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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后txt下载

    图海见到几个人行踪如此,又见到外面的马头等人显赫如此,越发觉得自己这个表妹金秀似乎深不可测,厉害不厉害的,如今他还看不出来,但他还一点本事,那就是看人,看这个人怎么样的品格,图海还是看得出来的。

    自己这个表妹,不简单。

    金秀这么说,图海自然答应了下来,“你放心,家里头的事儿,一概都预备好,都交给我,没事儿的,表妹你出去就是,只是还要早些回来,不要让姑爸和姑爹担忧才好。”

    “是,”金秀笑道,“费不了多少功夫,我估摸着,一两个时辰就能回来。”

    金秀交代了图海几句话,于是又出门来,马头请几个人上马,金秀也不客气,翻身上马,见到左右有善保和纳兰信芳,心里头豪气顿生,“饶是鸿门宴,我有张良樊哙在身侧,”金秀爽朗一笑,“又何惧哉?”

    善保微笑摇头不语,纳兰信芳不乐意了,“我那里是像樊哙,我明明是韩信,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说你不学无术你还不信,这句话,明明是形容张良的。”善保闲闲的加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纳兰信芳犟嘴道,“还要你来教,若是这句话不对,那么这句必然是对的,‘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总错不了了吧!”

    两个人嬉笑一阵子,一个是有金秀在无所畏惧,一个是因为心里头沉得住气也是无所畏惧,故此还说笑起来,马头暗暗纳罕,这几个人原来自己还是多少有些看不起的,在他看来,根本就无需对着这些个破落户如此礼贤下士,若是要什么东西,只管是直接去来就是了,何必要如此?富察家想要什么,没有人敢不给的。

    但福康安如此交代,他也没办法,只是心里头到底是有些不情不愿的,而且之前那处置冲撞纳兰家马车仆人的事儿,让马头这些人,心里头到底是有些窝火,连带着对金秀等人颇为不满,可今个这么一瞧三个人,在自己言明福康安要请众人,还带着一丝强迫的意思之下,竟然还能镇定如此,谈笑自若,可见,的确不是凡人。

    福康安宴请的地方,也不算远,在朱雀大街上,朱雀大街极长,横贯京城东西,西北条子胡同出去了朝着南边行了一盏茶的十分,也就到了。

    金秀一看招牌,赫然还是松鹤楼,富祥之前说要招待新来元家的纳兰信芳,纳兰信芳说要吃这个外卖的酒楼,就是此地。

    腊月二十六,压根就没有人上饭馆酒楼,能回家的都回家了,谁家也不会趁着这个时候招待客人,而且这个时代的酒楼,可不是想去吃就能吃的,物流和食物没有后世那么丰富,都是要预约才能够吃得上,故此偌大的松鹤楼因为春节来临空无一人,又因为福康安的要求,今日竟然开了。

    岂止是雅座,压根就是包下了整座酒楼,因为招待金秀,而特意今天开张了半日,见到福康安如此声势做作,金秀就知道,他所求者必然极大,自己要小心谨慎面对。

    善保心里头也感叹,富察家气势如此,真是其余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上了三楼,果然见一个敞轩,华丽堂皇,装饰以金玉之物,富贵又雅致,敞轩的窗户开的极为敞亮,一眼看去,就能望见什刹海的一角,前几日才下过大雪,雪后冰湖,空茫妙约,景色迷人,当窗站着一个人,正在背着手看着湖景,听到脚步声响起,马头又禀告:“三爷,金姑娘到了。”

    福康安转过身来,众人见到他穿着一声暗紫色的虎皮坎肩,里面是一件石青色的斜织夔文五团福寿纹长袍,头顶带着玉兔毛的帽子,镶嵌着一个亮晶晶的钻石,华贵无比,又极为招摇。

    他见到金秀来了,不由得脸上露出了自得的微笑,金秀皱眉,这个福康安,永远是这样子,只要他占了上风,就是要让你知道,他的得意之处。

    金秀默不作声,福康安朝着她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见到了纳兰信芳这个跟屁虫,但颇为意外的见到了善保,他似乎对着长相出众的善保有些印象,奇道,“你……不是咸安宫的官学生吗?”

    “是,”善保朝着福康安拱拱手,“钮祜禄善保,咸安宫乙班学生,见过学长。”

    他点点头,又见到金秀左右站着纳兰信芳和善保,挑眉笑道,“金姑娘这左龙右虎的,难不成还怕福某,今日摆的是鸿门宴吗?”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今日福三爷这么兴师动众的派人来请我,突然之下,必然不是诚心之事,若是诚心,那就该早些下帖子才是,”金秀不动声色,对着福康安的调笑之话没有什么反应,她走到了窗户边上,看着外头的云海雪天一色,“这么突然邀请,可不符合礼数啊。”

    善保和纳兰信芳的角度上望去,两个人似乎就被贴进了这一幅框景之中,只留下两个背影。

    “是福某思虑不周,”福康安刚才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会子嘴角的笑容又渐渐隐去,凝固成一个严肃的符号,“故此今日设宴赔罪,请。”

    福康安神色倒是恭谨起来了,请金秀入席,金秀不客气,只是坐了下来,福康安自然是坐在主位,主位身后有一扇紫檀木的屏风,映衬着坐下来的福康安越发的面如冠玉,气质非凡。

    金秀坐在客位,其余的两人打横作陪,马头站在门口伺候,见到众人落定,于是拍拍手,一时间海陆奇珍流水般的送了上来,四凉四热四珍四宝,满满当当,就摆满了一桌。

    福康安也不说自己来有什么事儿,端起了官窑粉彩八宝如意葫芦酒壶,亲自给金秀斟酒,马头在下首,也给善保二人斟酒。

    福康安举起酒杯,朝着金秀敬酒,“今日听说金姑娘的弟弟洗三的日子,把姑娘交出来,耽误了家里头的事儿,实在是思虑不周,福某向你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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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康安向着金秀举起酒杯敬酒,金秀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酒杯之中水波荡漾,酒微微满出了酒杯,却丝毫不溢出,颤颤巍巍的在酒杯中晃动着,可见是极好的陈酿。

    金秀又抬起眼来,看着福康安的眼睛,她今个没什么心思,也不怎么高兴和福康安敷衍什么,她希望可以迅速的解决这里的事儿,在金秀看来,今日还是家中的事儿最要紧,“三爷,咱们也算是认识了,这些客套之礼,不必再谈什么,咱们还是开门见山的好,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就是了,我能办就办,不能办,就不能办,我也直说,不会耽误您的功夫。”

    金秀表现的好像遇到敌袭的刺猬一样,身上的根根刺都竖了起来,警戒心十足,福康安也不生气,把酒杯之中的酒给喝了,又夹起了一块肴肉,细细的吃了,纳兰信芳不耐烦他这个做派,“福三爷,您有什么话儿……”他接收到了福康安瞪过来的眼神,原本有些不耐烦的表情,顿时又变成了和善的样子,“就直接说嘛,金姐姐不是外人,能帮忙的,那里会不帮忙呢?”

    “云贵总督杨应据谎报军情,屡次称大捷,万岁爷心中不信,我家大哥富灵安是御前侍卫,他已经出发去云南查看消息,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知道,到底是云南那边和缅甸,打的如何了。”

    杨应据到任之后,依靠着云南的土司之军,在局部小范围内也是打了几次胜仗,云南诸多地方官员被表面的军事顺利所蒙蔽,主战热情高涨,鼓动杨应琚继续对缅作战。虽然内部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认为缅甸声势浩大,不宜擅开边衅。但杨应琚对缅甸局势茫然无知,认为缅甸不过是莽匪和木匪两部分组成,内部分裂涣散,不足为惧。在杨应琚的支持下,主战派发布檄文号称“发兵五十万,大炮千樽”对缅甸大举进军,以震慑缅甸,同时多方招抚缅属土司。

    杨应琚一味按照前线清兵的奏报上报给皇帝,至今已经屡获大捷,前后杀敌至万人。永盛皇帝不是傻子,查看地图,发现交战地方几乎都在内地,“如果是官兵屡屡获胜怎么缅兵反倒越打越进来了?而回想平定西疆时,大小百余战,杀敌也不到万人,云南仅仅几次战斗,就杀敌超过万人?决不可能!”

    “若是我没有记错,杨大人为人勤学能干,但军务上,似乎是一窍不通,”金秀淡然说道,“谎报战功或许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只是被手下的武将们蒙蔽也是有的。”

    “哦?似乎金姑娘对着杨大人还颇有好感?”

    “没什么好感,统帅无能,累死三军,”金秀继续说道,“他既然在这个位置,就该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别说是要大胜,这个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但不能够御敌于国门之外,亦或者是不要让缅甸军队如此肆无忌惮的入侵大玄境内,这就是他最大的罪过,如此都做不到,如何能做三军统帅,云贵总督?”

    “依你金姑娘之见,缅甸该怎么平定?”

    “这问题我拒绝回答,”金秀不上福康安的当,“缅甸不是大玄境内,平定这个词儿用的不对,三爷想着平定缅甸?那么就是要开疆扩土咯?若是真的有如此厉害的主帅出现,那么这个人,肯定是可以封王了罢?”

    “本朝如今没有异姓王。”

    “功劳足够大,自然就会有,”金秀继续说道,“过去没有,未必代表未来没有。”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面前的这位福三爷,日后就是异姓封王。当然了,大玄朝的晚期,实在是没落的很,但这个没落又不是别的朝代一样新旧更迭,而是更多的出现在了外患上,那时候就算是想封赏王爵,却也没多少人理会了,那个时候的大玄朝招牌不好使了。

    而且那个时候出现了另外一位厉害之极的女主,靠着自己的手段,收拾底下的权臣、藩镇、宗室妥妥帖帖的,根本就没人敢有什么称王称霸的想法。

    金秀说起这什么“异姓王”的话儿,福康安不接茬,他还是要问如何战胜缅甸,“那如何克敌制胜?”

    “福三爷,”金秀叹气道,“若不是咱们都知根知底的,换成是别人在此处,必然会觉得太过于滑稽,你想想,小女子我一不是朝廷要员,二不是领兵作战的大将,你问我如何克敌制胜,是不是太过于……恩,怎么说呢,‘问道于盲’?”

    “你的能耐我自然知道,你教导给信芳的那些知识,我去找兵部的人打听过他们存着的资料,谁也比不上你知道的,这说明什么?你对着缅甸之事,很是清楚。”

    “我们家金姐姐,可不止缅甸的事儿,天下无论何处之事儿,都清楚的很哪!”纳兰信芳夸耀起来,“金姐姐有……”他看到了金秀似乎警告的眼神,马上住嘴,“不说了,您继续,您继续。”

    “你这既然熟知缅甸之事,为何不对我投诚?”福康安今日好像不像往日一般的锐利锋芒毕露,“如今我这里最缺就是缅甸的情况,你让信芳学这个,不就是为了让他有一个出身吗?”

    福康安带着一丝鄙夷之色望着纳兰信芳,纳兰信芳险些要拍桌子跳了起来,还是被善保拦住,“别着急,听金姑娘的。”

    金秀望着纳兰信芳笑道,“芳哥儿喜欢这些个天南海北的事儿,你知不知道,我和他算是不打不相识,就是靠着这些天南海北的事儿才熟起来的,他喜欢这些东西,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而是他喜欢这个。”

    “他喜欢这个,我也恰好知道这个,那么教导给他无妨,倒是和福三爷您,没什么关系。”金秀慢慢的说道,她说的话,诚恳而又真实,不由得不让福康安相信,“至于那一日在长街上的冲突,我让信芳事后做好你要来找回场子的准备,如果没有办法,那么就再来找我,说一说这缅甸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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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福三爷以为我为了要引你而来,故此要说这个吗?”

    金秀摇摇头,“那一日的冲突,那个奴才竟然出言污蔑我清白,我是绝对不能够忍下的,就算是知道你是富察家的人,我也是一定要出这口恶气,就算是那时候得罪了您,也是在所不惜,因为我有纳兰家的身份在,这个可以挡一挡你,而之后你知道信芳学了缅甸的学问,那么你更就不会对我下重手。”

    金秀侃侃而谈,将这些话儿都摊出来说,不由得福康安不信,福康安摇摇头,“你说的就算全对的,我也绝不能就这样放过你。”

    福康安眼神明亮,看着金秀,似乎也说出了自己个的心里话。

    “金姑娘是我大玄朝的老百姓吧?”

    金秀微微一愣,“是,自然是。”

    “万岁爷日夜为缅甸的事儿焦躁不安,偶尔有雷霆大怒,臣下心里头惧怕倒也是一回事,但万岁爷为了这事儿操心,我身为近臣,却无法为君上分忧,实在是我的无能。”

    “我阿玛入直军机,不仅日日操劳国家要事,如今虽然是年下,可也是日日在宫中当值不得回家,偶尔回来小憩片刻,也是要让长随时刻注意,是否有西南之事会有六百里的加急送入宫中,如此辛苦,身为人子,也实在是不该,见父亲如此,自己却是无能为力,实在是不孝!”

    “我为何要问金姑娘是否我大玄之人,那就是因为,在前线不知道有多少将士,因为消息不通,情况不熟,而无缘无故流血牺牲,若我能在你这里求一些真的东西来,前线就不知道能少多少将士牺牲流血!”

    “金姑娘!”福康安盯住金秀,眼神明亮,神态诚恳,“我身为人子,臣子,大玄朝的子民,都不愿再见到缅甸战局如此糜烂下去了,若是再如此下去,靡费钱粮倒是其次,关键是我担忧之人,再也无法如此高强度的负荷下去!”他慢慢起身,朝着金秀作揖,“能不能帮我这一次?请看在大玄朝的份上!”

    室内众人都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两人,金秀从未见到福康安如此。

    在她和福康安几次打交道之中,福康安永远是盛气凌人,永远是居高临下,永远是站在对的一方,从来都是别人求他,而不是求着别人。

    福康安好像是一颗太阳,永远光亮,永远光明,在他那里不知道什么叫做委曲求全,不知道什么是礼贤下士,也不知道什么是互相交换。

    大家都看着金秀,尤其是纳兰信芳,他的眼中跃跃欲试,金秀不能没有表示。

    她把自己个当做大玄朝的人,这个身份的意识比较单薄,但她还是人,还知道,什么是恻隐之心。

    金秀微微叹气,摇了摇头,起身朝着福康安福了福,“三爷大礼,我不敢当,请您先坐下,咱们慢慢说。”

    福康安见到金秀口气松了下来,眼中也露出了喜悦的光芒,“金姑娘,你真的愿意?”

    “福三爷您知道我和信芳初谈起缅甸之事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金秀摇摇头,“缅甸之事,不可为。”

    “你现在问我,我依旧是如此说,山高路远,瘴气极毒,气候湿热,不是咱们北方人呆的习惯的。”

    “这也不过是自然之小道!”福康安迅速的回道,“只要军心稳固,将士用力,为何不能够战而胜之?”

    这个时代的人永远都是如此,懂一些东西,却又狂妄自大,整个王朝都是如此,尤其是面前的这位福康安。

    “自然地理之事,绝不是小道,”纳兰信芳率先反驳了,“按照你福老三的意思,难道不管自然地理之事吗?入山林穿草鞋,进江海乘舟,北去穿大袄,南下穿单衣,这些都不必说了吗?”

    “你不要胡搅蛮缠,”福康安迅速的说道,“芳哥儿,我只是说小道,并不是说完全不顾及。”

    “缅甸之地,山高路远,这倒是罢了,关键是天气湿热,常人难以适应,这些情况,我相信福三爷也清楚的很,我看过邸报,杨总督才到任三个月,就夸下海口,说要在明年六月前速速剿灭缅甸贼酋,呵呵,”金秀冷笑一声,“自然环境,决计不是小道,更不是该忽视的东西,福三爷,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问我,杨总督能不能成事是吗?”

    “是,你以为他不成?”

    “别的我不知道,杨大人的脾气性格我也不知道,但我就知道一点,缅甸之地,从四月起,就是连绵大雨一直要下到八月,此谓之‘雨季’,连绵大雨瓢盆而下,经月未歇,你说,怎么样平定缅甸那些知道本地天气的土人?靠着是乘船打仗吗?水里头也可以打仗?”

    东南亚的大雨,是北方人无法想象的可怕,特别是在热带雨林之中,那些大雨一下,没有任何人可以战胜本地人。

    福康安慢慢起身,复又背着手望着敞轩外的景色,他沉默不语,“除了这个之外,你还觉得什么不能成事。”

    “说句犯忌讳的话儿,如今大玄朝上下,都觉缅甸不过的蕞尔小国,反手之间就可以降服,杨总督的折子,在邸报上都是如此说的,如此轻视之心,怎么能够打赢缅甸?缅甸的君主,可是已经一统缅甸,更是占领了暹罗,隐隐有南方霸主的意思在里头了,声势之浩大,不比昔日的南越王赵佗差!”

    “你以为缅甸是老鼠,却不知道,缅甸是一头密林之中的猎豹,狡猾之极,而猎人却还自信满满,等到了将来的困境,却还不自知呢!”

    “那是主帅无能,”福康安摇头道,“只要主帅换了,身先士卒,自然可以激励众人奋勇向前,本朝军功最贵,以高官厚禄赏之,未必不能够打赢缅甸人。”

    “那么粮草后勤呢?”金秀说道,“两国交战,打的不是谁能够身先士卒,而是打的是后勤粮草!”

    “后勤粮草?”

    金秀刚准备回话,只是听到了一下响动,屏风后头突然有了响动,似乎,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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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个可不是那种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乐不绝的场合,除却伺候的马头之外,此处包厢,就只有金秀福康安等四人而已,绝不会多出一个人来,且两人如此一问一答,室内本来就是安静无比,纳兰信芳和善保这个时候只是静静聆听,绝不会说是插话打断什么。

    正在间歇金秀马上要回答福康安的时候,屏风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响动,剥落之声,这样响起,就不免很是清楚刺耳了。

    金秀顿时不再说话,侧耳听了听,感觉好像是有什么在搅动了半空之中莫名的东西,屏风后面有人。

    “福三爷今个莫非在帐下屏风后埋伏下刀斧手?”金秀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说有关于缅甸的事儿,“等会若是小女子说的令三爷不满意,是不是刀斧手要一拥而上了?”

    福康安难得的露出了抱歉的神色,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屏风后头就响起了一阵轻笑,“这位姑娘好耳力啊。”

    屏风后头转出了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饶是隆冬腊月,依然是穿着轻薄的暖绸,手里头还拿着一把折扇,只是还没有打开,那青年将折扇在掌心敲了敲,饶有趣味的望着金秀,“姑娘妙论,真真是叫我拍案叫绝,心神激荡之下,故此忍不住发出了声音,真是得罪了,得罪了!”

    他说着是拍案叫绝的赞美之词,可金秀却在他的表情上,看不出多少喜悦的样子,福康安见到这人出来,无奈的起身站了起来,金秀等人也纷纷站起来,她打量这位华贵青年的模样,长个和福康安有四分相似,只是较之福康安,又多了许多的斯文书卷气,“这位姑娘可知道我是何人?”

    “想必是福二爷?”金秀福了福,“福三爷的长兄在云南呢。”

    “果然是有些聪明,”马头安排了紫檀木的交椅上来,他也不坐,只是打开了折扇,脸上带着自得之色,“你猜的不错,我就是福隆安。”

    这一位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尔康”原型了,娶了公主,又深得皇帝的宠信,不到而立之年,就官居一品,任职到尚书的地位。

    福隆安不坐下来,金秀等人也不好坐,福康安喊道,“二哥!你这无故出来跟着我,又说绝不会发出声音,如今却是你的不是了。”

    “是,是为兄的不是,”福隆安和煦一笑,“我日后再赔给你。不过今个嘛,”他合起了湘妃竹的折扇,在掌心把玩,“我却是要问问这位金姑娘。”

    福隆安虽然说话什么的较为和气,但金秀潜意识觉得,此人不好说话,也不是和福康安那样的宛如清澈之水,一眼可见底。

    果然,福隆安转过眼来,微笑望着金秀,眼中却是没有多少感情,“金姑娘,你这么信誓旦旦,说缅甸必败,你可知道,在缅甸之事上,朝廷花了多少银子,派了多少人手吗?”

    金秀摇摇头,“派了兵丁多少,邸报上有,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加上云贵本地绿营,土司的狼兵,估摸着已经有十四五万之多了,前提是,云贵方面,没有夸大其词。”

    “不错,这个数目大抵正确,”福隆安点点头,“兵部的统计,也是这个数吧?”他看着福康安。

    “的确是这个数,十六万一千七百余人,这是兵部方面统计出来的数据。”

    “那多少银子,花了,知道吗?”

    “我不知道。”

    “去岁战事起,到今年,云贵藩库和户部国库,还有万岁爷的内库,拨出去的银钱,共计一千三百五十万两!”

    “金姑娘可知,大玄朝一年的岁入,大概多少?”

    金秀回道,“大约是在四五千万罢?”

    “不错,历年增减不多,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数罢了。”福隆安不看金秀,转过身子来看着那烟波浩淼什刹海,“如此军力,如此财力,可以说是举国之力了,就算是前方之前的统帅,有那么几个昏庸的,但是以后,也绝不可能如此!”

    “你在这暗室之中,如此看不起朝廷的政策,又对着国事如此不看好,是什么居心?”福康安微微转身,斜眼盯着金秀,神色严肃,虽然嘴角还带着浅笑,俊脸玉容一如刚从屏风之后出来的那样,可室内的气氛,骤然就严肃了起来,“到底是凭了什么,敢在这里如此大放阙词!”

    金秀眉毛一挑,心里头砰砰剧烈跳动起来,福隆安说的不错,如此国之重事,自己这样大喇喇的说这个,的确是不好,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找自己的茬,那么自己就要完蛋了,如今这个时代,可不是以前,可以肆无忌惮的抨击朝廷,关键自己还是女子。

    “若是在外头,我即刻就下令抓了你起来,判你一个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这话就很是严厉了,金秀明白自己的问题却还是不甘心,就是靠着权势来压人,难道也是正常的话吗?

    真话,难道是真的如此不堪入耳吗?

    她心里头不甘,却又不得不承受下来福隆安的责问,他说的没错,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完全可以这么做。

    但他如此做的依据,却只是依仗着自己的权势!

    福隆安乃是御前一等侍卫,额驸,又是马上要重用的大臣,这骤然责问,金秀一时间竟然有些承受不住,她的脸色巨变,身子微微发抖,正欲开口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福隆安凝视金秀的视线之中,“二哥,金姑娘是弟我请来的,缅甸之事也是我追问她的,你不能够如此。”

    福隆安转瞬就收,“我也无非是提醒金姑娘一句,这些话儿,”福隆安用扇子敲了敲掌心,对着福康安笑道,“在这无人的地方说说,倒也罢了,可出去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福隆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看着金秀等人,“万岁爷要征伐缅甸,这已经是国策!不容任何人质疑,也不许任何人更改!身为大玄子民,应该要遵命听从奋力向前才是,”

    “而不是,质疑。”



    金秀明白福隆安语气的不容置疑。

    这是大玄天子,太玄中央大陆中央帝国的皇帝的意志,如今的大玄朝,永盛皇帝的意志就就是国家的意志,国家的意志当前,是不允许有任何个人的思想,特别是那些和国家意志还有时代潮流相悖而行之的想法,绝对不允许存在。

    或者说,福隆安的意思,就是要明确的告诉金秀,大玄朝,现在只需要一个声音。

    福康安挺身而出,让福隆安更是高看了金秀几眼,他转身过来,和金秀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不是质疑。”

    说完了这句话,再不开口,只是等着金秀,似乎在要他回答什么,福康安有些不悦,自己哥哥这举动,不仅是完全不尊重金秀和纳兰家,更是对于自己这个东道主,有喧宾夺主之意,“二哥,这事儿我会处置,你不要多管了,如何?”

    “我自然不会管你,”福隆安正视福康安,自己这个富察家最优秀的人才,日后富察家再延续五十年荣华富贵的决定性人物,“但你的意思极为重要,这马上就要过年,我即将升任别的差事儿,你的意思,你的想法,最为重要,”

    “你在这里找这位金姑娘,是觉得她说的在理吧?你如何能有这个心思?”福隆安摇摇头,“朝中有当道诸公,地方还有精兵强将,你为何会觉得这事儿还会败?而且根据着金姑娘的意思,杨总督,还是赢不了缅甸吗?”

    他略微带着鄙视的眼神,被金秀捕捉到了,金秀心里头涌起了一阵怒气,她想了想,“杨总督若是真的假冒军功,等着贵府的大爷禀告回来,二爷您以为凭着万岁爷的脾气,他还能有讨好的地方?不仅仅是赢不了缅甸,”

    “只怕是他这身家性命都要丢了。”

    “呵呵,果然是好大的胆子,”福隆安压根就不信金秀的话,他也不想理会这个小人物,福隆安只是还和福康安说道,“你若是存了这个心思,只怕是对着将来的事儿,没有好处!瑶林,你伺候在万岁爷跟前,若是你这样的心思让万岁爷知道了,你且想想,有什么自处之道?”

    “二哥,”福康安显然也有自己个的想法,“我绝不是不看好征伐缅甸之事,我只是觉得金姑娘所言有道理,我今日和她辩论,一是要坚持己见,二也是要问金姑娘所学所知,到底是能不能对着战事有益!”

    福隆安摇摇头,“金姑娘如此年轻,就算是学究天人,那也是纸上谈兵,不作数的,只能作为参考,绝不能作为依据,过了年就要办大事儿,阿玛的大事儿,你不能耽误,也要专心辅佐才是,”他转身,也不再理会金秀,径直走到了此处雅座的雕花门口,“今个你胡闹也就胡闹了,这也就罢了。”

    他转身过来看着福康安,门口出现的伴当迅速的给福隆安披上了白色猞猁皮大氅,“日后不必再来此地,也不能再询问此事如何做不得,咱们做臣子的,不是要思考做得做不得,而是要想,如何去做得。”

    “你的伤还没有痊愈,不得饮酒过甚,早些回府。”

    福隆安被伴当簇拥着离去,一时间,这边雅座鸦雀无声,福康安很是不好意思——从他脸上出现不好意思的这个表情,也实在是太少见了,他对着金秀说道,“今日家中二兄知道某要来谈有关于缅甸之事,故此好奇要跟过来听壁角,却不是有意隐瞒。”

    “不必如此,”金秀坐了下来,深深吸一口气,“福二爷的话,有些道理,这事儿,”她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就请福三爷不必提了。”

    “二兄之意,我不认可,”福康安复又朝着金秀作揖,“其余人意见想法,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参考,我自己个有自己的主见。”

    福隆安的话,抓住了金秀最关键的问题,她说不看好这个事儿,根本无济于事,若是再乱说,真的是妖言惑众,对于改变这个事情,毫无益处。

    而且他说金秀所言都是纸上谈兵,真是一点也不假,“我所学的确是纸上谈兵之语,而且福二爷也说的极是,我也不知兵,不能给什么特别之用。”

    福康安还是坚持己见,“这话我不信,我见过信芳所学所有的笔记,又拿着俄罗斯的东西,问了理藩院的人,知道你传授给他的东西,绝对有用,也是绝对错不了,”这就是福康安对着金秀如此莫名自信心的来源之一,另外的来源之一,就在于金秀的所言所语,让福康安一直看不透,他自诩文采学识出众无比,等闲人都不会放在眼里,可偏生金秀所知道的东西,仅仅是在纳兰信芳的笔记上,他这么窥见一二,就觉得心神摇动不已。

    他是一个好学之人,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

    金秀避而不言,反而问起了别的问题,“傅中堂,是不是过了年后,要预备挂帅出征了?”

    福康安微微一愣,“你如何得知?”

    我能不知道吗?这就是后世会发生的事儿,金秀这个不能说,只能说,“我刚才听着福二爷说傅中堂的什么大事儿,我思来想去,如今这大玄朝唯一要紧的事儿,就是这个,傅中堂又是兵部尚书,想必,是要挂帅出征了?”

    “是有这个意思,”福康安震惊的说道,“但还要看杨总督那边如何行止,依照我对着万岁爷的看法,只怕是万岁爷不会让他再继续主持对缅征战一事了。那么算下去,只有我阿玛才能够去了。”

    “故此我也担心,怕缅甸之事,不顺利!”

    若是换做福隆安出现之前,金秀肯定是说不建议傅恒去,毕竟历史上傅恒就是因为在平定缅甸之事中感染病症,致使英年早逝的。

    但现在……

    金秀把袖子之中的册子拿了出来,递给了福康安,善保在边上瞧见了那册子,似乎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这是我所知道的缅甸之事,所有的都写在这里了。”



    福康安大喜,伸出手就想着要拿过去,金秀却将那个册子按在了桌上,不让福康安拿走,“我有条件,福三爷,我有条件的。”

    福康安眉毛一挑,喜悦被冲淡了不少,“我知道金姑娘的心思,”他也从袖子里头拿了一份文书来,也放在了金秀的册子边上,“这是你阿玛免去丰台大营效力的文书,上头盖着的是兵部大印,只要这个拿到五城兵马司去,谁也不能让你阿玛去缅甸了。”

    “他们也会明白,”福康安端起雕花酒杯,喝了一口,“你阿玛是谁的关系,日后当差,一切都顺遂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纳兰信芳和善保都知道,金秀为了这个事儿,是花了多少的心思,费了多少的心血,纳兰家只是为了富祥争取了一个延缓半年去的文书,却还是拿不来这彻底免去的文书,这个人情,是金秀必须要问福康安所致谢的,这个人情,真的太大了。

    金秀心里头震动,脸上却是微微一笑,“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但福三爷如此客气,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纳兰信芳陪着笑,起身,将福康安拿出来的文书给收起来,“多谢三爷,多谢三爷,我这就代我姐姐收下了。”

    “那你想说什么?”福康安皱眉看着金秀说道,这个女人,难道又要提出什么要求来了?难道是又想要什么官儿?“难道,”福康安微微一嗤,“又想帮着谁,运作一个道台的位置吗?”

    善保眼神一闪,若无其事的将视线看往了别处。

    “不是,”金秀才不理会福康安话语里头的刺,“我需要三爷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不说出去,这是我告诉你有关于缅甸的事儿的承诺,我就只有这个。”

    “为何不?”福康安问道,“这,”他将视线凝在了桌上金秀拿出来的那个册子上,“的确是你所学。”

    “我不想说出去,以免外人侧目,以为我是妖孽,我也不想透露我的所学从何而来,一介女子,学这些天文地理之术,似乎,太过惊世骇俗。”

    “再者,这些东西,正如福二爷所言,都是一些纸上谈兵的东西,用到实在的地方,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取证,确定明确的用途才可以,请三爷谨慎着用,若不是听说傅中堂预备出征,我是不会献这个的,傅中堂去,或许这一仗才可能打赢。”

    “我答应你,只是这功劳,不能朝着外头公布是你的功劳,这我心中实在不安,”福康安也不是拘泥之人,思来想去,还是想着日后再报答她罢了,“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你对着缅甸之事,如此不看好。”

    “征缅在我看来,有五难。”

    “那里五难?”

    金秀既然知道福康安对于此事执着不已,于是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了福康安:“一是办马难,按护军兵一万、汉兵三万出兵规模算,战马、驭马需十万匹,急切难办。二是办粮难,按四万兵、十万马算,你可知道,每日需要多少粮草,云贵本地有多少粮草?附近省份有多少粮草?打仗,打的还是后勤,若是粮草没有,怎么去打仗?”

    “第三是行军难,”金秀摊开了那本册子,上头简单的画了一张地图,众人都站了起来,站在金秀边上看地图,金秀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从内地永昌到边境就路难走,边外地形更差。虽然不是蜀道难,但比蜀道难的蜀道还要长不知道多少倍!”

    “四是转运难,单从永昌运粮到边境,按三夫运米一石算,就需百余万人次,而如果到了边外,内地人不愿意出边,人烟稀少,雇夫几乎不可能。”金秀问福康安,“转运之事,消耗粮草几成?这些都是要考虑进去的。”

    “五是气候难,水土不适,历次战事病故或因病失去战斗力者比战场死伤还多。这一点,别的且不用说,单单看昔日诸葛亮平定南中,意外死亡的人有多少,你就信了。”

    金秀不和福康安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了这么多,在座的人包括福康安在内,都震惊于金秀,竟然真的如此精通地理之事!哦,不,绝对,绝对不止于地理之事。

    福康安凝视金秀,过了好一会,才发话道,“金姑娘,我想让信芳,去云南,做我阿玛帐下的一位参军,如何?”

    “什么?”金秀目瞪口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纳兰信芳吓了一大跳,“我说,福老三……哦,不是,是三爷,您这是闹什么玄虚呢?我怎么能去当兵呢?”

    “不是当兵,在我阿玛帐前参谋军事,”福康安抬起头,看着纳兰信芳,凝重的点点头,“金姑娘是姑娘家,自然不能上战场,但你可以,信芳,就靠着你跟金姑娘学的东西,只要是用出十之一二,日后的前程,我阿玛自然就安排了,如何?”

    “只是要去缅甸吃些苦罢了。”

    纳兰信芳有些意动,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沫,“不可,”金秀断然开口,“不是他所学不精,也不是他不愿意出去闯荡,而是这事儿,不能在我这里谈及,福三爷,”金秀果断的说道,“这事儿,请你自己个去和宁老爷商议。”

    福康安微微遗憾,但也只能是不谈这事儿,“所以你还是觉得,不该打?”

    “依我之浅见,还是招抚的好,缅甸之地,云贵偏远处之,就是了,和大玄的大局影响不大。”金秀澄澈的眼神看着福康安,“这是我的主意。”

    “但你也听到了,”福康安很明白金秀说的都很对,说的简直比自己父亲素日里头说的还要对,“万岁爷的心思已定,绝不容更改。”

    福隆安的话,真的没错,要想着如何办好差事。“那么如此,就只能是缓缓图之,急切之内,绝不能行。”金秀说道,“缓缓图之,缅甸再强,那也只是雨林之中的一头猎豹罢了,如何能和中央天朝持久对抗?”



    “若是急切的办,”金秀摇摇头,“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福三爷必然懂得,那么我就不必说了。”

    “自然不能急,”福康安沉思说道,“这五难,除却地理之事无法改变外,其余的都要准备妥当了才可以啊。”

    “其实我个人觉得,”金秀对着福康安说道,“傅中堂没必要亲自出征,缅甸之事并没有那么重要,再者,傅中堂,也无需再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福康安沉默不语,只是端起了酒杯喝酒,他对着金秀的话不以为然,但对着父亲想着主动要去缅甸的事儿,也是不以为然,为君分忧这没错,但的确正如金秀所言,自己阿玛傅恒不需要亲自去前线主持军务,之前平定准格尔达瓦齐部,一举肃清天山南北,西疆从此无忧,靠的也是傅恒运筹帷幄之中,并不是亲自率兵杀敌。

    但是大哥福灵安、二哥福隆安,还有家里头的李师爷,都认为这一次傅恒可以去,也应该去。

    他们更想要让富察家的声势更进一步,傅恒因为平定达瓦齐部的大功,已经是第二次封一等公,不过这个被傅恒给退却了,一等公,是异姓能够达到的最高爵位,而傅恒已经有两次封公的机会了,接下去,如果能够平定缅甸,那么接下去会是什么?

    肯定是进一步的爵位,正如金秀所言,封王也是可能的,若是不能封王,封贝子、贝勒都是极好的嘉奖赏赐。

    傅恒似乎有所意动,故此和几个儿子并李师爷等心腹之人商议了这事儿极久,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请旨挂帅出征。

    金秀见到福康安如此,又想到适才福隆安的话语,回想自己原本刚才说的话:“缅甸不是大玄境内,平定这个词儿用的不对,三爷想着平定缅甸?那么就是要开疆扩土咯?若是真的有如此厉害的主帅出现,那么这个人,肯定是可以封王了罢?”

    “怎么,”金秀挑眉,“傅中堂想要再进一步,再给富察家赚更多的荣耀来?我这个异姓王的话儿,难道是说中福二爷的心思了?”

    福康安不接金秀的话,有些话可以这么做,却不能这么说;有些人可以说这个话,有些人却是不能说,“家父想着要更进一步,为国分忧,也是寻常的。”

    福康安又叹息,“金姑娘,论起从言语之中揣摩人心,我所见之人,没有比得过你的。”这话一说出来,善保和纳兰信芳都很清楚,金秀又猜中了富察家的想法。

    金秀心里微微摇头,傅恒不是圣人,他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正常,只是,“他最好不要去,”如果自己不记错的话,傅恒就是在平定缅甸的时候,沾染上了时疫,故此染病身亡的,“傅中堂无需如此,毕竟富贵险中求,大家伙只是看到富贵,更还应该看到危险。”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善保一直静静倾听,听到金秀这话,不由得开口了,“中堂大人身在其位谋其政,这也是分内之事,而且以我之见,与其靠着这些不怎么样的人在前线指挥,还不如亲自去,如此一来,不至于在京中只是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管中窥豹,只见一斑。”

    男人总是家国情怀更多些,其实金秀也有,只是她也知道善保这一句,“在其位谋其政”,不会觉得善保说的不对。

    “致斋你说的极是,”金秀不反驳他,其实在内心之中,她也觉得善保说的非常正确,她打心眼里认同,只是金秀如今是女孩子,姑娘家,一口一个家国情怀,为国分忧,似乎又太矫情了些,故此金秀就不说了,“这也只是我一家之愚,做不得数的。”

    金秀起身准备离开,很明显,福康安,甚至是傅恒,或者是说富察家的意志,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动摇的,所以她的话,福康安听不听,全在于他自己了,话儿既然是说完就没必要再留下,“我家里头今日还有事儿,就不奉陪了。”

    “金姑娘为何觉得我阿玛不该去?”福康安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说什么,”金秀挑眉,“难道福三爷都会信?”

    “你且说,信不信在于我这。”

    “傅中堂和西南方不和,若去,会有大患。”

    福康安脸色阴了下来,这简直是触霉头的话儿,特别是在出征之前,这样形同诅咒。“有什么凭证?须知我阿玛昔日督战大小金川,就是在西南方!”

    “此一时彼一时也,”金秀不再和福康安说话了,她怕再说下去,福康安恐怕会暴走,“给福三爷最后留一句话,福二爷刚才说了一些话,我不全然赞同,但是有句话儿,我倒是觉得很对。”

    “那就是,做臣子的,不是要思考做得做不得,而是要想,如何去做得。若是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多采买一些药,特别是防时疫、毒虫、瘴气的药,日后有大用处,这就是我对于福三爷,今日我觉得最有用的一句话。”

    “其余的话,可听可不听,可这句话,我希望福三爷听进去,听进心里头去。”

    金秀率先起身,走到了雅间的门口,善保和纳兰信芳面面相觑,也只好跟上,“对了,”金秀和福隆安一样转过身来,对着犹自沉思不语的福康安笑道,“如此好的酒菜,若是白白丢了,实在太可惜,福三爷可别浪费了,等会叫人送到我家来,如何?我这句话,绝对抵得上这一桌子筵席。”

    福康安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女人,真的是实在……特立独行!这会子竟然又来讨要这一桌子筵席了。

    金秀和两人下了松鹤楼,马头又把三人送回到了西北条子胡同,到了胡同口,金秀就要下马,若是这鲜衣怒马的骑马回家,只怕是又要被人看见生出是非来,一行人转身离去,纳兰信芳率先忍不住了,率先发问:

    “姐姐怎么就觉得缅甸的事儿办不成?”

    “你怎么就说傅大人不要去?还说什么和西北不合?”



    纳兰信芳追问,善保也忍不住了,只是他问的问题和纳兰信芳的不太一样。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粮草,这话实在是有道理,只是,为何我之前从未听过,是金姑娘你自己个想出来的吗?”

    “你又是如何从福家兄弟们的话语之中分析得出,傅恒大人会挂帅出征?”

    两个人真是好奇宝宝,一连串的问题接二连三的抛出来,让金秀来不及招架,她忙举手投降,“停停停,这些话儿以后再说,”她摇了摇头,“今个你们不累?和富察家这种俊才说话,就是要提起十二分的专注,才能够应付下来,我是累极了,且不说这个了,咱们日后再说。今个可是我弟弟的洗三礼呀,”金秀推门回家,听到了玉芬屋里头那热热闹闹的嘈杂声,只觉得亲切无比,又感觉似乎恍若隔世,适才还在谈什么征伐缅甸的国家大事,这会子又落回到了凡尘之中,迎接弟弟的洗三礼了,这种恍惚感,太不真实了,金秀摇摇头,“不去说这些东西了,咱们先进去,把我弟弟的这个事儿伴办好了。”

    纳兰信芳不满地嘀咕,“这小屁孩的洗三,有什么可办的,”金秀瞪了他一眼,信芳又马上改变口气,嬉皮笑脸的说道,“这也是我亲弟弟的事儿,自然要先办,而且还要办好咯!”

    三个人进了屋,金秀看到有白老太太已经盘膝坐在炕上了,白老太太是五十多岁的一位矮白胖子。她的腰背笔直,干净利落,使人一见就相信,她一天接下十个八个男女娃娃必定胜任愉快。她相当的和蔼,可自有她的威严——我们这一带的二十来岁的男女青年都不敢跟她开个小玩笑,怕她提起:别忘了谁给你洗的三!她穿得很素静大方,只在俏美的缎子“帽条儿”后面斜插着一朵明艳的红绢石榴花。

    显然洗三礼的重头戏马上就开始,还好回来的恰好,没有错过这个好时辰。

    白老太太在炕上盘腿坐好,宽沿的大铜盆里倒上了槐枝艾叶熬成的苦水,冒着热气。参加典礼的老太太们、媳妇们,都先“添盆”,把一些铜钱放入盆中,并说着吉祥话儿,大舅妈并街坊邻居的女眷们都给了,倒是桂大奶奶,岿然不动,就算是大舅妈再不满的使眼色或者是拼命咳嗽,她都当做没听见。

    另外,准备了几个花生,几个红、白鸡蛋,莲子等,也随着“连生贵子”“平安吉祥”等祝词放入水中。这些钱与东西,在最后,都归“姥姥”拿走。虽然没有去数,金秀可是知道落水的铜钱并不很多,这场面可就不太好看了,似乎白老太太脸色都有些暗沉了,图海见到如此,于是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小块碎银子,大概就是半两的样子,扑通的放进铜盆里头,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白老太太这才满意了,脸色柔和起来,这礼数够了,她也就认真开始了下一步的流程,只是这大舅妈的咳嗽声又猛烈了起来,这会子轮到桂大奶奶不满的瞪着大舅妈了。

    白老太太把金顺剥得干干净净,将还在熟睡的金顺放进了铜盆里头,边洗边说,她把说过不知多少遍的祝词又一句不减地说出来:“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作知州!”大家听了,纷纷赞颂不已,“这个孩子是有福气的!”关姓侍卫大声的说道,“白老太太出马洗三,三哥的小子,必然是成大器!”这个逻辑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

    洗完,白姥姥又用姜片艾团灸了金顺的脑门和身上的各重要关节。因此,我一直到年过花甲都没闹过关节炎。她还用一块新青布,沾了些清茶,用力擦了擦的牙床。原本还在熟睡的弟弟就在这时节哭了起来;误投误撞,这一哭原是大吉之兆!在老妈妈们的词典中,这叫作“响盆”。

    最后,白老太太拾起一根大葱打了我三下,口中念念有词:“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百毒不侵!”

    然后将金顺还给了玉芬,再把那颗葱递给了父亲富祥,这棵葱应当由父亲富祥扔到房上去,富祥喜滋滋的出门去扔了葱,复又进来,大家便一齐向他道喜。他不知请了多少安,说了多少声“道谢啦!”

    仪式结束,白老太太喝了蜂蜜水,先走了,她可忙的很,不能在这里头耽搁功夫,她一走,似乎也把其余的人都给带走了,众人纷纷告辞,不一会,除了玉芬的娘家人之外,其余的尽数走了。

    纳兰信芳也走了,他似乎走得很急,“我要把今个的事儿告诉阿玛去,”他不喜欢官场,并不代表他不喜欢传话,他如今在父亲纳兰信芳地位很高,靠着就是传话,传金秀所做所谈的话儿,今个的事儿很稀奇,他要赶紧回家去说,但金秀不许他乱说,特别是什么富察家求更高爵位的事儿,不能说,纳兰信芳答应了下来。

    善保也回家去,年关将近,一直呆在别人家似乎不太合适,他对着金秀又多了新的认识,这是一个好现象,但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现象。

    娘家人还是留在这里的,以前坐月子都是要娘家派人过来伺候产妇,如今这规矩到底松动了许多,可洗三或者是接下去的满月还有周岁的仪式,这都是要娘家人帮衬的,图海和大舅妈都留了下来,图海忙前忙后,把帮忙的人都道谢送回,又跑回来告诉正在逗儿子的富祥,“姑丈!外头有人送了两盒酒菜来!”

    “是谁送的?”富祥忙问道,“是纳兰家宁老爷送的吗?”

    “我问了,是松鹤楼送来的,谁送的,说不知道。”

    金秀笑道,“不必问了,是今日请我出去的贵客,知道咱们家喜事,故此送过来的,刚好晚上咱们对付一顿,倒也不赖。”

    “是什么贵客?”富祥忙问道,“今个好日子,咱们可不能怠慢了,多少也请他进来喝杯茶罢?”



    图海拿了两盒子酒菜回来,打开一看,“嗬!”大舅妈顿时惊呼出声,“这些菜可不便宜!”

    “松鹤楼的,错不了,就是对得起这个价儿!”富祥笑道,“呦呵,这还有一壶酒呢?似乎还是好酒?”他是喜欢小酌几杯的,把弟弟金顺放给了玉芬,拿起了酒壶,闻了闻,“恩,是好酒!好像是汾酒!”

    桂大奶奶怪眼一翻,“你才喝过多少酒,这酒就是好的了?!”

    “松鹤楼的嘛,错不了的,”富祥笑道,又问金秀,“是谁拿来的?是宁老爷吗?”

    “倒也不是,今个有贵客来找芳哥儿,说了一会话,又上了这么一桌子菜,”金秀将碗碟都拿了出来,一样样的都摆在炕桌上,她稍微的掩盖了一些事实,“吃不下了,于是就拿给了咱们,人家早就走了,不必要他进来喝茶的。”

    若是在座的这些人,知道是富察家的三公子福康安会进来喝茶,只怕是当场就要疯。

    那食盒保温效果极好,端出来还是热气腾腾的,显然是松鹤楼又加热了一番这才送过来,金秀招呼众人一起坐在炕上吃一些就是了,“这样的好菜,可不能浪费了,恰好咱们晚上就可以对付一顿。”

    大舅妈大概还是心疼刚才图海扔给接生婆的那半两银子,这会子见到金秀出去这么久,虽然是拿了一些酒菜回来,可还是要忍不住挑刺,“大姑娘,你别嫌弃舅妈嘴碎,咱们姑娘家家的,还是呆在家里头,孝顺阿玛奶奶,照顾弟妹才好,那里是能成日里头跑出去呢?外头坏人多,你眼力界少,万一被骗了,被拐了,到时候就要闹笑话了。”

    “是,”金秀温顺的笑道,“大舅妈说的是,我听着呢。以后一定跟家里。”话说谁还能骗了自己个?只怕都是自己忽悠别人,让别人上当受骗吧?

    这会子倒是桂大奶奶不高兴了,她冷哼一声,“我说娘家嫂子,我们家大妞不是那种木鱼脑袋,怎么可能会被骗了,”桂大奶奶昂起的头颅,宛如高傲的天鹅脖颈,“我们元家的姑娘,就是要读书认字明白事理,每天就做家务活,这能成什么事儿!日后也就是熬成黄脸婆罢了!”说这话的时候桂大奶奶还瞪了玉芬一眼,显然在她看来,自己这个弟媳妇就是完全属于只会做家务的黄脸婆,其余一点好处都没有。

    金秀心里头不免好笑,自己这个姑妈,在家里头对着自己横眉竖眼挑刺儿不少,到了大舅妈这,她倒是不让大舅妈指摘自己了。

    真是有些意思。

    察觉到了桂大奶奶那十分不善的眼神,玉芬头缩了缩,侧过身子抱着金顺摇了摇,大舅妈听到桂大奶奶这毫不客气的话,也不敢和她争辩什么,只是又特意的咳嗽起来掩饰自己的窘迫,图海的作用这个时候就发挥出来了,他把碗筷放好,又给桂大奶奶倒了一杯酒,开始打岔,“姑奶奶!今个是好日子,中午乱糟糟的,也没好生吃,晚上这有好酒好菜,我陪着姑奶奶吃几杯酒?”

    “吃几杯就吃几杯,”桂大奶奶放过了大舅妈,对着图海笑道,“哼,只怕是你的酒量还不如我。”

    图海笑道,“那是,我才几岁呢!”他又对着刚咳嗽好的大舅妈说道,“奶奶,你咳嗽的老毛病了,这酒就不吃了罢?”

    金秀忙道,“今个炖了红枣桂圆汤,大舅妈也来点。”

    于是一家子在炕上吃饭,桂大奶奶身份尊贵,大舅妈是娘家来的客人,故此坐在了上首,玉芬抱着金顺和福祥坐在东边,金秀和二妞坐在对面,只有图海站在地上靠着炕桌吃饭,福祥要他上坑来吃,图海不让,“姑爹,我就站着是了,”图海笑道,“我这站着还能多吃些呢!”

    松鹤楼的这一桌子菜,金秀几个人纹丝未动,倒是便宜了元家全家人,大家伙吃的高兴,就连大舅妈也不咳嗽了,只是顾着吃菜,倒是桂大奶奶鄙夷的看了几眼,夹了几块松花蛋虾仁蘑菇,吃了几口,也就放下筷子了,“这些菜,可真的没什么可吃的!”

    大舅妈这会子正吃了一个火烧,听到桂大奶奶这么大的口气,笑道,“这菜是极好了,我可从未吃过这么好的酒菜!”

    “所以说你就吃这个得了,”桂大奶奶不屑一顾,“吃不上什么好的。”

    虽然有桂大奶奶横竖挑剔什么,但总体的晚餐氛围还是祥和热闹的,吃完了饭,桂大奶奶就率先起身,“忙乎了这么一整天,我可真是有些累坏了,”桂大奶奶叹气,“二妞,”她抓住了二妞,“你来我屋头,给姑爸我锤锤腿。”

    二妞答应了一声,扶着桂大奶奶出门,“亲家嫂子,我也就不陪了,你们略坐坐,再回去的了。”

    这边桂大奶奶出门去了,大舅妈才对着玉芬笑道,“你家这个姑奶奶,可真是不好说话!”

    玉芬嗯了一声,又要金秀倒茶来给大舅妈喝,那边图海又利索的将碗筷拿下去,擦好了桌子,又洗干净了碗筷,这才回来告诉金秀,“等会我回去的时候,再把那些碗筷连带着盒子,送回到松鹤楼去。”

    “不必送了,”金秀可不会放过这送上门来的东西,她对着图海笑道,“这是人家一概送给咱们的,松鹤楼的伙计说了要还?既然没说,那么就是留给咱们的,表哥你也拿几个碗碟回去,”那些碗碟是用的景德镇的粉彩,倒是还不便宜,“摆在家里头,若是客人来,也好看些。”

    “这是送给表妹家里头的东西,我如何能够拿回去?”图海笑道。“可不敢拿。”

    “你该挑些好东西,让你大舅妈和表哥带回去,”玉芬小声的吩咐了一句,又很紧张的看了看窗户外头,是不是桂大奶奶还在外头听,若是被这姑奶奶知道了玉芬把好东西私底下送给娘家人,只怕是又要暴跳如雷,痛骂玉芬一个时辰了。



    “知道了,奶奶,”金秀笑道,“早就预备下了,”娘家人来帮衬,元家也不能够小气了,今日这场面,第一是靠着金秀拿出来的那银子,没有银子寸步难行,也搞不起多少的场面;第二就是要靠了图海的统筹招待应承,又把今日要忙活的人给安排了来,不仅是把客人们招待的周周到到的,更是把今日的饭菜都安排妥当,一点错处都没有,元家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地方也不宽敞,且这样的腊月天气,到后院吹冷风,这也实在是不合适,突然冒了这么多人出来,可图海硬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安排的满满当当的,顺顺利利的,众人都觉得自己被招待到位了,谁也没有被冷落了。这就是他的水平和功夫了。

    娘家人来帮衬,元家自然也要回礼,有来有往才是亲戚的相处之道,若只是算的太精明,只进不出,日后亲戚也会渐渐的没了走动。

    护军人家都爱面子,谁都一样,富祥喝的醉醺醺的,听到要办这个事儿,也忙叫金秀预备好了,“可不能够亏待海子!今个中午的饭菜这样的好,只怕是图海自己个贴了不少,还给了一点碎银子给白老太太,这可不成!没有叫亲戚倒贴的份儿!礼数是礼数,规矩是规矩,半点错不得。”

    “那里的话,姑爹!”图海笑道,“姑奶奶给了我半吊钱,表妹又拿了二两多,快三两的银子给我,不仅这午饭都预备妥当够够的,那给白老太太的银子,也是使剩下来的,不是我自己个掏的腰包!”

    大舅妈听到这话,又咳嗽起来,“你这小子!倒是拿着你表妹的银子自己个卖乖了!”说到这里,大舅妈不免又深深纳罕,自己这姑奶奶家的大闺女,怎么还手里头有私房银子吗?这说不通啊,就算是有些私房银子,也不会拿出来给弟弟洗三开销用啊,这真是有些奇怪了。

    “这有什么呢?”金秀笑道,“海表哥给的,和奶奶给的,是一样的。”她想了想,还是松鹤楼装酒菜的盒子看上去颇为讲究,于是从外头厨房拿了那个食盒来,一样样的给一家子都看过,“这个是宁老爷送的两方阿胶,一方拿回去,给大舅妈补补身子,这东西,隔水炖了就好,若是再贵重些,加了黄酒炖,更滋补身子,只是听说味道不怎么样。”

    “这是上次我去宫里头当差,娘娘赏的布料和点心,布料我们几个人做了好些,这里还够做一件衣裳的,大舅妈别嫌弃的好,这是半盒点心,就是咱们今个用的这个,年下了招待客人比买的强。”图海虽然说不要碗碟,但金秀又也装了半套碗碟给他,“这还是拿回去罢。”

    再把招待客人的瓜子核桃红枣等等都插空放了进去,如此满满当当的装了一个大食盒,金秀每念一个东西,大舅妈就念一声佛,这时候她是咳嗽都不咳了,“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敢拿回去呢?海子,你快劝着你姑爸不要给这么多了!”

    “没事的,舅妈。”金秀笑道,这些东西可都不是元家买的,都是别人送的,第一样是纳兰永宁,第二样和第三样糕点布料是舒妃赏的,第四样碗碟是福康安买的单,金秀转手就马上送出去,不是自己个买的东西,金秀是一点都不心疼,“这些只是难得见,倒也不算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今个海表哥帮了大忙,您又亲自过来,奶奶脸上有脸面,我们一家子也高兴。”

    大舅妈还要推,倒是图海接了金秀手里头的食盒下来,“奶奶!既然是姑爸和表妹的心意,咱们拿着就是了,横竖以后咱们勤来来,有什么可帮衬的,咱们多帮衬就是了!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呢!”

    “这话说的极是,”富祥醉醺醺的歪在炕上,“我每日当差,如今你姑爸坐月子,家里头有人要服侍,你大表妹就走不开,海子啊,你若是得空,多过来帮帮忙。”

    图海忙爽快利索的答应了下来,“姑爹这,就是我自己个的事儿,没说的,您放心,只要我在,家里头姑爸这里,什么东西就短缺不了!”

    如此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要起身,外头冬日天黑的早,行路不方便,要早点套车回去,金秀忙送了出去,在巷子口叫了一辆马车,又谈好了价格,图海扶着大舅妈上了马车,自己个还不上,转过头来对着金秀笑道:“表妹好大的本事!每日呆在家里头,一下子入宫有了赏赐,一下子又拿了什么好东西出来,今个还有贵客来,表哥我看不太懂,却也似乎看得明白,都是朝着表妹来的。”

    这个海表哥,可真是人精中的人精,察言观色一点差都没有,“海表哥,你这是说的啥呢?”金秀眨了眨大眼睛,装作听不懂,“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还和我打马虎眼,”图海伸出手指头来,笑着朝着金秀指了指,“上次我听姑爸说,我这娶媳妇问她老人家借的银子,也是你拿回家的,我奶奶说的那些话可别当真!女孩子家读书有见识,的确是好事儿,借的银子,还是姑爸留给你的嫁妆,这事儿,我还没谢过你呢。”

    “这有什么?”金秀不以为意,她对着金钱还真的不算太在乎,“海表哥要用,先拿去使就是了。都是一家人。”

    图海脸上露出了委屈落寞的神色,完全不像是他的风格和样子,只是喃喃:“若是真的事儿办好了,这倒是好了。”他不等金秀发问,随即又振作了起来,“你海表哥,以后还想着要靠你呢,不知道表妹愿不愿意提携提携我这个不中用的表哥啊?”

    图海还不中用?金秀可不这么觉得,在她看来,如此会做人的人,又如此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人在这个时代,她还没有遇到过比图海做得更好的。

    当然了,或许金秀所见的人还不多,这个最略微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