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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广出名,不仅因为那只猪的笑谈,而且他还是建文时期皇帝钦点的状元。

    以前朱高煦没与他见过面,今天的第一印象却是很不错,并没有发现胡广有丝毫贪生怕死的猥琐气质;恰恰相反,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文官简直是一表人才。

    胡广个子长得高,面相很端正、五官顺眼,举止也是儒雅讲究,说话很谦虚得体,看起来让人很有好感。当初建文帝选他为状元,可能也有这个缘故,在大明朝当官,长相仪态还是很重要的。

    朱高煦请他坐,他客气推辞了两次、这才在公座一侧的椅子上落座了。

    胡广道:“下官出京前,曾进宫面圣。此番前来拜见汉王殿下,要传述圣上的两句话……”他说罢抬起头,目光在宦官王贵等人脸上拂过。

    这时朱高煦又对胡广有了点新的看法,觉得这状元郎似乎是个谨慎的人。

    朱高煦抬起手轻轻一挥,王贵等人都告辞出去了。接着朱高煦站了起来,说道:“请胡阁臣到上位宣旨。”

    胡广也赶紧起身,摆手道:“不,不。圣上的意思,只是叫下官私下问两句话。”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大殿敞开的门窗,接着作揖道:“户部给事中胡濙在大理府找到的人……圣上想问汉王的第一句话便是,汉王觉得那人与西平侯有多大关系?”

    朱高煦微微一怔,几乎只在片刻之间,他就忽然清楚了一件事:沐晟不会有甚么事了,至少现在不会出事!

    他作出如此判断很简单……如果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动沐府,还需要问这种话吗?

    朱高煦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换个地方说?”

    胡广拜道:“下官悉听殿下安排。”

    二人遂一路走出承运殿东侧的门。朱高煦见陈大锤在殿外,招手叫他过来了。朱高煦凑近陈大锤小声说了几句话,故意将第一句说得稍微大声一点:“书房后面那小院,你去看看,不要有闲杂人等……”

    接着他凑近陈大锤的耳朵,用手掌轻轻一遮,用最小的声音道:“安排沐姑娘到那间屋的耳房里,如同上次我做的事一样。”

    陈大锤抱拳道:“末将即刻去办。”

    朱高煦转头看着胡广,客气道:“胡阁臣这边请。”

    “殿下请。”胡广的姿态也十分谦逊。

    俩人沿着砖石地面,向东边的廊房走去了。

    胡广不敢与朱高煦并肩而行,位置稍稍落在后面。所以,要与胡广说话、朱高煦得转过头去才行;他便说得不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以免路上的气氛太尴尬。

    “户部给事中胡濙还在大理府城,胡阁臣要去大理见他么?”朱高煦随口问道。

    胡广答道:“下官此番出京,与朝廷使节同行,但下官不去安南国,过一两天就要起身去大理。”

    朱高煦点头道:“胡阁臣要去大理时,先给汉王长史府知会一声,我叫他们派一队人马护送胡阁臣。”

    胡广道:“多谢汉王殿下。”

    或是因为朱高煦没有说那些让胡广尴尬的事、比如“看好猪”之类的话题,还对他很客气,胡广便多说了两句:“下官的行程,先在昆明城见汉王殿下,然后去大理一趟,办完事就回京了。不过下官去了大理府之后,应该还有几个大臣随后要到云南;验明正身之后,他们会负责将灵柩送往京师。”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了点头。

    ……父皇朱棣有多么在意建文帝的下落,朱高煦是清楚的。沐晟竟敢窝藏建文帝,显然是触了朱棣的逆鳞!事已至此,沐晟还能活命?朱高煦起初也是有点意外的。

    不过此事在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另有道理。

    朱高煦常常在揣测父皇朱棣的圣心,此时他在路上犹自猜测着朱棣的想法……

    大明朝廷的势力到达云南这地方,已经是洪武十五年的事了;大明真正勉强掌控云南局面,更是在洪武二十年之后。此时对云南及周围边陲各地,汉人势力还谈不上绝对优势。

    如果从维持王朝大局的角度出发,此时铲除沐府的势力,显然并没有好处。

    而且云南沐府一倒下,朱高煦肯定就会一手控制全省及周围各地,云南的势力平衡马上就倾覆了……以前朱高煦就想到过这点,以为朝廷可能会用甚么方法,重新制衡这遥远的地盘。现在看来,朱棣只要暂时不动沐府,便是最简单的法子。

    何况建文帝已经死了,沐晟的不忠,对朱棣的隐患又小了一大半。

    不过在偶然之间,朱高煦会忍不住推测:如果建文没死,而是跑了,朱棣对沐晟的态度会不一样罢?

    ……不过这些全都只是朱高煦自己的揣测,也许他猜对了,也许朱棣的思虑更深。无法验证啊!

    在朱高煦心里,父皇朱棣是个很残|暴的人。朱棣杀人无算,做了那么多血腥的事,可他又不算是个暴|君,或许原因就在这里:须要妥协的时候,朱棣甚么都忍得下去!

    当年在北平,朱棣装疯子在大街上又哭又笑,比格掉一地。作为太祖之子,那种事都干得出来,连朱高煦也服他!

    这时朱高煦和胡广二人快到东侧廊房那夹道了,朱高煦转过头小声道:“胡阁臣在前殿问我的话,我不怕直说。窝藏建文,肯定是西平侯干的!”

    胡广神色一凛,忙点头道:“下官明白了。汉王身在云南,必定更清楚实情。”

    他们通过了夹道,很快来到了上次与段杨氏、段雪恨见面的房间。朱高煦先走进去,在余光里观察到,那间耳房的门又被放着瓷器摆设的木架子挡住了。

    这副木架子真是很有迷惑性。因为木架并不高、也不算大;可恰恰那耳房开的门也低矮,正好门口能被木架遮住。

    “胡阁臣请坐。”朱高煦道。

    胡广走进门拜道:“谢汉王殿下。”

    朱高煦问道:“胡阁臣是右春芳大学士?”

    胡广忙道:“下官不久前才被圣上赐封右春坊右庶子,进了内阁。下官等侍奉在圣上身边,为圣上查漏补缺,常回答圣上的垂问,并不负责实务。”

    朱高煦笑道:“我倒是觉得,咱们大明朝没有宰相,以后内阁的实权可能会很大。”

    “都是为圣上分忧,下官等不敢贪权。”虽然这里似乎没有别人了,胡广还是小心地回应着朱高煦。

    片刻后,朱高煦又径直问道:“胡阁臣这次到云南,一是为了验明建文帝正身,二是为我父皇问话,是这样么?”

    胡广沉吟了稍许,抱拳道:“回汉王殿下,正是。”

    朱高煦点点头,没有接着吭声,等着胡广继续问话。

    果然胡广开口道:“圣上又问,汉王以为,如何处置西平侯最妥当?”

    朱高煦道:“父皇高屋建瓴、掌握天下全局,我的见识恐怕难以企及,一切都得父皇定夺。”

    胡广道:“此事当然要圣上圣裁,不过圣上既然要问汉王,汉王只要说您的想法便可。”

    朱高煦马上便道:“我觉得最好别动沐府。”

    “哦?”胡广微微诧异,接着又拱手道,“下官愿闻其详。”

    朱高煦道:“大明朝的亲王和元朝梁王等是不同的,咱们一辈子都要为父皇尽孝、也受父皇恩惠与庇护。

    何况这天高地远的西南边陲,我根本不愿一直留在此地。父皇答应过我,以后会给我换个好封地的。

    云南这地方,到处都有蛮夷叛乱之患,等我换了封地,谁来坐镇云南?我便寻思着,我与沐晟的私怨,只要以后换了封地就无甚瓜葛了;而为大明朝边境的长治久安计,让沐家留在云南更妥当,毕竟沐家在蛮夷各族心里更有根基和威望。”

    胡广听罢拱手道:“下官听明白了,回朝之后,必定将汉王殿下之意,向圣上奏明。”

    朱高煦道:“胡阁臣回去告诉我父皇,儿臣分封在云南,只想云南地面太平,在这里呆着好生表现,不敢惹是生非。等以后能封个好地方,我想在扬州、苏州、杭州这些地方选一个;其实北平也还行,我在那儿长大,可惜被三弟占了。”

    胡广忙抱拳道:“这……下官只消向圣上转述。”

    这时朱高煦又道:“实不相瞒,我到云南之前,得过父皇密旨。父皇叫我追寻建文帝下落,我也一向不敢忘了。后来胡濙先查到了建文帝踪迹,我当然要帮父皇分忧,必得竭力办好此事。

    干这件事,我确实不是为了对付沐家,我与他无冤无仇,对付他干甚么呀?奈何沐家因此有灭顶之险,恐怕这梁子是结下了,这也怪不得我啊……”

    胡广点头道:“圣上应知汉王忠孝、识大体之心。”

    朱高煦叹道:“我只想早点回内地,离开这乱糟糟的地方。胡阁臣见到父皇,别忘了为我问父皇龙体圣安。”

    胡广拱手道:“下官不敢忘。”.



    朱高煦喊来陈大锤送客,将胡广送到汉王府前殿的行馆下榻。

    等胡广离开了这边的廊房,这时他才将那耳房门口的木架子推开。沐蓁正站在门里面,抬头看着他。

    “汉王殿下真为沐家说话了……”沐蓁神色复杂地看着朱高煦。

    “嗯……”朱高煦发出一声意思不明的声音。

    这时他的心里不是很舒坦,或许让别人看起来、便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沐晟干了那么严重的事,居然被放过了,父皇朱棣不就是要留沐晟来制衡他!?

    朱高煦一个堂堂的亲王,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了,却似乎仍然不能让亲爹放心啊。

    西平侯先是有窝藏大将平安的嫌疑,接着又坐实了庇护建文帝的大错,这样都死不了?朱高煦不觉得仅靠自己能斗垮沐晟,并独大云南!

    既然朝廷只愿意看到他们共存、在隔阂之中相互制衡;如果朱高煦还与沐晟互斗,能得到甚么好处?

    于是,刚才他故意让沐蓁躲在耳房里,听到那一席话;主要便是为了让沐蓁回去告诉西平侯,以缓和矛盾。朱高煦这是在向西平侯投橄榄枝。

    除此之外,沐蓁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连衣服都脱了……朱高煦不回报点甚么的话,估摸着沐蓁也会怀恨在心。所以趁此机会,朱高煦正好也顺带想把沐蓁稳住。

    ……沐蓁看着朱高煦似乎在沉思着甚么,她忍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管用吗?”

    朱高煦一副恍惚的表情抬起头来:“甚么?”

    沐蓁只好又道:“汉王殿下叫使臣带回去的谏言,管用么,圣上能听您的?”

    “管用的。”朱高煦语气平静地说道,“沐姑娘不用再担心了,我敢肯定,西平侯不会有事。”

    沐蓁愣在那里,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诧异。朱高煦说得那么轻巧,好像随口说说而已,叫她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但刚才她又亲耳听到了汉王说的那些话,也从那木架缝|儿里亲眼看到了一个官儿,似乎又不像是假的。

    “汉王所言当真?”沐蓁脱口道。

    朱高煦皱眉反问道:“我为何要骗你?”

    沐蓁反倒答不上来他的问话,她的朱唇微张、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说甚么才好。她观察着朱高煦的神色,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的眼神很认真、一丝笑意也没有,沐蓁实在看不出来端倪。

    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年轻汉子,长得浓眉大眼,皮肤晒得有点黑。他的目光下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再看沐蓁;于是沐蓁便大胆地偷偷瞧着他。他的长相有粗糙之感,打扮和仪表却是十分精细,上等白绸里衬一尘不染,红色的皮弁服也是干净平整。汉王的腰上挂着的几件金玉饰物,每一样都不是寻常之物,毕竟他是亲王。

    不知是否因为刚才朱高煦为沐家说好话的缘故,沐蓁越看朱高煦,倒越是顺眼了。这王爷乍看并不是英俊的人物,但是很耐看叫人有好感。

    朱高煦的神态举止毫不轻浮,不过沐蓁又想起了他的传言……现在真是看不透面前的这个人了。

    就在这时,朱高煦忽然抬起头来。沐蓁目光闪烁,急忙看向了别处。朱高煦的声音道:“沐姑娘今天的见闻,定要告知西平侯,叫他不必太担忧。很快朝廷就能表现出态度了,会证实我保证沐府无事的话。”

    沐蓁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若要告诉她爹,就得承认自己来过汉王府……

    “沐姑娘?”朱高煦的声音又道。

    沐蓁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他似乎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她只得点头道:“好罢。”

    朱高煦道:“那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沐蓁忙作礼道:“告辞,多谢汉王,在使臣跟前为沐家美言。”

    朱高煦点了点头。

    于是在几个布衣侍卫的护送下,沐蓁和阿妹坐着汉王府的马车回沐府。沐蓁又要求侍卫们送到榕树街,她们下车后,依然从西侧溜回侯府。

    沐蓁刚进侯府,没走几步路,便遇到了府上的李执事。李执事赶过来抱拳道:“小姐可回来了,侯爷之前问过您啊。”

    “我这就去见我爹。”沐蓁埋着头道,“我爹在哪里?”

    李执事道:“刚才还在书房。”

    沐蓁听罢便往书房走去,到了房门外,她又提心吊胆起来。她踱了几步,硬着头皮走进书房,果然见沐晟拿着一本书、正独自坐在那里。

    “爹……”沐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沐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又跑哪去了?为父交代你们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沐蓁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道:“女儿去汉王府了。”

    她爹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瞪眼看着她,怒道:“你……不像话!成何体统!”

    沐蓁忙道:“女儿本来是去求汉王帮帮沐家的,却见到了京师来的钦差,右春芳右庶子胡广。”

    接着沐蓁便将汉王说的话,如何说沐府对稳固云南边境重要、如何得了密旨才捉建文等等,全都复述了一遍。沐晟听罢也很诧异,又问了沐蓁那个胡广长什么模样,沐蓁如实描述了一番。

    “汉王说,他敢肯定、咱们沐家不会有事!”沐蓁轻声道。

    沐晟想了想,哼了一声随口道:“他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说话,能当真?”

    “汉王对内阁官员胡广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难道胡广是假的么?”沐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沐晟皱眉轻轻摇头,犹自道:“那倒不一定……不过,路过云南前往安南的一行人里,确实有一个内阁的文臣叫胡广,咱们驿站的人禀报了相貌,也大抵一样。”

    他接着又道:“你还是去找你娘,收拾收拾,先出城住一阵子再说。”

    “女儿遵命。”沐蓁屈膝答道。

    她正想转身,忍不住又道:“女儿见了汉王,觉得他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不知汉王有何可愁的?”

    沐晟沉吟道:“每个人都有愁事。‘靖难之役’汉王居功至伟,却没当上太子,反而被发配到我们云南这地方,他有何高兴之处?皇帝家里那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们别管了,先顾着自己的事罢!”

    沐蓁侧过头想了一会儿,便道:“女儿告退。”

    ……

    昨天是上元节,那是最后一天热闹了。过了上元节,年总算已过完。段雪恨很不喜欢过节。

    正月十六天一大早,还没亮,她就早早起床开始收拾。昨晚朱高煦见过她,问她愿不愿意做护卫,段雪恨稍微一想就同意了。

    她现在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既然留在汉王府,若能有点作用,也住得安心一些。

    彼时朱高煦改口叫她沐姑娘,但是,段雪恨马上就要求汉王继续称呼她姓段……段雪恨对她的母亲段杨氏之所作所为,仍耿耿于怀;但她那个未曾谋面的“段父”,却是个尽善尽美之人,与她没甚么恩怨。何况段雪恨不想被人每天提醒、她是沐家的人。她心里仍然难以面对沐家。

    段雪恨穿上了一件窄袖袍服,好让自己活动起来更敏捷;她梳了个发髻,戴上了一顶幞头。然后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宝剑和锁甲背心,那也是朱高煦送给她的东西。

    要做汉王的护卫,她心里却忽然觉得有点怪异……因为一连两次,在她走投无路时,反而是汉王救了她,究竟是谁在保护谁?

    她拿起桌案上的剑,一时间有点走神。那天刺杀西平侯、本来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汉王的马车却忽然出现了面前。汉王每次出现,她都很意外,后来那个雨夜也是如此。

    她从小习武,能为汉王做点事,倒也算是回报他的救命之恩了。

    段雪恨准备妥当,便向端礼门楼里面的西侧廊房走去。不多时,她见到了一个魁梧的军汉。

    军汉执礼道:“俺是汉王府亲卫武将陈大锤。”

    段雪恨抱拳算是回应了一下,没有吭声。

    名叫陈大锤的军汉道:“昨日王爷交待过了,段姑娘可以到这边的‘王府守御百户所’,查阅各处兄弟的奏报,以便摸清城中情势。”

    段雪恨点了点头,一时间还不明白,那个甚么百户所是怎么回事。

    这时陈大锤又沉声道:“不过俺得多嘴一句,沐姑娘最好别泄|露守御所的消息出去。”

    段雪恨终于开口道:“若不信我,不给我看就成了。”

    陈大锤急忙抱拳道:“俺无此意,王爷信你,自有王爷的道理。对了,今日俺们是去沈府。”

    段雪恨没表露出任何神色,但她心里却道:传言中沈万三的孙媳妇沈徐氏?

    那妇人在昆明城却是很有名,连段雪恨也听说过她不少事。简单说来,她便是个荡|妇。

    汉王贵为亲王,竟然亲自登门去一个荡|妇家中,段雪恨心里还是觉得很奇怪。不过汉王要去哪里,她也管不着,只消跟着他,提防刺客便行了。



    上元节当天,朱高煦送走沐蓁后,又设了一场宴席。正逢佳节,路过云南的朝廷使者、以及胡广等人都来赴宴了,他们在酒席上说到了一些军国之事。

    皇帝朱棣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朝廷使者先谈到了安南国的事。去年八九月间,有安南国旧臣逃到京师,与胡氏使节对质;到年底,老挝土官得到了陈氏宗亲陈天平,将其护送到京,陈天平痛斥了胡氏罪状。

    今年初,朝廷便派了使节李琦等人前往安南国,责问胡氏。他们昨日刚到昆明城。

    其间还说到了老挝的土官对朝廷的恭顺,让圣上十分高兴,已决定正式封老挝土官为宣慰使。

    现在已能完全确定一个事实:安南国宰相胡氏谋|杀国君、篡夺王位!

    朝廷没马上对安南国用兵,只是派使者前往安南国责问此事……但是,朱高煦认为用兵是迟早的事,现在或因朝廷还没准备好战争而已。

    因为接着朱高煦又听到了另一个消息,京师等地各处船坊正在加紧建造大海船。由此可见,大明朝廷根本不是施行的罢兵休养国策,安南国之事怎能善罢甘休?”

    以前朱高煦一直以为,郑和下西洋是为了寻找建文帝。但现在建文帝已经找到;建造大船准备出海的事,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让朱高煦隐隐感觉到,父皇朱棣的目光不仅在建文帝,或许还有更大的野心!那便是建立更大的功业,像唐太宗一样受后世传颂。

    整个东南半岛恐怕都在朱棣的控制企图之内,而且还想从海上建立更远的朝贡体系。

    ……不过对于云南官府来说,安南国的事暂时还不用管。今年开春之后,平缅宣慰司那边的境况,将会是云南三司比较重视的事。

    当年的平缅宣慰使思伦发,谋反犯边被官军平定,其长子思行法改封孟养宣慰使。最近两年,思家又在攻伐兼并四下村庄,云南都司已有所警觉,并奏报了朝廷。

    但是平缅宣慰司可不是好走的地方。它在大理府的西南面,去年汉王府护卫将士去过大理,他们回来禀报,大理往西都是山区,山高路远崎岖难行。

    这让朱高煦意识到,缅甸那边的事非常棘手。

    用兵耗费巨大,不到土司真正起兵叛乱的时候,朝廷和云南官府、很难有人支持出兵。但若只是派几个人去斥责几句,似乎又起不到任何作用。

    ……沈府前厅的湖边,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派春色盎然的景象。

    但朱高煦一走进那座圆顶大瓦房的阴凉里,马上就感觉到了凉意。云南的晴天里,室外室内简直给人一种不同季节的错觉。

    朱高煦进来便抱拳道:“昨日|爽约了,实在抱歉。因朝廷使节路过昆明城,我临时有些事便回府去了。”

    沈徐氏屈膝作了个万佛,微笑道:“汉王殿下客气了,妾身不敢有丝毫责怪之意。不过妾身原以为汉王见了沐家小娘,才急着要回府呢。”

    朱高煦顿时有点尴尬,却见沈徐氏掩嘴笑了一下。他忙道:“沈夫人开玩笑了。”

    沈徐氏看了一眼在门内缓缓走动的段雪恨,说道:“殿下请上坐。”

    朱高煦在椅子上坐下来,当即开口道:“去年我就说要与沈夫人合作,彼时只是说说。今年正好官府要派人去平缅宣慰司,我想在那边和沈家联手做一些事,不知沈夫人有没有兴趣?”

    沈徐氏立刻作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妾身愿洗耳恭听。”

    朱高煦沉吟片刻便道:“咱们是谈生意,我却不是商人,那便不谈那些夸大其词的空话。

    我直说了,缅甸北部与大明永昌府边境,有几个宣慰使司,这两年那边隐患滋生。云南都司奏报朝廷后,应该会做一些事。不过我仔细想了一番之后认为,恐怕此时云南各方无论做什么,都没啥用,大伙儿只是为了向朝廷交差罢了。

    这可不是我的风格,我不想做那些表面的无用功,要干就干点实在的事!”

    沈徐氏附和恭维了一句。

    朱高煦接着就说道:“我合计了一个小略,只用一样东西打开局面,翡翠!”

    “翡翠?”沈徐氏好奇又疑惑地脱口道,“可是一种玉?”

    这下轮到朱高煦惊讶了,他怔了一下道:“沈夫人见过翡翠玉石?”

    沈徐氏道:“《归田录》里写的禁中宝物,便是一种绿玉,不过妾身没见过。”

    朱高煦恍然道:“那确实是一种玉,产自缅甸某地。是不是书里记载的玉,我就不知道了。这种玉与和田玉等所有软玉都不一样,它质地坚硬,晶莹剔透,颜色艳丽。用来做玉手镯特别好,我敢保证,立刻就能取代易碎的软玉手镯。质地上等的翡翠,应比同等重量的黄金更贵。”

    沈徐氏轻声问道:“汉王殿下从何得知?”

    朱高煦信口胡诌道:“多年前,有个云南的官员送过我一块玉石,说是从缅甸得来的稀奇石头。后来工匠从那块石头里打出了一只绿色镯子,便取名翡翠。”

    沈徐氏似乎信以为真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朱高煦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是这么筹划的,首先咱们要找到这种矿石。

    我放出话去,要去平缅宣慰司和缅甸等地,为父皇母后搜寻宝物。各地官员和土司谁敢阻挠?彼时汉王府、沈府都派人一起过去,到四面搜索玉石。

    一旦找到了翡翠矿石,咱们就派军户矿工过去采矿。然后趁机在附近修建城池、屯驻军士,直接掌控那边的地盘。

    到那时,既有了名头,又让很多人都有了好处,干起事来就便利了。除了进贡宫里的翡翠,更多的玉石可以做成首饰,然后售卖到大明各地。此玉目前只有缅甸才有,一旦世人喜好上了翡翠,咱们就是垄断经营,利润不可胜算!”

    沈徐氏听到这里,也渐渐更有兴趣了,她说道:“听起来这生意可以做哩。”

    “当然!”朱高煦果断道,“我一个亲王能关心的生意,能不靠谱么?彼时沈府找来能工巧匠,再联系各地销路;我便负责开矿、运送矿石,以及保障玉石买卖不被官府欺压等事。咱们得了利,二府平分好处,何如?”

    沈徐氏点头道:“得先找到翡翠矿石。”

    “嗯……”朱高煦也觉得她的话有一针见血之效。

    不过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翡翠这种东西,在后世证明了它确实存在。而且他打着为皇宫找珍宝的旗号……就算父皇知道了他一个宗室在违法做买卖,那也不算个事!

    话谈到这里,泥炉子上的水开了,沈徐氏便亲手去沏茶。

    等她将茶盏放在朱高煦面前时,又开口道:“妾身听说安南国宰相黎氏,杀了国君陈氏,谋夺了王位?”

    “沈夫人的消息挺快的。”朱高煦笑道,“不过那奸臣不是姓胡么?”

    沈徐氏微笑道:“以前姓黎,后来才改姓了胡。”

    朱高煦道:“原来如此,三司的公文我没细看,只道他姓胡。”

    沈徐氏又笑着小声道:“大丈夫都只看着军国大事,妾身等倒对那野史传闻最有兴致。汉王殿下想知道,胡氏为何要杀掉安南国王的传闻么?”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问道:“我只道是权力争|夺,敢情还有内情?沈夫人说来听听。”

    沈徐氏道:“那陈氏在位时的安南国,去过南洋那边的商人,常叫作陈朝。陈氏国君还没死时,早就大权旁落了,实际掌握大权的是宰相黎氏。黎氏那么多年把陈氏当作傀儡,忽然却杀掉了国君,所以才有一些民间传闻……说的是国君有个艳后陈氏。大权在握的宰相垂涎艳后,才发生了那件事。”

    朱高煦随口道,“陈氏国王,王后也姓陈?”

    沈徐氏点头道:“正是,安南国的礼仪与中原不同。陈朝时,国王只娶同姓的陈氏为后。”

    朱高煦一本正经地问道:“艳后陈氏被杀了夫君,那现在已被胡氏霸占了?”

    沈徐氏掩嘴“嗤”地笑了出来:“妾身说的只是传闻,汉王殿下还当真了呢。安南国山高路远,水陆难行,那些消息不一定都是真的,说不定有人添油加醋,谬传罢了。妾身自然也没听说陈氏王后现在何处。”

    她顿了顿一副恍然之色,笑道:“敢情汉王殿下也想一睹艳后芳容?”

    朱高煦尴尬道:“哪里,我只是觉得一个妇人居然能影响到如此大事,很是好奇,不禁想知道真相而已。”

    沈徐氏便道:“最近几年老挝土司与云南来往渐多,云南商帮都有人往那边跑,想看看有没有赚钱的机会。老挝土司离安南国很近了,妾身叫人去各商帮打听打听,有没有陈氏的消息。”

    “嗯……”朱高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

    他转头看了一眼屋檐下的光影位置,便道:“那我今日便不多叨扰了,翡翠那件事,一有进展我便派人告知沈夫人。”



    正月十五过后,各衙陆续开印,云南三司都恢复了办公。这时都司要派遣使者、去孟养宣慰使司,朱高煦立刻派长史钱巽等人随行;沈府也安排了个姓徐的管事,带着人马同往。

    阁臣胡广、以及京师来的官员宦官到达大理府之后,户部给事中胡濙便于二月初先回到了昆明,并到汉王府求见。

    胡濙和朱高煦一到来云南,虽然来时一路同行,但到了云南就各办各事,胡濙从没来过汉王府。今天他却主动上门,确实算是个稀客。

    朱高煦听说胡濙独自前来,马上派长史李默去端礼门迎接。

    见面的地方是前殿一侧的书房。承运殿大殿是很正式的地方,不适合在那里见客;偶尔朱高煦会在那里私见一些人,但并不合礼数。

    胡濙走进书房的木门,见礼寒暄后,他很快就说道:“下官今日前来,是向汉王殿下道别来的。”

    “胡科官要走了?”朱高煦脱口问了一句,马上又恍然道,“胡科官办好了我父皇的差事,是得回京了。”

    胡濙抱拳道:“是,下官要回京述职。”

    “椅子上坐,坐下说话。”朱高煦做了个手势,笑道,“祝贺胡科官,这番回到朝廷,你定能被我父皇委以重任了。”

    胡濙忙道:“下官正想感谢汉王殿下。大理之事,若无殿下倾力相助,下官必不能成事!这份情谊,下官没齿难忘。”

    “都是为我父皇办差,我哪能不尽心尽力呢?”朱高煦说罢,又不动声色道,“不过我对胡科官一向有亲近之感,或因咱们是一起从京师来云南的罢。”

    “汉王抬举,多谢了。”胡濙道。

    朱高煦用玩笑般的口气道:“胡科官这回是要升侍郎还是尚书?彼时给我道一声喜才好。”

    “眼下哪能知道啊?”胡濙欠了欠身道,“下官不敢有此奢望。下官未入仕时,本来只想当过郎中,后来步入科途,才当上了官,有个一官半职已是知足了。”

    “原来胡科官还会医术?”朱高煦道。

    胡濙道:“略通一二罢了。”

    朱高煦沉吟道:“王妃似乎在云南有点水土不服,年过之后,她又说身体不适。我正想叫人去请那个陈神医把脉……”

    胡濙接过话,拱手道:“下官在云南近两年,倒是遍访江湖打听了不少事。汉王殿下请那个徒有虚名的神医,还不如请城中世代行医的张家哩。”

    朱高煦听到这里,愕然道:“我刚到云南时,陈神医要千年老参,不过总算是治好了王妃的病……”

    胡濙改口道:“能治好就成!”

    朱高煦站了起来,道:“既然今天胡科官到王府了,不如你去给王妃把把脉?”

    胡濙摆手谦虚了几句,可是朱高煦执意要他先看看,他只好同意了。虽然只是请胡濙把脉,但在这个时代,能让家眷见客,那私交已是非同寻常。

    二人从书房里走出来,朱高煦发现长史李默居然还在书房门口!长史是汉王府最高级别的文官之一,他又不是奴婢,等在门口作甚么?朱高煦不禁又想起了姚芳给他的名单,奸谍名单里就有李默。

    朱高煦却完全没有诧异的意思,十分自然地招呼李默道,“胡科官来道别,说着说着,我才知道胡科官竟然精通医术。王妃这阵子不太舒坦,我要请胡科官去诊病,李长史去叫人安排一辆辇车过来。”

    李默作揖道:“下官遵命。”

    于是朱高煦和胡濙同乘一车,过承运门,第一座宫殿便是王妃的寝宫所在。

    宦官宫女们准备了一番,在隔扇旁边拉了一道帘子,放上桌子和椅子。王妃郭薇坐在帘子后面,把手伸出来放在桌子上的垫子上。本来是要拿一根丝线系着手腕来诊脉的,但朱高煦认为那种法子恐怕不准,于是宫女们便拿手帕盖上郭薇的手腕。

    胡濙看了一眼那手帕里露出的手指,便作揖道:“王妃乃有福之人,必无大虞,王爷不必太过忧心。”接着他便小心翼翼地切脉。

    这胡濙诊脉非常快,刚切着脉门一小会儿就收回了手,起身拜道:“恭喜汉王、王妃,此乃喜脉。王妃有喜了,身体有点不适应属寻常。”

    “啊?”朱高煦感到有点意外。

    胡濙便道:“下官只是略通医术,不过喜脉太容易瞧出来了,必定没错!恭喜贺喜。”

    “哈哈哈……多谢胡科官。”朱高煦很快就大笑出声,又转头对身边的宦官宫女道,“你们好生服侍王妃。”

    奴婢们也跟着道贺,前宫里就热闹起来。

    朱高煦从来没当过爹,他的王妃忽然被确诊怀孕,一时间的感觉是十分新奇。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送胡濙出了前宫。胡濙道:“没想到,下官将要离开云南时,还能碰见一桩喜事。不虚此行矣。”

    朱高煦笑了笑,说道:“可能过不了几天,右春芳右庶子胡广也要回京了。胡科官何不等他一路?”

    胡濙点头道:“正是要同行回京的,下官这是提前来向汉王殿下道别。”

    “胡广是胡科官的宗亲?”朱高煦随口问道。

    胡濙立刻摇头,一本正经道:“只是同姓,我与他一点关系也无!”

    看来胡广在士林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好,胡濙好像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似的。

    朱高煦点头道:“西南山多,驿道上有些地方人烟稀少。彼时本王会派一队侍卫,护送你们回京。今日一别,只待以后京师再会了。”

    胡濙躬身拜道:“汉王殿下,后会有期!”

    ……汉王府派兵护送京官,护卫将领是朱高煦亲卫武将陈大锤。

    临行之前,朱高煦亲自陪着姚姬,在那座空酒楼里与她的哥哥姚芳道别。姚芳是锦衣卫百户,也会跟着胡濙回京。

    姚姬兄妹俩从小没有在一起长大,后来同在叔公姚广孝门下,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但这时她哥哥要走了,姚姬仍然隐隐有点伤感。

    或是血浓于水,或是离别总是与伤感相关。又可能是想到云南离京师太远,几千里之遥,任何人一旦分别,要再见面真是不容易了。

    朱高煦坐在上位,转头看着姚姬道:“汉王妃怀孕了,如果生了儿子,我便上书请旨封你为汉王次妃。因为长兄皇太子当年也是有了嫡长子,才又娶的郭次妃;咱们现在照着常例来办,更容易得到父皇的恩准。”

    姚姬站起身来,款款执礼道:“妾身多谢王爷。”

    朱高煦道:“迟早是要给名分的。”

    不过他挑今天在姚芳面前提起此事,应该也是想说给姚芳听罢?毕竟姚芳马上就要离开汉王府的势力范围了。

    果然姚芳也站起身抱拳道:“末将谢王爷恩典,今后必唯王爷马首是瞻!”

    朱高煦端起了一只酒杯,说道:“我与你妹妹,在此便祝愿姚百户一路顺风。”

    姚姬和她哥哥也一齐端起了桌子上的酒杯,谢过之后,两个汉子一饮而尽。姚姬拿袖子轻轻遮住酒杯,慢慢地喝完了酒,最后才把杯子放在桌面上。

    这时朱高煦沉吟片刻,又道:“聚宝门那边的秦淮河附近,有一条专门卖玉器的街面。其中有一间铺面,只有那一间的大门开在楼上,是我买的铺子。以后姚百户若想与我的人联络,玉器铺是一个地方。”

    姚芳抱拳道:“末将记住了。”

    朱高煦点头道:“如今咱们关系隐秘,彼时我便不会亲自相送了。”

    “不敢不敢。”姚芳忙道,“王爷不必如此。”

    ……汉王拉拢姚姬哥哥的手段,姚姬并不计较。她反而觉得,大丈夫欲成事,做一些这样的事是应该的。

    总比她的叔公道衍好多了!分明是道衍害得姚姬家破人亡,却要借着养育之恩,继续利用他们兄妹二人。其权谋手段,还顾得上黑白对错么?

    姚姬与哥哥道别之后,便又与朱高煦一道乘坐马车回汉王府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那只长肥了的“小黄猫”马上就叫唤着过来了。姚姬爱怜地抱起它,抚摸着它光滑的毛皮,小黄猫不再叫唤了,却发出了“呜呜呜”像打鼾一样的声音,似乎非常舒服。姚姬那美艳的脸上,渐渐也露出惬意的微笑。

    姚姬在这幽静而漂亮的院落里住的很安生,她好像是一个恬静而与世无争的女子。但她从朱高煦口中得知、自己能封亲王次妃时,心里却仍是暗自喜悦。

    有时候姚姬也觉得自己的性子很奇怪,她能静得下来,但是完全谈不上清心寡欲。亲王次妃也可以穿礼服,到那时她穿上尊贵的礼服,受万众瞩目仰视……眼下即便只是想一下,她也感到十分期待。

    甚至还没封为次妃,她已觉得,自己并不会满足于一个亲王次妃,却想要更尊贵的地位。

    在她明亮的笑吟吟的眼睛里,尊贵的身份、昂贵闪亮的珠宝、漂亮的衣裳,甚至亲王的宠爱和心,她都想要。她想到这里,连自己也感到分外惊讶。



    /p>        古人出行要看黄历,胡濙等一众人离开昆明的日子选得好。一大早,就能看见朝阳露头了,今日正是一个艳阳天。

    朱高煦站在端礼门城楼上,叮嘱陈大锤、到京之后办好交代他的事。等陈大锤走下城楼,朱高煦便目送一行人马、看着他们出汉王府后渐行渐远。

    等车马队伍转了方向,从城楼上就看不见了。这时朱高煦才收回目光,颇有些感叹地说道:“说来也奇怪,我在北平呆的时间最长,可现在最念想的地方却不是北平、而是京师……”

    他想了想又沉吟道,“可能甚么地方并不重要,只看那个地方有没有牵挂的人罢。”

    “嗯。”一个声音回应道。

    朱高煦闻声侧目,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段雪恨。一看之下,便见她的眼睛里露出了几分忧伤的神色,似乎被朱高煦的话影响了情绪。让朱高煦诧异的是,她的眼神可以很有感染力、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

    或是以前段雪恨的神情总是太冷、太茫然,所以给朱高煦的印象她很呆板。今天他才发现,段雪恨和沐蓁果然有几分相似,脸小,眼睛都显得大、而且很有灵气。

    他见状,顿时便改口道:“不过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云南,也会挂念这个地方。我在云南也认识了让我牵挂的人,是罢?”

    段雪恨的目光低垂,此时竟露出了一丝含蓄的羞涩。她的皮肤虽显得苍白,却毕竟年轻,在朝阳的光线之下,那容貌与神情、也是叫人见之生怜。

    朱高煦一时兴起,忍不住又将目光下移,看着她那比沐蓁更加丰腴的身体线条,将记忆里看过沐蓁的印象、对照了起来,不禁一阵遐思。

    送别的清晨,他倒不知怎么回事,把自己弄得心神宁乱了。

    ……

    京师的春和宫。春|光明媚,料峭春寒中,阳光带来了几分暖意。

    太子次妃郭嫣又怀孕了,年过之后才让御医诊断出来的,现在肚子还看不出来。去年小产之后,郭嫣很担心以后不能再生养,而今她再度有喜,便是愈发小心。

    宫女们悄悄把郭嫣的事传了出来。

    萝儿就正在太子妃张氏身边禀报:“郭次妃很少出门,走路也慢,就好像肚子已经大起来、已走不动一般……她每顿用膳,甚至于喝一杯水,都要身边的宫女宦官先试吃……”

    “嗤!”张氏听到这里立刻冷笑出声,“这是在皇城里,她还怕有人给她下毒不成?”

    萝儿低声道:“太子妃娘娘,您看这样也挺好。就不用像去年一样啦,她自己不小心、却把脏水往别人头上泼。”

    “你这双嘴,当真了得。”张氏笑骂了一声。但她那单眼皮下小小的眼睛里没什么笑意,脸上的笑容也马上就不见了,“太子爷娶了个次妃,确是很来事儿,现在弄得整个春和宫都紧张兮兮的。”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道:“太子爷到!”

    张氏立刻站起身,带着一众宫女走出寝宫的门,去迎接太子朱高炽。

    见到太子,张氏款款作礼。见礼罢,朱高炽有点艰难地走进了寝宫,马上在一把大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去,舒服地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开口便道:“郭次妃有身孕了,叫奴婢们好生服侍着,万勿再出什么差池、又说到父皇跟前去。”

    张氏忙道:“妾身刚才还交待奴婢们这事儿哩。”

    很快就有宫女端茶水上来了,朱高炽或是渴了,立刻就伸手去接茶杯。他忽然把目光留在那年轻的宫女脸上,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宫女也是个机灵人,似乎马上就感觉出了异样,脸蛋上露出了红晕。

    朱高炽转过头正想说话,忽然见张氏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便悻悻地住了口。

    张氏不动声色地看了那宫女一眼,觉得长得一般,不过却是年轻肤白。张氏明白,就算是长得一般的小娘,有时也有甚么地方能勾起男子的色|心。她轻轻一挥手,宫女们非常见事地退出了寝宫。

    “太子爷要那个宫女侍寝么?”张氏轻声问道。

    朱高炽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也溅出茶水来。他立刻摇头道:“不行!”

    张氏又道:“反正都是春和宫里的人,妾身不会忤太子爷的意。”

    朱高炽吞了一口口水,颇有点犹豫,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俺怕的是被父皇知道了。父皇已经给俺纳了个次妃,俺还不满意?若是传出去淫|乱宫闱的风声,俺又不知要如何面对父皇的斥责了。”

    张氏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一个宫女……还是算了罢!”

    ……而今年准备要进献皇帝的美女,多达三千人之众。不过皇帝朱棣下旨阻止了此事。

    等到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进密奏时,纪纲私下请旨要在官员、以及朝鲜国等外藩的贵族大臣家里挑选美人,朱棣却没有拒绝。

    当年太祖在位时,选秀不管出身,只要是女的就行;因为无论宫里怎么选,也总比太祖当和尚流民时亲近的女人强得多。但永乐朝以来,有心的宦官和大臣已经瞧出了今上的心思……没点身份的女子,皇帝根本就看不上。

    东暖阁墙上的大图,依旧展开挂在那里。御案上堆满了案牍,都是“洪武三十五年”以前的军政卷宗。

    司礼监宦官郑和、侯显二人侍候笔墨。他们在东暖阁里呆着,随时琢磨着皇爷的需要。

    郑和最近很忙,因为皇帝叫他监管海船的建造事宜;但只要一有时间,他还是会做好近侍的事,对于宦官来说,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如侍候好皇爷来得重要!

    摆在御案上的东西,大多是郑和负责找出来的旧档。照皇爷的吩咐,找的都是有关洪武朝时对辽东、云南等地方略的卷宗。不少册子放太久没人动,翻出来时都积灰了,郑和叫人打扫干净才放到了这张御案上。

    皇爷为何会想看那么多旧档?郑和也不甚清楚缘故。大多时候,皇爷要做的事不会与人说道。

    “缅甸……洪武时叫缅中宣慰司?”朱棣沉吟道。

    郑和抢在侯显之前,走到御案跟前,准确地翻开一本旧档。他翻纸的速度由快到慢,终于停下手,躬身道:“皇爷,在这里。”

    朱棣抬头看了郑和一眼,点点头,便埋头看纸上的东西。这些旧档大多是郑和翻找到的,他当然比侯显更熟悉。

    一旁的侯显的神情有点失落,不过正因他刚才没自信能找到,犹豫之下才让郑和抢了先。

    郑和不仅对那些旧档上心,也在心里猜测皇帝的心思。

    ……记得有一次,郑和听皇帝朱棣自言自语地说过一句话,天下比古人写得要大,大明朝不该止步于此!

    大明朝从洪武时起,就开始了开疆拓土的布局。太祖北进辽东,南取云南,打开了对南北远方拓土的门户。但是太祖也无法万岁,洪武朝显然没能完成大明开国构建的宏图伟业!

    今上登基后,似乎想循着当年的宏略继续建功立业;然而今上发动了“靖难之役”才夺得了天下,并非顺理成章继承的皇位……郑和如此琢磨:所以现在皇爷并不清楚洪武朝廷中央的大略,此时才要翻看洪武旧档,以便继续当年的霸业?

    可是郑和回头一想:太祖选了建文帝为皇储;今上也选了嫡长子高炽为太子,似乎都是守成之君……也许太祖并不觉得朱允炆只是守成之君;但当今太子却显然只能守成。于是一时间郑和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靠谱。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放下手里的卷宗,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接着他站了起来,在御案后面来回踱着步子,踱到了后面那堵墙上的大图前面。他看着图站了好一阵子,双手按在了图下方。

    朱棣忽然转过头来,看着郑和道:“俺看旧档,缅中宣慰司西边是海?再往西是甚么地方?”

    郑和弯下腰,神情难堪道:“奴婢不知,请皇爷降罪!”他说罢还故意侧头看侯显。

    侯显知道个屁,他果然也赶紧道:“奴婢也不知……”

    “罢了罢了。”朱棣摆了摆手,“等海船造好了,俺想让郑和率船队去西洋看看。到时候你告诉那边的藩国,东方有个大明朝,叫他们都来朝贡。”

    郑和忙道:“奴婢甘为皇爷分忧,不过奴婢从未出过海,就怕误了皇爷的大事。”

    朱棣笑了笑道:“俺们没做过的事太多了。”

    他不等郑和回答,已经转过身去,先看了一会儿云南的位置,说道:“太祖调兵进云南,西南各地的藩国全都来朝贡了。俺却要去安南、占城,往后西洋各国从海上一到占城,便能见到俺们大明朝的礼仪。”

    郑和与侯显一起作拜,陆续说道:“皇爷胸怀天下,奴婢等无不敬仰。”

    在这小小的东暖阁里,郑和一个宦官,却是第一知道朝廷大略决策的人。此时,郑和心里已有了数:朝廷用兵安南国,已是势在必行!

    (本章完)



    胡濙等人回京了。一个户部给事中进城,没有多大排场,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何福也是去上朝时,在皇城城楼下面等候开门,才听人小声提及了此事。就好像句“吃饭没有”一样的话,说完就石沉大海,没再引起一丝波澜。

    但是何福的眼皮忽然跳了起来,一直走到皇宫大殿,还没好。

    大殿上奏中和韶乐,那编钟每敲一声,何福就感觉心头微微一颤。或许太多虑了?

    此时乐工正在唱:“乾坤日月明,八方四海庆太平。龙楼凤阁中,扇开帘卷帝王兴。圣感天地灵,保万寿,洪福增。祥光王气生,升宝位,永|康宁……”

    不知怎地,这宏大的宫殿之乐听起来,比战阵上战鼓轰鸣、好像更叫人心惊胆颤。

    终于熬过了早朝,何福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下午早早就借口离开了五军都督府。不管怎样,一整天都平静无事地过去了,似乎没什么事罢?

    何福在仪仗护卫的簇拥下,骑着马向府邸走去。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大帽的汉子被护卫拦住,护卫军士厉声喝道:“干甚么的?”

    那汉子道:“俺是送信的。恭请何都督亲启。”

    护卫军士正要呵斥,何福却道:“让他过来罢。”

    大帽汉子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双手将一封书信递上来。何福看了一下漆封,撕开信封,展开一看……他还没怎么看内容,光看到了字迹,马上收了信揣进怀里。何福又打量了一眼那大帽汉子,然后一声不吭地骑马走了。

    何福骑马来到一家酒肆下马,只招呼了一个近侍奴仆跟了进来。刚进酒肆,他不管小二点头哈腰的招呼,径直附耳对奴仆说了两句话。

    穿着红色官袍的人,何福立刻被小二引到了里面的雅间。他重新拿出书信细看了几遍,确认无误,上面的字确实是他的弟弟何禄亲笔!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写了何禄遇到些难事,幸得汉王相助,现在安顿下来了,一切很好,请长兄放心云云。

    不多时,那大帽汉子就被带进了房门。何福挥了一下手,让奴仆出去。然后他走到门口,亲手把房门掩上了。

    正是下午时分,酒肆的人还不多,但吵杂的声音闹哄哄地传进了雅间。这种地方不够隐秘,却很适合谈话,因为离得稍远便根本听不清说话声了。

    那汉子站在那里,把大帽取了,抱拳道:“俺姓陈,是汉王府的一个把总。末将拜见何都督。”

    “陈把总坐。”何福指着方桌对面的椅子。

    待陈把总坐下来,何福马上沉声问道:“汉王叫你送的信?”

    陈把总道:“俺受汉王之命,护送几个官员宦官回京,正好为王爷送一封信。”

    何福的脸是僵的,欠了欠身用很低的声音又问道:“胡濙找到人了?”

    陈把总点了点头,沉声道:“人没了,逃走时不慎掉下了山崖。不过您放心,胡濙没见着何禄将军。因胡濙欠了俺们王爷一个大人情,他根本没问此事,回朝之后也不一定会禀报。”

    何福眉头紧锁道:“我兄弟在何处?”

    陈把总道:“还在云南,一个不可能被人找到的地方。王爷有心腹之人好生待他,都督不必担心。”

    何福一共问了三句话,立刻就站了起来:“此地不可久留,请陈把总见了汉王殿下,为我带一句话。末将欠汉王殿下一个人情,必不敢忘。”

    陈把总掏出了半块玉石,双手捧上来:“俺们王爷送何都督一点薄礼,请都督收好。”

    “多谢殿下。”何福立刻接过。

    “聚宝门玉器街,有一家大门开在楼上的铺子。俺们王爷望何都督写一封回信。”陈把总抱拳行礼,说罢打开房门出去了。

    何福继续在雅间里逗留不走,准备等一阵子。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一盏油灯,把信纸伸过去点了,目视那张纸烧尽成灰。何福拿着手里的半块玉,摩挲把玩了很久,不禁陷入了沉思。

    早上听到胡濙的消息,他一直提心吊胆。如今他拿着半块玉、看着地上的纸灰,觉得事儿变得更复杂了,却不知怎地,心反而落下了不少。

    或许最让人担忧的,不是糟糕的结果;却是未知的猜测。

    ……

    云南的二月下旬,只要是晴天就可以穿单衣了。

    永乐二年以来,朱高煦与沈府的来往更加频繁。虽然他每次都轻车简行,护卫多在甲胄外罩布衣,但恐怕依然隐瞒不了世人。

    菜海子的梨园,后边的园子就叫沈园,不过一般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园子里的池塘岸边,柳树到了春天似乎又新长了许多枝叶,细长的叶子垂到了水面,微风一吹便划出阵阵涟漪。

    池塘后边的房子厅堂里,木地板上摆着两块裂开的石头。石头外面黑乎乎的。

    沈徐氏用节奏平缓的声音道:“此物坚硬,寻常利器不能开。工匠用火烧之,再浇凉水使之开裂。殿下请看,里面果然有绿玉,谓之翡翠?”

    朱高煦用手指触摸,仔细看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翡翠了。”

    沈徐氏微笑道:“我们与翡翠有缘份呢。彼时殿下只说翡翠在缅甸附近的土司地方,却没说究竟在何处;它却正巧在孟养宣慰使司。我们的人跟着云南都司的使者,先到孟养宣威司,在四处打听购买奇石,于是很快就有附近一个村子的村民、送来了此物。”

    朱高煦点了点头:“洪武时,思氏改封在孟养宣威司,此番都司使者正好去见思行法。真乃天助我也。”

    他说罢目光又移到茶几上,看着那些红蓝色的宝石。沈徐氏便道:“这些宝石,购自木邦军民宣慰司。据说,此地多年前便陆续发现了宝石。”

    “翡翠产量更大,咱们先开孟养宣威司的矿。”朱高煦道,“那个村庄就在孟养宣威司治所?”

    沈徐氏轻轻摇头道:“村庄在孟养与那加山之间,离治所城池十余里地。”

    朱高煦踱了几步,转过身瞧着沈徐氏的手腕,见她白净如羊脂的手腕上空无一物,她平素穿戴的首饰很少。沈徐氏的脸微微一红,竟把纤手往袖子里轻轻一缩。

    她小心地开口道:“殿下真愿意与沈家各分一半?”

    “我说到做到。”朱高煦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他不清楚沈徐氏心里想的什么,但见她微妙的动作里,似乎不愿意再亲近,他也就不强求了。许多人说朱高煦荒|淫,但他回头一想,除了沈徐氏上次激怒了他之外,还真没干过欺男霸女之事。

    朱高煦问道:“这两块石料,能做出玉手镯么?”

    沈徐氏轻声答道:“应该可以,妾身叫人试试罢。”

    朱高煦听罢,抱拳道:“那我不多叨扰了,过两天派人送信去沈府。”

    沈徐氏抱在腹前的手,伸了一只出来,轻轻弯腰道,“妾身恭送殿下出门。”

    ……回到汉王府,朱高煦立刻召见长史钱巽等人,询问缅地情状,先画出孟养宣威司的地图。此时的图纸实在无法详尽,不过只消弄明白道路地形就行了。

    按照钱巽走过的路,他们到了大理府城,要先从大理府到西面的永昌府。此段路十分崎岖,但已有官路驿道,所以永昌府才能置府。永昌府已经在怒江流域了。

    然后过怒江、横断山南,到达腾冲千户所,也有官道。

    腾冲千户所是大明正军驻扎的最边远之地,往前走全是土司建制。出腾冲千户所,循着山谷道路走西南方,折道向北后、山势就平缓多了,这条路能直接到孟养宣威司……

    这两天送到汉王府的都司公文中写着,思氏否认兼并各地村庄之事,并称偶有攻伐也是私怨械斗。思氏还上书朝廷,向大明朝廷表明忠心,奏章先到云南府城了。

    朱高煦一向都认为,这种山高路远的地方,将士在当地语言不通、地形不熟,直接用兵实非上策;最好还是要拉拢当地人。

    他遂与钱巽等人商议,很快草拟出了大概方略。

    尝试与思家交好,定期给予一些财货,让他们准许云南派人到孟养宣威司开矿。朱高煦的人开凿出玉石原料,便押运到腾冲千户所。在那里设置仓库中转。

    矿石最后运到永昌府城,府城已是比较安稳的地方;矿石在永昌府城粗略加工,再押运到昆明城精细打造成首饰玉器。之后便可以利用沈家等商贾的销路售卖了。

    只要打通了这条财路,今后的事都可以从容应对。

    朱高煦说干就干,写信告知了沈徐氏方略。得到无异议的回复,他立刻再次派遣护卫人马出行,叫长史钱巽负责与思氏交涉。

    明朝称平缅宣慰司、孟养宣威司等地为麓川,那边的土人与云南西面各府的土人语言相通,疑似同族。而永昌府等各地有很多明朝的土官,只要找一些土官随行,汉王府官员与思家交流起来倒方便了不少。

    朱高煦准备先试探思家的态度,然后才决定下一步的打算。



    三月初一个晴朗的上午,朱高煦兴冲冲地走进了承运门内的前宫。他却见郭薇眉头紧蹙,一脸不高兴地站在宫殿里。

    郭薇看见朱高煦进来,忙屈膝行礼:“今天王爷这么早就回来啦?”

    “薇儿怎么了?”朱高煦反问道。他转头一看,见一个宫女跪在地上,正在拾着木板上的绿玉碎片。

    郭薇道:“刚才我收拾东西,不慎在桌子角上把玉镯碰碎了……会不会有甚么不好的事?”

    朱高煦看了一眼她的腹部,便满面笑容地摇头道:“正巧,薇儿看我带了什么。”他说罢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绸包,递到了郭薇面前。

    郭薇接过东西,轻轻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对翠绿晶莹的手镯。她的眼睛马上变亮了几分,眉头也很快舒展开了,伸出手指摸了一会儿那手镯,抬头笑了出来:“确是巧呢,我刚把玉镯碰碎了,王爷就带了新镯子回来……”她马上又有点紧张兮兮地问道,“是给我的么?”

    朱高煦哈哈笑道:“当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给你戴上。”

    他拿起郭薇的细嫩玉白的左手,轻轻一捏,便将一只玉镯戴了进去。郭薇的手很软,戴上去很容易,而且大小恰好合适……毕竟朱高煦叫沈徐氏打造这对镯子的时候,定制了尺寸。

    朱高煦想了想,觉得两只手各戴一只玉镯很怪异,反正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如此戴过……大概双手各戴一只像手铐的缘故?他便将另一只玉镯也戴进了郭薇的左腕。

    郭薇埋着头,脸蛋红扑扑的,她埋着头,爱不释手地用右手把玩着玉镯。朱高煦也没多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心道:果然,没有不喜欢漂亮首饰的女子!

    郭薇抬头轻声道:“多谢王爷。这镯子好亮!”

    朱高煦这才开口问道:“喜欢么?”

    郭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朱高煦道:“此乃翡翠,似乎是冰糯种的。翠出得还不错,难得的是光泽很好。薇儿有眼光,一眼就看出很亮了。”

    郭薇听得更加欢喜,高兴得不知怎么开口了。

    朱高煦又道:“咱们的人从孟养宣威司的山里开采出来玉石,用玉石打造了镯子。眼下薇儿手上的,应该是世上第一对翡翠手镯。”

    “王爷待我真好……”郭薇红着脸柔声道。

    就在这时,一行女子走到了寝宫门外的厅堂上,纷纷在门口行礼。郭薇招呼她们进来,朱高煦转过身,见杜千蕊、姚姬都来了。

    杜千蕊一眼就看到了郭薇手腕上的镯子,屈膝道:“王妃娘娘的新镯子好漂亮呀。”

    郭薇抬起手,缓缓说道:“王爷刚刚才送给我,说是从孟养宣威司找到的玉石,世上绝无仅有。”她虽然故意说得淡然,但绯红的小脸和明亮的眼神,早已暴露了她的心情。

    姚姬随后也轻声道:“真是稀世之宝。”

    郭薇听罢愈发高兴,转头对朱高煦道:“王爷若找到了新的玉石,也送她们一对好么?”

    朱高煦愣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杜千蕊忙道:“妾身哪敢与王妃娘娘相比呢?”

    郭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朱高煦看了一眼门外,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听说稍微晒晒太阳,对身子有好处。”他又瞅了一眼郭薇的腹部,然而此时依然不太看得出来,“咱们到附近的园子里走走罢。”

    郭薇马上点了一下头,又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轻快地说道:“王爷稍等,妾身换身衣裳就来。”

    等郭薇到隔扇后面去了,朱高煦转身面对着杜千蕊和姚姬,温言道:“刚才王妃既然说了,等打造出别的玉镯,我也为你们各挑选一对。”

    杜千蕊和姚姬陆续屈膝作礼道,“妾身多谢王爷。”

    朱高煦低声问道:“那种翡翠玉镯,真的很招人喜欢?”

    杜千蕊忙道:“回王爷话,确实非常美,戴在王妃的手上就更美了。”

    姚姬也轻声道:“确是不错。很容易就能瞧出,它比一般的玉石镯子更精细光洁,颜色也十分鲜丽。”

    朱高煦的目光在姚姬脸上停留片刻。姚姬马上就注意到了,她看着朱高煦、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似乎并未有甚么不快的情绪。那艳丽的容颜、冰玉般白净的脸上只要有笑,便叫人感觉如沐春风。朱高煦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情也更好了。

    听到她们的赞誉,他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只要女子觉得翡翠好,那就是无尽的市场和财富!

    等郭薇换了衣裳走出来,朱高煦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郭薇上来,眉目微微低垂、脸一侧,又款款作了一礼。

    朱高煦道:“没见你穿过这身,新衣裳挺好看的。”

    在这承运门北面,便是禁止侍卫进入的王府后宫,中轴线上一共有前中后三座宫殿。宫殿的两侧,有很多廊房,附近的西侧就有一座廊芜环绕的园子。

    园子很小,中间有一处小水池,池子上有一道石桥、一座人工堆砌的奇石假山,石径周围种了一些花草树木,周围都是回廊。整个园子各个方向,一眼就看得到头。

    地方虽然不大,但因在王府里面,修建得倒是精致工整,打扫得也很干净。古色古香的悬山顶房屋之间,山水、月桥点缀其中,天上蓝天白云,风景确实很美丽。有美人在朱高煦身边,更是美景的画龙点睛之处。

    清澈的池水波光粼粼,琉璃瓦房屋反着太阳的光;郭薇那身上的桃红色衣裳、丝绸的光泽细腻而含蓄,十分有质感,便如东方美女的婉约内敛。

    郭薇娇弱无力的动作轻轻展开了一把绸扇,遮在脸侧,转头羞涩道:“还是怕晒黑了哩……”

    朱高煦听罢笑了一声。

    郭薇又道:“我有那么多衣裳,从没穿过这身,王爷却马上就看了出来,王爷有心了。”

    朱高煦顾及到身后还有女子,便随口道:“我记得住。”

    郭薇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

    暖暖的阳光,池边吹来湿润的微风,走到这石径上,连靴底都不会脏。哪怕是在大明王朝最边远的云南,在这王府宫闱里仍然感觉十分舒适。

    ……没过多久,钱巽等人返回了昆明;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思家派来的使者数人。

    朱高煦在王府前殿,聚集云南三司官员、沈家人、以及汉王府长史等官吏,一起接见了思氏使者;除此之外,在昆明城的平缅宣慰司刁氏、木邦宣威司等土人也被召见参与了。

    来的几个思氏土人穿的是裙子,那下裳和汉服的长袍不一样,好像真的是裙子。朱高煦也看不懂他们的礼仪,反正只照大明的礼节来。

    “云南官府要派人到孟养宣慰使司开玉石矿,钱长史已与思家土官说过此事罢?”朱高煦问道。

    一个身穿圆领、头戴乌纱,皮肤黝黑的人“叽里咕噜”地翻译着朱高煦的话。朱高煦看了那人一眼,完全是汉官的穿戴,但面相又与汉人不一样……不过朱高煦仍然不是很确定此人的身份,毕竟在云南时间长的汉人,很多也晒得比较黑。

    这时公座一侧的钱巽低声道:“王爷,他是永昌府的一个土人县丞。”

    朱高煦点了点头。

    过得一会儿,土人县丞果然用口音奇怪的生涩汉话道:“禀王爷,使者称,在孟养宣慰使司时、思家已向钱长史提出了请求。思家希望开矿的商贾每年分八百两白银,不要宝钞、铜钱,因当地各部落都喜欢白银饰物。请汉王殿下恩准。”

    朱高煦道:“你告诉他,我答应思家的请求,并保障开矿的商贾每年如约分利。”

    土人县丞立刻又“叽里咕噜”说起来。

    思家使者双手合十,向公座深深一拜,说了句什么。土人县丞道:“感谢汉王殿下恩典。”

    既然谈得很顺利,没甚么分歧,朱高煦立刻叫人奏乐起舞,准备盟约。反正语言不通,也不用废话什么,大家说好了正事就行。

    缔结盟约的方式是签条约。本来朱高煦还想与他们歃血为盟,但钱巽禀报思家等南方土人都信佛,没有这种习俗,于是改为签订条约。

    两份文书,双方各执一份。分别用汉字、缅文写成,朱高煦当众叫长史府的官员盖上亲王印,亲笔签汉王字样。然后思家使者签押,云南都司、沈家也用印签字。

    朱高煦心里明白的:这种文书本身没甚么用,但还是要做一个仪式,当着各方人士的面,以证明此事确实无误地达成了盟约。

    朱高煦觉得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条约……土人喜欢白银,现在已得偿所愿,而且他们根本没有技术加工玉石、更没有销路,白得那么多银子有何不可?而朱高煦也喜欢白银,只不过是更多的白银而已……

    比如郭薇那对冰糯种玉镯子,大片出翠、几无瑕疵,在后世小百万元是值的;这么算的话,价值白银差不多就有几百上千两了,也许在大明朝卖不了那么多,但那种成色肯定是价值不菲。.

    朱高煦想到了那一对翡翠硬玉手镯、加工得光滑精细,便觉得沈家很能找到一些能工巧匠;若是开矿的事叫沈家来办,恐怕会更容易一些。

    他写了信送去沈府,提出由汉王府派遣军士护卫,开矿则由沈徐氏派人负责;并询问她有甚么要求。

    次日一早,朱高煦来到书房,从信封里拿出了沈徐氏的回信。他展开一看,几行工整的楷体字映入眼帘。

    书写的内容大抵是,沈徐氏门下有个戏子叫李楼先,为沈家出力了不少。李楼先希望能有机会陪|侍汉王饮酒,问汉王能不能答应这件事。

    朱高煦看完后有些困惑。他知道李楼先这个人,那是梨园的头牌花旦,西平侯那女儿沐蓁很追捧此人。

    他回想了一下,去年沈徐氏似乎问过他,是否要叫李楼先来陪侍。朱高煦以为只是沈徐氏想奉承自己,当时随口婉拒了……他倒没想到,原来这事是因为李楼先想见他。

    李楼先没有什么企图吧?朱高煦想了想,他对那个戏子几乎不了解,但还是比较相信沈徐氏的;如果那戏子有什么问题,沈徐氏应该不敢引荐。

    经营翡翠之事,到目前为止出奇顺利。朱高煦稍作犹豫,便提起笔写道:请沈夫人安排时间。

    ……约定相见的时间是三天之后。

    酉时刚过,朱高煦换了一身寻常的巾袍服,径直坐马车到戏院后面的沈园去了。

    池塘边的房子里,侍卫们如同此前一般,分别进了左右的厢房。朱高煦待段雪恨从房门里出来,随即走了进去。段雪恨没跟进来,留在了外面的走廊上。

    过了一阵子,就有几个丫鬟鱼贯入内,将酒菜摆到厅堂里的圆桌上。

    入座后,朱高煦很快看见一个身穿对襟褙子的女子走进来了,他抬起头一看,认出那女子正是李楼先。

    以前朱高煦有几次见到她,她都是戏妆的模样,还真没有在寻常时候见过面。让朱高煦微微有点意外的是,李楼先褪下戏妆、却没有多少风尘味。大抵是因她脸上的脂粉抹得很淡,衣裳首饰也比较素净的缘故罢。她身上只有褙子的衣边有些小花刺绣,别的布料都没有花纹。

    “妾身拜见殿下。”李楼先的声音很细,就好像捏着嗓子一样。她低着头,竟隐隐有几分娇羞之意。

    朱高煦却比较随意了,他微笑着拱手道:“上次请李姑娘亲笔誊录了戏本,还没谢你。请李姑娘过来坐。”

    李楼先柔声道:“妾身能为殿下抄写戏本,实乃荣幸之事。”

    她小步走近,轻轻坐到一侧的凳子上。因为朱高煦的目光一直在打量她,她没敢抬头直视朱高煦。

    李楼先伸出右手拿起桌子上的细颈酒壶,左手轻柔地扶住衣袖,说道:“这些菜肴都是妾身做的,但愿能合殿下的口味……”

    朱高煦正想夸她一句,不料就在这时,忽然见她脸色潮|红,似乎有点不对劲……片刻后她的手也颤抖起来了。

    “哐!”酒壶掉到了桌面上。李楼先的身子一软,身体竟倒了下去。

    朱高煦急忙站了起来,喊道:“来人啊!”然后上去将李楼先的身体掀过来察看。

    房门打开了,一个人影闪身进屋。朱高煦抬头一看,正是段雪恨,他便立刻说道:“李楼先似乎中毒了,马上叫郎中。”

    段雪恨问道:“王爷无事?”

    朱高煦道:“我还滴水未喝。”

    段雪恨转身出门,这时附近的几个王府侍卫也走进了房里。接着先赶来的人是徐财六,随后郎中来了,沈徐氏也走进了房门。

    徐财六紧张道:“因上回梨园出过事,之后汉王殿下每次来梨园,小的都十分谨慎。这些酒菜送进屋前,已叫奴婢试吃过了……”

    “快先去拿蛋清来,然后叫人取水。”郎中头也不抬地说道,“她是砒|霜中毒,幸好中毒不深哩。”

    沈徐氏弯下腰说道:“惊扰了殿下,妾身有罪。”

    朱高煦道:“等郎中先救人。”

    房子内外一阵忙活,很快李楼先就被抬到隔壁的厢房去了。朱高煦在厅堂里来回踱了几步,转头看那桌子上完全没吃过的酒菜,苦思不得其解。

    沈徐氏的手指捏着衣角,十分紧张地默默站在门口。

    朱高煦便开口道:“此事十分蹊跷,既然酒菜没毒,我也没中毒,为何李楼先会中毒?”

    沈徐氏眉头紧蹙,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一定是李楼先私自服用了砒|霜。”

    “为何?”朱高煦更加疑惑。

    沈徐氏轻声道:“女子服用少量砒|霜,能让肌肤看起来更白……李楼先却可能吃得稍微多了点。”

    朱高煦愕然看着沈徐氏。

    她便接着说道:“世人都喜肌肤雪白的女子。殿下有所不知,不少妇人为了讨男子欢喜,都会偷偷服用砒|霜,最多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妾。李楼先好不容易才能单独侍奉殿下,她肯定吃了砒|霜。

    妾身如此断定,乃因郎中说了她中毒不深,应无性命之忧。若非李楼先自己服用了砒|霜,否则下毒者有心害人、不会放那么少啊!”

    朱高煦确实不知道还有这种事,但沈徐氏一说出来,他很快就觉得,似乎确有几分可信度……不然如何解释这样荒诞的事?

    沈徐氏一脸懊悔的模样:“妾身确未料到会出这种事。早知如此,妾身便不该答应李楼先那等事了。”

    “罢了。”朱高煦走出了房门。他来到隔壁房里,段雪恨等人也跟了过来。

    果然李楼先已经很快醒转过来,她拿袖子遮着脸,躺在一张塌上、肩膀在微微抖动。

    朱高煦很快听到了她压|抑的抽泣声。他走到塌前时,李楼先急忙把脸侧过去,哽咽道:“都怪我蠢,大概我命该如此罢……”

    “你自己服用了砒|霜?”朱高煦问道。

    李楼先颤声应一声。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沈徐氏道:“我相信事实如此。沈夫人、李姑娘不必介怀,此事便到此为止。”

    李楼先有气无力地哭道:“殿下拿妾身治罪便是,妾身自作自受,与沈夫人毫无关系。”

    朱高煦道:“砒|霜有毒,世人都知道,李姑娘何苦如此?”

    李楼先的声音道:“听说殿下爱听妾身的戏,妾身……如今弄巧成拙,反叫殿下见了丑态,呜呜呜……”

    朱高煦听到这里,生出恻隐之心,忍不住好言宽慰道:“李姑娘安心调养,咱们下次再见面就是了。”

    李楼先挣扎着转头过来,却依旧用袖子挡着脸,“殿下所言当真?”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温和地说道:“当然。今晚我便不多留了,李姑娘好生养着。沈夫人也不必为难她。”

    “是,妾身谨遵殿下之命。”沈徐氏忙道。

    他走出房子时,天色已黯淡,天空布满了繁星。他抬头看了一眼,心道原本是良辰美景,不料弄得一团凌乱。

    沈徐氏跟着走到了走廊上,轻声道:“王爷在梨园竟遇两回惊险,妾身实在疏忽了。”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段雪恨,又见沈徐氏也在瞧她……段雪恨的眼神顿时十分闪烁。上次的意外刺客,正是段雪恨;她本来还算镇定的,不过眼睛有点像沐蓁、很容易就把情绪流露出来。

    “我甚么都明白的,沈夫人不必往心里去。”朱高煦道,“咱们在缅甸地区的生意,一切照旧。”

    “殿下……”沈徐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

    她说话一向口齿清楚,很少这样言语不清,朱高煦不禁转头看着她,便见沈徐氏脸上微微泛红。

    朱高煦抬起手道:“段姑娘稍等。”

    段雪恨一声不吭地停下脚步,几个侍卫也跟着留在了原地。朱高煦与沈徐氏沿着走廊转了个弯,沈徐氏用很低的声音道:“梨园闲杂人等太多,也不便防备。下次王爷来沈府罢,妾身当面向您赔罪。”

    这句话本身好像没啥问题,但她那副模样反而叫人多想。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也好。”

    俩人一阵冷场,走廊上的灯光一动不动,夜色更加宁静了。甚至叫朱高煦恍惚觉得,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不禁又去想李楼先的事。李楼先一个当红的戏子、似乎没和朱高煦说过话,见过一两次面也只在仓促之间。

    她却想尽办法要靠近朱高煦,不过因为朱高煦是亲王罢了,仅此而已。

    “不过是寻常之事。”朱高煦没头没脑地感概了一句。

    原来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民,如今境遇大相径庭;所以李楼先的所作所为,才叫他颇有感叹……或许,别的那些皇亲贵胄、早已习以为常了。

    于是朱高煦才随口感叹,(对于亲王)此乃寻常之事。

    沈徐氏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刻十分温柔地奉承道:“殿下心胸宽广,宽厚待人,叫人好生敬仰。”

    朱高煦转头说道:“那是因为我信任沈夫人,并非我能随便宽恕别人。”

    沈徐氏寻思稍许,又轻轻屈膝道:“妾身多谢王爷信任。”



    在云南只要是晴天,天空便是蓝天白云。

    朱高煦一大早收拾妥当,穿着束身戎服走到了承运门口。如同往常一样,他要先与将士们一起负重跑步。

    王妃郭嫣与一行女子走到了承运门门楼,她们一齐屈膝礼送朱高煦。

    “免了。”朱高煦挥了一下手。他的目光在姚姬脸上徘徊片刻,不禁心道:若论长相美貌,除了妙锦、还真没人可以与姚姬相提并论。

    在晴天的朝阳下,她的脸上隐隐泛着青春的流光,十分艳丽夺目。她似乎也发觉了朱高煦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正与他四目相对。

    朱高煦很快就闪躲了姚姬的明眸,只对郭薇特意说了一句话:“你们都回去罢,王妃回宫时慢些走。”

    郭薇道谢。等朱高煦转过身,便听得她们说道:“恭送王爷。”

    在这妻妾同堂的王府里,朱高煦找不到别的法子,只得遵守此时的一些规矩,上下尊卑、长幼有序;否则家里肯定会非常麻烦。

    他这时想到了父皇朱棣、对几个儿子的安排,大抵也有迫于礼法规矩的原因。朱棣最喜欢的儿子应该是高燧,但高燧并不是皇太子。

    于是朱高煦在王府后宫并不能只顾喜好,心里琢磨得非常清楚。

    首先得维护王妃郭薇的权威和地位。毕竟她是朱高煦的结发妻,十四岁就嫁过来了,她与朱高煦荣辱与共、休戚攸关。

    其次就是姚姬和杜千蕊。不管她们是什么身份,朱高煦总记得那些患难中的温情。

    这时他想到了妙锦,心里却是一乱……

    朱高煦和将士们在汉王府前厅的宽阔砖地上,跑了近半个多时辰。他便到前殿书房后面的小院廊房,洗掉汗水换了身衣裳,又喝茶吃了点心,然后才到书房里捣鼓正事。

    除了旬日沐假,他几乎天天都是这样,三护卫的武将和亲卫军士,都能与他朝夕相处。

    若非如此,他估计自己早就发福了,长兄太子就是因为腿脚不便长期不活动,吃得又好,于是长成了那副模样。

    负重跑步的时候,赵平作为亲卫武将,也在队伍之中。等朱高煦沐浴更衣来到书房时,赵平也换上了一身甲胄,他将佩刀放在门外,“叮叮哐哐”地走了进来。

    赵平抱拳道:“照王爷的意思,云南卫所军户更熟悉山地,末将已从卫所中挑选出正军一百人、并王府护卫五十,准备妥当,今日便护送商贾矿工等前去孟养宣慰使司!”

    “甚好。”朱高煦又叮嘱道,“都司与思家签订盟约,咱们有独占孟养地区的玉石矿坑之权。而今只在孟养之地发现了翡翠,赵百户到了当地,定要派人盯住,不准其他人去开矿。”

    赵平执礼道:“得令!”

    朱高煦点了点头。

    赵平便拜道:“末将告辞了。”

    “但愿赵百户等兄弟们,此行顺利无事。”朱高煦好言道。

    垄|断才会有暴|利。况且现在翡翠还不出名,也没怎么被世人认可,若是刚开采出来、就有好几家竞争比价,那还有甚么赚头?

    除此之外,正因刚发现翡翠,许多上等的矿石都在,一开始大伙儿更容易找到珍稀的好矿。

    所以朱高煦才专门叮嘱赵平,发现的矿坑不准别的人染指。

    赵平走了之后,朱高煦又提起笔给沈徐氏写信,商议经营翡翠之事。

    ……

    正如朱高煦所料,从来没有开采过的翡翠矿坑,最容易发现稀世珍品。

    从孟养宣慰使司发现的矿坑里,挖出来了第一批玉石矿,辗转腾冲千户所仓库到达永昌府后,沈家便从里面挑选出了两块可遇不可求的矿石。

    其中成色最好的一小块料子,被打造成了一枚圆玉佩和一只玉镯。

    两件东西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但颜色却是非常鲜艳的翠绿……非常罕见!一般冰种的翡翠通透,便不容易出翠;糯种易出翠,却显得微微有点浑浊。而这两件翡翠,朱高煦连见都没见过。

    他只能揣测,敢情它们便是传说中的玻璃种?

    沈徐氏在昆明城最大的一家翡翠楼开张,这套玉器取名“天作之合”摆在正上方出售,价格是三万贯钱或金银。

    玉楼开张第一天,宝物就被人买走了。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城里的达官显贵都在问谁买走了玉。

    ……去年初朱高煦就藩云南后不久,他的十七叔朱权也被封到了南昌。

    “靖难之役”初,朱棣的承诺是与朱权平分天下;永乐初,宁王朱权很知趣地没提那事,只要求封在苏州或杭州。但不管怎样,最后宁王还是去了南昌。

    十七叔的年龄比朱高煦大不了几岁,喜欢读书,精通音律戏曲,据说家里养了几千个戏子。

    去年朱高煦写信,描述了《牡丹亭》的故事和一些戏词,请宁王编排此戏。其间几番书信来往,最近宁王终于派长史送来了戏本。

    买走“天作之合”的人正是宁王长史。

    于是朱高煦在汉王府召见了宁王长史,欲以五万贯购买此物。汉王府遍请昆明城内的官员、名士、富商携女眷观礼,朱高煦在前殿当众接受宁王长史献宝。

    众目睽睽之下,朱高煦命人抬出两箱白银放在大殿上。宁王长史也是个妙人,带着随从在大殿上清点白银。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看得人眼花缭乱,更是俗不可耐。

    捣鼓了许久,银子总算清点完了。宁王长史才将盛放在雕花紫檀木里的“天作之合”呈献上公座。

    打开的木盒摆在公案上,大殿上的宾客女眷,很多人都伸着脖子想瞧瞧,但离得太远了,谁也看不清楚。

    朱高煦便道:“来人,叫个人进来,戴上看看。”

    宦官王贵抱着拂尘道:“奴婢遵命。”

    不一会儿,早已准备好的绝色美人姚姬便轻步走进了大殿。大殿发出一阵唏嘘之声,若非在汉王府大伙儿不敢喧哗,恐怕哗然之声不止于此。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被姚姬吸引了。他们看不清玉器,却看得清人。

    只见姚姬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浅色淡黄的丝绸,雍容华贵中带着几分淡雅;没有什么首饰的点缀,本是留给翡翠饰物的考虑,却让她更显得矜持。

    大伙儿都屏住了呼吸,人们恐怕从未在云南见过如此明媚动人的小娘。

    “妾身拜见王爷。”姚姬的脸红红的,被人瞩目她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羞涩。

    朱高煦指着面前的木盒道:“你戴上这副天作之合,让本王瞧瞧。”

    姚姬又缓缓屈膝道:“是。”

    她伸出玉白的手时,又抬头柔声道:“妾身真的能戴么?”

    朱高煦愣了一下,因为准备演戏的时候,并没有这句台词。

    毕竟是稀世之宝,姚姬应该是很想戴一下的;她仍然轻声问了一句,似乎多余,但又表现出了一种很顺从的姿态。姚姬的性格也不是真的逆来顺受,她却把含蓄的婉约,轻描淡写地表现得淋漓尽致。

    朱高煦点头,十分期待地看着她。她便十分小心轻柔地拿起了玉佩戴在腰带上,又将玉镯滑进了手腕。

    姚姬身上的颜色更加明艳。大殿两边有宽敞的窗户,东面的阳光正好照射在她身上,那乌黑的头发泛着光泽,顾盼生辉的黑色眸子、玉白的肌肤、朱红的唇、鹅黄色的衣裳……以及明艳绿色的满翠玉佩、镯子,那颜色闪亮艳丽,叫人惊叹。

    大殿上的许多女眷,眼睛都看直了。如同来自天宫没有一丝瑕疵的美丽,多少女子做梦都想拥有。

    朱高煦打量了好一会儿,一拍扶手,回顾众宾客笑道:“本王虽花了五万贯,但看起来此‘天作之合’值得此价。人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可遇不可求,名不虚传。”

    大殿上顿时一阵附和恭维之声,许多人作礼恭喜汉王得到稀世宝物。

    朱高煦挥手叫姚姬戴着玉器退下,她脸上有几分羞涩、几分激动,从公座旁边穿过整个大殿,走大殿正门出去。看起来她只是离开承运殿而已,实际已在众宾客女眷前面展示了一回。

    所有人几乎是目送着姚姬的身影离开殿门。

    这时鼓乐之声奏起,王府的宴席开始了,以庆贺汉王得宝之喜。

    ……朱高煦回到前宫时,忍不住对郭薇说道:“今天向众宾客展示‘天作之合’,薇儿乃王妃身份尊贵,不适合那等场合。我做这件事,只是为了炒作翡翠的身价。”

    不料郭薇却露出笑容道:“王爷别担心,妾身很就不该轻易抛头露面。”

    朱高煦轻轻松了一口气,道:“这一套‘天作之合’,无论是汉王府还是宁王府,都不能拥有。一会儿我叫杜千蕊也过来,你们戴着把玩一下,倒是无妨。”

    郭薇微笑着点了头。

    朱高煦好言道:“孟养宣慰使司还在开矿,以后定能再发现稀罕的宝物。”

    郭薇低声问道:“那宁王长史买下天作之合,也是王爷的意思罢?”

    朱高煦笑道:“当然,一件东西的价值,需要不断转手抬价来印证。无论是我、还是宁王,若真想要某件宝物,有的是办法,何必花那么多钱买?”

    ……

    ……

    (西风昨晚半夜回到的北京,今天回成都,到家之后略作休整就恢复正常更新。

    前阵子开年会,经常断更,实在情非得已;西风不是态度不好,不和大家招呼一声……彼时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说了有些书友没看到,因为没更新只能在书评区或群里说;一种是下定决心,告诉自己一定要码一章再睡,但是跟团太累、有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就像昨晚我信誓旦旦地说要更新,但是坐了飞机头疼得厉害,码了一章实在质量太差、真的不敢发。后来重新码了这一章。不多说了,我要去赶飞机了,今天回成都。

    不管怎样,对不起大家了。西风也很焦躁,我心里非常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除了读者和书本身,其它都是浮云。恭请书友们,一定要原谅西风,继续喜欢我的书。我不会无事怠工。)



    汉人每到一个地方,肯定要开馆子。

    赵平带着百五十人明军,以及商贾、轻罪牢犯等数百人来到孟养,这才刚刚过了两个月;村子里简陋的街道上,已开了十几间食铺酒肆。除此之外,杂货铺、药铺、铁铺等也陆续开张。

    大伙儿刚到矿场时,附近村子里的当地人很少,能跑的都跑了。众人的粮秣只能通过孟养宣慰使司治所补给,用白银高价购买思家的粮食。

    但不久后,土人发现明军军纪严明,并不劫掠,很快就有不少当地人出现在屯军村子附近。不到一个月,土人便源源不断地送来了大伙儿需要的补给……当然不是白送,他们想换取商铺里的东西。

    当地人很快就喜欢上了屯军村子里的美味佳肴,更想要商铺里售卖的物品。

    农具、柴刀等铁器非常好卖,中土工匠锻造的铁器锋利结实,物美价廉。实际上在此地炼制的铁比内地的铁上等,因为用木炭炼铁比石炭(煤)更好。现在内地木材木炭昂贵,炼铁大多用石炭,铁器相比之下较脆。

    最奇怪的是瘴气药材也很受当地土人欢迎。而汉人郎中们收集的瘴气方子,却是学的当地土法子,药材也采自附近山上。

    据说近左的人们已经给这个矿场村子取了名字,叫“大明城”,慕名前来换东西的土人,有的从几十里外的村子步行赶来。

    土人们拿着米、瓜果、草药等物前来,大米可以直接与明军军方换成铜钱,然后在屯军村子里随意购买货物。于是军营仓库里,没多久便囤积了大量谷物,以至于米粮价格旬日不断下跌。

    赵平以都司的名义,开始对“大明城”抽税,照《大明律》,商税十五取一;然后军方出资出人夯建城墙,甲兵值守,对商贾提供保护。

    ……今天早上起来,赵平就带着一行人出军营,穿过矿场的军屯村子,到大路上接人去了。

    之前专门负责为赵百户做翻译的土人县丞,染上了瘴气病一命呜呼;腾冲千户所又派了一个姓刁的土人把事前来,斥候禀报正是今天上午到达。

    随行的还有沈家的矿场大掌柜徐财七,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说他的哥哥就是昆明城梨园的大掌柜。

    孟养宣慰使司这地方经常下雨,今天的天气却不错,早晨便见太阳到了山顶。不过晴天又会很炎热,总之是不如中原的气候舒坦。

    大路两边草木横生,让路面看起来更加狭窄。赵平骑在马上慢慢地行进,转头与掌柜徐财七闲谈着:“矿场上的人手够么?”

    徐财七也骑着马,恭敬地在马上作揖道:“回赵百户话,人倒是够了。附近村子里有许多土人青壮,都愿意到矿坑里下力,工钱也不高,只是土人青壮不太好使。”

    赵平点了点头。

    徐财七打开话匣子,抱怨道:“土人不太听话,乱跑乱动,似乎也不会协作干活,三四个人干一个活必定会一团糟。我们只能叫那些牢里出来的犯人做监工,几个土人,得一个汉人看着,不然甚么都干不成。那么多人的伙食工钱算下来,不比在昆明城雇汉人省钱。”

    赵平好言劝道:“云南的汉人本就不够,都在昆明城等几个大城。此地太远,一般人都不愿来,能在此地找到劳力,徐掌柜只得凑合着用了。”

    “赵将军言之有理。”徐财七抱拳道。

    他们慢慢走到一个路口,便都翻身下马,站在路边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在三竿之上。终于有一行数人,骑着矮马出现在了大路上。

    赵平等走到大路中间,等那几个人渐渐走近了,他便用汉话大声问道:“来人可是刁把事?”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正是。阁下是赵将军?”

    赵平听到声音居然是个女的,他有点吃惊,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本将是百户赵平。”

    迎面而来的几个人陆续从矮马背上翻身下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土人小娘。小娘双手合拢拜道:“家父是腾冲千户所刁把事,这段时间身体欠好;我也会说汉话,便代替家父来了。拜见赵将军。”

    赵平依然一脸诧异,想了想道:“也好,只需言语相通。这位是玉石矿场的徐掌柜。”

    小娘吐字生涩,却还算大方,她向徐财七道:“拜见徐掌柜。”

    等见礼罢,赵平道:“咱们先回军屯衙署交接公文,刁姑娘请。”

    两队人马合为一路,沿着大路返回村子。那刁姑娘似乎对赵平很好奇,一直在瞅他。赵平开口寒暄道:“还没问刁姑娘芳名?”

    小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声,赵平愣是没听明白,转头瞪眼看着她。小娘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用汉话笑道:“赵将军可以叫我雅。”

    “雅?”赵平点了点头,看着她穿着一身颜色纷乱的衣裙,皮肤被晒得黄黑发亮,实在与雅致不相干。

    刁雅说道:“赵将军见到我,表情很怪,我有甚么不对吗?”

    赵平忙道:“刁雅姑娘多虑了。或许咱们的习俗不同,我不该感到诧异的。”

    “赵将军家乡的习俗是怎么样的呀?”刁雅兴致勃勃地问道。

    “若是在咱们家乡,但凡有个一官半职,宦官之女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般不见人。”赵平说罢,想了想又道,“可也不一定……有花木兰从军打仗的事。”

    刁雅又问花木兰是谁。

    赵平一边骑马,一边将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说了一遍,时不时还念两句诗,刁雅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徐财七赞道:“不想赵百户如此有学问啊。”

    赵平笑道:“贻笑大方了,我原来是个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上哩。”

    徐财七道:“赵百户为人谦逊。您在行伍之中,算很有学问了。”

    几个人有说有笑,渐渐走到了村子寨门外。因为军方收了税,所以围绕村子修建了城墙,为汉人商人百姓提供防御保障。城墙只是一道低矮的夯土墙,上面再修一道木桩藩篱;还有“护城河”,挖的一条土沟下雨积了水。不过防御一般的盗贼还是足够了。

    南寨门是村子正门,当值的是两个小旗队正军。新到孟养地盘的正军一共就一百五十人,都认识将领赵平。

    值守南门的正军是汉王府护卫,装备最好、衣甲鲜明,他们排成整齐的两队,当值武将用汉王府护卫的口令喊道:“立正!”

    众军顿时站正身体,“哗”地一声盔甲磨蹭的整齐声音,将士们一齐把樱枪提了起来。总旗长快步走上来,执军礼抱拳道:“末将参见赵百户!”

    赵平下马回礼。随行的人都下了马背,土人们见状也跟着下马、一起从寨门走进了村子。

    刁雅走过寨门之后,仍然在频频回头看那些守门的将士,十分好奇的样子。赵平见过孟养这边的所谓军队,确实没法比,军中弟兄有时候开玩笑,说那些军队像猴子一样,因为列阵时总是在乱动,不是挠头就是挠身上。

    村子里的房屋十分简陋,大多用木头搭建。因此地多雨、虫子又多,所以地基用木板撑起来了的。

    虽然建造简单,不过军户和百姓还是带来了内地的习惯。道路两边有排水的阳沟,街面也夯实了、还有一些石板铺成简单的路。每条街都备有装满水的大木桶,以防备火灾,有官铺的差役负责一般的纠纷;每天早上有粪车路过,运走污物,军营衙署安排了打扫街面、干锄草等活的杂役。

    比起土人的村子,这里当然是干净而井然有序。街面上飘着各省菜系的香味,五颜六色的商铺旗幡在门口飘荡。刁雅和土人随从的眼睛都睁得很大,对什么都很稀奇,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刁雅赞叹道:“汉人的地方真是很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昆明城!”

    赵平淡淡一笑:“大明人马到昆明城方十几年,现在的昆明城不算甚么,刁雅姑娘应该去京师看看。”

    刁雅笑道:“我早就听乡人说,汉人爱面子、喜吹嘘,果然没说错!”

    赵平听罢顿时有点尴尬,与徐掌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俩人面面相觑。

    刁雅又急忙说道:“开玩笑的,赵将军可别生气。”

    赵平却道:“刁雅姑娘没说错。”

    刁雅又问道:“赵将军刚来没几个月,‘大明城’就建造起来了,将军如何办到的呀?”

    赵平想了一会儿,愣是回答不上来:“不就是个寻常的村子,要怎么建造?”

    后面有个土人老头叽里哇啦地说了几句话。赵平看着刁雅道:“他说甚么?”

    刁雅摇头道:“三叔不是和赵将军说话。他说中土王朝有几千年了,整个部族都比我们的部落强盛,不是赵将军一个人的功劳。”

    徐财七道:“刁雅姑娘心直口快,幸好赵百户是个随和之人。”

    赵平笑道:“我只是个百户,还不须别人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