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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信芳很是不服气,自己虽然喜欢看杂书,可也没有一本书有归纳总结过唐朝是如何覆亡的——当然也是有的,不过他还没有读史读到那么深的份儿上,只是浅尝辄止,又喜欢看那些个偏门的东西,怎么可能知道这么深奥的学问?他自然是不服气的,被罚起身后浑身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冻得,索绰罗氏连忙给纳兰信芳披上了一件袄子,又低声告诉他,“今个你阿玛心里头高兴,你可不许闹别扭,等会赏月,务必要高兴些。”

    这话纳兰信芳听了可就更郁闷了,“我的好额娘!今个阿玛还高兴呢?”纳兰信芳跺脚哈着气,“这高兴就罚我跪了一个时辰,若是心里头不痛快的时候,只怕还要活活把我打死呢!”

    索绰罗氏最疼爱这个嘴巴里话多又嬉皮笑脸的大儿子,伸出手朝着他的肩膀轻轻的打了下,“你浑说什么呢!你阿玛怎么会打死你!今个是真高兴,因为在外头认识了一个出色的好姑娘,”她把元家的金秀姑娘略微的说了说,“你可别说自己有能耐了,这话儿只怕是你阿玛都问过人家姑娘家了,怎么人家都答的出来,你倒是答不出来了?”

    纳兰信芳咬牙,“好呀,这个什么八竿子打不到的元家姑娘,倒是害的我今个多跪了这么好些个时候!”

    索绰罗氏笑道,“怎么,你都不如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家,不服气吗?那依我看,你还不如上进些,”她劝着儿子纳兰信芳,“若是能够读书用功些,你阿玛也不至于生气了。”

    “咱们家虽然不比寒门之家,还说要考一个科举功名出来,可日后当差当官儿,总是要学识的不是?”

    索绰罗氏苦口婆心的劝着,纳兰信芳虽然有些无赖,但对着母亲还是很尊敬的,“是,都听额娘的,”他心里头打定了注意,要给这个让自己个难堪的什么元家姑娘一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自己这个纳兰家的大爷,可不是好惹的,“不过咱们家还要当什么差啊,”他又对着索绰罗氏嬉皮笑脸的,“阿玛不是都从内务府里头出来了?咱们家又不愁吃不愁穿的,何必要当差去?每日应卯,也是辛苦极了。”

    “不可浑说,这话可不能给你阿玛听见,”索绰罗氏警告道,“外头人不知道,你额娘还不知道?你阿玛从内务府出来,那是被人排挤的,若不是你阿玛见机的快,自己个先退了,只怕如今家里头都没有那么好过呢!”索绰罗氏虽然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宦海险恶,见到纳兰信芳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叹道,“你阿玛指望着你还能光耀门楣呢,说不想当差的话儿,只怕是你阿玛听到这个又要生气了!”

    “我不想当差,额娘!”索绰罗氏如此说,纳兰信芳却是又要闹脾气了,“我见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着能够到处瞧一瞧,去看看那天涯海角更远的地方,见一见那些洋人!听说广州那边就有!”

    “我想先去广州,”纳兰信芳眼中露出了晶亮晶亮的神采,“去看看哪里的十三行到底是有什么热闹稀奇的,能够让洋人这不远万里的前来,就要在广州不愿意走的!”

    “再去别的地方瞧瞧,什么越南,什么南洋!什么地方都去瞧瞧,看看这京师外头的人和事儿,是怎么样的多有意思,比老是呆在四九城里头肯定是有趣多了!”

    纳兰信芳说的兴高采烈,可索绰罗氏却是生气了,“胡说什么呢!”她瞪直了眼睛,“那些地方哪里是咱们该去的地方!别的事儿我都由着你,不当差也就不当差,不读书也就不读书,可这件事儿,决计不成!你还算是知道一点文墨的,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是怎么说的?”

    纳兰信芳低头丧气的,“额娘你干嘛说这个,儿子出去又不是不回来的。”

    “这外头可是什么都没的依靠!没人伺候你吃,也没有人伺候你穿衣裳,就按照你这大少爷的性子,享受惯了,出去谁照顾你?在家娇生惯养的,出去你吃的了苦吗?还有这海上风浪那么大,什么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阿玛怎么办?”

    “还有那些洋人,听说都是生吃人肉,膝盖不会弯的,红头发红眼睛,好像是十八层地狱里头的恶鬼一样的!你若是跟他们见面,一个不小心被吃了怎么办?”

    索绰罗氏絮絮叨叨的说着,纳兰信芳只能是投降,“得,得,额娘,我说不过你,那么咱们还是去赏月吧。”只是这自己难得说一次心里头的志向,却又被母亲这样子堵了回去,心里头实在是不痛快,思来想去,也没地方可以报复的,只能是想办法,去找那个今日让自己跪着罚了一个时辰的什么元家姑娘算账,出一口恶气才好。

    一夜无话,纳兰家也只是赏月,金秀这边赏了月,也没有别的事儿,全家今日都高兴,吃了酒,又有月饼瓜果,也只是胡乱收拾一下就都去睡觉,富祥喝的有些醉了,只是回去倒头就睡,金秀有些睡不着,帮着二妞梳洗罢,自己个坐在桌子前,看着窗外的月亮,末了又想到什么,从桌子下头拿出来了昨日那刘掌柜借给自己的那本书,湛蓝色的封面上有一张竖着的白条,上头写着《西京杂记》四个行书字儿,她随意的翻开了一页,只见到上头写着:

    “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着鹔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既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谋于成都卖酒。”

    文君尚且可以卖酒,可家里头只怕是没有这个营生哦,金秀摇摇头,月光下看书一会就觉得刺眼起来,揉揉眼,关上窗,金秀也就躺下安置了。只是却不知道为何,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千里明月共此夜,也不知道是多少人能够安然入梦,多少人转辗反侧难以安眠。

    节日过后,又是寻常而且平庸的一天,虽然中秋节是重要的节日,但这个节日一过去,普通人家还是要为了日常生计而奔波忙碌的,玉芬依旧是做着针线活,一些荷包、缨子、如意结等物在家里头仔细做了,再拿出去到店里,换几个钱来,这个钱不太多,外头店铺压价也狠,但是多少是个补贴。

    按照金秀的意思,就为了这几个钱如此每日弯着腰低着头眯着眼做这个玩意,损伤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得,可一想到家里头的情况,到处都要用钱,也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只能是尽其自己所能帮着母亲做一些打下手的活计,可也不知道为何,她除却理线之外,其余要穿针引线的活儿竟然是丝毫不会,经常弄的手忙脚乱,把原本整齐的图案给弄得一团糟。

    玉芬也不免笑话金秀,“如今这些东西都不会,日后怎么若是嫁出去了,怎么当差?”桂大奶奶的话儿就不是那么好听了,她永远是一副讽刺人的强调,不把人刺激的激怒起来,她就算觉得没用完成自己的使命:“哎哟哟,瞧着这架势,只怕是日后要当皇后娘娘不成?什么针线活都不会干,等闲人家哪里会娶你这样的当家太太?”

    说这个话的时候,桂大奶奶盘着腿坐在炕上,见到玉芬在忙乎,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只是闲闲的说着风凉话,金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知道桂大奶奶的性子,若是和她斗嘴,只怕是越撩拨的她越怒起来,到时候吵架打架起来可就不好看了,何况如今这时代,家法森严,作为晚辈可是不能够和最尊贵的长辈——姑奶奶斗嘴的。

    幸好妹妹二妞虽然人小小个的,瘦的和猴一样,可手脚灵敏,穿针引线如蜂飞蝶舞,十分机敏灵巧,不一会,一个绣着小蜜蜂的方帕就做好了,玉芬自然是高兴,觉得多了很大的一个帮手,就连桂大奶奶仔仔细细的看了那只活灵活现的蜜蜂,也挑不出一丝半点的错误来,“恩,凭着这个手艺,日后就算是你这个大姐混的快饿死了,也能绣花买几升米给她救救急了!”

    金秀翻着白眼,郁闷的从屋里头退了出来,真是……显然在这个地方,针线活技上,自己个是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了,虽然是穿越者,但是感觉到了这个时代之中,似乎也没有多少领先于别人的作用,那就只能是退让这些惹不起的土著。

    她出了门,复又回到了自己屋里头,看了几页《西京杂记》,又想了想其中的道理和来历,又和自己个昔日读过的书印证一二,如此默默复习了一会,她就起身出门,答应了那书铺的刘老掌柜的要去帮忙,昨个中秋节,没有去帮忙还算是有道理,可今个若是再不去,只怕是让人觉得自己承诺过的不算数,失信于人,这可不成。

    于是她见到这会子家里头自己帮不上忙,于是出门去要完成此事,到了外头巷子里,正预备着走出去,不曾想后头似乎有嘈杂声,她回头一看,只见到在后头钮家的门口停着一辆小马车,刘全在搬着什么东西,似乎要出门的样子,金秀有些好奇,上前和刘全打了个招呼,“全叔,您这是干嘛呢?”

    “啊哟,是金姑娘!”刘全忙请安问好,“我给您请安了!这不,大爷说趁着天气还不算冷,准备到自己家的庄子上去看看,今年的收成还没催着来,只怕是还要去看看,再者,一年一次也要和庄头见个面不是?”

    金秀还真不知道钮家竟然还有外头的田庄,这不算是没钱的人家,可怎么看上去钮家还要去月饼铺子筹借银子呢?这有些说不通啊,“难道这些年庄上的收成都不算好吗?”

    “不好,难得丰收一年,倒是欠收好几年的,”刘全忧心忡忡,“不花银子接济那边的庄丁都算不错了,可昔日老爷在的时候还能够帮衬,如今怎么帮衬,只能是再去瞧瞧那边光景如何了。”

    “那你家大爷,也要一起去了?”

    “自然是要去的,”刘全回道,“家里头如今都他做主,若是大爷不去,可怎么办呢,”说到这里,钮家院子里头突然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瓷器破裂声,又传来喝骂声,声音尖利,倒不像是善保的声音,刘全直起身子,面带愁容的望着门里头,金秀问:“这是谁发脾气了?”

    还能有谁?自然是钮家的太太!只是刘全他倒是不能够在外头说自己太太的坏话,于是说道,“估摸着是什么东西碰坏了,不碍事儿,金姑娘,您有事儿还是先去办,这边还有吩咐吗?”

    大约自己也没什么可吩咐他的吧,金秀点点头,她自己个也还有事儿,于是转身去了街角口的书铺去,刘全依旧在搬东西,不一会,脸色不快的善保大步的走出来,“全叔!”他又快又急的喊着刘全的名字,“咱们走!”

    “这……大爷,”刘全听到了屋里头的动静,知道是钮家太太又在发脾气了,“太太正在气头上呢,您和奴才这么走了,只怕是太太要更气了。”

    “顾不得了!”善保生气的说道,他的脸色有些泛青,“我成日里在外面就想着要怎么样把这个家支撑下去,她倒是好,每日就躲在家里头抽烟,什么事儿都不管,只是要问我要钱要绸缎的,今个不过是和她禀告要出门去保定看看庄子,她却不知道为何,又说我的不是了,末了还砸了茶碗。”

    善保上了马车,长长吐了一口气,君子修身还需要养性,他发作了一会,这会子又稍微定了定神,“家里头没钱,这是一定的事儿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庄上今年的收成不拿来,咸安宫自然不必去读书,就连这个家也难维持下去了。”

    刘全坐在车把式的边上,让他慢慢的朝着前头驶去,“是这个理儿,那边庄头昔日奴才我也认识,是个老实人,想必这一次去,有个说法!”

    金秀到了书铺,这边依旧是无人问津,其实根据金秀这几日的观察,她就没有看到有顾客进过这家店,真是有些奇怪,这家书铺里头虽然卖的书不算是时兴的那些八股时文,但她上次过来随意一瞥,见到都是一些历朝历代史书亦或者是一些文人笔谈之类的,此外诗书等物也是一概皆有,却不知道为何,如此的无人问津。

    许是地方偏僻的缘故,加上这边都是护军子弟,金秀进书铺见了刘掌柜,又问了今日要干什么活,今个的活计倒也简单,只是将落灰甚多的书架都擦干净,金秀书铺后头的院子之中取了水来,又用一块抹布用力的拧干,再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在店面上的两大排从地砖到天花板放的密密麻麻的书架,刘掌柜的也不多嘴,只是坐在柜台后头带着一个玳瑁眼镜仔细的翻看着一本书。

    等着金秀擦干净了书架,又顺带着把书铺的外堂也扫了一遍,刘掌柜这才让金秀坐下来,问了问金秀读《西京杂记》最大的感想是什么?金秀说自己个还未读完,刘掌柜也不以为意,只是问读到什么感想什么就是。

    “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着鹔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既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谋于成都卖酒。”

    金秀说读到这一段,“我如今最大的感想,还是要有钱啊,”她喃喃说道,“文君和司马相如,昔日也是锦衣玉食,富贵出身的,末了因为私奔的缘故,被卓王孙给厌弃,没想到到了成都,竟然无法谋生,只能是抛头露面去卖酒来赚些银钱,可见这世上,若是没有银子,可真真是寸步难行。”

    上辈子虽然不至于说一方富贵,但是衣食无忧,想买什么也不至于说不敢买,可如今这完全不同了,如今是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来花。

    听到金秀发出了这个感叹,刘掌柜笑道,“这话原不错,可这世上,除却银钱外,还有什么更需要的?”

    “自然是权势,”金秀答道,“司马相如这个时候只是还未得汉武帝青眼,等到他写了长赋被武帝看中后,带着阡陌土地来投靠寄存于他名下的豪强不计其数,那个时候怎么可能还会差银钱?”

    刘掌柜看着金秀,若有所思,“权势?说的不错。”

    “此外,自然还需知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也是不会错的,”金秀笑道,“司马相如若是没有这文采,也借不到汉武帝的权势,而董仲舒能够让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全靠的是他的学识。”

    “那你以为,这三者,何为主,何为辅?”刘掌柜问道,“须知这三者,不是那么好分开的。”

    金秀仔细的想了想,“自然是权势为主,银钱为辅,但学识为内涵,若是没有学识,有了权势,只怕也是小孩舞大刀,长久不了的。”

    这倒不是金秀太过于势利,而是事实却是如此,“武帝时候,多少富甲一方的豪强富翁,阡陌连片,家奴成群,稻米如海,银钱似山,看上去如此显赫,只是在张汤几个酷吏的折腾下就家破人亡,这些人,甚至都不值得当朝三公稍微一顾。”

    历朝历代,只要是在这中央之国,都不可能答出金钱比权势更重要的答案,石崇昔日是如何富有?也只是在晋朝的司马家面前束手就擒,轻松的像是杀掉一只鸡那样。

    “可汉代三公也有死在张汤这些酷吏手里头的,按照你的意思,三公这个的权势,可比张汤要大啊。”

    “张汤之权不是来自于他廷尉的权力,而是来自于武帝,”金秀摇摇头,“若是武帝没有旨意,张汤敢去处置三公们吗?显然是没有这个胆量和本事。”

    “那看来这权势也不是最有用的?”

    “那是没有到武帝的位置,其余的人都只能狐假虎威罢了,”金秀淡淡说道,“武帝之威,才是天下权势的体现。”

    说到这里头,金秀就不愿再说下去了,这权势归根到底,说的还是帝王之威,天下的权势,说到底,谁最大?

    毫无疑问,宽泛的讲,天下最大的权势是皇家,但仔细认真的来划分讲,天下最大的权势,当然是来自于天子。

    天子一怒,天下流血,天子一喜,四海皆春。

    再说下去就有些犯忌讳了,刘掌柜也不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再讨论下去,他于是换了一个角度来问,“那你说的学识,又和权势有什么干系呢。”

    “这自然干系就极大了,”金秀笑道,“无能之人,身居高位,地下伺候应承的人,虽然面上不露,只怕心里头会笑话他,就算是有什么权柄,那么也是手下的人尽数分润去了,无能之人,大约只能得一个外头的空壳,内里,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刘掌柜点点头,“你的话不错,”他带着欣赏又有些惋惜的神色看着金秀,“可惜你只是一个女儿身,若是身为男儿,日后出仕当差,前途不可限量。”

    金秀挑眉,这话已经是这两日第二次听见了,她虽然不算女性之上的女权主义者,但是也不是说愿意这样子和男人作为比较的,“刘爷爷,为何一定要是身为男儿才能建功立业呢?女子一样也成。”

    “女子?”刘掌柜忍俊不禁,“这倒不是小老儿在笑话你,金姑娘,若是在这汉唐时候,还真的有那么些好时候,比如这武后时代,上官婉儿参知政事,把握朝局,是何等的威风,可本朝?你们护军家里头姑奶奶地位高,这倒是不假,可是……”

    “时代不同,机遇也是不同了,”刘掌柜那个可是没有说出来,他继续说道,“金姑娘才干我看着不错,但想要建功立业,那是非常难了。”

    金秀笑道,“刘掌柜原来不是不看好我,而是觉得如今的时候不对。”

    “说的对,也说的不对,本朝如今时候如何不好?这话可不许乱说,”刘掌柜喝了口茶,摆摆手道,“只是你若是要治理一家一户,对你来说,自然是易如反掌,可若是想要成全你这建功立业的心思,依我看,这路,可不算多了。”

    金秀敏锐的抓住了刘掌柜话里头的线索,“刘爷爷,您倒是觉得,这还有路?”

    刘掌柜笑道,“我可不知道什么路,好了,今个劳烦你给打扫的这么干干净净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家里头事儿忙,这几日等着你把西京杂记都看完了,再过来,咱们说说话,”金秀还预备着再追问,但刘掌柜朝着门外扬了扬脸,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钮家大爷要出门去,你还不赶紧着去打个招呼?”

    善保的马车慢悠悠的驶出了西北条子胡同口,刘全见到金秀站在街角的位置,朝着这边看来,他有那么一点点猜到了(可能也是猜错了)前天夜里头自己家大爷为何这么高兴,又见到金秀好像是要迎接自家大爷的样子,于是忙对着车里头的善保喊道:“大爷,金姑娘在外头呢!”

    车帘一掀开,露出了善保那俊美绝伦的半张脸来,他原本怒气冲冲的,可看到金秀站在街角处,亭亭玉立,好像是一株深秋时候的百合花清丽脱俗,让人耳目一新,善保心里头的怒火顿时也就消了,他忙让车夫停住车,又掀开门帘,下了马车来,对着金秀点点头。

    “金姑娘你刚好在这里,我预备着出门去,还未和你告别,”善保朝着金秀作揖,“这几日只怕是见不到了。”

    “是,”金秀福了福,还礼如仪,“全叔说你要去保定府去。”

    “看一看家里头以前留下来的庄子,”善保笑道,“这些年收成都不太好,我一直也没搭理,如今却是不成了,这田庄里头的出息可是家里头最紧着要,所以我亲自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他看着刘全绕到车后头去整理东西,于是压低了声音,悄悄的对着金秀说道,“若是没法子也只能是给卖了——不过这事儿全叔一定不许,所以不能让他知道。”

    “卖了?”金秀奇道,“这如何使得?家里头传下来的庄子,若是这样卖了,只怕是不好吧?”

    说起来也不知道为何,金秀如今的样子,倒是很能让善保放心,以前倒是真不觉得金秀如此淡定自若十分有主意,若是早知道,自己想必也不会苦了这么如此些年,凡事儿若是有个人求教求教,也是好的,“是,是家里头留下来的,可若是不成,那也只能是先卖了,金姑娘也说,毕竟咸安宫官学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为了咸安宫读书,卖了也就卖了倒也无妨,”金秀点点头,“那钮大爷出去一切可要小心,保定府不算远,却也是外地,凡事不比京城里头。”

    得了佳人的叮嘱,善保的心里头暖洋洋的,“我知晓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善保就觉得金秀这个人,很不一般,若是换做了其余的女眷——当然么,善保也没有熟悉多少女眷,但是他一定是这么认为,若是其余的女眷,只怕是马上就要泪眼汪汪,觉得这出远门不得相见实在是心酸,外头旅途奔波实在是辛苦,必定是再三劝阻,若是不出行,可否?

    到了金秀这里,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请自己个要特别的小心谨慎,善保只觉得好像说不出什么话儿来,但不知道为何就觉得心里头很稳,适才的焦躁不安这会子都没有了,善保朝着金秀笑道,“我这去保定,听说那边新鲜东西不少,你素日里头喜欢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带给你。”

    车后的刘全探出半个头,装做若无其事的在整理行李,实际上大半的注意力还都放在这边看着两人交谈,金秀奇道:“我要什么新鲜东西?不必了。”

    她说完了这话才发觉善保脸上露出了紧迫之色,才稍微好像知道了什么,我的乖乖,眼前的这位美男子是要送礼物给我?须知就算是后世之中异性之间送礼物,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礼尚往来而已,这个善保,是什么意思?

    她脸上露出了震惊且狐疑的神色,善保看到了,不由得大窘,脸上泛出了一丝红晕,更是看上去光彩照人,他低着头咳嗽了几下,用手挡着了嘴巴,“你可别多想,想着你那日给我出了好主意,所以,所以,要想着买东西答谢答谢你。”

    金秀微微一笑,善保这样拙劣的演技,如何能骗得过自己呢?真是可爱的少年呢。

    她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是,不过咱们也不必这么客气,什么东西也不必买了,我听说保定府的风土人情和京师不同,你去看了见识了什么,回来若是和我说一说,也就是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八月十四之夜,善保和金秀说了一些福建的乡土风情,金秀倒是很感兴趣,善保慢慢舒了一口气,轻松的说道,“是,我必然是会告诉你的。只是百闻不如一见,若是金姑娘有机会,还是自己去看看更有意思一些”

    车夫见到时日已晚,于是催促:“若是再耽搁,今个就到不了歇息了。”于是两人告别,金秀朝着善保挥挥手,也就从巷子里头回家去了。

    善保坐在车上脸上露出了笑容,刘全转过身,见到大爷如此,不免有些好笑,“大爷,你倒是还没有人家金姑娘来的稳重些,论起来,还是人家姑娘家小几岁呢。”

    “说什么呢,全叔!”善保咳嗽了一下,他又敏锐的察觉到了刘全说的话,“你知道金姑娘今个几岁了?”

    “金姑娘今个十三岁,比大爷还小四岁呢,”刘全当然很清楚这些左邻右舍的情况,“属狗的。”他又加了一句,“大爷是属马的。”

    “哦,原来如此,”善保笑道,“只是才十三岁,属狗的……咦,全叔,你好端端的说我的生肖做什么?”善保似乎被刘全看破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真是莫名其妙!”

    刘全嘿嘿两声也不再说话,心里头想着倒是这两个生肖不知道合不合?什么时候自己个要偷偷去问一问天桥的瞎子们,又想到善保已经是十七岁,若是唤作是寻常的人家也早就准备亲事了,奈何善保如今当家,倒是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婚事,这么一耽搁下来,若是再过几年,可就不好了,大爷似乎很喜欢元家这个姑娘,我倒是要凑什么时候等着太太心情好些的时候,请太太出面这个事儿说一说?

    且不说刘全心里头怎么想的,金秀从巷子里头回家,桂大奶奶正坐在廊下晒太阳兼抽水烟,水烟的烟雾将院子里闹得乌烟瘴气,金秀从外头进来,闻到这个味道,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今日这咳嗽的人可真不少。

    桂大奶奶见到金秀回来,先是呵斥了一顿:“家里头的活计都不做,每天就知道在外头晃荡!什么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到时候看你哭不哭!”又招手让金秀上前,盯着金秀,神神秘秘得说道,“大妞儿啊,那纳兰家的宁老爷,是不是看中你了?”

    “想要把你拿过去纳妾?”

    隔着烟雾缭绕的水烟,桂大奶奶神神秘秘打量着金秀,抛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问题:“大妞啊,这纳兰家的宁老爷,是不是看上你了?想着要把你讨去当小老婆?”

    幸好金秀这会子没有在喝茶,不然只怕是茶都要喷出来,她还想着刚才钮家大爷善保说要送自己个礼物到底是什么意思,正在恍恍惚惚的时候,被桂大奶奶一问,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她不由的有些好笑,“姑爸,你说的是什么话儿呢!”她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出来,又跺脚,“人家宁老爷可没有这个心思!”

    “没有这个心思?”桂大奶奶对着金秀的辩解嗤之以鼻,“别想着要瞒我,我可是过来人!”她摆出一副有经验的模样,“这些世家里头的人,只要是看顺眼了,但凡是稍微那么一些平头整脸些的,都要想着法子弄回去。”桂大奶奶加重了平头整脸那四个字的语气,显然她可是不觉得金秀多少好看,也不过是长得还过去而已。

    “没有这个心思,还会送你一个长命锁?”桂大奶奶咄咄逼人,“这可不寻常!好端端的,送酒菜就得不了了,还巴巴的送这么一个玩意来,说是这里头没猫腻,谁信?”

    桂大奶奶是非常坚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观点的,所以她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联系到前一天纳兰永宁和金秀说话说了好久,第二日还这样巴巴的送了酒菜和这配饰过来,可见是不正常。

    酒菜还好,不过就是吃了、喝了就算的东西,但是这个长命锁,桂大奶奶想了好久,总是觉得不对劲,就算是要赏给金秀什么东西,也肯定是要好东西啊,为什么送这么一个半新不旧而且还没什么款式可言的长命锁呢?而且还是铜做的,一点也不值钱。

    桂大奶奶好奇了大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眼角都平添了好多的细纹,这早上和玉芬等人在一起,也不方便问,于是桂大奶奶借故呵斥了弟媳妇,自己出了院子来抽水烟,就是为了独自一个人能堵住金秀来盘问盘问。

    金秀心里头只觉得好笑,这桂大奶奶,可真是把别人想做什么了?金秀二世为人,自诩看人还是看得出一些东西的,纳兰永宁对着自己的眼神,都是赞许和赏识,其余的只怕还有一点,但是这爱慕或者是占有欲,金秀是从未见过的,可到了桂大奶奶这里头,味道全都变了。

    这话还好是当着自己个单独说的,若是被自己母亲玉芬那样容易担心的人知道了这话,只怕是又要担心受怕了,她忙拦住了桂大奶奶说出其余不好听的话儿,自己虽然对着这些话无所谓,可被人听到了到底不是什么好话。

    “姑爸说什么呢?这是从何说起的话儿,那一天,奶奶不是有着身子行动不方便吗?所以我在那边斟茶倒水,许是伺候的殷勤,所以宁老爷给了一个长命锁给我罢了,那里还会想到这些个事儿呢?”

    金秀想好了说辞,继续说道,“若是姑爸不信,问阿玛就是了,都是阿玛陪着宁老爷说话呢,我是没有插嘴,在客人面前,姑娘家家的,如何好多说话啊。”

    桂大奶奶不知道是什么心态,脸上露出了失望又有些解脱的表情,“我想想也是,”她白了金秀一眼,“人家正经大户人家的当家老爷,怎么会看上你这个黄毛丫头,无非也就是拿着那个东西来赏你罢了。”她把水烟壶朝着地下,放在手心里头磕了磕,好像金秀就是那烟灰一样,让她看不起,“我说你,也真是没出息,”她又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贵人在跟前,也不知道讨好卖乖的!”

    她又骂了金秀几句,心满意足的回屋去躺着继续抽水烟了,金秀真是非常无语,自己这个大姑妈,到底是希望自己被宁老爷看上呢,还是没被看上?是不是更年期了?怎么这么难伺候的,说自己到底是要出挑一些,还是要被人忽视更合她的心思?

    她摇摇头,还好自己脾气挺好的,若是暴脾气,只怕是日日都可以和桂大奶奶吵架,哦,不,是每时每刻都可以。

    可桂大奶奶的话儿倒是也有些道理,金秀歪着头想了想,纳兰永宁给一个旧的长命锁,真真是有些奇怪,外人看起来不通,也是对的,所以难道那个长命锁有什么蹊跷吗?

    金秀回到了屋里头,打开了那个盒子,取出了长命锁,在阳光下仔细的翻来了一番,只见到样式普通,只是一个祥云团圆如意的图案,边上还有两个小铃铛,微微一摇,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但长命锁里头好像也没有什么,中空而已,很普通啊,没有什么机关,纳兰永宁也没有给自己什么秘密的东西。

    金秀看不出哪个长命锁有什么内涵,于是把它放回到盒子去,她将长命锁放回去的时候,这才发现,盒子的角落里,被长命锁垫着的地方,放着一张奇怪的纸,金秀拿起来,打开一看,刷的一下,她的脸色巨变,心脏一下子嘭嘭嘭的跳的极快。

    到了第二日,金秀起了一个大早,伺候了桂大奶奶的早饭后,稍微收拾了一下,又特意换了一件稍微不那么差的衣裳,青色的棉大袄,素面,没什么花纹,但还算是干净整洁,这还是旧年富祥入了宫当差,腊月合宫侍卫太监们发的第一次赏的衣料,玉芬给她特意做的衣裳,这几年就靠着这件衣裳撑场面了。

    她换好了衣裳,特意来见过了父亲和母亲,言明要去纳兰家一趟。

    富祥还在喝着茶,他刚打了一套五禽戏,出了汗,正在用毛巾擦发亮的脑门,听到这话,奇道,“好端端的,去纳兰家做什么?”

    “宁老爷不是送了长命锁给我吗?”金秀笑道,“说是赏给我的,我难道不该去谢一谢人家吗?再者宁老爷上次也说了好几次,邀我过去,虽然不指望说要朝着他老人家要什么东西来,可到底,咱们是要去一趟的。”

    她又对着玉芬解释说道,“阿玛若是日后要去云南,家里头没人撑腰,只怕是不成,若是有纳兰家的名声在,咱们家到底好过一些,再者上次宁老爷也没有把话儿说死,就说阿玛这件事儿不能办,若是咱们多走动,多上门求一求,或许人家开恩,帮着疏通疏通,这件事儿许就给办了。”

    元家的两夫妻,富祥和玉芬却都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不知道知恩图报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去求纳兰家,无非是觉得之前入宫当差这件事儿上,就已经是得了天大的人情,若是接下去这事儿再请纳兰家办,未免是有些不知足的样子了。

    再者,因为元家实在是情况太差,和纳兰家匹配差距太多,富祥等人也觉得面子上抹不开,上面只觉得低人一等的样子,所以囊中羞涩,脚下自然也难行,所以不太敢去纳兰家。

    可金秀这样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两夫妻倒是觉得自己女儿说的话,句句在理。玉芬尤其不愿意富祥去丰台大营预备着去南边平叛,这是一件非常烦心的事儿,玉芬这已经是好几夜没有睡好觉了,听到女儿愿意出面,忙说道:

    “你说的极是,礼数上咱们也该回去拜访一下,至于你阿玛的事儿,虽然咱们着急,却也不能够太为难人家,便宜的时候说一说,若是不便宜,也就罢了。”

    富祥摸了摸头,“那么你要去,阿玛倒是也觉得该去,只是咱们怎么去?”他看着玉芬,“还是出门去叫车吗?”

    大玄朝的马车租赁服务已经很发达了,昨日善保出门,也是租车子,玉芬点点头,“自然是要叫车的,不然的话,走过去只怕是都要许久了,且路上灰尘多,到了人家家里头,也是不好看的。”

    富祥披上了大襟,出门去看看何处有马车,玉芬上下打量了金秀,“衣裳倒也对付的过去,只是这裙子不太好,”裙子是麻布料子,皱巴巴的,玉芬又看金秀头上是一根簪子都没有,愁道:“这也太素净些了。”

    金秀笑道,“这是咱们家的本色,素净些有什么干系?”

    “话虽然如此说,可纳兰家是什么人家?各个都是生了一双富贵眼的,宁老爷不言语,可底下的人若是见咱们穿的素了些,就要看轻咱们了,”玉芬愁道,“我那里偏生也没有好衣裳。”

    好首饰自然也是没有的,金秀想到前日玉芬问桂大奶奶借的衣裳,料子极好,于是就问:“姑爸那里是不是有好些好东西?”

    “自然是有的,只是你姑爸,”玉芬压低了声音,生怕桂大奶奶听到自己的抱怨,“她可不会借给你。”

    “这可是说不定,”金秀挑眉一笑,“若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借不来?”

    金秀对着二妞仔细叮嘱了几句,二妞忙点头,看上去高兴极了,“这样成吗?大姐,姑爸可是不好说话的。”

    金秀笑道,“试试看,没事儿,横竖咱们不吃亏。”

    金秀带着二妞悄悄的走到了桂大奶奶屋的外头走廊上,示意二妞做好准备,二妞抿着嘴,兴奋的点点头。金秀开口了,语气带着一种浅浅的炫耀和稍微压抑住一些兴奋,但还是保持着一种得体的声音,“二妞,你猜猜看,今个我要去什么地方?”

    “大姐,你要去什么地方,”二妞煞有其事的问道,“哎哟,你还换了好的衣裳!”

    “是,这不是要去纳兰家么,”金秀压低了声音,却又让自己的声音好像凝成了一股声线,确保能够钻到桂大奶奶屋里头去,“宁老爷下帖子来,说让我过府去喝杯茶,我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奈何宁老爷说要带着我去见见世面,今个家里头听戏,一些世交好友都认识认识。”

    “长者这么说,自然是要听吩咐的。”金秀继续说道,“所以这才换了衣裳,阿玛出去叫马车了,等会送我去。只是,哎!”金秀假意叹息一声。

    “大姐你叹什么气呢?”二妞不解的问道,“这出门去好事儿啊,我想出去都不成呢,只能呆在家里头。”

    “你不懂呀,二妞,这纳兰家各个都是富贵面孔势利眼,我这衣裳虽然还不错,可头上身上一概头面都没有,去了他们家,见那些各家太太,岂不是被人看轻了去?我自己个小孩子家家的,丢了面子倒也无妨,可若是被外头的人知道是元家这样子落魄,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金秀见到桂大奶奶屋里头现在还没有动静,于是再加了一把火,“这倒也罢了,若是让人家觉得咱们家里头就连个得体些的长辈提点照顾都没有,这才失了礼数,可真真是该死了呢。”

    金秀说完了这句话,拉着二妞的手说道,“走吧,二妞,你跟着我去奶奶屋里头看看,还有什么铜簪子借着使一使罢了。”

    “谁叫咱们家穷呢,”金秀假意叹息道,“家里头穷,没有这些东西,被人笑话去了也就是只能笑话罢了。”

    最后添了这么一把火,金秀和二妞离开了桂大奶奶的窗外,正准备走开回自己房里头的时候,这屋里头门刺啦一打开,走出来了桂大奶奶,“站住了!”

    金秀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尊敬的姑妈,于是忙行礼,福了福说道,“姑爸!您要什么,喝茶吗?我这就给您去打水!”

    她拿着鼻孔看着惶恐的金秀,直哼哼,“我瞧着你也太没出息些了!你那奶奶没有头面首饰,难道我都没有吗?一点也不知道体面是什么意思!你若是出门去,自己个丢脸也就罢了,若是让家里头丢脸了,瞧我怎么收拾你!”桂大奶奶朝着金秀恐吓的说道,“听见没有?”

    金秀十分温顺,抬起头来水汪汪的眼睛宛如小白兔一样的看着桂大奶奶,眼中露出了崇拜和震撼之色,“是,我都听姑爸的。”

    见到金秀这么崇拜自己,原本还预备着再骂半盏茶时分的桂大奶奶也十分宽宏大量,她拿着手帕按了按鼻翼有些浮粉的位置,“我刚才在屋里头听到你说,宁老爷请你过去听戏?”

    “是这么说的,姑爸,”金秀温柔的说道,“所以阿玛这会子出去套车了,等会就送我过去。”

    “你胆子倒也大!”桂大奶奶讥笑的说道,“不知道好歹就敢冲到人家家里头去,”她上下打量了金秀一眼,好像进行x光扫描一样,“穿成这样,还敢去纳兰家!你可知道这纳兰家是多少显赫!你若是穿成这样,只怕是纳兰家大门都进不去,被门房径直就赶出去,到时候在外头哭的时候你都要没地儿!”

    她好像赶小鸡一样,挥了挥帕子,“赶紧着来你姑奶奶这里头!我给你拾掇拾掇,咱们家是穷了些,”桂大奶奶高高昂起的头颅就像是一只肥硕的芦花母鸡,“可也不是没有好东西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被人小看了去。”、

    金秀为难的皱眉,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还要推脱推脱,“这事儿,姑爸未免想的太严重了吧?不过是去听戏,”她抚了抚身上的褂子,“我倒是觉得挺整齐的了。”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桂大奶奶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见过几个人物,就这样觉得自己日子不错了!我看你是穷惯了!赶紧着进来!”她呵斥金秀,“别耽误了时候!”

    金秀忙点头,“是,是,是,我都听姑爸的。”她低下头和二妞相视一笑,二妞用敬佩的眼神看着金秀,两少女的计谋又一次得逞了。

    金秀进了桂大奶奶的屋里头,桂大奶奶边翻柜子又遍转过头来打量金秀,“哼,没吃多少饭,倒是身子高了这么多,等闲的东西还不够穿,”她瞧见金秀穿着那件袄子还算不错,于是也不准备再换给她别的——桂大奶奶虽然要照顾元家的体面,体现出姑奶奶对于元家的巨大贡献,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会无原则的给金秀的,开玩笑,一个黄毛丫头要那么多好兄弟做什么?

    于是只是拿了一条宁绸的裙子出来,给金秀换了那皱巴巴的裙子,换好了之后,又把金秀按在梳妆台前,给金秀涂了一层粉,许是因为觉得香粉金贵,所以只是薄薄一层,又给金秀准备了一些头面首饰装扮上去,虽然没有几样,可桂大奶奶也再三叮嘱甚至有些恐吓:

    “这些东西都给我好生戴着,不许丢了,一个东西丢了,只怕是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听见了?哼,就知道嘴巴上听话,好了,”

    金秀妆扮起身,转过身子来笑吟吟的给桂大奶奶看,只见到金秀上着青色大袄,下面穿着一件暗紫色的宁绸百褶裙,耳边多了两个米粒大的珍珠银耳环,头上还有一朵枣红色的绒花,斜斜的插在脑后,更有三根碧玺还是什么宝石的簪子上下错落有致的比着。

    金秀的脸上敷着淡淡的粉,胭脂未涂,只是画了一些眉毛,如此清淡雅致,忘之不俗,金秀原本就颇为好看,杏仁眼,长眉入鬓,鹅蛋脸,雪肤粉腮,就算是桂大奶奶十分挑剔,打量了金秀上下一圈想要挑出金秀衣着容貌的瑕疵来,也不得不点头承认,“你这丫头,长得倒算是周正,只是可惜了,”桂大奶奶摇摇头,“咱们只是寻常人家,算不得什么豪门世家,日后没有什么出息。”

    二妞早就在边上看着惊艳不已,拍手叫好了,金秀摸了摸二妞的头,对着桂大奶奶说道,“虽然是寻常人家,可也不见得日后没什么出息,”她自信的笑道,“兄弟登山,各自努力。凡是还要看自己个的机缘和造化罢?这天下也从没有说一直的豪门,也不会有一直的寒门。”

    金秀带着自信的笑容大方的笑着,桂大奶奶看到了金秀这样的表情,脸上的讥讽之色渐渐的消隐下去,似乎露出了一时半会的震惊之色,但随即又露出了原来的讥讽之色,“好了,癞蛤蟆吹牛,不知道多大的口气!少在我这里头嚼舌头了,赶紧着出门去,若是有什么好东西带回来的,若是敢忘了你姑爸,”桂大奶奶又露出了本来的本色,“到时候看看我怎么教训你。”

    金秀朝着桂大奶奶福了福,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是,我都听姑爸的。”

    这边富祥叫好了马车回来,金秀也刚好从桂大奶奶屋里头出来,饶是富祥如此迟钝的人,揉揉眼睛,看清楚,也不免一呆:“大妞,你今个可真是好看!”

    金秀微微一笑,“是姑爸给我拾掇的,多亏了她,”金秀的簪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淡白色的光芒,“若是不打扮好些,只怕是被纳兰家门房那些人给看轻了。”

    富祥点点头,于是进屋换了衣裳,又和玉芬叮嘱了几句,扶着金秀上了马车,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也难为你了,阿玛不中用,哎,还要你来去纳兰家打交道。”

    这是其中的一件事儿,但不是最要紧的事儿,金秀捏了你袖子里头的字片,这才是最要紧要办的东西。

    马车摇摇晃晃就到了什刹海边上的纳兰家,此处大街和别处不同,分外的干净宽敞,好像日日有人打扫大街一般,地上一点灰尘也不见,金秀掀开了半个窗帘,小心的看着外头,只见到纳兰府是五间朱红色铜钉大门,门上没有标识,只有门口悬挂着的两个大灯笼写着“纳兰”两个大字。

    两边有个两个巨大的石狮子,耀武扬威的,中门关闭,寻常时候自然是不会开,只有东侧一角门进出。

    纳兰府虽然门面显赫,可这门前竟然无人进出,一副冷落清秋节的模样,门口只是站着两个门房模样的人,百无聊赖的站着。

    金秀仔细的看了看那石狮子,似乎也带着一股子色厉内荏的意味,并不是那么真正威武。

    但是无论如何,比元家那是不知道高出了多少个社会阶层了,富祥上前去喊话应门,那两个门房见惯了衣着华贵的人物,瞧见富祥如此朴素,心下就知不知道是何处来打秋风的人,懒洋洋的说道,“有什么事儿啊。”

    “您吉祥,”富祥陪着笑脸,“却不知道宁老爷在不在家里?我家的姑娘,”他转过身子朝着马车一指,“今个过来拜访宁老爷。”

    那个门房觉得有些滑稽,“这位爷,您这话不通啊,若是女眷,自然是去见太太,怎么来见咱们老爷?”他心想这个打秋风的套路也算是新鲜了,自己个还是第一次见到。

    富祥被问的也有些猝不及防,“这个……”他想了想前次纳兰永宁在自己家里头说过的话儿,决定如实禀告,“不瞒着您,是宁老爷吩咐的,说我们家姑娘,可以来见他。”

    什么我们家姑娘?门房这会子有些狐疑起来了,这姑娘,该不会是陕西巷子里头的姑娘吧?难不成是过来讹人的嘛?门房一边恶意的猜测着,又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来:“这可不是你们混的地方,赶紧着离开,不然的话我就要叫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了!”

    富祥说了几句,他只是不愿通传,于是富祥灰溜溜的回来和金秀说这个事儿,金秀点点头,想到了纳兰家难进,却不知道是如此的难进,她预备着下马车,“我自己个去说罢。”

    富祥忙摆手,“这在外门呢,你若是下去了,岂不是被人看了笑话?不能去?”

    富祥的考虑是有道理的,护军人家不在乎大姑娘小媳妇抛头露面的,但这是纳兰家的大门,素来是很少有这么登门拜访的姑娘家来这里头进去要见当家老爷的,所以富祥不愿意金秀下车。

    “那么,”金秀转了转眼珠子,“阿玛你就如此如此说,再说要找长贵来问话,若是他还不愿意通传,那么咱们日后再来,”她心里头加了一句话,没和富祥说:横竖咱们不吃亏。

    富祥听了金秀的话,一惊,“这成吗?若是得罪了他们,以后可不好再上门了!”

    “听我的不会有事,”金秀淡定自若的笑着,“阿玛你放心去说就是。”

    富祥还是很相信女儿的,于是到了这边门口,又对着那门房几个人冷冷说道,“我家的闺女说这些话给你们听:贵府宁老爷上次降临寒舍,一再邀请我来纳兰家做客,可今日没想到你们几个竟然不让我进去,若是耽误了宁老爷的事儿,我是无畏,只是怕你们担不了干系。你们若是不信,就去问你们府上的长贵,就说元家的金姑娘今日来了,问他是不是要出来迎接!”

    这一番话儿说的很是霸气,甚是是有些霸道无理的样子,但是偏生那些门房就被这样的答话,却是被震慑住了,几个人面面相觑,说出来长贵这个人,又要长贵出来迎接,只怕是真的有点故事,有个人吃不准,于是对着富祥陪笑道,“这位爷,您且等一等,我这就去告诉长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