礼,请问姑娘这是何处?”

    九殊半梦半醒,寻常粗布加身的年轻男子背上背着药篓:“你是谁?”

    “在下只是一个铃医,上山来采药,遇见起雾,走了一个晚上迷失方向,等到天亮就发现到了山谷里,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居住。”

    男子很腼腆的笑着,九殊清醒一些:“你要出去吗?”

    “是,请姑娘指点。”男子有些羞涩的侧开脸不敢看女孩。

    九殊就告诉他出谷的方向,男子便告辞。

    九殊只是挥挥手,不甚在意,只是没有再来过这里。

    男子没多久带着人寻来,溪水边上只有一块大石,已经不见了郁郁苍苍的老树。

    他本来在山中行走,迷失方向看见九殊的第一眼就想起传说了很久的,山林之中的精怪。

    来此的人空手而归,不再相信铃医,男子心下不甘,他相信,那个女孩一定还在山林的某处,只是没有被他们找到而已。

    此时九殊已经下山,在山脚的小村庄中落脚,修缮了一间被废弃的小院,扮作普通的农家女孩。

    这村子前也有一条小河,老树的真身就在小院子门前。

    愈发艰难的战事惹的人心惶惶,这个小村子里留下的大多是女人孩子。

    某一天,九殊清晨早起,听见薄雾之中有马蹄声,一队兵家来到她的门前,换取食物。

    九殊就邀请他们进了院子里,领头的人拿出一块白玉递给九殊。

    女子不卑不亢的微笑摇头:“一些粗陋食物不值这些将军不必挂怀。”她仔细看了赵琰的面相放心下来:“小女子观将军面相不凡,一生有贵人相助,将来贵不可言。”

    赵琰倒是笑了,不似九殊常看的轻蔑讥讽的冷笑,倒是有些自嘲般:“还有人说我一生福薄命浅,克亲克友,天煞孤星,时至今日,自觉他算的不错,不过你这奉承想来还是更有人爱听的。”

    “那是他看错了,将军不妨再找他一次,收了您多少银两只叫他还回来,重新给你算一算。”

    赵琰大笑,院子里其他人也跟着笑,赵琰说:“我若把刀架在他项上,岂不是要说的比你还要好听?多谢姑娘慷慨相助,来日有机会,必定偿还。”

    九殊站在院门口看着一队人马威风凛凛的离开。她轻声说:“不一样了,你日后大富大贵,福寿绵长,人族的好你都有。”

    三天后,九殊便因为深秋风寒病倒气息几乎不见,被邻家的糊涂婆婆错当成已死。

    村人简单淳朴,还给她打了一口薄棺。村老主持着,在屋后的林子里她了一座坟,原本就命不久矣的九殊,闷死在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