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迷踪谍影 > 全文阅读
迷踪谍影txt下载

    1937年4月,戴笠负责的力行社与徐恩曾负责的中组部党务调查科完成合并。

    名称依旧袭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由陈立夫出任局长。

    徐恩曾为一处处长,戴笠依旧担任第二处处长。

    看起来只是合并,换汤不换药,但实际上有了本质的改变。

    一处负责党务工作。

    二处则承担起了全部的情报特务工作。

    同时,还深化了特务组织结构以及规章制度。

    无论是内外勤或是派驻在公开机关的特务,是终身职业,不准退出。

    而且还加大了其监狱和拘留所、禁闭室。

    二处的权利被无限制的扩大了。

    并且,“力行社”这个称呼,开始渐渐的淡出历史舞台,他们更多的开始以“军统特工”称呼自己。

    “特务”和“特工”的叫法,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特务”这两个字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显然不是那么美好的。

    同一时期,军统二处行动科副科长孟绍原少校,他的权利也被增大。

    他可以不经请示,随时组织行动,随时调用监狱。

    “随时调用监狱”只是一个好听一些的叫法。

    更加准确的说,孟绍原可以随心所欲的抓捕任何嫌疑犯了。

    戴笠的准军事武装也开始大力组建:

    武装别动队。

    这是以孟绍原率先成立的特别行动组为模板的。

    孟绍原也相应的做了一些改变:

    由岳镇川、魏云哲指挥的特别行动组不变,他又从特务和警察中挑选了一些人员,补充到了小组之中。

    至4月,特别行动组已经扩大为五十三人。

    他又按照戴笠意思,成立了武装别动队第一大队,由他亲自出任大队长,这是一个在战斗素质以及按照准军事组织标准上,逊色于特别行动组的第二准军事梯队。

    人员素质较高,经过长期训练,武装精良的特别行动组成了他的心肝宝贝,精锐里的精锐。

    其实,这也不是他的原创。

    正如武装别动队有模板,特别行动组一样有模板:

    后来美国中情局的准军事组织。

    随时随地能够调派到任何发生冲突的地点。

    这还只是开始。

    为了增加特别行动组的快速反应能力,孟绍原利用特权,给这个组织增加了大量的车辆。

    这当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可是他孟绍原现在深得戴处长的宠信,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不光在军事上开始全速发展,孟绍原也在内部建立了培训班,对自己手下有前途的特工进行深度培训。

    比如,郭瑞曾经提出过,把自己直接调到特别行动组去,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组织才能够更加直接的和战场展开亲密接触。

    他的内心,对于“特务”还是隐隐有些抵触的。

    针对这个问题,孟绍原专门在培训班上说起过:“你们都参加过培训,在各个培训班里,你们学习到了射击、格斗、驾车这些特工必须拥有的技能,我也和你们一样学习过。

    你们中的一些人,未来都会成为间谍,当你们成为间谍的第一天开始,你们就必须忘记这些技能。”

    这是当时的特工都无法理解的。

    千辛万苦学习到的技能,为什么要忘记?

    “如果在战场上,这些技能是可以给你们带来很大用处的,可是在间谍工作中,这些技能的用处基本等于零,没人会要求一个间谍,整天去打打杀杀,飞车追人。间谍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孟绍原缓缓地说道:“郭瑞,比如你,当有一天你奉命潜伏,仔细的想一下,你是用枪的时候多,还是用脑子的时候多?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句话,‘拿手提箱的律师比持枪的歹徒抢的钱要多’。”

    这句话顿时让所有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笑容。

    这可不是孟绍原的发明,而是美国中情局的名言。

    孟绍原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容:“你们中的很多人,尤其是成为特务不久的人,总是更加渴望的去军队,去战场亲手杀敌。

    还是你,郭瑞,如果现在让你成为连长,指挥一个连,中央军的一个连,在战场上你可以指挥你的连队杀死多少敌人?”

    郭瑞想了一下,意气风发:“至少两百到三百人!”

    “吹牛了,杀不了那么多。如果有一天,真的和……啊,你们都知道的,真的开战了,中央军的一个连,能够杀死五十个敌人就算战果辉煌了。”

    孟绍原终于笑了一下:“好吧,我就假设你能够杀死五百个敌人,可是一个完全潜伏的间谍呢?当他传递出了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能够让几万,十几万的敌人灰飞烟灭!

    一个人而已!这是任何一支部队都无法做到的,是你这个小连长,乃至于师长军长都无法做到的。

    我之前和人说过,有战场上有名的英雄,也有无名的英雄,而我们就是属于后者。在战争中,一个伟大间谍的作用超过了一个集团军啊。”

    郭瑞的心里受到了一种震动。

    有名的英雄,无名的英雄。

    自己该选择哪一种?

    如果换一个人和他说这个道理,他还未必信服。

    可是现在和自己说这些话的,是郭瑞心中的偶像。

    没错,就和许多特务一样,郭瑞一样也把孟绍原当成了自己的偶像。

    所以,郭瑞开始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当一个无名的英雄,去发挥出超过一个集团军的能量。

    “时间不多了。”

    这个时候没有人明白,孟绍原嘴里说的“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你们你们现在心里谁还心存疑虑,认为自己不适合当特务,都可以说出来。”孟绍原淡淡地说道:

    “我孟绍原绝对不会耽误你们的前途,我甚至还可以给你们开一张证明,让你们在军队里找到最合适自己的位置。

    可是如果选择留下来的人,我希望你能够承认自己的身份,认可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特务,不仅仅只是抓人那么简单。我们从现在开始的任务也要发生改变了。”

    党务工作交给徐恩曾去做,自己的敌人,从现在开始只有一种:

    日本人!

    1937年的4月,距离血和火已经只有短短的三个多月的时间了!



    孟绍原知道三个多月后会发生什么改变国家命运的大事。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忙得不可开交。

    如果当你知道有一件即便改变中国命运的大事发生,而不去做点什么,那么来到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南京训练人员,培训特工,在上海建立工作站。

    撤离人员、资金。

    千头万绪。

    问题是,就在孟少爷忙得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用的时候,戴笠却交给了他一项真正轻松的任务。

    之前去上海解决杜月笙的问题,戴笠也说轻松,实际上是盘根错节,一点都不简单。

    不过这次的任务就不一样了,轻松的根本就不应该特务去做。

    第二届全国美术展览正在南京召开。

    全国美展是由蔡元培等人努力之下召开的。

    第一届在上海。

    而在南京举办的第二届全国美展,应征作品除迟到外共计5545件,后经审查委员会资格评审共有1913件作品入选。

    作品涵盖了18省及5市。

    另外,故宫博物院、中央研究院和中央图书馆等机构也选送了作品。

    展品分六室展出,有国画、刻印、美术工艺、建筑图案及模型、雕塑、西画、现代书画、古代书画、摄影等,总计2084件。

    为配合展览还举行了学术讲演、话剧演出和音乐演奏。

    展品中杰出作品,由教育部指定中央博物院等机构购买并永久陈列。

    问题是,这个美展和特务有屁的关系啊?

    维持现场秩序,那是警察的事情。

    特务去美展?搞笑吗?

    提高特务的艺术品味?

    更加不用说,孟绍原好歹是行动科的副科长,负责那么多的特务和任务。

    现在扔下这些去负责美展?

    玩笑,玩笑。

    “戴先生。”孟绍原那是一脸的为难:“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谁会去美展搞破坏啊?还是另外安排人去吧。”

    自己手头上那么多的事情等着要去处理呢。

    “你当是我安排你去的?”戴笠眼睛瞪了起来。

    “那谁啊?”

    戴笠只是用手指了指头顶。

    上面?高层?

    “不是,戴先生,您明说怎么回事吧。”孟绍原实在弄不清楚其中诀窍。

    “这个,在南京举行的美展嘛,很重要……”

    戴笠原本想说几句官腔,可发现自己实在说不下去了,苦着一张脸:“孔令仪听说过吗?”

    孔令仪?

    那位孔祥熙最疼爱的大儿女,对政治毫无兴趣,只狂热喜爱文学艺术,婚姻大事上,连名将胡宗南、卫立煌都看不上的孔大小姐?

    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啊?

    “绍原啊。”戴笠叹息一声:“大小姐呢,从金陵女中毕业后,就去了上海,这次南京举办全国美展,大小姐一听就决定来看一下,顺带着她自己也有作品参展。

    虽然,报名时间已过,可是……算了,这些事情不说了,孔部长点名道姓,要你亲自保护孔大小姐在南京的安全。”

    “不会吧。”

    孟绍原听着难以置信:“南京的确还有日特机关,可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再说了,随便派几个人保护她就行了啊。

    戴先生,我是男的,保护大小姐多有不便。要不,我派手下的祝燕妮和林璇前去保护?女人和女人之间毕竟方便一些啊。”

    “糊涂。”戴笠呵斥了一句:“这是孔部长亲自点的名,你说不去就不去?那个,武装别动队的资金刚刚批下来,我正在想法子再弄一笔资金,购买一批先进的武器弹药。孟绍原,这个是命令。”

    成,成,算你狠。

    孟绍原脑袋一个有三个那么大。

    “这个,绍原啊,保护大小姐不是那么容易的。”戴笠拿出一张单子:“大小姐生性淡薄,但对穿戴吃穿特别讲究。这些呢,她到了南京之后全部由你负责。

    大小姐每天早餐要喝燕窝汤,还要配有各种专门从香港空运来的高级点心。记得,一定要从香港空运来的,别从别的地方采购糊弄。

    午餐简单,但不能少于六菜二汤。我已经和马祥兴联系过了,这段时间,他们的大师傅会暂时借调来几天,菜一定要保证新鲜,你亲自监督。

    那个,化妆用的香水、脂粉、唇膏一律要是法国货,衣服一天一换,一定要监督专人清洗。还有洗澡粉,一定要用英国货……”

    孟绍原发出一声哀嚎:“戴先生,这些事情全部我做?”

    “你不做难道我做?”

    “我到哪去弄香港点心,法国化妆品,英国洗澡粉啊?”

    “从香港到上海的飞机,已经协调好了,会在南京机场绕道一下。其它的,大小姐会带着,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也要采购一批。至于去哪采购,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戴先生,您不能这样啊,对了,我听说上海方面,新增加了一个日特机关,要不我去调查调查?”

    “二处就你一个能人?上海的那些同志都是摆设?你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大小姐。”

    “可不可以拒绝这个任务?”

    “可以。”

    “谢谢戴先生。”

    “你的副科长也别做了。”

    “戴先生!”孟绍原“啪”的一个立正:“能够保护大小姐,那是绍原的荣幸,绍原一定尽心竭虑,让大小姐满意而归。”

    “去吧,尽早准备,大小姐后天到,在南京住一个礼拜。”

    救命啊!

    来个人救救命啊!

    看着愁眉苦脸的孟绍原出去,戴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个傻小子,怎么一点不懂其中的深意呢?

    大小姐二十二岁了,都是大姑娘了,她又深得姨妈宋美龄的喜爱,对她的婚事也非常关心。

    宋美龄在国民D军官中挑了又挑,最后认为深受委员长宠爱的胡宗南年轻有为又是单身,与孔令仪比较般配。

    于是她便跟大姐宋霭龄说,宋霭龄旋即应允。

    大家都以为孔令仪会同意这门婚事,不想却遭到了孔令仪的拒绝。

    理由很简单,孔令仪说她见过胡宗南,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认为他只是一介武夫,她不想为了一个虚名牺牲自己的青春。

    二十二岁了啊。

    孔祥熙一定是看上了孟绍原。

    孟绍原虽然只是个副科长,但是他屡立功勋,又在机场救过委员长和夫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此人潜力极大,自己的女儿万一能够相中了这小子呢?



    法国化妆品,英国洗澡粉?孟科长,这要执行什么大任务啊?”

    “什么大任务?”孟绍原冷笑一声:“保护要员案。”

    “啊?保护要员?保护谁啊?”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的去找啊。”

    “我去哪找啊?”

    “去,弄辆车,去上海,连夜回来,赶紧的给我采购回来!”

    这算怎么回事?

    祝燕妮和林璇面面相觑。

    保护要员,要用化妆品和洗澡粉做什么?

    难道有谁要对要员不利,就用这两样东西砸死刺客?

    “不对,孟绍原。”祝燕妮带着狐疑:“你这不是给哪个女人买的吧?”

    “我的姐姐哎。”孟绍原一脸苦相:“您当我愿意啊?您就被给我添乱了,这些东西要是不尽快买回来,本科长的前途难保。田七。”

    “在!”

    “从后天开始,你专门派人去南京机场候着,有架从香港到上海的飞机,转道南京,上面会卸下一些东西,你让人带着护送回来。”

    “明白,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孟绍原面色凝重:“我说是绝密武器你信不?”

    我信你个大头鬼的……

    “秋原社长,我们刚刚得到了一份情报,军统二处忙成一团,戴笠眼前的第一红人孟绍原,正在负责一起大案子,还专门开通了从南京机场到二处的特定路线。”

    专门从日本回来,重新接管潜野会社的秋原喜江,皱起了眉头:“孟绍原亲自负责的案子?具体是什么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们正在努力设法弄清楚。”

    “程德培那里呢?”

    “他的官职太小,只知道连孟绍原手下的第一干将田七都被调派出去了,就是负责的机场路线。”

    “八嘎,那一定是军统大案。”

    秋原喜江苦苦思索:“孟绍原,田七全部出动,非同小可。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情报,还有,田七在机场见了什么人,带了什么东西,一定要尽量弄清楚。”

    “是的,我们会努力的。”

    “我们在国民政府几个部门里都有人,和他们打听打听,也许他们知道一些什么情报,绝对不能大意。”

    “好的,我现在立刻就去办。”

    “孟科长,我把您要我告诉秋原喜江的情报全部和他说了。”

    程德培一脸讨好地说道。

    “嗯,很好。”孟绍原有些心不在焉。

    “孟科长,我冒昧问一句,到底是什么大案啊,咱们行动科弄得鸡飞狗跳的。不不不,我不敢询问情报,我错了,可是为什么要我把这些信息透露给潜野会社呢?”

    孟绍原轻轻叹息一声:“我说我吃饱了撑的你信不?”

    程德培一怔,随即讪笑:“您可真会开玩笑。”

    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

    你家孟少爷就是吃饱了撑的。

    让我放下正经工作去保护孔大小姐?

    成啊,你们潜野会社也别消停了。

    孟绍原亲自出马的“任务”,那绝对是大案啊。

    你们给少爷我慢慢的查去吧。

    “孟科长,小兴化在外面求见。”

    小兴化?那个剃头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

    小兴化是带着全套理发工具来的。

    “小兴化,你跑到我这来做什么?”孟绍原只觉得莫名其妙。

    “啊,不是您让我来的?”小兴化也是满头雾水:“刚才我店里来了几个人,让我带着工具,来帮您剃个头修理一下。”

    谁啊?

    也成。

    孟绍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正好也要理发了,那就在这弄吧。”

    小兴化请他坐下,把白色的围单朝他脖子上一系,拿出理发工具,熟门熟路的帮着修理起了头发。

    剃头匠还有一门本事,要会和客人聊天,避免客人在剃头的时候无聊:“孟老板,我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外面把你们这里传的老神秘了。”

    “哦,怎么传的啊?”孟绍原顺口问了一声。

    小兴化而他是老相识了,虽然心里鄙视这个“狗特务”,不过也不怎么害怕,笑嘻嘻地说道:

    “孟老板,外面都说你们这里是地狱,到处都是断胳膊断腿的,死人哪里都可以看到。进来的人就别想活着出去。”

    “他妈的,我们也就不怕恶心。”孟绍原笑着骂了一声。

    没办法,普通的老百姓认为特务住的地方就该如此……

    戴笠站在窗子外面看着,满意的笑了下。

    小兴化是他派人叫来的。

    孟绍原一向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可是这段时候任务一个接着一个,他也没空再打理了。

    在办公室的时候,看着这小子面色就有一些憔悴。

    现在让小兴化一打理,可就又精神多了。

    “戴处长,你要的衣服我帮你弄来了。”

    唐纵的手里拿着西装领带和一双崭新的皮鞋:“都是英国货,花了不少钱。”

    “一会去报销。”

    “戴处长,小孟到底去执行什么任务,弄得这么隆重的?”

    “卖身。”

    “啊?”唐纵瞪大了眼睛:“您在开玩笑吧?”

    “是啊,开玩笑,可又不是。”戴笠笑了笑:“问题是,就算这小子肯卖身,也得让别人看中他啊。”

    他悄悄的对唐纵说了几句话。

    唐纵这才恍然大悟:“戴处长,这事可不好办。”

    “为什么?”

    “孟绍原这小子,对高层似乎总有一些躲避的意思,似乎不想牵扯进去。就算那位真的看中他了,您看着,这小子肯定会找借口拒绝的。”

    “到时候再说吧。”戴笠也有一些无奈:“对了,老唐,上面有意思把你调到委员长侍从室去,我这身边可又要少了一员干将了啊。”

    “我也不想离开,可上面的命令没法违背,又是委员长直接下达的命令。”唐纵看起来也有一些无奈:

    “戴处长,孟绍原这小子可以用,而且可以大用。他以前是我的人,所以我自然对他有些私心,好好的栽培他吧。”

    戴笠点了点头:“几个科长股长,我都准备把他们分派到各地去负责当地各区站,总部嘛,会来个大换血,可我看孟绍原的意思,更想到外面去啊。”

    “年轻人,总想着建功立业,老留在家长身边他们心里会不太乐意。”唐纵低声说道:“不过,孟绍原还是暂时留在你的身边为好,他还需要多敲打磨练啊。”



    来到南京的孔令仪,并没有住在父母家里,而是选择了南京最大的饭店扬子饭店。

    孟绍原一早就带着两个小特务来了。

    扬子饭店的徐经理也是他的老朋友了,一看到孟绍原,立刻亲自招待。

    可看到孟科长愁眉苦脸的样子,也有一些奇怪:“孟科长,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晚餐你准备的什么?”

    “什么准备的什么?”

    “住在6楼的客人。”

    徐经理这才明白:“您说刚住进来的?孟科长,那客人得多有钱啊,把我们饭店整个6楼都被包了下来,还不准其他人上去。晚餐吃什么?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呗。”

    “放屁。”孟绍原骂了一声,朝周围看了看:“我们专门从马祥兴请来了大师傅,安排到厨房里去,专门给客人做饭。”

    “啊?马祥兴的大师傅?”

    徐经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扬子饭店也有自己的厨师,现在又从外面请来个大师傅专门做饭,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哪怕是马祥兴的。

    “孟科长,不能这样啊……”

    徐经理才开口,孟绍原已经低声说道:“丢面子是不是?我可告诉你,6楼的客人就喜欢吃马祥兴的菜,你们做的不合她的口味。

    还有,每天的菜你亲自监督,然后再给我过目一遍,一定要确保新鲜。徐经理,你自己想想,为了这个客人我都亲自来了。”

    徐经理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哎呀,孟经理,不是你的提醒,我差点误了大事。成,成,我的厨房随便马祥兴的大师傅怎么用。孟科长,一会您带两瓶好酒回去。”

    “算了吧,没心思喝。”

    孟绍原现在真的是一点胃口也都没有:“还有,你扬子饭店的西餐也有名,让那些厨师准备好,没准那客人想吃西餐呢?”

    万无一失,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正在那里说这话,忽然看到一群人走了下来。

    孔令仪和她身边的人。

    孟绍原赶紧迎了上去。

    “什么人?”

    一个侍卫样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军统,孟绍原。”

    孟绍原亮出了自己刚刚拿到手的新证件。

    侍卫仔细的检查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把证件还给了孟绍原。

    “大小姐,我是军统二处行动科副科长孟绍原,奉命前来保护大小姐。”

    穿着一身洋装的孔令仪面无表情,把手里的提包一递:“去美展。”

    我靠!

    我帮你拎包的啊?

    你身边那么多的人,就选我帮你拎包?

    孟绍原也无奈,只能接过了包。

    谁让自己的背景被人深,靠山没人硬呢?

    他手下的两个小特务互相看了一眼。

    在单位里不可一世的孟科长,在这里可吃瘪了啊。

    孟绍原不光是拎包的,还成了孔令仪的司机。

    他当然知道这位孔大小姐,心里还为胡宗南和卫立煌庆幸,他们要是娶了孔大小姐,能不能成为名将不好说,家里的败将那是一定跑不了的。

    一路上,孔令仪一句话都没有。

    后面的车窗都用帘布遮挡着。

    到了美展中心,孟司机赶紧下车,帮孔令仪打开了车门。

    憋屈啊。

    这是真的憋屈啊。

    自己好歹是戴笠手下的重将啊。

    一共五辆轿车。

    “大小姐。”

    孟绍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毕竟是美展中心,知道您身份的人不多,这么多人进去,恐怕会……”

    孔令仪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和孟绍原多说,就让自己的贴身女佣,以及那个侍卫和自己一起进去。

    孟绍原的身份,从司机又一下子转换成了保镖。

    命苦啊。

    美展中心早就有大量的客人了。

    还有不少是作品的主人,有的想要推销自己的作品,能够在评选中评到一个好的成绩,能够被中央博物院以大价钱给收购了。

    还有的,就是纯粹想要听听观众对于自己作品的赞美。

    孔令仪对于艺术一直都充满了狂热,每一副作品都欣赏的非常仔细。

    孟绍原兴趣寡然,要不是怕失礼,早就打哈欠了。

    再看看侍卫和女佣,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

    在一副作品前,孔令仪停下了脚步,看了不少时间。

    过了一会,她忽然开口道:“孟科长。”

    孟绍原昏昏欲睡,再加上这里人声嘈杂,一时没有在意。

    “孟科长。”孔令仪略有一些不悦抬高了声音。

    “啊,在,在。大小姐,什么事?”孟绍原这才反应过来。

    “你看看这幅画怎么样?”孔令仪漫不经心的问了声。

    孟绍原又不是十项全能,哪里懂什么画?

    看了眼,见画的时候一棵正在落叶的梧桐,后面还有一幢露出一个顶的房子。

    然后,树旁边是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

    孟绍原是一点都没在意,顺口就回答道:“这画的是什么啊,孩子画的啊?”

    孔令仪在那看花,后脑勺对着的孟绍原,因此她脸上表情一变,孟绍原根本没有看到:“说说看,为什么是孩子画的?”

    “大小姐,我也不懂画。”孟绍原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反正我就觉得画的蛮幼稚的。”

    孔令仪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径直朝前走去。

    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侍卫悄悄的拉了拉孟绍原的衣服。

    两个人故意放慢了脚步。

    “孟科长,你闯祸了。”侍卫低声说道。

    “闯祸?”

    “那幅画,是我们家大小姐画的。”

    孟绍原瞠目结舌。

    早说啊。

    坏了坏了,这次坏了。

    真闯祸了。

    万一这味道大小姐在她老子面前告自己一状?

    “孟科长,也别太担心,到时候大小姐借故为难你,忍着点也就是了,我们大小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侍卫非常好心地说道。

    “啊,知道了,知道了。”孟绍原怔怔的:“兄弟,能麻烦说下你的名字吗?”

    “高凡义。”

    “高兄,我这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大小姐要还有什么,烦请一定告知。”

    “放心吧。”

    侍卫一声叹息。

    叹什么气啊?

    该叹气的是我好吧?

    你家孟少爷我执行过多少次的任务,加过多少穷凶极恶的人,可没哪次的任务比这次更加凶险的。

    嗯,凶险。

    孟绍原完全不知道这七天的时间自己应该怎么渡过。



    佣人:泛指受雇佣的人,仆役。

    工作内容为一个人被雇用来提供专业的居家照顾与服务。

    孟绍原现在深刻理解了“佣人”这个名词的意义。

    因为他现在和佣人没有什么两样。

    最起码,孔大小姐是把他当佣人使唤的。

    也许是孟少爷在评价那幅画的时候,真的彻底得罪孔大小姐了?

    偏偏最大的问题是,有冤没地方叫。

    佣人、司机、保镖……

    就没孟绍原不做的。

    “孟科长,去找找这幅画的主人。”

    “孟科长,车上的桔子水帮我拿来。”

    “孟科长,去把美展的欧主任给我叫来。”

    现在孟绍原只要一听到“孟科长”三个字,浑身都会一个激灵。

    那简直是催魂咒啊。

    光是在个美展中心,“孟科长”就被大小姐叫了起来有二三十次。

    孟绍原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在那打击报复。

    但问题是,那幅画看起来真的很幼稚啊。

    一个美展,孔令仪逛了差不多有三个小时。

    孟绍原的小腿肚子都发抖了。

    那个美展的欧主任,一听说是孔大小姐来了,鞍前马后,极尽恭维,恨不得能够跪在大小姐的面前表表忠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孔令仪到底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虽然对孟绍原态度未免差了一些,但谈吐学识,风范气质那是没说的,一举手一投足,不经意的抿嘴一笑间,处处都透露着让人难以企及的素养。

    这才是真正的“大小姐”。

    孟绍原那个时代,无数所谓的“大小姐、豪门千金”,如果能够和孔令仪站在一起一比较的话,那瞬间便会原形毕露。

    尤其是她对艺术的造诣极深,美展中绝大部分的作用出处,典故,她都能够信手拈来。

    尽管孟绍原坚定的认为那幅画很幼稚……

    对了,她还有个妹妹孔二小姐是吧?

    那可是个母老虎。

    麻烦的是,孔令仪对每个人都是很有礼貌的微笑对待。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孟绍原。

    冷若冰霜,虽然一句难听的话没有,可孟绍原能够感觉得到,孔大小姐就是在那处处刁难自己。

    我错了,那幅画,画的好极了。

    这总成了吧?

    “大小姐,大小姐。”眼看着逛得差不多了,欧主任兴冲冲的过来:“好消息,好消息,您的画,经过鉴定,中央博物院愿意出五千法币购买。”

    一丝得意之色,很难让人察觉的从孔令仪的眼中一闪而过。

    她倒根本没把这五千法币看在眼里,而是别人对于自己画作的认可。

    “孟科长。”

    孟绍原一个哆嗦。

    催魂咒又来了。

    “大小姐。”孟绍原硬着头皮应道。

    “一副幼稚的作品,居然有人收购,收购的人也是幼稚。”孔令仪特意强调了“幼稚”二字。

    接着,她又对欧主任说道:“这钱不用给我了,帮我随便捐给哪个机构吧,虽然少了点,也算为国家做了一点事情。”

    “大小姐简直就是当代的活菩萨啊。”欧主任极尽恭维:“我一定会妥善的把款子捐出去的。”

    “谢谢。”孔令仪微微一笑:“孟科长,我这么处置不算幼稚吧?”

    你妹啊。

    孟绍原本来就因为这差使一肚子的活,被当佣人使唤饿了半天又憋屈的很,现在又被孔令仪“幼稚幼稚”冷嘲热讽,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

    他平静地说道:“大小姐的处置一点都不幼稚,不过,五千法币不少,不但不少,而且是一笔巨款。

    还有,如果那幅画不是大小姐画的,换做一个普通人的话,我想欧主任一定不会收购的。”

    “谁说的?”欧主任急忙辩解:“那副画具有很高的艺术造诣。”

    “我说的。”孟绍原缓缓说道:“你说‘中央博物院愿意出五千法币购买’这句话的时候,在说‘五千’这个数字之前,你有一个明显的停顿,贴着裤子的右手,情不自禁的摸了一下你的裤兜,那是心疼不舍的表现,你不过是在讨好大小姐而已。”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欧主任喃喃说道。

    孔令仪的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孟绍原旁若无人:“大小姐,你这笔钱捐出去,一定不会到什么慈善组织中去,一定会被欧主任中饱私囊的。

    当你说把钱捐出去,并且由欧主任负责的时候,欧主任如释重负,嘴角还挂上了一丝笑意,那是在嘲笑你的幼稚。”

    “没有,没有。大小姐,您千万别听他的。”

    欧主任的汗都下来了。

    大小姐身边的这个“佣人”到底是谁啊?

    “孟科长,继续说下去。”

    孔令仪脸色阴沉,但还是这么说道。

    孟绍原笑了笑:“我们早就知道,第二届美展一开始,就有人在打它的主意。欧主任、陈副主任、马副主任,和中央博物院评判小组的一些人互相勾结,用高价购买一些不出名的作品,然后私下分赃,中饱私囊。

    大小姐的五千法币,原本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只是为了讨好你,这才拿了出来。欧主任,本来这些事情我们即便知道,也不愿意多管,因为和我们无关。只不过现在牵扯进了大小姐,我才不得不说出来。”

    孔令仪一时没有明白:“怎么牵扯到我了?”

    “大小姐?”孟绍原还是知道分寸,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知道什么叫做矛盾转移的:“你可以想一下,一旦他们用五千法币购买大小姐画作的事情传了出去,一定会有人非议大小姐利用家庭权势强行卖画的。

    而且我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不知道内情的人,一定不会清楚大小姐分文未取,反而把钱全部都捐了出去,所以,欧主任他们这么做,不但不是在帮您,反而是在毁了大小姐的声誉,毁了孔部长的声誉。”

    孔令仪听到这里,冷笑一声:“孟科长,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你也别说这事情和你没关系,既然知道了,那就把欧主任和他的同伙带回去查查吧。”

    欧主任差点昏厥过去。

    本来只是想要讨好大小姐,怎么反而惹祸上身了啊?

    孟绍原大喜过望。

    意外收获,意外收获。

    本来就想出口气,却没有想到自由了。

    可以借着审查的名义,摆脱这份苦差事了。

    再见,佣人。

    自由万岁!



    自由万……

    自由个屁!

    孟绍原以为自己自由了。

    可当他把那几个主任带回去,屁股还没坐到板凳上,一个电话就来了。

    大小姐派人打来的:

    立刻让孟绍原去扬子饭店!

    什么啊?

    孟绍原愁眉苦脸的一出门,正好看到戴笠,就如同看到救星一般:

    “戴先生……”

    戴先生居然好像看到鬼一样一溜烟的跑了……

    “这是什么?”

    一进饭店,就看到孔令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上冷若寒霜。

    她的佣人站在身后同样一声不吭。

    徐经理和马祥兴专门请来的大师傅,站在饭桌对面,噤若寒蝉。

    桌上放着六菜二汤。

    “孟科长。”侍卫高凡义背对着孔令仪,悄悄的对孟绍原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一脸严肃:“这几道菜味道都不对,尤其这道美人肝,是我们大小姐最喜欢吃的,可是老了,根本嚼不动了。”

    就这事?

    孟绍原头疼啊,可还是把马祥兴的大师傅叫来问了下是怎么回事。

    大师傅战战兢兢:“大小姐一回来就要吃饭的,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就提前做好了,大小姐回来后,只要隔水热一下就行。按理说味道也没怎么变,可谁想到……”

    “可谁想到大小姐的嘴那么叼,一吃就吃出来了”?

    孟绍原知道大师傅这话绝对不敢说出口:“成了,你们下去吧,都辛苦了,大小姐这里,我来侍候着。”

    都已经晚上8点了,潘经理和大师傅一直都在这里等着大小姐啊。

    打发走了两人,孟绍原转过身来:“大小姐,这还真怨不得他们,您想,他们也不知道您那么晚才回来,要是不能让您及时吃上饭,您一不高兴,孔部长一个电话打给戴处长,戴处长一个电话打给我,结了,扬子饭店和马祥兴都别想开下去了。”

    “哪有那么严重?危言耸听。”孔令仪冷哼一声。

    孟绍原知道这位大小姐虽然生活奢侈,但本性一点都不坏,也绝非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您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我们这些小特务接到命令不敢不这么做啊。扬子饭店和马祥兴被查封了,老板和伙计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对着我们的背影啐上一口,‘这些个狗特务’!”

    孔令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随即便发现不妥,立刻又板起了脸:“算了,我也不想让这些老百姓有麻烦,回房去,给我准备点点心。”

    “大小姐,等等。”

    “又有什么事?”

    孟绍原眼睛眨了一下:“刚回来,总得吃口热乎的,您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他想要做什么?”孔令仪有些好奇。

    高凡义迷茫的摇了摇头。

    “这个人很可恶,居然敢说我的画幼稚。”

    到了这个时候,孔令仪才能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要不是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人为国家立过很多功劳,我早让他滚蛋了。不过他也蛮有趣的,哪有自己称自己为‘狗特务的’?”

    “大小姐,这些人也不容易。”

    高凡义在一边解释道:“特务的名声向来不好,但毕竟是帮政府做事的,尤其在对敌工作中,他们牺牲很大。

    比如这个孟绍原,即便在上海,我也听过他的名字,悍匪薛三枪就是他除掉的,这也让太湖从此真正太平起来。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要遭受很多指责谩骂,称自己是‘狗特务’,也是他们的心酸自嘲而已。身后的那些老百姓,很多人都是这么在背后骂他们的。”

    孔令仪听的非常仔细。

    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高凡义,你是不是收孟绍原好处了,才这么维护他?”

    “我不敢,也不必。”高凡义一点都不害怕:“只要保护好大小姐的安全,我的前途富贵孔部长自然会给的,又何必在乎那么一点蝇头小利。”

    正在那里聊着,就看到孟绍原拿着一个托盘步伐很快的进来。

    托盘往桌上一放,看到里面那碗冒着热气的东西,孔令仪的眼睛一亮。

    小馄饨。

    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正宗的南京小馄饨。

    皮薄肉多,大骨汤熬制,鲜而不腻。

    尤其是一把葱花一洒,给个满汉全席都不换!

    “哪来的?”高凡义问了声。

    孟绍原笑着说道:“饭店隔壁,有个夜宵摊子,摆到凌晨呢。”

    “瞎胡闹。”高凡义脸一板:“大小姐怎么可以吃摊子上的东西!”

    可是……

    可是他猛的看到,大小姐居然已经端过馄饨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高凡义和佣人都看傻了。

    大小姐居然吃摊子上的东西,还吃的那么香?

    孟绍原笑了。

    你们都不知道吧。

    孔令仪后来去了美国,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专门说到了一件事,她特别想念南京的小馄饨。

    还回忆起,她在金陵女中上学的时候,经常支开佣人,让同学悄悄的帮自己买上一碗。

    “尤其是大冬天,热气腾腾,再撒上一把葱花,什么礼仪教养,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全都忘了,就是一面吹着,一面吃着,再喝一口汤……可惜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吃到了。”

    这是孔令仪对记者说的。

    现在,孟绍原正是投其所好。

    一碗馄饨,片刻功夫便被吃完。

    孔令仪心满意足:“孟科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我怎么知道?

    我从另一个时代来的,所有知道?

    我能这么对你说吗?

    孟绍原恭恭敬敬回答道:“这小馄饨,在南京生活过的人,吃上一碗就会喜欢上,我想大小姐曾在南京就学,恐怕也是喜欢的。”

    “被你猜对了。”

    孔令仪微笑着站起:“你虽然对艺术的眼光很差,但对吃的倒很在行。行了,你也跑前跑后大半天了,回去休息吧。”

    “好的,大小姐。”

    “明天早些来,我要去夫子庙那里看看,有段时候没有去过了。”

    您这就是不肯放过我啊。

    自由呢?

    孟绍原心里拔凉拔凉的。

    七天,这才刚过去了第一天啊。

    孟绍原想找个借口,可是孔令仪已经在高凡义和佣人的陪伴下离开了。

    饥肠辘辘。

    忙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孟绍原坐了下来,用筷子夹起一块早就凉了的美人肝送到了嘴里。



    注意,来了。”

    竹内猪之介躲在小山坡上,举着望远镜死死的盯着前方。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下,两个男人从轿车上跳下,急急忙忙的便朝着刚刚降落的一架飞机飞奔而去。

    他们在这里已经潜伏了一个晚上了。

    秋原喜江,已经吩咐过自己的手下,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弄清楚军统在策划什么计划。

    尤其是,他们从南京机场到底要运送什么秘密物资。

    不惜代价。

    哪怕因此死人也不在乎。

    孟绍原亲自指挥的案子,一定不会小的。

    竹内猪之介是个把名誉视为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人。

    他发誓一定能够完成任务。

    这次,连他自己在内,一共来了四个人。

    四枝手枪,还携带了一枚手雷。

    无论如何,任务必须完成!

    “他们很快就会出来,立刻进入伏击地点。抓紧时间,枪声一响,机场警卫很快就会赶到。”

    竹内猪之介低声吩咐一声……

    “快,快。”

    “这什么世道啊,我们好歹是力行社……不是,军统特工,让我们来拿点心?”

    “什么什么世道,赶紧的,耽误了时间你我吃罪不起。”

    两个特务唉声叹气,拿着包扎好的点心飞奔到车上。

    时间紧迫。

    车子发动,笔直的开出了机场。

    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送到扬子饭店。

    这是上头规定的死命令。

    “轰”!

    刚刚开出机场没有多远,一枚手雷在车前爆炸。

    轿车猛的停了下来。

    接着枪声大作。

    两个特务慌里慌张下车,拔枪还击几枪。

    可是对方火力明显占优。

    “撤,撤!”

    “东西还在车上!”

    “就一盒点心,不管了,不管了!”

    两个军统的特务跑了!

    竹内猪之介非常满意,行动快速而有效。

    他的目的,不是要杀人,而是要抢夺轿车里的绝密物资。

    后座的车门打开,一盒包扎好的东西安静的躺在那里。

    “就是它!”

    竹内猪之介一把抓起盒子:“撤退,撤退!”

    躲在附近不远处的两个特务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们面面相觑,好半天,一个特务才发出一声哀嚎:

    “这他妈的什么世道啊,连抢盒点心都动用这么大的武力?”

    孟绍原从车上下来,看了一下时间,还有15分钟。

    一会,又是一辆轿车停下,田七急匆匆的从车上下来:“出事了。”

    孟绍原一惊:“什么事?”

    “就在刚才,一伙武装人员,至少有四个人,携带手枪、手雷等武器,抢劫了我们的……点心。”

    “噗”!

    孟绍原差点被呛到了。

    田七在汇报的时候,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抢劫了我们的点心。

    从事特务工作这几年,他还是第一次汇报如此荒谬的报告。

    “这他妈的什么世道啊。”孟绍原喃喃自语:“我就是想让他们别安生而已,可那帮王八蛋,真的抢点心啊。”

    甚至,潜野会社的那批人不惜动用枪支手雷?

    “要不要立刻逮捕他们?”

    “逮捕?你疯了?”孟绍原瞪大了眼睛:“他们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中,逮捕他们做什么?我等着放长线钓大鱼呢。他妈的,日特机关抢劫点心?这是特务还是饿死鬼投胎?成了,明天加派人手去机场。”

    田七无语。

    军统啊,刚刚合并啊,情报工作啊。

    可现在指挥这些特务的头,在侍候一位大小姐,其他的特务,围着一盒点心在那团团转。

    这要传了出去,非被人笑死不可。

    “这特务当的……”

    田七嘀咕着开车走了。

    这特务当的!

    孟绍原摇着头走进了扬子饭店,正好看到潘经理,急忙叫住了他:“潘经理,你们扬子饭店给客人吃的点心呢,帮我包一包。”

    “孟科长,这不是香港送来的点心吧?”

    孔令仪看了面前:“这都还是油纸包的。”

    “大小姐,出了一些意外。”

    “什么意外?”

    “我说您的点心,被一群日本特务抢了,您信不?”

    “孟科长,以后请你说谎的时候动点脑子行不行?”孔令仪很是不满:“哪怕你说飞机因为天气原因没有降落也行啊。”

    “是,是,我错了。”孟绍原哭笑不得:“可是真的出了一点意外,是我失职,不过,为了弥补,我亲自去买了一些南京点心供您品尝。您看,这是‘左师傅’梅花糕,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候吃过的……这是‘芳满园’的青团,这是……”

    “成了,成了。”

    孔令仪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看你昨天揭破了贪腐案的功劳上,这次就不追究了,明天不能再找借口了。我也有段时候没吃南京的点心了,尝尝也好……”

    高凡义算是服了。

    过去,谁要是在这上面出了岔子,一定会被大小姐狠狠一通训斥。

    现在呢?

    还是孟绍原有本事啊。

    昨天一碗馄饨,今天当地点心。

    就这孔大小姐都没追究?

    “孟科长,姓欧的他们都招了没有?”孔令仪拿起一块梅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到了我那里,没人敢不开口的。”

    “孟科长,你是怎么看出他说谎的?”孔令仪有些好奇:“还有那些什么动作,你如何看出来的?”

    关于这个问题,孟绍原都不知道回答过多少人了,驾轻就熟:“大小姐,美国有门学科叫心理学,我接触过一些,也下了一番苦工研究。不光是我,军统一处的徐恩曾徐科长,他也多少懂得一些。”

    “美国?”孔令仪忽然换了英语:“你去过美国吗?”

    “没有。”孟绍原硬着头皮也用英语回答:“我只是对那个国家的东西感兴趣,所以下了一些功夫。”

    这个特务英语如此流利,倒是孔令仪没有想到的。

    能办事,懂心理学,英语娴熟,特务之中有他这样的人才可少了。

    孔令仪胃口不大,浅浅的品尝了一些点心便不再吃了。

    佣人给她拿来了外衣。

    孔令仪穿好:“走吧,去夫子庙看看,排场不要太大。”

    排场不要太大?

    堂堂的军统副科长都亲自陪着您了,这排场还不够大的?

    走到门口,孔令仪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用英语对孟绍原说道:

    “孟,点心味道还算不错,就是麻烦你以后把外面扬子饭店的标识隐藏了。”



    夫子庙以孔庙、学宫、贡院组成,冠绝东南各省。

    这里本来是中国文化枢纽之地,金陵历史文人荟萃之所。

    但奇怪,甚至带有一些讽刺意味的是,秦淮河就在他的身边缓缓流淌。

    秦淮艳名也是同样冠绝天下。

    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明朝时期,儒教被发展到了巅峰,孔庙文化也被发展到了巅峰。

    但秦淮河上的那些名妓们,也迎来了自己的一个巅峰时期。

    无数的风流才子,就在孔庙边上的秦淮河,踏上一艘花舟,喝着花酒,听着那些名妓们抚琴弹奏琵琶,然后写下一首首诗歌。

    这里,是端庄肃穆的孔庙;那边,是风光旖旎,美艳不可多言的花舟。

    其中味道,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了。

    路两边,有一些卖小吃的。当然,和后世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些卖小吃的是不允许进入严肃的夫子庙内做生意的。

    孟绍原到现在还没吃早饭。

    正好看到一个卖山芋的,他忍不住问了一声:“大小姐,要不要吃个山芋?”

    “不用了。”孔令仪对此是丝毫不感兴趣的:“你要吃,自己吃吧。”

    孟绍原也不多说,自己买了一个山芋。

    正经的红心山芋。

    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大口大口吃着,不知道有多美。

    嘴巴里发出了“稀溜溜”的声音,让孔令仪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孟科长,能不能不要发出这种怪声?”

    “不是,大小姐,你不知道。”孟绍原吃的是心满意足:“吃东西尽量不发出声音这是礼貌,我懂。可这山芋就得这么吃。为什么?才从炉子里出来,烫啊,一边吹一边大口咬下,嘴里滚烫。”

    “那你不能等冷了再吃?”

    “冷了就不好吃了啊。”

    “小口小口抿着吃。”

    “不香,非得大口吃了才香。”

    孔令仪无语了。

    你遇到这么一个家伙能怎么办?

    狠狠的瞪了孟绍原一眼,加快了一些脚步。

    孟绍原也知趣,故意落在了后面。

    忽然,高凡义警觉的朝周围看了看,低声说道:“大小姐,周围有可疑的人。”

    他的手,伸到了口袋里的枪柄上。

    “别慌,别慌。”孟绍原看到这动作,赶紧追了上来:“我的人,全都是我的人。”

    高凡义这才轻松了一些。

    孔令仪又有一些不满:“孟科长,你派这些特务来做什么?”

    “保护你啊。”孟绍原一脸委屈:“您是什么身份?但凡出了一些差错,我们这些人的脑袋就甭想要了。这是明哨,还有不少暗哨。”

    孔令仪冷笑一声:“我又不是什么政府要员,对政治又毫无兴趣,不过就是孔祥熙的女儿而已,需要那么多人保护做什么?”

    “哎哟喂,大小姐。”孟绍原眼睛都瞪大了:“不过就是孔……部长的女人?您知道这身份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

    您不光是孔部长的女儿,您姨夫还是委员长,是国家的最高领袖,您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能不盯着您吗?”

    孔令仪有些不太服气:“这里是南京,是首都,哪里有那么多的敌人?”

    孟绍原也只能苦笑了:“首都又怎么样?这些年我们在南京抓到的日特还少?那些日特潜伏在首都伺机而动,随时随地都能制造出一起动乱出来。”

    “危言耸听。”孔令仪并不如何相信。

    孟绍原指了指周围:“大小姐,您说这里有日特吗?”

    “这里是孔庙,怎么会有日特?”

    孟绍原笑了笑,不再说话。

    孔令仪是真的不相信,在孔庙这么神圣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日本特务?

    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家卖书籍的店,孟绍原忽的说道:“大小姐,请您到这里面看看。”

    “我对这些书不感兴趣。”

    “您进去了就知道了。”

    孔令仪也不知道这家伙想做什么,反正也是闲逛,跟着他进了书店。

    “几位,想买些什么书?”

    店里就一个老板和一个伙计。

    看到客人上门,老板立刻殷勤的迎了上来。

    孟绍原也不理他:“大小姐,您说这里是天子脚下,是孔庙,怎么会有日特?今天我就告诉您,这里就是一个日特的联络监视点。”

    老板面色大变:“您说笑了,您说笑了,我这里就是卖书的。”

    “我不说笑。”孟绍原淡淡地说道:“这家店,是民国二十二年开的,老板的中国名字叫严震环,可他还有一个日本名字,叫山田友雄,隶属于日本‘黑龙会’的。他的所谓伙计,其实是他的手下,叫冈本爱信。别动!”

    那个伙计刚想瞧瞧的移到书架前,孟绍原已经拔出了枪,对准了他:

    “动一动,就打死你。黑龙会虽然在上海有一定的势力,但其实一直受到其它日特组织的压制,所以他们在南京开设了这么一个联络点。

    你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是日特了。为什么不端掉你们?就是因为想秘密监视,获得一些有用的情报。

    再说了,你们是黑龙会的,这个组织当初还有政客支持,但最近几年已经不行了,你对我们的用处不大,干脆暂时放着你们。”

    “混蛋!”

    山田友雄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

    “要懂礼貌,别骂人。”孟绍原笑了笑说道:“我刚进力行社的时候,就看了你们的资料。你们提供出去的情报,无非就是某年某月,某个政府官员来了孔庙。

    别说我的那些前辈了,我都懒得搭理你们。陆军部、海军部的特务才对我有吸引力,你们?还不够这个资格。”

    你们,还不够这个资格!

    这才是真正的侮辱。

    几个军统的特务冲了进来,孟绍原收好了枪,挥了挥手:“带走,本来我还不想动你们,可你们扎在孔庙那么神圣的地方,太扎眼了。”

    山田友雄和冈本爱信一边骂着,一边被带了出去。

    他们倒不是因为被逮捕了,从当间谍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做好了失败被抓的心里准备。他们如此愤怒,是因为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孔令仪还是第一次看到现场抓捕日本特务的场面。

    而且就在他认为不可能会出现特务的这个地方!



    这几天对于孟绍原来说是最为煎熬的一段时间。

    侍候一位大小姐绝对不是那么愉快的事情。

    不过万幸的是,大小姐显然对孟绍原的态度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改变。

    不再像第一天的时候那么冷若冰霜。

    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和他说上几句不好玩的笑话。

    孟绍原却一点也不轻松。

    自古云,伴君如伴虎。

    其实陪伴那些大人物的家人也是如此。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闯祸,就会惹得她们不高兴,得罪了也都不知道。

    到时候,别说你的前途了,恐怕连小命都没办法保住。

    在这几天之中,孟绍原也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花钱如流水。

    只要是她大小姐看中的东西,就是一个字:

    不问价格,不问自己是否能够用得上。

    她住的边上一件房间是专门给她对方东西的,居然已经堆了一大半了。

    这购买能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是显然看起来大小姐还是不满意,总是抱怨南京的消费水平不如上海。

    孟绍原听的也只能苦笑不止。

    生活在天上的人,是不会知道民间究竟是如何的。

    “大小姐。”

    一大早,孟绍原拎着刚从机场送来的点心,来到了孔令仪的房间。

    佣人赶紧打开了点心。

    “孟科长,我最晚后天就要走了。”

    孔令仪的开场白,让孟绍原有了一种拨开云雾看青天的感觉。

    可是,孔令仪随后说道:“我其实在南京生活了很多年,该看的也都看了,今天你给我推荐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

    能有什么?

    孟绍原想的就是如何尽快的送走她。

    昨天晚上自己还接到报告,一名特别行动组的新队员,在训练的时候不慎摔成了重伤,孟绍原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让田七去处理,又让任英豪给那队员的家人送去了一笔钱。

    你说,就这几天,尽围着这位大小姐转了,自己还能做点什么正事啊?

    可既然是她提出来了,眼看着她就要走了,孟绍原实在不想多生事端。

    眼珠子在那转了转:“大小姐,如果您要让我安排,第一,去了您不能后悔,一定要看完。第二,人不能去的太多了。”

    孔令仪立刻显得有些期待:“那行,今天就听你的安排,就你和高凡义陪我去。”

    孟绍原忽然又说道:“还有,您别穿旗袍去了,换件轻便点的衣服吧。”

    孔令仪愈发的有了兴趣,一切也全都听孟绍原安排了。

    吃了早饭,孔令仪果然只带了孟绍原和高凡义两个人出门。

    南京还有什么地方是她没有去过的?

    孟绍原带她去的是新街口。

    孔令仪顿时大失所望。

    这个建立于民国十八年的商业区,是南京的商业中心,枢纽地带。

    可是,孔令仪在南京的时候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

    “大小姐,您对这里非常熟悉是吗?”孟绍原问了声。

    “是的。”孔令仪一点都没否认这一点:“每家商店,每家银行我都去过。”

    “那您是那里的座上宾了。”孟绍原笑了笑:“但我今天要带您去的地方,您绝对没有去过。”

    孔令仪有些好奇,但更多的却是不相信。

    新街口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有去过的?

    孟绍原带她去的是新街口的东南方向。

    那里,从来没有人带孔令仪去过。

    然后,孔令仪就看到了一个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世界。

    破烂不堪!

    这是给大小姐的第一直观感受。

    这里有不少的小巷子。

    每条巷子都不长,百米左右,而且大多是走不通的死巷。

    巷内零星地盖着些楼房和青砖瓦房,最常见的,还是用竹木搭成的“油毛毡”。

    这样破旧的房子,一般用铁皮、木头、竹席贴成墙,用半透明的塑料皮隔房间,小小一间屋通常要住上祖孙三代五六口人。

    夏天时,巷子里的泥地上便会铺上各种各样的席子,席子上自然躺着展示着千奇百怪睡姿的孩童。

    冬天的午后,家家门前都晒着几排大白菜。

    有些巷子的进口有一个花坛,里面长着不成形的植物,花坛里更多的还是裸露着的泥土。

    花坛的对面是一个土坡,上面有一口井,那是全巷人用水的地方。

    而且,一股股难闻的味道不断扑鼻而来。

    孔令仪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孟科长。”高凡义有些不悦,低声说道:“你怎么带大小姐来这种地方?”

    孟绍原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孔令仪已经说道:“高凡义,我想,孟科长是别有用意吧。”

    “这里,南起正洪街、北到中山东路。”孟绍原缓缓说道:“因为清朝时,在这里的住户均为穷困潦倒者,并且巷内塞有许多破布,才因此有了一个名字,破布营。”

    “破布营?”

    孔令仪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奇怪。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以打零工卫生。”孟绍原不顾高凡义连连对自己使眼色,带着孔令仪朝里面走去:

    “一天赚的,未必就够一家人吃了。他们最怕的就是生病,一旦生病了,看医生是不可能的,只能用点土方子。小兵子。”

    孟绍原忽然把一个孩子叫了过来。

    那孩子七八岁的样子,一件大人穿的,改过的衣服就是他身上全部的家当了。虽然已经是四月下月,但还是有些冷,可这孩子却光着双腿,赤着足,

    他流下两条鼻涕,用力一吸溜就吸了回去。

    脸上露出痴痴呆呆的笑容,智力或许有些毛病,看着孟绍原傻傻的笑着。

    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一些还能派些用场的垃圾。

    “他叫大兵子。”孟绍原摸了一下他的脑袋:“五岁那年,生了一场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发烧。实在没钱看病,后来总算是熬过来了,没死,可是脑子烧坏了。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孔令仪也想学着孟绍原的样子摸摸大兵子的脑袋,可是看他那肮脏的样子,又实在下不了手。

    “大兵子,拿着去给你娘。”

    孟绍原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钞票,塞到了大兵子的手里:“今天是你生日,让你娘给你买点好吃的。”

    大兵子还是傻笑着,拿着钱就跑了。

    孔令仪赶紧提醒一声:“他是……傻子,万一那钱……”

    “不会的。”孟绍原淡淡一笑:“大兵子很孝顺,不会把钱弄丢的。”



    孔令仪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

    如果不是孟绍原,她怎么也都不会想到南京居然还有如此贫穷之所。

    而且还就在南京最繁华的新街口。

    这岂不是也是一种讽刺?

    “大小姐。”

    高凡义好心说道:“这里实在是太脏了,而且疾病丛生,我看还是……”

    “没什么。”孔令仪却并不在意:“孟科长,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怎么认识大兵子的?”

    “大兵子的父亲叫杨有财,很普通的一个人,名字叫有财,可是没钱,唯一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是个特务。”

    当孟绍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孔令仪和高凡义都怔住了。

    孟绍原只当没有看到他们的表情,继续说道:“那时候还没有力行社,那也只是说的好听一点,其实就是个底层特务,他的任务就是在市井小民之中中听听有没有什么对政府不满的言论。

    他就住这,虽然条件差了一点,但好歹可以供一家人勉强温饱。杨有财也没什么别的追求,就是希望自己和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民国二十二年,他的儿子出身了,也就是大兵子。大小姐,你知道美国传教士裴义理吗?”

    裴义理?

    孔令仪当然知道。

    1911年,淮河再度泛滥,几千难民涌入南京城。

    在金陵大学任教的美国传教士裴义理为难民的不幸寝食难安。

    他不仅慷慨捐款,还带中国学生参观贫民窟。

    学生多来自富裕家庭,从没见过如此场景。

    其中一个县长的孩子跟着裴义理从一个棚屋转到另一个,甚为震惊。

    事后,该学生感谢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城市,但从来没有注意过身边这个悲惨世界。直到您,一个外国人,带我到这里,才让我看到了这一切。”

    孔令仪只是不清楚为什么孟绍原忽然就说到了裴义理。

    “其实,后来还有一个外国人做了和裴义理一样的事情,但结局却大不相同。”孟绍原娓娓道来。

    在民国二十二年,同样是在金陵大学任教的洋教授夏慕仁,做了类似的事情。

    但后果却大相径庭。

    他在课上先给学生放映了一部美国柯达公司拍摄的中国各地景观的电影,然后播放了自己制作的记录南京城的电影。

    由于美国片所反映的多为“落后”的中国景观,且字幕有“外国的影响还没能深入(中国)内地”一句,学生开始不满。

    洋教授自制的片子拍的都是南京破旧的角落,看到一半,学生们终于失去耐心,愤然要求停止放映。

    该事件轰动了南京城,夏慕仁播放的片子也被媒体称为“辱国影片”。

    金陵大学学生要求南京市党政各方立即辞退该教授,未果。

    后学生又发觉此人还在拍摄南京“社会陋俗影片”多种,认为其“有意辱华”,群情愤激,要求非将其辞退不可。

    考虑到众怒难犯,恐酿意外风潮。

    校方最后以洋教授不谙中国情形为由,将其送到北平一中文学校,让其学习中文,了解中国民俗,风波才告平息。

    “夏慕仁拍摄电影中很大的一部分,都取材于破布营。”

    孟绍原带着孔令仪和高凡义一边朝前走一边说道:

    “南京在这些年里发展很快,可是像破布营这样的地方依旧存在,夏慕仁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让大家重视依旧在极度贫困线上苦苦挣扎的这些老百姓而已。

    我们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坏的地方,看不到就行了,不想着怎么去解决,也不愿意别人去揭开自己身上的这个疤。

    终于有人揭开了,疼了,于是就以爱国之名,群起而攻之。可是有没有人想过挣扎在破布营的那些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求得到帮助。

    你可以说我是卖国贼,可以说我在舔洋人的屁股……”

    高凡义赶紧咳嗽了几声,提醒孟绍原在大小姐面前绝不可以说出那么粗俗的话。

    孟绍原也发现了,抱歉了一声吼继续说道:“但我以为夏慕仁做的是对的。没人曝光,没人说出我们的陋俗,我们自己永远都会自我麻醉,活在天朝上国,四海朝拜的幻梦中。

    再说那个杨有财吧,我就是生活在破布营的。他其实和破布营的很多人一样,都感激终于有人帮他们说话了,终于有人知道即便在首都,依旧有一群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夏慕仁离开南京的那天,杨有财出于感激,担心他出事,就默默的承担了护送他离开南京的任务。

    没人要求他这么做,是他自己主动的。果然,他担心的事情究竟还是发生了,还没有离开南京城,夏慕仁就被一群学生包围了。

    陪着夏慕仁的官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躲在一边,杨有财挺身而出,保护着夏慕仁,可是在推搡中,杨有财摔了一跤。

    也是他倒霉,脑袋正好撞到了一个突起的尖角上,当场血流不止。学生们一看闹出人命了,这才一哄而散。

    学生们散了,夏慕仁走了,官员们回家了。杨有财死了。”

    孟绍原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满是讥讽:“杨有财活该啊,护送夏慕仁又不是他的任务,他是自己要去的,非因公死亡,抚恤金那是别想的了。

    他有个老婆,有个年幼的孩子,可是谁他妈的会去管呢……大小姐,不好意思,我又说粗话了。

    他老婆啊,到处去为男人伸冤,不要别的,就想要点丧葬费啊,可没人管,没人理,你杨有财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住在贫民窟的下贱特务。

    那么大的南京城,死了你一个狗特务算个屁!”

    孟绍原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在那说脏话了:“你他妈的就是个球,所以他老婆最后只能用一张破席子裹了男人的尸体埋了。

    马革裹尸?那是给军人用的。我们这些做特务的死了,有张破席子就算不错的了,没人往你尸体上吐口水,再最后骂你一声‘狗特务’那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破布营的人也想帮啊,可他们是真的没钱啊。你们想想,如果杨有财还活着,他儿子生了病,就算要了他的命也会去想办法弄到药啊。

    我是加入到力行社才知道这件事的,我去看了大兵子和他母亲,留下了一点钱,但我帮不了更多的人。我无能啊,我废物啊。”

    孔令仪的眼眶有些红了:

    “说吧,孟绍原,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