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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信芳来到金秀家的时候,金秀正俯身挥着锄头,正在锄地,上一辈子之中还真的没有这么劳作过,这一辈子在元家倒是弄了不少些,其实桂大奶奶倒也没有十分折磨金秀,只是叫她把杂草拔了,整理整理后院就是了,金秀倒是自己个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就锄一锄地,顺便等着人,正所谓养精蓄锐,放下香饵钓金鳌。

      听到纳兰信芳这话,金秀停下了劳作的样子,将双手支在锄头上,朝着这个惹是生非的毛头小子翻了一个白眼,“怎么,你又惹事儿了吗?”

      纳兰信芳朝着金秀使劲的使眼色,“那里的话儿,我这不是想姐姐了吗?”他拼命的朝着身后使眼色,显然是要告诉金秀,外头已经来了一头大鱼,自己应付不来,就只能来找金秀求救了,“所以来找姐姐您了!”

      金秀朝着纳兰信芳眨眨眼,表示自己个知道了他的意思,却又很无奈的摇摇头,说起了另外的一件事儿,“你可知道,那《西游记》之中,孙悟空学了七十二变的功夫,菩提老祖最后是如何交代孙悟空的吗?”

      “不知道,”纳兰信芳老老实实回答,“菩提老祖交代了什么?”

      “他和孙悟空交代,‘日后惹出事儿来,不要叫出为师的名号来’,你也是一样,以后若是惹出祸事了,不要再说是我教的,”金秀朝着纳兰信芳的额头,凌空指了指,“你也是一样,今日的事儿过了,日后若是再说出我的名号,我是一概不认了。”

      纳兰信芳吐吐舌头,“是,姐姐,您的话儿我记下来了。”

      “既然是有贵客来了,”金秀越过纳兰信芳的肩膀,朝着他身后慢慢开口,不过手里头还是拿着那根锄头,“怎么还不赶紧着请进来,难不成是我这简陋之地,贵客不愿意踏足吗?”

      纳兰信芳忙从金秀的面前躲开,躲在了金秀的身后去,元家那破旧的后院之门出现了一位穿着墨绿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根白玉腰带,头戴着六合一统瓜皮帽,脚底踩着皂底官靴,双手背在身后,双眉入鬓,剑眉星目,容颜俊朗,眼神深邃,进了此地,就是盯住了金秀。

      金秀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的大袄,底下是深青色的百褶裙,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两把刀,除却青丝,一点珠翠都没有,只是在鬓后戴了一朵橘黄色的绒花——这还是母亲玉芬给她做的。手里头还拿着锄头,一双布鞋外头套着草鞋,显然,是真的在收拾菜地,并不是作秀之举,福康安看到这里,实在是惊讶,他起初还以为纳兰信芳是在骗自己个,他就根本没想到,会在长街之上不卑不亢说出如此惊人话语的少女之家竟然会出自如此寒门。

      如今这个时代,可不是昔日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之时,那时候,若是有什么天纵之才,突然出现,那大概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山门放出来搅乱天下风云的奇才,别人就不说,单单说鬼谷子门下的庞涓孙膑二人师兄弟的争斗,就直接影响到了两国的国运。

      如今这个时代,不太可能存在什么隐世山门了,起初福康安惊闻纳兰信芳所言之语,还以为又是什么山门高人培育出来的厉害人物,可到了这里,竟然见到金秀在这里头锄地,就不免真的吃惊,这还是寻常护军人家吗?

      金秀拿着锄头,也不放开,只是微微屈膝,“福三爷。”

      “你知道我行三?”

      “这话,多新鲜?”金秀微微一笑,“富察家最厉害的少年俊才,就是福三爷,谁都比不上的,那一日得了福三爷的名讳,我若是还不知道,那可真是蠢钝如猪了。”

      她说完了这话,一双眼睛宛如深邃的秋水一般朝着福康安看去,看着福康安一动不动的,福康安似乎明白了金秀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不甘不愿的朝着金秀拱手,算是行礼过。

      金秀满意一笑,将锄头交给了纳兰信芳,“贵客来了,没有别的招待,还是请在我这凉亭之中一坐罢,至于你,”金秀转过头来,“芳哥儿把这几块菜地都给我锄一遍,务必要又深又透。”

      “啊?”纳兰信芳目瞪口呆,“我如何会做农活?这伺候庄稼的事儿,我不会做啊啊!”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金秀笑道,“若是不做,你回去就是,这边,就不要你跟着了。”

      纳兰信芳才不愿意家去,他刚才想看好戏没看着,又被福康安裹挟着到了元家,心里头若是说很乐意没有一肚子的气,那是连金秀也不相信,而且他自己个拿福康安没办法,但他对着金秀有迷之信心,希望金秀可以让福康安吃瘪,最好比上次长街上让福康安吃瘪,要来的更大一些,那么就算是今日一直在这里锄地,也是心甘情愿的,于是他马上接过了锄头,“姐姐的好意,我自然是要领受的,福三爷乃是贵客,您要好生招待才是。”

      “招待”两个字儿他特意咬的特别重一些,金秀了然,这边却不说话,只伸出手请福康安入亭子之内,亭子内和之前的毫无区别,唯一的就是在纳兰信芳素日里头写笔记的桌子上,摆放了一架瑶琴,那瑶琴样式古朴,纹饰以金玉之物,又有许多提拔刻字,显然是极为珍贵之物,似乎不应该在此地出现,福康安看了一眼,金秀笑道,“这是从纳兰家拿来的,今日我借花献佛,弹一首曲子,以奉尊客,如何?”

      福康安点点头,他倒是要看看金秀有什么花招,都可以使出来,他就在这里等着,待客不能没有茶,二妞早就在外头准备好了,见到两人坐下,忙提了一个茶壶来,给福康安倒了一碗热开水,随即朝着福康安福了福,又马上迅速的跑了出去,二妞跑了出去,到了外头玉芬屋里头,对着母亲兴奋说道,“园子里头来了一个好看极了的少爷!”



    玉芬正在低头理着丝线,她知道金秀这些日子忙,时常出门之外,也要处理完成桂大奶奶时常突发奇想交代出来的任务,所以什么事儿也没有派她,若是以前,肯定是要金秀来帮着自己做针线活的,但自从金秀悄悄的拿了几两银子出来,交给玉芬,说是在定兴县赚来的银子,玉芬十分惊恐,问清楚了是卖诗所得(金秀没敢说有两百两),问清楚是正经途径赚来的银子,玉芬十分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抹泪,觉得自己家竟然要让女儿出面赚钱,真的很是过意不去。

      金秀自然劝慰,玉芬高兴之余,也深感欣慰,家里头从此不再那么的艰难,家里头的用度也可以宽泛一些,玉芬还说要把这个银子存起来,当做金秀以后的嫁妆,金秀倒是说不必,开玩笑这么几两银子,如何够嫁妆?“日后还是有银子的,奶奶如今有身子,肚子里头怀着弟弟,这好吃的要紧着吃,不必省钱,何况如今阿玛不在家里头,也少了嚼用,奶奶是多养身子才好。”

      这家里头有了些银子,日子就从容多了,再也没有什么太困难的点,玉芬也偶尔可以炖一碗红糖鸡蛋,补补身子,二妞也多了一些零嘴可吃,按照金秀的意思,总是先把外头的那些“鸡爪子”——就是各家各店上门送水送炭送烧饼留下来的记账凭记,都还了债,一概消除了才好。玉芬却说不必,“这惯例都是到了腊月年底的时候,才是各处过来催款的时候再还,咱们如今是有些钱,可若是提前还了,街坊邻居岂不是也要逼着还了?到时候他们一时周转不开,倒是要埋怨咱们家到了。”

      元家如今的资产还算是比较丰厚,富祥每个月的禄米,领回来家里头吃,这个是固定的出息,虽然这些年禄米质量越来越差,发放的量也是越来越少,但多少总是还能吃几碗饱饭的。

      若是抛开这个,再论起其余的东西,那么家里头可是一点钱财都没有了,之前金秀在纳兰家拿了的两个金银锞子,再加上这一次给了几两银子,这就是元家现在最后的家当。

      这些家当都算是金秀赚来的,自然金秀的体面就高了起来,而且玉芬瞧着,自己女儿也不过是多和纳兰家的大爷在自己家里头嘀嘀咕咕的,算不得做什么别的出格之事儿,再加上夫妻两个虽然知道天高地厚,但也心里头存了一丝别的想法,若是自家的大妞能够嫁入纳兰家,脱离苦海,这是两人愿意看到的。

      故此富祥因为缓了去丰台大营当差,所以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五城兵马司上班时间,素日里头极少在家,只有晚上下值的时候回来,其余的时间,玉芬就很少过问金秀的行踪了,任由她自己个做事儿,毕竟这个女儿有主意,心思也大,不必自己个管的太多,自己只要安心养胎就是。

      二妞兴致勃勃的进来告诉了母亲外头的动静,“芳哥哥带了一群人来外头,不过就一位进了咱们家,那位少爷,长得真好看!”二妞眼中冒出了星星,“和钮家大爷一样都好看!”

      玉芬自然是不知道乃是富察家的大爷来了此地,不然的话只怕是要马上跳起来,在她观点看起来,纳兰家就已经很厉害了,更别说是富察家,不过她还好不知道这回事儿,于是也就自然稳坐钓鱼台,她绣着手里头的虎头鞋,听到二妞这么说,头也不抬,“那你说说,今个这来的,和芳大爷,那个好看?”

      “芳哥哥不好看!”二妞皱眉说道,“眼睛小小的,脸上笑的也不好看!”

      玉芬忍俊不禁,“你成日里头吃人家这么多好吃的,你还说他不好看?只怕是芳大爷听到了,又要扯你的耳朵了!”

      二妞忙把耳朵给护住,嘻嘻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嘛,再说了这会子,芳哥哥正被大姐罚着锄地呢,只要奶奶不说,谁也不知道我偷偷说芳哥哥了。”

      玉芬微微吃惊,“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好端端让人家锄地去了?你姐姐怎么能这么做呢?这样,”玉芬皱眉,有些担忧,“只怕是不太好吧?”

      “奶奶别急,”二妞笑道,“芳哥哥笑嘻嘻的,高兴的很呢。”

      若是纳兰信芳不生气,这么说来,应该是闹着玩了,玉芬于是放心了些,“你姐姐那里有客人,你就不要老是去打扰她们大人说话了,你跟着我在这里头理线就是。”

      “奶奶,我想去听,”二妞撅着嘴,有些不高兴,“姐姐说的话儿,可有意思了!”

      “有意思,”玉芬听到女儿如此说话,不由得有些好笑,“姐姐和芳大爷说的话儿,讲的道理,你听得懂吗?”

      “听不懂,但是就觉得有意思,”二妞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就是想听,听着外头的话儿,可真有意思!”

      玉芬无奈的摇摇头,“你愿意听,那就跟着听罢,只一样,别被你姑爸抓住了你偷懒就是了。”

      说起了元家实际上的一家之主,垂帘听政的姑爸,桂大奶奶,二妞还是有些害怕的,而且她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糟了,糟了!姑爸说要滚烫的水泡茶,我这都还没送过去呢!”

      小八卦迷这会子回过神来,马上就跑出了玉芬这里,可是已然太晚了——脸色铁青的桂大奶奶,好像是正在捕食到处查看猎物的海东青一般,一下子就抓住了二妞,“我叫你去做什么了呢!你这个懒虫!”桂大奶奶冷冰冰的开骂了,“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二妞忙说马上倒水,可这会子桂大奶奶却是不喝了,她就站在院子里头骂了二妞好一会,二妞被骂的狗血淋头似的,这么骂了一遍,桂大奶奶很不过瘾,又连带着隔着窗户骂了玉芬几句,不过她还知道一些轻重,明白玉芬大肚子,不宜太过于折辱,于是又把战火发泄到了不在场的金秀身上。



    大妞呢!”桂大奶奶怒不可遏,越说越生气,这也是因为没有人劝阻的缘故,若是金秀在这里,三言两语一下子将桂大奶奶的注意力给转移了,那么桂大奶奶再生气也不会这么一直骂下去,可二妞很是畏惧桂大奶奶,不敢说话,玉芬又在屋里头,语气轻柔,一时间接不上话儿,偶尔说几句话儿帮着劝解,却又激起了桂大奶奶越发的生气起来,“大妞呢!这会子死哪里去了?今个可是不是纳兰家大爷来听她忽悠的日子!她这个死丫头,又躲到什么地方去偷懒了?如今这还没有什么样子呢!就摆起了姑奶奶的谱儿了吗?”

      二妞忙解释,“姑爸,”她又圆又大的眼中蓄满了泪水,还强忍着没流出来,“今个有客!大姐在后头和客人说话呢。”她又连忙说道,“姑爸您别生气,我这就去给你倒茶,水已经烧好了,马上就拿给您!”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天天还学人家爷们一样,还会客!见外头的人!”桂大奶奶今日完全就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了,她这会子把怒气转移到了后院之中的金秀,“成日里头什么正经事儿都不做,针线活不做,家务活儿也不做,就知道在外头胡闹!我今个倒是要去看看,”桂大奶奶双手挽起袖子——这冬天都到了,这样露出胳膊也不觉得冷,“她到底是在菜园里头和谁在胡咧咧!”

      今个纳兰信芳没说要来,纳兰信芳是两日一次,今日原本不是来的,二妞没说清楚今天纳兰信芳在,桂大奶奶以为这尊大神不在,自己又可以去发落金秀了,实际上,桂大奶奶也不知道为何,虽然金秀对着桂大奶奶十分尊敬,甚至比元家任何一个人对着桂大奶奶都要态度谨慎,伺候周全,但桂大奶奶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元家之中,唯独对自己的权威有所挑战的人,肯定就是金秀,不会有其余的人。

      特别是上次这个死丫头被雷劈了之后,整个人似乎全部改了性子,说话滴水不漏这都罢了,这算是在自己的调教下,进展了不少,可这老是在外面跑,特别是去纳兰家之后,结交了哪位纳兰大爷回来,桂大奶奶就敏锐的察觉到,金秀这个人,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了。

      这可是不行!若是这样,她翅膀硬起来了,这元家的一家之主,到底是谁,这还说得清楚吗!只怕是日后各个都要骑在自己身上了,今日就要先再教训她一次才好,桂大奶奶打定了主意,就算是玉芬挺着大肚子出门来亲自劝解,也无法让桂大奶奶偃旗息鼓,桂大奶奶挽起袖子,就好像是肉铺的金四要动手切肉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后院去了。

      玉芬心里头担忧极了,她不是担忧金秀被桂大奶奶惩治,实际上现在的金秀很难再被桂大奶奶折腾到了,但是玉芬就怕这在客人面前丢了面子!八旗护军之人,最讲究的还是面子问题,若是在外人丢了元家的面子,亦或者是自己女儿的面子,这可如何了得?

      想到这里,玉芬不免就有些难受的摇摇欲坠,二妞忙扶住了自己母亲,“奶奶,这可怎么办!”

      母女二人站在廊下,担惊受怕的竖起耳朵想着后院之中如何响起桂大奶奶那不饶人的呵斥声,两个人战战兢兢的等了一会,倒是没有听到什么呵斥的声音,反而倒是等出现了一个太不常见的景象,桂大奶奶这又回来了!

      原本趾高气昂气势汹汹脸色红润的桂大奶奶,这会子脸色惨白,似乎见到鬼的一般,嘴角忍不住的抽搐着,似乎还得了重病一般,嘴唇也是蜡黄蜡黄的,一点血色也没有,她趾高气昂的进去,可这片刻之间,却又是迅速的败退,好像是受了这么大灾难一般,气势全无,气势汹汹变成了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她迅速的走出了后院的那扇小门,身子摇摇晃晃,似乎还得了打摆子的病似得。

      母女两人觉得奇怪极了,桂大奶奶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得了绞肠痧的病吗?一下子就发作起来了?玉芬正要上前关切的询问,可是桂大奶奶却是一言不发,也不理会母女二人,也不去吆喝使唤二妞,啪啪啪,径直迅速的几步进了自己屋里头,啪嗒一下,将房门关的紧闭,什么声儿都没有出,躲在里头不出来了。

      这事儿就这样完了?玉芬和二妞相顾无言,心里头只觉得奇怪,这见到客人在不发作金秀,保全元家的面子,这种事儿,可不是桂大奶奶的作风,难道后院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玉芬怕出什么乱子,也不敢说遣二妞前去,忙走到门前看了看,却发现后院一切正常,纳兰信芳正在吭哧吭哧的锄地,金秀背对着自己,而那来人之客面朝这边端坐,露出了半个侧脸,两人在亭中似乎在说什么话儿,一切正常。

      玉芬见到后院无事,于是也就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安然退了出来,又问二妞:“二妞,姑爸刚才的样子,你瞧见了吗?”

      二妞用力的点点头,“恩,瞧见了!姑爸好像身子不太舒服?”

      玉芬不敢问桂大奶奶如何,刚才瞧见她进屋的架势,不像是身子不舒服的样子,于是她只是叫二妞看着茶水,若是桂大奶奶要,第一时间就要端茶去给她,免得又借题发挥起来。

      ——

      那瑶琴不像是这寒舍应该有的东西,福康安看了一眼,没想到就被金秀看出他的心思,于是金秀笑着解释了一句,二妞奉了茶来,退下之后,金秀于是就要抚琴,“我不善琴道,但贵客降临,无以招待,只能是一首琴曲,算是风雅之事。”

      金秀试了一下音色,于是叮叮当当的弹奏了起来,福康安家世渊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金秀这么一弹,他就不免微微皱眉,金秀的琴技说自己个“不善琴道”不是谦虚之词,的的确确是不佳。



    眼前的这位姑娘,最多只是能把曲子全曲弹下来,若是论起节奏张弛有度,曲调平和中稳,那简直是强人所难不可能完成的,福康安不免有些郁闷,也有些丧气,他原本来势汹汹,不管如何,他是打定主意,要让纳兰信芳之后,也要这个姑娘给自己一个交代,具体是什么交代,福康安没有想清楚,但这赔礼道歉,委曲求全,是必然的。

      这一来,见到金秀如此镇定自若,谈笑风生,福康安心里头的怒气,其实已经消减了三分,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先去了纳兰家,和纳兰信芳周旋了许久,这来到西北条子胡同的时候,其实心里头的火气也已经消除了不少。

      尤其父亲傅恒在出门之前,知道自己要来纳兰家,也是特意叮嘱过,“纳兰家也是八大家之一,彼此这些年没有来往,但论起来,都是昔日多年几辈子下来的老交情,不管是那边,扯个一两个人,就能直接联系的上的,你去一去,自然先是赔罪,若是有机会,你痛快找那个纳兰家的哥儿闹一闹却也无妨,咱们有这样的胆气,这到底是少年意气,谁也不会说什么的。”

      傅恒爱子之心恰如其分,要他也可以闹一闹,无妨,福康安却是体谅父亲,知道他这一位当家人的确是辛苦,不愿意父亲在这些小事儿上分神,所以纳兰永宁不愿意管径直离开后,这倒是好说话了,却也不知道福康安怎么威胁,在福康安听来,纳兰信芳供出了自己的师傅——虽然没有正式拜师过,这已经是很厉害的成就。

      他却是不知金秀早就吩咐了纳兰信芳,只要稍作抵抗,就直接投降是了,学一学法国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已经是很大的成就,他今日起码颇为满意了,故此来元家的路上他心思松快,心里头虽然没有明确的意思,但若是金秀低头认错,言明自己不过是仗着口舌之快,损及富察家的清誉,这样若是道歉了,福康安大人有大量,这事儿也就算了。

      可到了西北条子胡同,到了此处,先是被请在亭子喝劣质的茶,又要听如此拙劣的曲子,福康安心里头的火气不免又起来,这是真真正正的待客之道吗?实在是欺人太甚!她把自己个当做什么了!

      金秀一个高音突然弹起,福康安听得越发刺耳,在他这样的音乐大家面前,曲有误周郎顾,今个若是周瑜在此,只怕是回头都要回成落枕。

      他不悦的冷哼一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时候低下头来,无意之中扫到金秀的瑶琴之下,压着一叠纸,其余的都看不清楚,但他就看到了几个字,“缅甸地形……”他的心里头一震,一下子金秀的琴声顿时不知道是否风雅是否难听了,再看了一眼,只觉得上头似乎有山川地理图案等等,福康安一下子心里头就乱了。

      金秀拨了最后一个音,将水葱般的双手轻轻按在了琴弦上,双手微微虚空,姿态优雅,“恩……真是清玄幽静,人间难得之音哪。”

      纳兰信芳在边上正咬牙忍受着音波的攻击,听到这沾沾自喜的话儿,正挥着锄头,猝不及防之下,险些就闪了腰去。腰有些疼,但又极为好笑,装作若无其事,竖着耳朵继续听着福康安会如何回应。

      福康安的俊容抽搐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点点头,“的确不错。”

      这话说的真的是敷衍之极,但纳兰信芳真的很惊讶,他这么和福康安打交道下来,却是知道福康安不是那么好商量的人,若是好商量的话,也不至于说秋后算账还要打上门来了。

      金秀的下一句话儿,就直接解答了纳兰信芳这个疑问,又戳穿了福康安为何如此好说话的假象,“福三爷,”金秀又拨动了一下最粗的那根弦,琴发出了一声沉闷之声,“您说的不错,不是在下的琴声罢?”她把瑶琴挪了挪,把她特意压在瑶琴下的那些写了字儿的纸张给露出来,“是这些东西吗?”

      福康安凝视金秀,这个女人果然厉害,不过是片刻之间,就知道自己所说的是什么,他凝视金秀,“你到底何人?”

      “我?”金秀一愣,“芳哥儿若是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来历,那么我今日再对着福三爷说一遍是了,我是元家的姑娘,家里头的老姓是蒙古正红旗元尔济吉特氏,家父如今在九门提督府五城兵马司当一个马甲,这就是我的来历。”

      “我不是问的这个,”福康安沉声说道,“我问你,不过是寻常八旗的姑娘家,为何知道这么多的事儿!”口齿清楚,口才便利,咄咄逼人这事儿福康安不愿意多说,说句实话,除了面子之事,他一点也不在乎,可他从纳兰信芳哪里得来的一些学识,却又是那么的云里雾里,纳兰信芳说不清楚,但他听到这些,已经是心里头瘙痒难耐,一定要问清楚,问清楚这些有关于西南边陲之地的东西,她一个八旗寻常姑娘家是怎么知道的,“有关于缅甸的事儿!”

      金秀微微一笑,这福康安一来她就知道必然是为了这事儿。

      若是论起争强好胜来,福康安绝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纳兰信芳或者是自己个来争斗,争一口气这完全没必要花这么久的时间,“这事儿,和三爷有干系吗?”

      “你这是!?”福康安凌然瞪着金秀,“你好大的胆子!”

      福康安一发威,似乎这亭内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低了不少度,纳兰信芳觉得身边都冷飕飕起来了,金秀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我无非是和纳兰信芳无聊时候闲谈的东西,又不是盗自兵部府库,也不是朝廷机密,怎么我怎么得来的东西,还要请示福三爷吗?”

      “福三爷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你所画之物,乃是军国大事!”福康安厉声说道,“不是机密是什么?若是你盗来,只怕是全家死罪!”



    福康安如此厉声话,纳兰信芳的心脏迅速的嘭嘭嘭跳,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所学的东西,在福康安看来是如此大罪,他把锄头扔在一边,也进了亭子里头,他原本就是动了一会,浑身燥热,这一会到了亭子之中,又被地上的一个炭盆当面一熏,一下子就满头大汗了,他也知道轻重,不应该就这个事儿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干笑着对金秀道,“这气还不冷,姐姐怎么就在这里头生了一个炭盆。”

      这么一打岔,福康安随即又转过脸来盯住了纳兰信芳,“纳兰世兄,不要忘了我刚才在你府上,的那些话。”

      纳兰信芳被福康安一吓,随即又投降,“得了,得了,我不了,您请便。”他到底还是没有走出亭子,而是坐在了金秀身后,表示同仇敌忾之意。

      金秀拿出来了瑶琴压着的那些纸张,上头密密麻麻的有些图案文字的模样,显然是用了些心思的,金秀举起了那东西,“这无非是我和芳哥儿涂鸦之作,你可知道,我们这成日里头讨论学问,不过是自己关起门来过家家,若是福三爷觉得我们讨论的东西事关朝廷大事,不该我们这些人物、这些年轻人讨论,那么自然,”金秀手上拿着那些纸,移到了火盆上,手一松,那些纸张犹如白雪一般哗哗而下,一下子全部掉落于火盆上。

      福康安自从金秀将那些纸张拿起的时候就一直盯着金秀的手,见到她如此行事,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来不及和金秀发怒,就马上俯下身子要去捡那些纸张,宣纸性柔易燃,火盆之中的黑炭烧的正旺,那些宣纸一下子就变黄变热变黑燃了起来,福康安饶是眼疾手快,也不过是抢出来了几张纸而已。

      那几张纸拿起来之后还在燃烧,福康安来不及用其余之物,只是拿起自己长袍的袖子拼命的盖住宣纸,免得继续燃烧起来,纳兰信芳忙谄媚上前凑热闹,“三爷心烫了手。”

      福康安把纳兰信芳推在一边,这才举起手来看手里头的纸张,虽然是抢出来了一些,可那些纸张也只是剩了一些,不少部分已经被烧毁烧焦,缺失了一大块,福康安就这么看几行字,几块图就看出来这精细之度,远超兵部的东西,他父亲傅恒乃是兵部尚书,兵部的地图文书等等他从就看了不知道多少,没想到这些东西兵部不得见,自己这才才得见,却又毁了!

      “如此军国要物,你竟然给这样轻易烧了!!!”福康安将那些宣纸死命攥住,怒视金秀,“这是为何!”他不由得觉得有些气馁,他压根就不觉得这是金秀该知道,该了解掌握的东西,福康安以为是金秀从何处得来的东西,极有可能是得高人传授,尤其极有可能是那些世外高人或者是隐居不出的名门!

      她竟然就将这些东西毁了!饶是福康安素来沉稳大气雍容大度,这会子也忍不住心里头一阵阵的抽搐疼痛,他的眼角通红起来,双眼盯住了金秀,吐气也越来越粗,越来越急促。

      金秀这才觉得自己个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好像是撩拨得福康安有些过分了,看到他这有些失控的样子,金秀悄悄的毫无痕迹的后退了半步,脸上依旧是不示弱,依旧是将双手复又放在了瑶琴上,“这是福三爷的,这样的东西,不该我们这些人物讨论,故此女子将这些不该之物都给烧了,岂不是更好?”

      “你!”福康安怒视金秀,他从到大,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敢如此嚣张,又敢将自己挤兑的半句话都不出来!就算是宫中那些万千宠爱的公主格格们,也从来没人对自己如此无礼,“你可知道,如今万岁爷,最关心的,就是这缅甸之事!”

      福康安无意之中出的这句话,验证了金秀一直以来的论断,那就是:永盛皇帝是不会轻易放过缅甸的。

      “我们这些人物,的确是不知道万岁爷最关心之事为何,这是福三爷您该操心的事儿,”金秀又在最细的那根琴弦上用大拇指拨了一下,清幽之声抖动了起来,嗡嗡做响,“不过我知道傅恒大人乃是兵部尚书,却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生了想要去云南征伐缅甸之心?”

      福康安刷的一下,又骤然起身,“你到底是什么人!”福康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超出他掌控的凝重之情,“为何这些事儿也知道。”

      “淡定些,福三爷,”金秀微微一笑,见到福康安如此,她大概就明白了,为何福康安为来簇,一是为了永盛皇帝,二是为了自己的父亲。“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算起来福康安算是忠臣孝子两全之人了,第一点是为了君上最关心的事儿,臣下自然是要多留意的;第二是自己父亲想要办的事儿,做儿子也也要关心着。这两点完全没错。

      而金秀之所以会如此交代纳兰信芳,一来也是为了缓解其之压力,二来其实也想着要引福康安而来,到底要看看,福康安是什么人物。

      是否对着自己所求之事有所助益。

      福康安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他直视金秀,他这么一交谈,就知道金秀绝非寻常女子,不能够等闲方法视之,“元家姑娘,我听你,”他谈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事儿,“你家阿玛虽然暂时免了去缅甸的事儿,但还是要再下一期去丰台大营效力,这差事儿还是要当的,你既然知道,我家阿玛乃是兵部尚书,你若是能够把这些东西再抄出来,”福康安挥了挥手里头的残纸,“我就回去告诉阿玛,哦,不必告诉阿玛,”他微微扬起下巴,自信道,“我告诉兵部我阿玛的记事,就让元家姑娘你阿玛的差事,给免了,不必是延期,如何?”

      “你引我而来,无非就是为了此事罢?我答应了。如何?”

      玄天后 ww.51958/



      福康安乃是纵之才,如何不知道金秀这一番作为,根本就是刻意为之,特别是告诉纳兰信芳有关于那些缅甸之事,就猜到自己个会因为听到这些话,而来到元家找金秀。

      而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是威逼利诱,逼迫还是菜鸟一只的纳兰信芳将他知道的金秀家事情尽数交代了,福康安已经知道了金秀家如今最大的危机,和最难的难关。

      “这去缅甸,如今看着局势不好,”福康安慢慢道,“大将如今是还没有伤亡,可到底已经有一位一品总督为国捐躯了。我听你家阿玛乃是寻常人,武艺也不够出众,这若是真的到了缅甸,”福康安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已经冷却聊茶水,“必然是有去无回,九死一生。”

      他以为拿捏住了金秀的要害,不由得觉得金秀各种方面都极好,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让纳兰信芳这样的无能之人跟在自己身侧,这不过是稍微逼供一下,纳兰信芳就把金秀的底牌给尽数自己个看过了,金秀的底牌如此,他倒是放心了,不怕金秀不真的东西给自己听!

      福康安以为拿捏住了金秀的要害,对,这没错,富祥的去向,的确是金秀的要害,但金秀可从来没有觉得,要把自己父亲这样的事儿——的确这事儿对于元家来,是大的重要事儿。

      可对于福康安来,乃是的不能再的事儿,没听福康安刚才的?这样的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根本就不要傅恒出面,他作为兵部尚书的公子,交代傅恒的记事——也就是秘书一句话也就够了。

      到了自己擅长的东西,或者是自己这一方面所具有的优势,福康安又不免骄傲起来,微微抬起下巴,略带着轻蔑的眼神望着金秀,瞧瞧,虽然你有很厉害的才学,但还是要屈服于我这样的权势。

      单纯的骄傲,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毫无作用的。

      可他还是想错了,金秀是不会拿着自己东西去换人家眼里不值钱的东西的,虽然这个东西在金秀看来,的确不值钱,但她知道,这个时代之中自己认为不值钱的东西,值钱的重要性。

      “你去请托纳兰老爷,无非就是为了这事儿,可纳兰老爷,毕竟是不在其位,的话儿,自然没有我富察家有用。”福康安微微一笑,眼中很好的掩饰了鄙夷之色,他的确是见过很多人来借一些东西来兜售亦或者是展示自己,他对金秀下了这个别有用心的定论,那么自然就不会,觉得如何瞧得起金秀。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原本不算错,古往今来都是如此,福康安觉得金秀不错,但也仅仅如此罢了,毕竟故作惊人之言,作惊人之事,还是为了要有所求。

      有所求,那么就必然有可以突破的地方,人生在世,无非就是名和利,对于金秀来,福康安自然而然的认为,金秀所求的利,就是要富祥免去去缅甸的差事儿。

      玄天后 ww.51958/



    福康安既然是定了主意,自然就不复之前那样焦急暴躁的样子,反而是稳居钓鱼台一封风轻云淡的样子,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拿捏住金秀,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纳兰信芳转过头来看着金秀,若不是知道金秀的规矩,加上他还敬重金秀,只怕是这会子马上就替代她答应下来了,他素日跟着金秀的时间较多,知道金秀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件事儿。

    比如去定兴县救那个什么钮大爷的事儿,也不过是回来说过几次,作为金秀上课闲谈的谈资也就丢开了,至于她教导的那些东西,似乎金秀脑子里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需要做什么特别的讨论,纳兰信芳也知道金秀最近想着,还是她父亲富祥的事儿。

    暂免一期到丰台报到,不是说就直接免了不用去的,纳兰信芳也尝试着自己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关系帮着金秀解决此事儿,可他到底还是不问世事八旗子弟,还年轻,素日里头都是会一些狐朋狗友,哪里有什么好的干系?至于那个什么昔日帮衬着过的通政司小五家的,这一次再去问,人家也是摇头:“我的哥哥,你就饶了我吧!上一次我帮着你做这个,被阿玛好生揍了一顿,说我一点轻重都不知道,在家里头躺了好几天,你不知道?哎!可真是狼性狗肺的哥哥!”

    小五埋怨纳兰信芳不关心自己个,纳兰信芳讪讪,于是也就不好再提这个事儿。也就是纳兰信芳现在还惧怕自己父亲纳兰永宁,若不是太过于敬畏父亲,只怕他也要上前扭着父亲要他赶紧着把金秀父亲的事儿给办了。他也去问过长贵,长贵劝纳兰信芳不必说这个,“老爷已经帮衬了,只是到底人走茶凉,无能为力,不好再强求什么。”

    长贵已经要准备做别的筹谋和打算,自然是不会为金秀特意再去找纳兰永宁说什么,另外要安排的事儿,他也有计较,决定在金秀没有答应入宫,一切办妥当之前,不会再提供什么实际性的帮助。

    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纳兰信芳所托非人。

    纳兰信芳只是不好开口,若是能开口,他就马上要代替金秀答应下来了,他拿着热络的眼神盯着金秀,就等着金秀开口答应下来。

    亭子之中的两人都看着金秀不说话,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金秀微微一笑,她把瑶琴挪移到了边上,“这事儿,到底不必麻烦福三爷了,这事儿,我自己个会解决。”

    纳兰信芳目瞪口呆,福康安亦是一脸的不敢相信之色,“你在说什么?你说,你不必要我吩咐这件事儿?”

    “是的。”

    福康安不敢相信到失笑,“你这是……欲擒故纵吗?”

    这话说的不好听,金秀脸色微微一沉,随即正视福康安,“我素来不愿意求人,就算是求了纳兰家,求了宁老爷,我也不是没有什么报答回去的,算起来,是各取所需,没有亏欠太多的地方。”



    欲擒故纵。

    金秀是这个意思,但又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会拿着十分珍贵的东西去换人家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就算这件事儿,对于自己很重要。

    非常重要也不行,这似乎是一种注定亏本的交易,会让别人产生一种幻觉,那就是,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儿,不是自己一句话能够解决的。

    眼前的福康安就是如此。

    他以为金秀会同意,这在任何情况下,一般人都会同意这个条件的,毕竟金秀所求的才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可金秀偏不。

    “福三爷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里倒是要先谢过,”金秀低头示意,算是道歉,“我不预备要请福三爷来帮衬此事,欲擒故纵,不是我的风格。”

    “福三爷来,也不是为了卖我一个好罢?”金秀将话题扯了回来,不至于讨论别的东西,福康安所谈的事儿,已经是偏离主题太多了,她要把谈话的内容拉回来。“是为何什么事儿?”

    “自然是来问罪!”福康安不悦的说道。

    “问罪?”金秀嫣然一笑,“我却不知道何罪之有?上次的事儿,你若是问过你家奴才,就知道,决计不是我和芳哥儿的什么罪过,还是因为你家奴才骄横无礼,当街侮辱于我,我自然不愿意放过他,”金秀凝视福康安,“这是他该死,不是我的错。”

    “而且要打人家一百鞭子的吩咐之人,却也不是我,还是福三爷您自己个啊。”

    “若不是我搬了纳兰家的名头来,只怕是那一日,我受了侮辱,也就是侮辱够了,却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所以就算是借了纳兰家的名头,福三爷您也该明白,这世道,我若是不借一借东风,只怕是当街被你打杀了也是寻常吧。”

    福康安不悦的哼了一声,却不反驳,因为金秀说的的确是实情。

    “富察家有名声之累,故此三爷要来纳兰家负荆请罪,却又因为知道了我非纳兰家之人,故此又要找下一场吗?”金秀笑道,“我以为,你见过芳哥儿,也就罢手了。”

    这话的意思,福康安听出来了一些,今日之事,看来还是在这位姑娘的意料之内,许是接触的少,又是因为这么一两件事儿一起来的缘故,福康安只觉得面前的这位元家姑娘,闺名唤作金秀的,心思缜密,毫不畏惧且不说,算无遗策这个词,还是当得的。

    他不说话,也不搭腔,只是冷冷等着金秀继续说下去,“我家里头我阿玛的事儿,却是不必请福三爷帮衬,”金秀胸有成竹,“我自己个有主意。”

    “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办到?”

    “当然,前提是福三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把我这小女子的小事儿挂在心上,”金秀狡黠说道,“若是您这一句话吩咐下去,我就算是找了关系,又请了什么大人物来说项,也敌不过三爷您的一句话不是?”

    这话又算是捧了福康安,福康安冷言说道,“你若是不来坏了我的事儿,我自然不会去干涉你的小事儿。”

    这事儿算是一个承诺达成了,福康安的人品,金秀还是觉得不错的,当然,作为世家子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坏毛病,但好面子重承诺,这算是他们比较优良的品格,这事儿就是结束了,那么还是要回到接下去这个,接下去这个福康安最关心的东西。

    “圣上对着缅甸的事儿关注着这事儿原也是寻常,那么傅恒大人身为兵部尚书,硝烟起处,自然也是关心着的,福三爷乃是我八旗第一年轻俊才,自然是要为君父分忧,我知道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要三爷一句话儿。”

    “什么话儿?”

    “你想知道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能够告诉任何人,起码在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是为何?”福康安没想到金秀这么爽快愿意告诉自己想知道的事儿,听到但是心里头又是不悦,可却又没想到金秀不是提什么银钱之物,而是要提了这个一个让福康安看来有些捉摸不透的意思,“如今朝中兵部里,最缺的是有关于缅甸的事儿,为何缅甸攻占不下,刘藻在云南寸步难行,我心里头存了一个疑问,只怕还是因为咱们对着缅甸知道的太少了些!”

    “其国如何,其君如何,其民如何,其军如何,山川地理如何,都中许多人不清楚,只怕是云南那边,许多人还是不清楚,”福康安起身,背对着金秀,看着亭子之外的菜地,菜地被纳兰信芳挖的好像是狗啃过似得,坑坑洼洼,毫不平整,“所以你和纳兰世兄所学的东西,乃是国朝第一等重要的东西,为何,”福康安转过身子来,看着金秀,“你说不能告诉任何人?”

    “纸上得来终觉浅,”金秀说了这么半句诗,“我所学的东西,算是正确的,但却不是那么的正确。”

    “这是为何?”

    “因为只是书本之中的东西,还未经过实地所看,”金秀诚恳的回答,“我和芳哥儿在这旧亭子之中纸上谈兵一番,没人会笑话我们,也不会有人当真,可若是您拿出去,真真正正的把这些东西,”金秀指了指桌子上那些烧掉的残纸,“拿出去作为军国大事的依据,那么是绝对不成的。”

    “我不仅怕福三爷自己个声誉受损,也怕自己个被你招了出去,引来无穷后患,更怕是因为有了这个东西作为平定缅甸的凭借,只怕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金秀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哪里不知道理论和实际差距巨大?她是学了地理学,但这个地理学和实际之中地形的差距,山川地理水文变化,不是那么几个字儿可以归纳概括的。

    她要福康安来,不是要吝啬学识,敝帚自珍,而是要先说清楚了,这些只是纸面上的知识,不该直接当做实践的依据。

    起码要先验证过。

    而且,金秀也觉得,傅恒不该去,“缅甸的事儿,我也觉得傅恒大人,不该去。”



    金秀这话,显然又是有意而发,福康安挑眉,今日他在金秀这里受了不少的惊喜亦或者是惊吓,这一句话似乎也不算是太吓人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并没有说我家老爷,会想着去云南坐诊指挥,”他傲气的说道,“旧年平定准格尔阿瓦齐,阿玛就是在军机处操持军务,通宵达旦,操持了西北之事,如今亦是如此就可,为何会说,阿玛会去云南亲临一线呢?”

      金秀心里头想,自然是我未卜先知,通读历史的缘故么……不过这话就不能说了,乱力怪神之事不好多说,偶尔作为惊世骇俗之言震慑下别人尚可,可若是这样直接了当的说以后的事儿,若不是被人认为是编造虚幻还是好事儿,若是被人当做女巫放入火中活活烧死,这可就不好玩了。

      福康安如此问,还是要好好想想怎么回答的,金秀想了想,“缅甸之事,我不看好,只怕是最近几年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事儿。”

      “这又是为何?”

      “为何之事,还是请三爷得空了再问芳哥儿罢,”金秀想自己若是再啰嗦这些什么理由,只怕是要招人烦了,于是她索性不说,她又把瑶琴从边上搬了出来,放在了桌上,“那么,福三爷,我说的事儿,你能做到吗?”

      “不告诉旁人?”福康安咬牙说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旁人?”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纳兰信芳偶尔寥寥数语,就让福康安很是激动,“山高路远,湿热多瘴”这个评价,只怕是京中不少人,包括兵部的人,都不见得说得出来!

      福康安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会说谎话的,他说不会说出去,那么自然是不会说出去,金秀满意的笑了笑,“自然是到了可以说的时候,而且您自己个,若是这些东西只是道听途说而来,而自己个一点钻研都没有,到时候反而丢了您的面子,这就是不好了。”

      “时候不到,火候不到,什么菜都是错了时辰,错了时辰的菜,不是太老就是还没熟,都是不成的,我这些东西,”金秀指了指桌上那些有些被烧毁的宣纸,“这些东西只能是雪中送炭的,若是寻常地方用了,没有效果。”

      “那么起码,你该有一个确定的时间告诉我,亦或者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如此,”福康安不上金秀的当,若是这样的不告诉旁人,没有期限,只怕这一辈子,都不见得金秀会松口。“不然我只怕是会怀疑,你说的这些,都是无端之测。”

      “那么,”金秀想了想,“三年之内,你不能说这个,亦或者是,傅恒大人亲自出征缅甸的时候,如此,你就直说是了。”

      “哦?”福康安挑了挑好看之极的眉毛,“你的意思是,三年内,缅甸之事还是不可为?”

      金秀不接腔,“缅甸的事儿,我已经尽数告诉了纳兰信芳,他知道的,也就是我知道的,咱们到底是外人,不宜时常见面,你若是要想知道那边的事儿,就请找他去是了。”金秀笑道,“我今日把缅甸的事儿,还有云南的事儿,一概都可以告诉福三爷,”金秀又拨了一次琴弦,“我又不欲将我阿玛的事儿请三爷帮忙,那么三爷,有没有什么事儿,可以报答我的?”

      福康安不爽,虽然他刚才朝着金秀提出了交换的条件,但他是居高临下的提,金秀却是如此不知好歹的提,真是尊卑不分!完全没有把富察家放在眼里。

      但面前这个叫做金秀的姑娘,看懂了福康安不爽的心情,脸上却是露出的揶揄的笑容,是了,福康安不爽的想道,既然是自己个刚才提出来了交换的意思,她自然也可以提出来。

      “你想要什么?”福康安倨傲却又冷静的问金秀,今日前来,虽然是得偿所愿,但这个过程令福康安很是不爽,那种不受自己控制的进程不受自己控制的发展,让福康安很是不舒服。

      福康安虽然是俊才,但到底还是少年家,还不知道十分的掩饰自己的心情,玉面俊容上顿时就露出了一些不悦之色,他有些厌烦,觉得金秀很不知好歹,“你说你想要什么?”

      金秀原本是别有所求,但她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福康安的不耐烦,于是迅速的改变了自己的请求,“我有一位故交长辈,要选官,原本是县令,后头选官到了吏部这边,任了一任道台,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想到就卡在吏部了,许是因为银钱不到位的缘故,原本的到任,倒是成了候补。”

      金秀慢慢的说着,后头的纳兰信芳原本的小眼睛慢慢的瞪得越来越大,“我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法子来帮衬这位长辈,偏生他又来找过我和芳哥儿,今个恰好瞌睡遇到了枕头,故此要请三爷来帮衬一下这件事儿——恩,也不拘什么地方,只管是有些品级,这个候补能够改成到任,也就是了。”

      福康安心里头又是有些看低了金秀,“朝廷的事儿,我是不会插手的,何况这也不是我阿玛那边该管的,以权谋私的事儿,我自然不会干。”

      金秀笑而不语,只是拿眼看着福康安,眼神之中的意思,福康安又是看懂了,她在讥笑自己刚才说过的“说话没有我富察家有用。”

      该死,福康安用力的捏了捏拳头,“这事儿我不敢答应下来,只能是说去做一做。”

      金秀起身,朝着福康安行礼,“多谢三爷。”复又坐下,“今个是好日子,我还要再抚琴一曲,还请三爷品一品。”

      福康安只怕是自己再坐下去,听到如此“优美”的操琴之曲,就有即刻暴走按捺不住的样子,于是马上就起身,看了纳兰信芳一眼,“明日我就来纳兰家讨教。”说完了这句话,随即拂袖离去,“希望纳兰世兄不要让我失望!”

      纳兰信芳随即马上很识趣的送了福康安出去,不一会,外头车马辚辚,显然福康安的随从们跟着他一起走了。



    金秀自得其乐的拨动琴弦,丝毫不觉得自己个弹琴不那么好听,纳兰信芳旋风式的冲进了菜园,若是这后院里头有几十个福康安,只怕都要被纳兰信芳这股子冲劲给冲散了,他猴急的跑到了金秀面前,“姐姐!姐姐!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金秀煞有其事,“想我这跟着你学琴,才多少的日子,没想到我今日这一曲《渔歌唱晚》,竟然就如此优美动听,我自己个都沉醉其中了呢。”

      “吓!”纳兰信芳摆摆手,“先别说这个了,姐姐您刚才说的话儿是什么意思呢?”他忙凑到金秀前头,见到就金秀还要弹琴,“嗨!”于是忙把瑶琴挪移到了边上,让金秀不要再弹棉花了,“刚才您说的话儿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儿呢?”

      “姐姐您刚才和福康安举荐的那一位,该不会是定兴县的那位黄县令,候补的晋中道道台吧?”

      “怎么样?”金秀挑眉一笑,眉目之间尽数是得意之色,“福康安想要拿我阿玛这样的小事儿,去换缅甸之学的大事儿,这如意算盘打的太精明,却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在我这里蒙混过关的,他要拿我阿玛的事儿来拿捏我,我偏不。”

      “这缅甸的事儿,咱们知道的,起码要换一个道台来吧?”

      “那您也不该说是选哪个黄老瞎子啊!”纳兰信芳学侯艳年的口头禅学的那个快,如今也是这样一口一个黄老瞎子了,“那个老瞎子可和咱们不对付!好不容易才帮着侯胖子把他给按下去,这个时候怎么姐姐还给他要求官来了?弟弟我虽然不知道外头的事儿,却也清楚,这一个道台的官儿,实缺,恩就是实缺,只怕是有钱,也是求不来的!你怎么好端端用了福康安这么好的人情,给这么一个人呢?”

      纳兰信芳大为不解,别的且不说,就说那一日定兴县黄县令对着纳兰家如此冷漠甚至表现出敌意的样子,纳兰信芳时候得知就是大为不满,凭他是谁,也不配他来对着纳兰家不满——这是世家大族的底气,也是他们仅有的资本。

      那时候在刘家的园林之中,只是纳兰信芳被灌醉扶下去休息,还来不及和这个黄县令碰面罢了,不然按照纳兰信芳大爷做派和世家脾气,不当场闹一个让黄县令下不来台,纳兰信芳就索性跟着黄县令姓罢了。

      “你也觉得,芳哥儿,你也觉得,这个人情不能轻易用了,是不是?”

      “自然如此啊,”纳兰信芳自然而然的说道,“姐姐您说的,这书中自有黄金屋,岂不是就这个道理?弟弟我跟着姐姐你学的东西,乃是最厉害的,”他左右还特意看了看,“这地书的东西,如今我等着福康安来了,我才明白,原来这些学的,竟然连他,这样的天之骄子都如此隆重对待,可见的确是十分厉害。”

      没有比较就不会有认知,纳兰信芳本来没有觉得金秀传授自己的地书如何厉害——当然,在福康安如此郑重其事兴师前来的时候,他没有认识到这地理之学是这样的高度,今日见到福康安竟然答应了一个道台的官儿来换,这可真是有些震惊了。

      纳兰信芳震惊之余,却还是对着金秀所提的这个人选不满意,“这黄老瞎子可是得罪咱们了,当然了,我也不是说多待见那什么钮家大爷,只是既然是得罪咱们,不寻着由头把他给免了,都还算是咱们仁慈,姐姐您怎么还要上赶着帮衬他呢?”

      金秀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不该帮黄道台成为真正的道台,那你刚才怎么不出言阻拦?”

      “我是想来着,但是福康安这个小子,凶得很,我只怕说不过他,还要被他教训,”纳兰信芳摸了摸鼻子,“再者,金姐姐您行事都有目的,我怕说出来搅了你的好事儿,所以这才特意等着要听你说给我听呢。”

      “是有进益了。”金秀满意的点点头,其实人在社会上,不管是任何时候,最要紧的就是知道一点,那就是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儿,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话儿,这个分寸掌握了,为人处世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也不会说捅什么大篓子。

      “我就问芳哥儿一句话,其余的话儿我都不啰嗦了,”金秀笑道,“你最后可瞧见了福康安的脸色?”

      “瞧见了,很不好,只怕是福康安从娘胎里头出来,都没有受了这么大的气,还被姐姐您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去,”纳兰信芳笑嘻嘻的说道,他可是真满意了,今日这一次来,没白受苦,他望着金秀脸上那抹神秘的微笑,脑海之中似乎犹如电光火石之间,闪耀了什么过去,“福康安的样子心不甘情不愿,可又偏生答应了姐姐,这么说来,就算是答应要替姐姐安排什么,只怕是也不会真心实意的帮衬。”

      “我也是瞧见他的脸色如此,就知道他如此骄傲之人,决计不容许任何人占他的便宜,”金秀哈哈一笑,“于是我顺水推舟,就把这黄大人给抬出来了。黄大人,还在京中等着罢?”

      “他提前卸任,”纳兰信芳笑嘻嘻的说道,“吏部这边来不及先打点好关系,自然要等着,再还有那侯胖子钱可通神,在吏部使了银子,那巡粮道虽然还空着,却也不是他说想去就想去的。”

      “福康安心不甘情不愿,明面上答应了,只怕是暗地里依旧会使绊子,那么只要是一个道台就是,不必再去晋中巡粮,也就是了,顺便他去何处都无妨,明日福康安来你纳兰家,想必就会问你什么人,你到时候告诉他。”

      纳兰信芳是真佩服了,没想到这一位金姐姐真是的诡计多端,哦不,是足智多谋,短短这么一会,就提出了这么一个绝户计。

      杀人诛心,只怕是真的算不得什么,福康安答应下来却又如此心不甘情不愿,那么,安排的差事儿,好不到那里去,一来折磨了黄县令,二来又让自己出气,真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