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玄天后 > 全文阅读
玄天后txt下载

    福康安从未想过,自己的心绪在这一刻,会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这简直不是自己。

    “若是她自己个愿意,我的确是没办法,”福康安默然,随即说道,“人生最难改的,就是自己个愿意做的事儿。”

    “所以你说说,这算是什么事儿!”纳兰信芳说着说着又怒起来了,福康安当前,他心里头的有些小心思就不方便说出来,只能是无缘无故大发雷霆,“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当着我家阿玛的面儿说出来了那个话!真是,不知所谓!”

    “不知所谓!”纳兰信芳小声的咒骂了一番,似乎对着自己不满,又对着刚才呵斥自己不尊礼数的父亲纳兰永宁忿恨,又对着金秀的要求大失所望,这会子见到福康安不说话,又马上要开始攻击他来,“怎么,福三爷,您刚才不是什么都说的很好吗?会帮着我,那我问你,这事儿,你怎么帮我?来来来,你只要这事儿帮着我办好了,那我就给你磕头道谢,这一辈子都听你的话,如何?”

    “办不到吧?嘿嘿,那我就告诉你,以后别在我纳兰大爷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混帐!”福康安不悦的喝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我什么混帐!我哪里混帐!”纳兰信芳今日可是完完全全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原本在福康安面上不敢吱声温顺如小绵羊的他,今日心情欠佳,一下子就朝着福康安呲牙咧嘴了,“你不给我说清楚,今个我就和你没完!”

    两个人剑拔弩张,这会子又有没眼力界的人来敲门了,“大爷,”外头的小厮哆哆嗦嗦的说道,“元大姑娘来了。”

    “不见!谁来都不见!”纳兰信芳大声喊道,“叫她出去,叫她不必来了!”

    门还是被打开了,这是今日纳兰信芳的外书房的第二位不速之客,门外站着了一位青色裙子,上面穿着红色坎肩的少女,她微微低着头,门外的阳光恰好照在她头上插着的一支粉色杜鹃花,颤颤巍巍的,似乎还带着几滴春日里头的露珠,金秀抬起头来,眼神清澈,嘴角带着一丝清淡的微笑,阳光照耀在她那玉色的脸上,微微的柔化了那些绒毛,她的皮肤好像是变得透明了,变得好像带着瓷器一样的光泽。

    两个人都看呆了,尤其是福康安,他从未想过金秀是什么模样的人,在他起初的观念里头一直认为,金秀是可以值得笼络的人,后期又觉得她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到了刚刚刚才,福康安还是觉得金秀,是一个可以提供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给自己的盟友或者是下属,或者是局外人。

    但这一刻,福康安似乎将自己心里的固执己见,换掉了。

    金秀见到了书房里头的纳兰信芳,微微一笑,跨步进了书房,刚才在外面的光芒,门一关,就从金秀身上消失了,“怎么了,芳弟,就连我也不愿意见了吗?”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纳兰信芳气呼呼的,“你不是要入宫吗?你去啊!你去啊!去了不要回来就是了,怎么还来找我呢!”

    他原本站着十分激动,在书房内走了走,转过身子,气嘟嘟的背对着金秀,示意自己不理会金秀,金秀微微一笑,这个纳兰信芳,还是小孩子一样的心性,她也不直接去和他说什么,只是和福康安见过,“福三爷吉祥。”

    “我刚才听着芳哥儿的话儿,”福康安将折扇拿起来,合拢,放在了手心里,握得紧紧的,“怎么,金姑娘要选秀吗?”

    “这是自然,八旗护军女子都要选秀的。”

    “这选与不选,不是金姑娘自己个说了就算的事儿吗?”

    “这话不通,”金秀不承认,“我不想选秀,可我不得不选。”

    “这话更是假的!”纳兰信芳大声的喊道,“大家伙谁不知道,就算是福三爷,也知道,多少人若是不想选秀,直接找门路撂牌子就成!”他虽然大声说话,却还没有背过身子来,只是依旧拿着背来对着金秀。

    金秀微微一笑,也不去和纳兰信芳争吵,“三爷今个来,是要做什么事儿?”

    “没有什么事儿,只是许久没来见纳兰兄弟了,所以过来瞧一瞧,没想到这一来,倒是知道了金姑娘的好消息,”福康安的剑眉之下,眼神深邃,看着金秀的目光,似乎有着什么不一样的意味在里头,“选秀入宫,自然也是可以不用选的,这里头的事儿,我倒是更觉得,金姑娘你自己的意思更重要些,信芳兄弟说的,在理。”

    “听见了没,听见了没!”纳兰信芳得意起来,没想到福康安这会子竟然是和自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人家都这么说了!三爷都这么说,这可是不我瞎编的。”

    金秀决定还是要先一个个解决,不能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没完没了的话,事情是解决不了的,“福三爷,我这是要入宫选秀,这是规矩不假,可若是没有贵府的帮衬,我也只怕是不能这么快的入宫,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旗下都统哪里,已经行文给户部,把我的名字放在了首号!”

    八旗护军选秀,是大玄朝的规矩,各旗都要遵守,但各旗时间久了,总是要找一些花样来别一别苗头的,争先恐先的氛围和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必须要得到体现,不仅仅是普通的穿衣饮食起居出行都要比别的旗下要好,比别的都统要好,更是体现在了别的事儿上,比如现在的这个选秀“首号”事儿上。

    大家伙既然都是一体选秀,又都是为朝廷当差,自然也要分一个先后出来,当然了,要这些八旗护军的头脑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靠着军功封赏来分前后高低,这是绝不可能的,开玩笑,谁愿意去送命,四九城歌舞升平的大好日子不香吗?

    但其余的方面,就没有这个担心了,特别是选秀,大家伙都要巴不得让自己的旗下多出些贵人来,这样可以多多照拂自己旗。

    :。:



    那些最高级的贵人就先不说,单单只要是能够许配给什么宗室王爵成为福晋,或者是侧福晋什么的,这些都是有了干系的交往途径,不一定说事事都十分功利的说要帮衬什么的,但这就有了关系,日后真的有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说起来,也能够帮衬一些上去。

    特别是护军人家,彼此同气连枝,说不清楚什么就真的要求到别人,如果秀女们日后有了出息,那么自然母家就会昌盛,母家昌盛,这一旗下就有面子,有里子,甚至有些时候就有更好的福利。

    别的且不说,昔日的八旗更迭就是最好的例子,太祖过世,诸子争位,最后太祖德妃之子太宗夺得大位,因为其弟弟统率的两黄旗不是很恭顺,帝王心术杀鸡儆猴,太宗于是下旨,就将两黄旗和德妃母家所在的两白旗统统对调,如此让自己更为熟悉更为放心的两白旗一下子成为了诸旗之首,这不得不说,德妃的这两白旗的出身,关系甚大。

    这是最极端的例子了,大家也不再指望有这么天大的福利再次出现,当然了若是真的有福气出现了正经的主子,那么还是要抬旗入正黄旗的,毕竟既然是成为皇后了,那么皇后的母家当然还不能留在普通的旗下,让普通人来管理,不过既然是这旗出去的,日后总是有些香火之情。

    所以各旗的都统们和协领统领佐领们,在选秀的这个事儿上,还是比较忠心耿耿公忠体国的,都想着要把自己旗下最杰出的姑娘推出去,这一来呢,当然是为了完成任务,完成朝廷的差事儿,二来也就是要想着为本旗下谋一些将来的可能,毕竟这些姑娘们日后成为贵人的机会很大,大玄朝一代,可能护军里的男丁的未来,都没有姑娘家选秀有出路多了。

    第三嘛,那就是要力压其余的旗下才要最好,这就说到了各旗的攀比之心,各旗都想着要自己旗下出贵人,出更多的贵人,出更高级的贵人,这样才能够压倒其余的旗下。

    蒙古正红旗下,其实算不得什么好旗下,毕竟大元的威势已经过去几百年了,如今的蒙古人,几乎只剩下了一些空壳,当然,在大草原上的那些黄台吉们,那是有土地有牛羊,牛气的很,但在北京城里头的这些,啧啧啧,也就是空壳,或者是仅存的空壳这些颜面都没有了。

    原本木格是对选秀要压过别人一头,这个心思是没有的,毕竟他一心一意想着多积累一些银子打点关系,为自己的小家庭筹谋一些未来的积蓄,但是为了金秀选秀的事儿,竟然有这么多大佬前来说项打点关系,他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了,难不成我这蒙古正红旗下,还真的能出一位贵人了?

    所以他也就存了要和其余各旗下比拼的心思,不仅是派了三姨太过来看过,自己个更是来看过金秀的样子和谈吐,于是就十分放心,到底是这些世家和大人们看中的人物,的确不同凡响,放心之外更是有信心,于是在送给内务府和户部的文书上,将金秀的名字列在了第一个的位置,这叫做“首号”。

    听到“首号”这个词儿,纳兰信芳又转身又站了起来,险些摔倒,“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就成了首号!你说什么?姐姐,这事儿和福老三有什么干系?”他先看着金秀,又马上转过脸来盯着福康安。“你干了什么?这个首号的事儿,是不是你搞的?你快说!”

    各旗下都要争脸面,而内务府也会给旗下的都统们脸面,毕竟各旗都统为了选秀出更好的姑娘而争奇斗艳,这是一件好事儿,内务府乐享其成,所以为了鼓励,或者是纵容各旗把最好的姑娘选上来,于是选秀的制度在执行了这么多年后,又有了一个潜规则,那就是首号——每一旗护军的秀女花名册的第一名,内务府一定会让她选上,而且会当做种子选手看待,不仅是一定入选,还会把这个首号当做是魁元的地位,入选的地位——比如说当女官亦或者是当嫔妃还是当亲王宗室的福晋,也会让这些首号们,优选到这些位置上。

    简直有些像是科举里头的规矩……每一县州县试的案首,也就是第一名,在府试这一层,一定也会被选上秀才,绝不可能罢黜,这基本上就是潜规则了。

    首号,那就意味着金秀的入选已经是板上钉钉,接下去唯一要在乎的,可能就是成为秀女之后的出路到底是什么,这一节还不明确。但毫无疑问,就连不谙世事的纳兰信芳也明白了,金秀当了这个蒙古正红旗的首号,入选秀女,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福康安大为惊讶,他简直是有些气愤了,这几乎是污蔑,“你说话仔细些,金姑娘,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个事儿?”

    “真的吗?”金秀冷漠的说道,她在听到这个事儿之后,第一时间就笃定,自己成为首位就是福康安来谋算自己的,不然的话,难道是皇贵妃?皇贵妃还无法命令富察家如何行事,这一点绝不会错。“福三爷,很多事儿有来有往,也不算错,说到底我也不是没有想着要借你的东风,但事儿如此做,未免有些不齿。”

    福康安勃然大怒,“我福康安行事出来坦坦荡荡,绝不会有什么暗算人之事,你说话要谨慎,另外若是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直说就是,不必说这些个含沙射影的话儿!”

    金秀度福康安的神色,似乎真的不知道富察家对自己所行之事,看来福康安不知情,但若是福康安不知情,这事儿富察家又怎么会插手呢?金秀摇摇头,似乎相信了福康安,但有些话,她还是要说:“贵府是不是有一位李师爷,很是得福中堂信任?”

    “是。”福康安点头道,他见到金秀嘴角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冷笑,心下就觉得不妙,“是有这么一位,如何?”

    :。:



    “这位李师爷做了什么,三爷若是真的不知道,还请回去问一问这位罢,”金秀看到福康安惊讶的表情不似作伪,大概猜得到自己个是受了池鱼之殃。

    无论在任何时代,像是富察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想要对付一个平民百姓,都不会有任何困难。

    “正是富察家的这位李师爷帮着我选秀,还当了这个正红旗的首号,若非贵人如此青目,我这旗下的都统,又怎么会如此关注我,几次三番来和我谈选秀的事儿,更是如此给我脸面?”

    金秀今日也是做了很大的决断,才会在纳兰永宁面前说出那么三件事儿来,饶是她心志坚定,但也忍不住激荡,所以这会子她无暇去分辨福康安脸上的惊讶之下,是否还隐藏着其余的情绪,“好了,三爷,今日我还有事儿和芳哥儿说,您请回吧。”

    福康安脸色铁青,刷的站了起来,“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借着我的名号来败坏富察家的名声,金姑娘,这件事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他起身离开,末了还丢了一句话给纳兰信芳,“芳哥儿,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得了金秀有关于缅甸之书,福康安许久许久没有来骚扰过金秀了,今日之会,也是两人在新年大玄永盛三十二年的第一次一见面,福康安跨步出门,却又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转身过来,看着金秀,金秀微微转身,斜看着门外的福康安,似乎有些话要说,但福康安微微张嘴,但也仅仅是张张嘴,没有说出什么话儿来。

    门被慢慢的合上了,阻断了两人的视线。

    书房内变得安静,虽然纳兰信芳还是气打不出一处来,胸膛起伏的厉害,他盯着金秀,金秀看着门合上,又看向纳兰信芳,“你怎么这么生气?”

    “我!……”纳兰信芳脱口欲出,但又不敢说,本质上纳兰信芳不是一个胆大之人,虽然外表看上去胆大包天似的,他这会子有千言万语但又说不出来,又不敢说,末了就化成了一句:“你!……哎!”

    “这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虽然说别人,可金秀自己个也忍不住叹气了,“不管是谁做的手脚,我这入宫是必然的了,而且还当了这个首号,只怕是,没有别的什么路子了。”

    “姐姐你想说你是迫不得已吗?”纳兰信芳稍微镇定了一些,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微微冷笑,“依我看,不是。”

    “为何不是?”

    “外头的形势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姐姐的内心若是不想进宫,就靠着你的脑子,只怕是想出一万个主要来逃避了这件事儿。”纳兰信芳果然是跟着金秀时间这么长,十分清楚金秀的思想,明白若是她不想做的事儿,没人可以逼迫她,“这不就是姐姐讲的,内因才是决定之事,外因不过是推波助澜?”

    金秀默默,“你跟着我,的确是历练出来了不少,学了不少东西。”

    “所以你刚才那话,也只能是骗骗福老三,却是骗不了我,”纳兰信芳盯着金秀,就在这一刻,他似乎终于长大了,变得不再是那么嬉皮笑脸来,脸上表情刚毅坚定,变的成熟起来,“我听懂了你的话,你喜欢十二阿哥,是不是?”

    金秀不语,纳兰信芳却明白了金秀的意思,“那么就是了?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子吗?”

    “不,不是这个原因,哦,当然,或许他的身份也是一个原因,之一。”

    “所以原因还是出在姐姐自己个身上,姐姐的内心,或许就不想这么平淡的过一生!”

    这或许是今日最接近金秀心思的一句话了,她更是无言以对,或许是渴望的心思在心底一直静悄悄的藏着,平时的时候不显露出来,但只要一有机会,那渴望的心思就会如同雨后的春笋,一下子连夜就冒出来了不知道多少高,“是不是?”纳兰信芳盯着金秀,就想着在她那脸上寻出什么端倪来,“我是不是说对了?”

    “或许吧,”金秀淡然说道,她的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悲喜来,“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想这么简单的过这一辈子。”

    “可你……”纳兰信芳艰难的说道,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热炭给堵住了一样,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外头的日子不好吗?和我过的这个日子,不好吗?”

    这是一句很艰难的话儿,纳兰信芳说的满脸通红,却还是将这句话给说出来了,“你难道,还要想着入宫吗?十二阿哥是什么人,你压根就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不知道,未来才有无限的可能,芳哥儿,”金秀坐了下来,眼神有些放空,但还是很坚定,“你都说了,我不喜欢过这些平淡的日子,我还需要更无限的未来,或者说,更喜欢一个可能性巨大的未来。”

    “你!”纳兰信芳满脸通红,“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十二阿哥不是什么好人!”纳兰信芳显然是在说气话,他压根就不知道十二阿哥是什么人,“只要是宫里头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金秀微微一笑,“芳哥儿,别小孩子气了,刚才见你挺生气的,故此我过来找你说说话,这会子好了些?那我也就回去了,只是你若是没有什么话儿再和我说,日后可就少见了。”

    “我刚才说了话儿了!”纳兰信芳低声喝道,“你没搭理我!你若是想着要我上进当差,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去!”

    “我不是你的良人,芳哥儿,”金秀站了起来,走到纳兰信芳面前,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你的征途,也不在于这些当差的事儿上,天下之大,那才是你该闯荡的地方,行走天下的男儿,不该有什么羁绊的。”

    “我愿意,我想,我肯定你就是我的羁绊!姐姐,”纳兰信芳眼中含着泪水,“你为何要这样……”

    “你是我的弟弟,亲弟弟,我和你的亲密,更比我的那个还吃奶的弟弟要强多了,我们志同道合,是不是?”

    :。:



    在对待学识方面,特别是地理学这门学识方面,金秀和纳兰信芳,的确是志同道合之辈。

    金秀出现之前,没有人理解纳兰信芳,就算是索绰伦氏,也只是因为疼爱长子这才护住他罢了,可内里是觉得纳兰信芳所感兴趣的是胡闹的玩意,这一点上她和纳兰永宁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纳兰信芳屡次受到打击和责骂,时间久了也不免觉得在怀疑自己所感兴趣的这些东西,会不会真的是觉得没用?是不是自己错了,这个世界才是对的,而自己,是真的错了?

    任何一个独行之人,时间久了,就一定会对自己产生怀疑,而纳兰信芳就处于这个怀疑的阶段。他需要鼓励,他需要鞭策,也需要有一个人陪着他同行。

    但这个人出现了,却又马上离开。

    “只是我不是你的良人,芳弟,”金秀看着纳兰信芳,眼神清澈,神色诚恳,“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志同道合的人。”

    “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金秀说到了志同道合,纳兰信芳眼中积蓄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你说志同道合,的确,姐姐,若不是你的出现,我只怕是真的就把这些东西,把这些学识当做是我素日里头玩闹的东西,玩闹了几年,就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安安心心的过普通的日子,听着阿玛的吩咐,为了纳兰家的复兴,认认真真的去当差办事了,可是你,是你冒出来告诉我,说我学的这些东西不是无稽之谈,不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高兴,我真的高兴。”

    书房之内静悄悄的,窗外的阳光照在了一盆文竹上,光芒穿过文竹那细碎的叶子,在地面上幻化出光怪陆离的模样来,纳兰信芳泪流满面,“大约这一辈子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你家的破亭子之中跟着你学这天下的事儿,可这个时光才多久!你就要走了?你就这样走了!”

    “所谓的志同道合之人,难道就这样半途而废,再也没有共同目标了吗?”

    金秀真的有些无言以对,她拿出来了手绢,慢慢地给纳兰信芳拭去泪水,“我没有走,从你说的这些角度来说,我还是在和你于一条路上。”

    “我虽然离开了,但你和我一起想过,说过,学过的东西,那也是我所追求的东西,难道我入宫,就算是成了秀女,难道,我就不遵行我心中所学吗?难道我就把我学的东西都丢了吗?”

    “不会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赞许颜回的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你听,也是该说给我听的。”

    “那你……”纳兰信芳有些心灰意冷,特别是听清楚了那句话儿,“不是良人”,他真的没想到,这一日子来的这么快,虽然他有些时候也明白,金秀大概是对着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的。“那你真的要入宫吗?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的地书呢,还没有完全教给我。”

    “我会继续教你,但更多的需要你去领悟,去实践了,”金秀笑道,“你心中所学,难道就想着,就一直藏在家里,一直想着自娱自乐,不愿意让更多的人,让你的阿玛、额娘、还有你的那些发小,还有,这天下的人,都看到你的功劳,都看到你所学的,绝不是什么下九流的东西,让天下的人都为你的所学感到惊叹吗?”

    金秀的话儿充满了蛊惑之意,纳兰信芳不免将眼睛睁大了,“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该出去闯荡了,”金秀将手帕放了下来,双手依旧是放在纳兰信芳的肩膀上,用着一种骄傲自信自傲的眼光看着纳兰信芳,“你学了很久,也学了很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该出去闯荡闯荡,见一见世面了。”

    “我所知道的芳弟,可不是这样的小事儿就存在心上,在屋里哭哭啼啼的,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志同道合之人,不是一定要成为眷侣的,芳弟,接下去若是你愿意出去见见世面,再将我教给你的那些,你自己个也感兴趣所学的东西派上用场,那就再来找我,如何?”

    金秀转过身子,朝着书房外走去,才走了两步,未打开房门,后头就响起了纳兰信芳的声音,“不必等以后,我这会子就告诉你,我愿意!”

    金秀打开了房门,两扇门之间,金秀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很好,”她微微转过头来,看着纳兰信芳,“你过几日去找到侯艳年,告诉他,一本十利的时候到了,就问他愿不愿意做。之后芳弟你再来找我,我会告诉你。”

    “你该怎么办。”

    “侯胖子若是不愿意呢?”

    “他会愿意的,”金秀复又站在了阳光照耀之中,转过身子,看着纳兰信芳,依旧是和之前进来的时候那样容颜出众,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只是在纳兰信芳看来,这微笑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更加的端庄,也变得更加的捉摸不透,微笑应该是一种温和的反应,但纳兰信芳只觉得面前的金秀,好像和大海一般的深不可测,“他若是不愿意,那么就白白错过这一次最好的机会了。”

    门外的小厮非常懂礼数,等着金秀说完了话,又把房门给关上了。

    纳兰信芳瘫坐在了罗汉床上,头慢慢的低垂,慢慢的靠在了锦垫上,他又忍不住流泪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咬住了锦垫,眼角的泪水流入了嘴里,又流了出来,或许他从未觉得自己无能,今日这一刻,他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纳兰信芳脑子里头一片空白,什么事儿都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思考,他只是想到了刚才在父亲外书房听到的那几句话。

    其实金秀是说了三件事儿,前两件事儿,前头已经说过了,只是这第三件事儿,这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纳兰永宁听到了金秀的话儿,手里头的剪刀不由跌落在地,“金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你答应入宫了?”



    “是。”金秀不愿意和纳兰永宁撕破脸,所以别的话儿——有关于纳兰家在运作自己入宫的事儿,她就不说了,而且根据蒙古正红旗都统木格三姨太的说法和金秀盘话听出来的消息,那是在之前,之前纳兰永宁想着要自己入宫,运作一二,这是正常的,金秀也不会指责什么,人都是如此,提前准备才是道理。

    “那你要想着以秀女的身份指给十二阿哥?”纳兰永宁震惊极了,“你难道觉得他有机会?”

    金秀微微一笑,这个问题,金秀似乎也问过她自己,在深夜无眠之时,对着月华如水照进窗户的景象,金秀也问过自己,自己的选择,会不会是太冒险和太不可能了?

    纳兰永宁这么问,也是源于自己个第一次和金秀见面的时候,金秀断言,十二阿哥和大位绝对无望,为何过了才半年的时间,金姑娘你又改变了自己的观点?

    “他的机会有没有,却不是在于皇帝,而是在于我。”金秀自信的说道,“宁老爷以为,若是有我辅佐,十二阿哥机会大不大?”

    “这?”纳兰永宁倒是佩服金秀,若是有这么一位智囊在侧,自然是机会大增,别的不说,昔日这世宗天正皇帝能够在九龙夺嫡之中脱颖而出,日后夺得大位,身边有一位不知名的师爷参赞政务出谋划策,出了大力气,凡是成大事之人,身边必须要有谋主,若是金秀能够如愿,成为十二阿哥的谋主,自然是有机会的,“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纳兰家,也跟着十二阿哥吗?”

    边上没有别人,只有长贵和纳兰信芳,纳兰永宁有些话儿也就直说了,“之前宫里头娘娘的意思,是南氏托梦,让咱们舒妃娘娘多多看顾十二阿哥,若是如此,”纳兰永宁若有所思,横竖如今纳兰家也没有什么别的出息了,还不如图谋图谋这从龙之功,若是真的押对宝出过力了,日后纳兰家的出息,才是真真正正的到来了。“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也来辅佐十二阿哥吗?”

    “如今却是时候未到,现在的十二阿哥不宜结交外臣,起码现在还不行,毕竟没有成婚,没有成婚就没有开府也就没有当差,结交外臣太早了些,只需要宁老爷,”金秀微微一福,“多帮衬着我,帮着我入宫就是——十二阿哥那边,我已经约定好了。”

    这可是真厉害!金姑娘竟然是不声不响就和十二阿哥有了牵连,而且听着金秀的意思,十二阿哥已经答应了,要把这个福晋的位置留给金秀——当然,这选秀立福晋的事儿可轮不到十二阿哥做主,但他既然答应了,那么也就是他也愿意金秀入宫,愿意她来帮着自己做一些什么事儿。

    “如此的话,那我需要做什么?”纳兰永宁震惊了之后,和长贵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问金秀。“入宫这件事儿,无妨,我自然全力帮你。还有别的吗?”

    “自然是要让咱们两家,纳兰家和元家的世交关系更进一步,这也就是我今个要说的第三件事儿,”金秀慢慢的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今日开始,我就是宁老爷的干女儿了,我认宁老爷为义父,如何?”

    “不!”纳兰信芳似乎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似乎是受伤的野兽咆哮出声,“绝不,这不行!”

    暴怒的纳兰信芳被父亲给赶走了,长贵架着自家大爷出门去,不许他惊扰了金秀和纳兰永宁的交谈,这是最重要的正经事,什么事情都比不上这个重要,所以纳兰信芳被拖了出去,后头如何,纳兰信芳就不知道了,他暴怒之下,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独自生气,这才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

    金秀这个义父之举,又是大出纳兰永宁的意料之外,“这……我怎么敢当?”纳兰永宁心里头突然生出了许多忧虑,他本来十分乐见金秀入宫的,可除夕夜,他思索许久,特别是知道了金秀在宫内虎口脱险的事儿,就觉得金秀这个人,若是给她一定的能量,那么做出的事儿来,必然是超出自己的意料,就好像这现在金秀提出要认自己做义父,这个事儿就大大的超出了纳兰永宁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金秀是想做一个媒介,做自己个纳兰家和十二阿哥之间的媒介,但没想到,听着金秀的意思,是想着把自己个和纳兰家,绑在一块,“若是金姑娘你入了宫,那我纳兰家如何高攀的起呢?”

    这个纳兰永宁,果然只能算是普通伙伴,算不得什么将来在关键时候可以仰仗的臂助,金秀心里头如此想着,这会子自己个主动要入宫了,他倒是还在这里犹犹豫豫的,纳兰家衰败也不是没有原因,“宁老爷可知道,为何纳兰家如今不如以前了。”

    “为何?”

    “因为缺乏一个机遇,缺乏一个极好的机会,纳兰家如今的样子,若是没有一个巨大的机会,那么将来,是不可能有什么复兴的指望了,就算是宁老爷现在起复好了,出去再当一部的堂官,可这个堂官的身份,配得上八大姓之一的纳兰家,配得上康宁皇帝大阿哥的外祖家吗?”

    金秀轻轻一笑,在纳兰永宁听来,似乎很是讽刺,“凡是家势,总是慢慢的往下的,如今瞧着还好,那也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如今想着起复重振家族威望,到了芳哥儿这一带当家的时候,或许只是想当一位富家翁,而再往下,或许就只是求一口温饱了,若是没有什么绝佳的机会,再过几十年,我们元家说不定就和纳兰家一样了。”

    纳兰永宁脸色不悦,“金姑娘未免危言耸听了。”

    “是危言耸听,但未必不会发生,这从龙之功,我现在不敢说,就算是我敢说,想必宁老爷你当着纳兰家这上下几百口人的身家性命,也不会答应。”

    “可这日后的危机,那是一定在的,宁老爷如今可有关系,能够起复了?”

    :。:



    这个金秀………纳兰永宁微微皱眉,今日这后半段说的话,可是越来越不中听了,“目前尚无起复的时机,”他老实说道,“我也只是当过一任内务府的堂官,内务府和外头的官场关系不大,若是要起复,目前尚缺一个契机。”

    若是要横向比较,那么内务府有点像是国有企业,你可以拥有很高的级别,但这个级别放在外面的官场上,那就是有些不顶用了,说不定这三品起的红顶子,到了外头,只怕还要降等从四品五品做起,这还是难得的机会,纳兰永宁所言的缺一个契机,金秀认为,他压根就不是缺一个契机,而是缺有人提携有人来提拔。

    不过纳兰永宁婉言称之为“缺一个契机”,金秀也不会和他争辩,毕竟当着人家的面前打人家的脸面,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金秀是肯定不会做的,纳兰永宁说缺一个契机,那么就缺一个契机了。“那么这个契机,女儿给阿玛来找一个,如何?”金秀魅惑一笑,笑得是如此的神秘,“若是女儿说,让阿玛起复一个堂官,亦或者是外放当一方头脑,阿玛以为如何?只是大概要辛苦些,毕竟当差办事儿,为圣上分忧,可不是在家里终老临泉那么轻松自在了。”

    纳兰永宁瞳孔猛地一缩,又随即放开,“你的意思是?”

    “若是阿玛有心,女儿愿意代为奔走,”金秀又款款拜倒,“去通一通富察家傅中堂的门路,您看,如何?”

    “富察家等闲难进,如何能够走门路?”

    “以前是这样,将来也是如此,不过现在,富察家却不是那么的难说话了,芳哥儿得授我学,对于富察家有大作用,这一个人情,他必须要还给咱们,这些人情,女儿现在横竖没用,还不如先给阿玛使了,免得日后堆积太多,富察家不愿意还了,到时候翻脸不认账,反而不美。”

    纳兰永宁自然是动心了,谁也不愿意终老林泉,他点点头,将金秀扶了起来,“好女儿,呵呵,那么你就是我的女儿了,叫人来!”他吩咐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进来伺候着的长贵,“恩,请太太来,就说今个我认了一位干女儿,也请她来受一受女儿的礼!”

    “嗻。”

    金秀安慰了纳兰信芳,出了他的书房,外头长贵正在候着,“大格格,”世家之中对着姑娘都称之为“格格”,既然是纳兰永宁和索绰伦氏都认下了金秀为干女儿,虽然外头的人一概不知道,但长贵是清楚的,所以这个时候也换了称呼,“老爷和太太赐下了一些头面衣裳等物,预备着给您入宫选秀的时候添一添喜气。”

    “多谢阿玛和额娘,也多谢长贵大叔。”

    “大格格兜兜转转这么些日子,不还是入宫了吗?”长贵笑道,“可见这是缘分天注定,您是逃不了的。”

    “这可是不一样,被动接受,和主动出击,那是两个概念,亦是两种不一样的盘算,”金秀笑道,“我自己去,九死一生,被你们带进去,那就是死的彻彻底底的,再也没什么别的可能。”这话不算乱说,若是按照纳兰家给自己的构想,要不入宫成为嫔妃,要不就入宫成为舒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可舒妃这个样子,明显是冷的不能再冷的冷灶了,还预备去烧热?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入宫为嫔妃,那也不是金秀所欲,永盛皇帝这个人,金秀不算是很喜欢,那么自然也没有这个心思,再者说了,如今永盛皇帝都几岁了?快六十岁的老人,也绝不是金秀的良人。

    “长贵大叔,我如了你的愿,也如了宁老爷的愿,你说这个事儿,长贵大叔是不是该帮一帮我呢?”

    “大格格有命,奴才当然效力。”长贵打了个千,“请吩咐就是。”

    “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也就是我既然要入宫,外头的人,一概都没什么可心的,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丫鬟,可以让我带入宫的?若是有,还请留意着。”

    这是小事儿,而且是让纳兰家十分舒心的事儿,这纳兰家出来的丫鬟陪着入宫,也不能说是监视金秀,但多少总是能够帮着传递一些消息,这不是金秀的请求,更像是金秀示好的一个举动,当然接下去,就还有了,“长贵大叔,应该是有些消息的来源吧?”

    “大格格的意思是?”

    “我要打听一些消息,最好呢,长贵大叔把手下的人都交给我来使唤,这样他们听吩咐直截了当,免得会错了意,若是不方便,那么我就派您的差事儿,如何?”

    “奴才自然是听从大格格的,这些小事儿,何必您劳神,”长贵迅速的说道,“您只管派我就是,若是办不好,您要打要罚,都听您的。”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金秀笑道,“如此如此……可明白了?我就要这些个的东西,这不为了别的,可是为了阿玛的前途啊。哎,我这个姑娘家,要操心的东西可真多!”

    长贵微微一惊,没想到金秀要打听的竟然是这个事儿,“是,奴才记下了。”

    “今日福康安虽去,当日后必来,我已经和芳哥儿说过,要他让福康安来我家,但却不知道到底福康安会不会听话,我要你等着他来的时候,还告诉他,让他来我家。明白了吗?”

    “福三爷气势逼人,等闲都是不会听别人的,特别是奴才的话,只怕是听不进去。”

    “他会听得进去的,我要他来,谈论的是为了富察家可以延绵三十年的权势,若是这句话说给他听,”金秀穿越过庭院深深的纳兰家,自信的笑道,“他当然会来。”

    福康安阴沉着脸回到了府中,显然心情是极差,他还没落座,就马上吩咐,“马头,去请李师爷来!马上!就说我有话儿要问他!”

    “他只怕是给老爷处理事务,三爷,”马头说道,“不如咱们去老爷的外书房寻他?”

    :。:



    富察家之中,一切事务当然要以傅恒的需求为第一需求,马头这么一提醒,意味着现在李师爷只怕是在傅恒的外书房里头处理事务,这位李师爷虽然外头名声不显,但在富察家内的地位来说,李师爷很高,众人都明白,傅恒十分仰仗他。

      “那我就去寻他!”福康安脸色坚毅,他的性子本来骄傲,若什么事儿是他干的,他绝不会推脱给别人,可若不是自己个干的,有人赖在他的身上,这就是绝对不行,就好像是金秀今日这话,话里话外都扣住了是富察家来行诡计,这是让福康安无法忍受的。

      他更无法忍受的,就是有人假借富察家的招牌来行什么私心之事,若是被自己个问清楚,李师爷是胡乱作为,就算是父亲再器重这位李师爷,福康安也决计不许他继续留在富察家。“我倒是要问问看,他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敢如此行事!”

      马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三爷,这是怎么了?李师爷有什么得罪三爷的地方了?”

      福康安摇摇头,也不搭话,就径直出了门,到了傅恒的外书房来,到了这里,他还未来得及找李师爷,就见到了福隆安兴冲冲的从自己个身后小跑进来,这可是不常见,自己这位二哥自诩身份高贵,乃是孝贤皇后亲侄儿,如今又尚主,行事有度从不做失态之事,可今个如此?

      福隆安小跑了进来,见到自己的三弟,忙停下脚步,搭住了福康安的肩膀,“三弟!三弟!今个万岁爷下旨了,让阿玛领军十万,出征缅甸!”

      “什么!”福康安今日可真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么一个大消息!“可之前那位呢?”福康安忙问,“杨应据呢?”

      “几次战败,已经是开去一切差事,由大哥安排着御前侍卫押解入京了!”福隆安幸灾乐祸,“畏敌如虎,又谎报大捷,这都罢了,竟然如今屡吃败仗,丢了咱们天朝的颜面,这一次他的身家性命,只怕是保不住了!”

      这个事儿又让金秀给猜中了,福康安心里头大惊,她这个人,竟然如此的料事如神,如此的话……难道她有关于父亲的话,接下去难道也会应验?

      福康安来不及细想,福隆安忙抓住了他的手,“走,咱们进去!和李师爷商议商议,等着阿玛回府,咱们好生谋划谋划!”

      缅甸战局波谲云诡,起初,北路官兵攻击老官屯不下,伤亡五百余,总兵王玉柱阵亡。同时,染病官兵也不少。缅兵又逐次增兵,官兵被迫退至四十里外的旱塔。正月初十左右,因锡箔台站被断,永盛皇帝数次令云南巡抚、额尔登额率兵转至木邦,接应业已入缅作战的明瑞。额尔登额听闻中途猛卯有缅兵出没,就退入铁壁关内,转从陇川入木邦,额尔登额畏敌迁延不前,走走停停,数日路程走了二十多日,直到二月四日才到边境宛顶。此时木邦早已失陷,而明瑞也已陷入缅兵重重包围中,但额尔登额自知战力脆弱,依然不敢出边救援。

      十二月二十一日,四川总督明瑞军到孟笼,得粮二万余石,暂时缓解了缺粮窘境,明瑞在此休息十多日,过完春节后,再次出发,打算经大山回木邦,途中听闻木邦被围,于正月初十改向宛顶撤退。正月十四日,明瑞军在蛮化向尾追不止的缅兵突然反击,歼敌千余,总算把尾追之敌打痛,不再追得那么紧,大玄官兵伤亡虽不大,但总兵李全中枪身亡。缅兵攻占木邦和击退北路清军后,几乎全部主力都赶赴明瑞军处,数万缅兵于二月初七日,将万余清官兵围困在小孟育处,此处距离宛顶二百里。明瑞军在此休息三日,于十日夜,沿探明的小路突围,明瑞率领队大臣、侍卫及数百护军兵殿后,领队大臣扎拉丰阿中枪阵亡,观音保以身上携带的最后一支箭刺喉自杀。明瑞身受重伤,用尽力气疾驰了二十多里,才和众人接应上,被总兵哈国兴、常青带着以下万余官兵突围回到宛顶,其中许多伤病官兵及体弱文官都得以生还。

      永盛皇帝震怒,于二月将李时升、朱仑逮捕进京处死,三月,又将杨应琚逮捕进京,随即赐死。

      皇帝震怒,征缅的主帅、大将在这里有逃跑延误战机的,他一概不留情,尽数诛绝,杨应据在皇帝下令的时候还没有入京,但他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他的命运和之前的刘藻一样,逃不了一死,皇帝原本未将缅甸放在眼里,只不过是将边军打发着去对战而已,可是没想到这会子竟然折损了如此多的大将,凡是总兵提督以下阵亡者乃是历年来之最,要知道昔日平定准格尔达瓦齐部,虽然死伤甚多,但没有说一次战役之中亡没如此多大将的,这一次是直接在永盛皇帝脸上狂扇巴掌,把这千古一帝的脸、大玄大陆天朝上国的荣光尽情的踩在地上,碾碎的干干净净,皇帝震怒,他原本还想着让傅恒自己个提出请战的折子,故此放风给福隆安,让福隆安劝说乃父答应,但是明瑞身败,致使他和傅恒君臣相得的默契都打破了,他今日就直接召见傅恒,下旨让傅恒接任“总督经略平定缅甸大臣”,选黄道吉日出征。

      命阿里衮、阿桂为副将军,舒赫德为参赞大臣,鄂宁为云贵总督。原来跟随明瑞出征的护军兵调回,增调一千五百人护军兵以及三千贵州兵入滇。

      被这样的大事儿一冲,福康安刚才想要问罪李师爷的事儿,就不免不了了之了,众人等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傅恒才回府,众人都是喜气洋洋,就连傅恒也是脸上带着喜悦之色,可他才到了外书房,见到屋内是两个儿子和李师爷,并无外人,脸上的自得喜悦之色顿时收敛起来,“阿玛!”福隆安兴高采烈地说道,“这一次咱们如愿以偿,接下去就是阿玛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傅恒也不说话,对着福隆安的恭喜不置可否,他只是先坐了下来,小厮献上来热气腾腾的白毛巾,傅恒将毛巾盖在脸上,停了停,才拿下来折成一半,擦了擦脸,春日里北京城风沙甚大,尤其是晚间,小厮拿了毛巾退出去,傅恒喝了一口茶,闭目养神了一番,等着口中的茶水混满了津液,这才慢慢吞了下去,这是傅恒的养生之法。如此喝了几口茶,傅恒才睁开眼睛,“大展拳脚?你真的觉得如此吗?”

    “难道有什么不妥当的?”福隆安见到父亲脸色木然,不由得心里头一沉,他忙站了起来,“阿玛,怎么了?”

    “你难道真的觉得,缅甸的事儿,是这么好办的?”傅恒语气淡然,只是众人都是傅恒身边的人,清楚的听出来了这淡然之中带着一丝纠结之意,傅恒显然没有自己第二个儿子这么的乐观,“你觉得你明瑞堂兄,才干如何,统帅才能如何?”

    “明瑞堂兄弟的统帅之才不足,但冲锋陷阵之能的确出众,平定阿睦尔撒纳、霍集占,都出了大功。”

    “那你说,明瑞都无法在缅甸寻得什么突破,如今还险些丧命于那天南之地,我又如何敢高兴,能够在缅甸获得什么战功呢?”

    傅恒说的话轻描淡写,也不算是十分严肃,但众人都站了起来,李师爷见到福隆安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于是忙打圆场,“明瑞世兄冲锋陷阵自然是厉害,可也要看是那一位在统帅全军,杨应据如此人物,就算是给东翁提鞋他也是不配!东翁在军机处主持事务这么多年,岂不知道这‘统帅无能,累死三军’之事儿?”

    这话一下子就把兵败的黑锅推给了最倒霉的杨应据,福隆安轻轻吐了一口气,到底是李师爷说话厉害,傅恒听到这话点点头,“的确是如此,杨应据此人该死,外头军务有罪且不说了,若是明瑞有失,我如何向逝去的兄长交代?”

    “阿玛!”福康安忙问道,“万岁爷是怎么说的?他是不是给您什么密旨了?”

    “没有什么密旨,”傅恒摇摇头,“但你品一品这个差事儿的名儿,总督经略平定缅甸大臣。听得出来是什么用意吗?”

    “难道?”福康安一惊,“平定?这个名号的意思是,一定要阿玛取胜吗?”

    “的确是如此,我听得出来,万岁爷的意思就是如此,他老人家,”傅恒微微点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出来,“对着缅甸的事儿实在是很不满意,这一次派了我出去,那就是一定要拿下缅甸,平定才算是克尽全功!”

    “可万岁爷已经下旨给您十万兵马,这可是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多了,”福隆安说了这么一句,但看见傅恒的脸色,顿时就反应过来,“难道这十万是虚指?”

    “就算不是虚指,我也带不去缅甸那么多!那边山高路远,”傅恒摇摇头,“我在中枢,见到云南方便送上来的军报不知道见了多少,这云南和缅甸的地形,我就算是没去过,也早就有所耳闻了,哪里可不是平定达瓦齐的地方那么平整开阔!只怕是比大金川还要险峻些!”

    傅恒并不是不知兵之辈,他除却平定准格尔时在中枢主持军务外,也在第一次平定大小金川之事之中亲自率兵作战,浴血奋战逼迫金川土司头像,他身上的一等忠勇公爵位,就是凭借这一次大功赚来的。

    “的确如此,”福康安点点头,“山高路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对于福隆安那样乐观的态度也是不以为然,“咱们虽然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可这场面施展不开,再多的兵堆上去,也是派不上用场。”

    福隆安微微一嗤,“三弟,你又拿着松鹤楼那个人说的话来对阿玛如此敷衍嘛?”

    李师爷知道福隆安说的是何人,但他只是捻须微笑不语,福康安不悦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哥,又对着傅恒说道:“阿玛,征缅的事儿,如今看来也只能是你去,儿子想着,总是要跟着您去才好!”

    “不可,”傅恒摇摇头,他赞许的望着自己这最杰出的儿子,果然,日后这富察家还是要看他的,“你还小,不能去。”

    “为何不能!”福康安倏然起身,朝着傅恒拱手,激烈的说道,“儿子今年十四岁了,也可以跟着您出征了!”

    “不是为父不愿,是万岁爷不舍得,”傅恒微微一笑,“万岁爷说过了这些事儿,说你大兄如今就在云南前线,你们几个兄弟都还小,一概都不许去,”皇帝甚至说的很直接,“明瑞亦在前线,难不成这天下除了你富察家都是好男儿,其余的人家都死绝了不成?”

    傅恒知道永盛皇帝的脾气,这话不是说富察家不行,而是对着其余人等表露出了不满。福康安听到这话大失所望,“这话如何说的!”他很是郁闷,复又坐了下来,“万岁爷必然不会如此,明个我入宫再求就是了!”

    但福康安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因为皇帝决定了的事儿,就算是受宠若福康安,也不可能改变皇帝的心意。

    福康安有些郁闷,傅恒微微一笑也不理他,只是对着福隆安说道,“圣上既然任命我为这个平定缅甸的大臣,兵部尚书还是我兼任,但京中到底是还要人主持的,我已经向万岁爷举荐珊林你作为兵部尚书的继任者,接下去应该马上就要下旨了。”

    “如此可真?”福隆安虽然是世家子弟,但听到如此任用,不免也大为兴奋,他之前也只不过是一等侍卫,虽然这一等侍卫品级颇高,但到底是御前当差,具体的差事儿没有当过,可这么一下子,就当了兵部尚书来了!“阿玛请放心,我一定办好差事儿,守住这个位置!”

    “不是守住这个位置,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不是咱们家的,珊林,说话要仔细些,”傅恒纠正福隆安的说法,“让你当这个尚书的位置,你要做好我的后助。”

    :。:



    傅恒继续说道,“我挂帅出征在外,最要紧的不是别的事儿,还是后头,后头的人不能够给我掣肘,我若是要枪要兵要粮草,不能拖延亦或者是推诿,所以万岁爷问我继任者可为谁,我说了珊林你的名字,想必万岁爷也知道,率军出征在外,最要紧的还是后方稳定。”

    福康安凛然听命,“阿玛的意思,我全记住了。”

    “你记住便好,”傅恒点点头,“你刚当差就当大司马,虽然是万岁爷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的,但说到底还是器重你的缘故,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别的事儿,一概都先别管,也不必去说先要权把子都收进来,其余的几个侍郎,他们分管的事儿,你一概都不要去干涉,第一要紧的就是我这个南征缅甸的事儿,只要是把前线所需支应都预备妥当,那么你这个位置就坐的稳妥,一切要稳,一切都不要去干涉,明白吗?”

    福康安不以为然,但也知道父亲所言乃是一等一的至理名言,于是忙答应了下来,“都听阿玛的,我只管好大军所需的后勤粮草,户部若是不给,我就只和他打擂台。”

    “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傅恒赞许说道,“我估摸着明天万岁爷就要叫起,你赶紧着去写一写条陈出来,再交给李师爷看看,万岁爷要问什么,”傅恒对着李师爷说道,“最好还是要过一过,这次务必要应对妥当——不然我出去了,也不放心!”

    福隆安下去写条陈了,福康安这会子才问父亲,“阿玛,我怎么瞧你,今个似乎兴致不高,难不成,你觉得这缅甸的事儿,不好办?”

    傅恒不回答,只是反问福康安,“依你之见,这缅甸之事,好办吗?”

    “难办。”

    “为何难办?”

    福康安想了想,自己个所忧虑之事,逃不出金秀对着自己所言的征缅“五难”,于是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儿子觉得有五难,行军、办马、办粮、转运、气候这五难。”

    傅恒听着福康安说完了这五难,点点头,“瑶林你的确是用心了,这五难,你二哥是想不到的,就算是他想到了,也觉得是一些个小事儿。”

    “那阿玛以为,这五难,您统帅出征,可以解决几个?”

    “这五个难,的确说的不错,可你却是忘了,”傅恒笑道,“这毕竟是国战,万岁爷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只要是万岁爷愿意,并且坚持下去,这五难都不是难事,都可以解决。”

    傅恒似乎对这福康安提出来的这五难不以为然,当然他觉得福康安说的不错,但远远没有到达福康安心里头所想那么高的位置,随即傅恒做了解释,“为战者,先思败,这是应该的,可若是只思败,那么永远不会胜利,你这五点,的确是给为父一些启发,但若是拿着这五难去对付万岁爷,想着打消万岁爷的念头,这是不可能的。”

    傅恒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五难,几乎就是为了阻拦大军出征的,福康安没想到父亲竟然眼光如此锐利,于是也就不提这个,他从袖子里头拿了一本册子出来,“这是儿子收集的有关缅甸和云南之事的资料,原本是想着跟随父亲出征,但既然万岁爷不肯,儿子也是无法,就把这个册子献给阿玛。”

    傅恒接过了那本册子,一翻那些地图山川地理等东西,顿时就微微吃惊,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些东西,你是如何知道的?从何处得来?”

    “从纳兰家那小子处得来的,”福康安老实交代了一半,“他得蒙高人传授,知道天下地理,我逼着他写了这些东西出来,许多东西我就算是问兵部也是无人知晓,不知道真假,但这里头和兵部能印证到的资料,尽数一样,儿子请阿玛慎重的用,因为这个还不知道能否用得到。”

    “大军出征若是只一来这本册子,那么必然是不成的,但若是有此臂助,日后必成大事儿!”傅恒高兴的说道,他迫不及待要翻阅这本书了,但这会子还不忙,“纳兰家送了如此大礼给咱们,不该没有表示,那个纳兰家的哥儿,可要保一个前程?如今却是什么都不难,万岁爷用人在即,我保举什么人,一概他都会准了的。”

    任何人只要得了当朝宰相这句话,飞黄腾达不用指日可待,在今天就可以实现。李师爷在边上也配合的笑道,“纳兰家的这位哥儿,真是得了咱们三爷的缘分,不然的话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可是没想到福康安摇摇头,“纳兰信芳这个人奇怪的很,喜欢天下这稀奇古怪的东西,更是一门心思都想着出海去,我原本是想让他跟着阿玛出去历练历练,把他所学都用上,不过似乎,也没有这样好心思,也就罢了,保举之事,他似乎也不愿意。”

    这可真是奇怪了,傅恒一听是这样的古怪脾气也就罢了,“那也就罢了,日后再说这个是了。”

    傅恒对着这本册子记载的东西存疑,但根据他这主持中枢阅览西南的战报来看,他觉得这本册子里头所记载的事儿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不过傅恒为人持重,还是要先验证了再说。

    “父亲,此去务必保重身体,”福康安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这个话儿,“西南之地,毒气甚多,又有毒虫,阿玛出征,别的事儿,孩儿一概不担心,就是希望父亲保重身子。”

    福康安说的情真意切,傅恒也很是感动,这位儿子似乎从未见他如此细腻过,傅恒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有大军在侧,想必无事,你二哥在京中主持事务,我留着李先生帮着他,你若是得空,御前伺候之外,也要去帮一帮他,你二哥有才干有谋略,眼界也高,但唯独就是少了一些历练,我怕他在小地方上栽跟头,他有驸马的身份在,日后衣食无忧是必然的,但我还想着他更有出息一些。”

    :。:



    傅恒身处高位必然是要思虑周全,他并不是那种大公无私,全然不顾及自己家里头和后世子孙的前途的“纯臣”,他要出征,所以一定是要先安排好后方,永盛皇帝和自己个君臣相得,皇帝这边会指手画脚或者是掣肘,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但若是有人暗怀鬼胎,意图有什么阴损的招数来拖延亦或者是阻拦自己大军前进的征程,却又让人寻不出什么错处来,这种事儿太多了,傅恒主持中枢多年,哪里还不知道这里头的东西和窍门?

    单单兵部一个小小文书,就可以让大军所需的粮草延迟发放半个月,这半个月若是在平时,可能也就是到处打秋风一番过去了,可若是在战事呢,出现这样的事情,到头来自己的大计败了,还有心思来寻别人的不是吗?

    所以傅恒一定要为自己大军出征安排好后勤的关键人选,这个人选,他选了自己的儿子,内举不避亲,他也知道轻重,若是想要大事儿能成,缅甸能够顺利打下来,这后勤上,不能有任何人干涉。

    福隆安到底如何,但傅恒还是略微有些不放心,所以要让李师爷辅佐,又要求福康安也从旁协助。

    “李先生若是不去,阿玛身边有什么参谋之人吗?”福康安又问道,“西南战事,如今看来只要咱们有那么一些些松弛,那么缅甸人就好像是水银一般,无孔不入,务必要小心谨慎才好。”

    “李先生不是军务上熟悉的人,他还是适合这些钱粮之事,”傅恒笑道,又对着边上不说话的李师爷点点头,“人尽其才才好。兵部和丰台大营,我会选多几个员外郎文书等一同前往缅甸,不会没有人出主意的。”

    “儿子有一好友,”福康安仔细想了想,虽然金秀有申明,要福康安永远不说出是她知道这缅甸的事儿,但自己不说名字,只是请傅恒过去一谈,这是完全可以的,“经天纬地之才,对着西南之事,颇有见解,阿玛不若移驾前往交谈一二?”

    “三世兄的这位好友,难道堪比南阳诸葛卧龙吗?”李师爷在一旁笑道,“还要东翁三顾茅庐不成?”

    福康安略微想了想,“虽然比不上诸葛武侯,但才干的确不俗。”

    “罢了,”傅恒不以为然,他觉得是自家这儿子世面还是见得少了些,只怕是被那些纵横家惊世骇俗话儿唬住了,以为是什么天才人物,他见惯了风雨,也见多了这世上的俊才,“如今大军马上出征,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见什么人?若是被御史知道我还问计于朝廷之外的人,只怕又是满城风雨。”

    傅恒不相信福康安所言,福康安也无法,这会子他甚至也不愿意让父亲知道金秀这个人,这个心思很古怪,福康安甚至是觉得,自己个如此被金秀藐视,她又入宫去了,这意味着她完全不把自己个放在眼里,如此之人,想必也说不出有关于什么再超出自己范围的话语来,见到父亲如此,福康安也就罢了。

    见到两人还要议事,福康安于是起身,但起身之前,他突然想起了金秀之事,当着父亲的面,他不能直接问这个,若是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儿下令呢?这样的话,岂不是自己个面上无光了,于是他也就是存在心里,等着日后再盘问李师爷。福康安暗暗发誓,若是李师爷擅自做主张,自己绝不能这样就放过他。

    这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不放过李师爷,若是论起富察家来,平时里头这些小关节上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的事儿,太多太多了,福康安不是天真无邪之辈,这种事儿他之前也干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这一次,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对于金秀这个人的命运如此发生了改变,甚至是因为富察家的势力使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对于这件事儿,他没有暴跳如雷,但已经是内心十分不悦了。

    福康安心情欠佳,但在父亲马上要出征的时候,却又不会露出什么不悦之意来,他随意走着,不一会就走到了母亲的正院之中,母亲的正院之中没有什么灯光,只有在堂屋前点了两盏气死风灯,发着幽幽的光亮,他走进来,马上就有仆妇前来迎接,“太太呢?”

    “太太在里头礼佛,”仆妇说道,“三爷请稍等。”

    福康安知道母亲礼佛最是勤勉,若是她礼佛的时候,什么人都不许打扰她,于是就站在庭院之中,仆妇请他去偏房坐下喝茶,福康安摇摇头示意不必。

    过了一会,正房里头传出了一声玉磬声,原本站在门外的两排仆妇听到了号令,这才鱼贯入内,又一人过来请福康安入内,门口有丫头掀帘子,福康安到了里头,见到一位穿着青色对襟套袖的妇人背对着自己个,刚从佛龛之前站起来,佛龛之中供奉着德化白瓷玉观音,神色从容,仪态安详,嘴角有微笑,宛如春风拂面,福康安见到母亲起身,于是忙上前搀扶,将母亲董鄂氏搀扶到了靠山炕上,“你怎么来了?”董鄂氏低着头,微微咳嗽,丫鬟忙拿了痰盂过来,“不是今个休沐,出去找人玩了?”

    “是,”福康安说道,“出去见了见朋友,也就回来了。”

    “怎么?”董鄂氏漱了口,又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这才抬起头来,打量着对面的福康安,董鄂氏的眼神十分明亮,或许昔日在少年时候,不仅明亮更是锐利,但如今许是礼佛多年,眼神变得柔和温暖,“你这出去见朋友,不顺心了?”

    “没有,”福康安没想到母亲不过是这样看了自己一眼,就已经看出来了自己的心事,他忙笑道,“不是外头的缘故。”他想到了一个理由,“还是因为阿玛出征要去缅甸的事儿担心。”

    “这没什么可担心的,”董鄂氏合上眼,左手在转动着手里头的佛珠串,“圣上下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