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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txt下载

    文华殿中。

    见徐璠不答话,李春芳又用轻松的语气戏谑道:“况且,孔夫子到底有没有诛少正卯,还是个疑案哩。其实只有荀子说过此事,小阁老既然不信他的学说,就不该相信这件事啊。”

    开什么玩笑,本相可是科学门的座主啊。这么欺负科学,你要让门生们以为,他们的座主是泥巴捏的吗?

    本相也是有追求、有自尊、有底线的好不好?

    徐璠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咯噔一下,万万没想到,接连会有两位大学士替赵昊说话。

    谁知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另外一位大学士陈以勤也发声道:

    “小阁老消消气。你忘了,孝宗皇帝早就放开民间修习天文了,且命征山林隐逸能通历学者以备选了?所以赵待诏研习天文也不算犯忌讳,老夫看还能帮着钦天监提高提高嘛……”

    这下,别说小阁老了,连徐阁老也陡然睁开双目。

    内阁四位大学士,除了他自己,居然都在替赵昊说话。这,这是什么情况?

    见气氛有些微妙,天官杨博便笑着打起圆场道:“这个这个,本来听着蛮好玩的,怎么突然就跑题了?”

    说着他看看赵昊道:“不过小阁老教训的也对,小朋友,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专心搞科学,不要乱讲话。”

    小阁老听了暗翻白眼,心中骂道,他该讲的都讲完了!

    其实这时候,徐璠已经被压住了气焰。

    但仍然嘴硬道:“每年那么多次日食,安知他那什么周期,是不是从故纸堆里找出来的?”

    “小阁老,已经验证过了,这个周期没问题的。”贝监正忍不住出声道。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徐璠狠狠瞪他一眼,心说你个没用的东西,怎么还要反水不成?!

    “他那劳什子周期,是用来预测日食的。真正预测过一次了吗?你就敢说没问题!”

    “这……”贝监正无奈的低下头。“这不是头一次听说吗?”

    “还真预测过。”有了大佬撑腰的赵昊的,声音都变得更洪亮了呢。

    “口说无凭,你得向我们证明一次。”徐璠重新振作起来。

    他的如意算盘很简单,下次日食还不知多久以后呢。

    在那之前,足够将赵昊和他的科学挫骨扬灰了!

    那些个党羽爪牙也跟着附和道:“不错,过去的怎么准都不算数,你得预测成功了才算有用!”

    “要不咱们打个赌吧?”赵昊掏了掏耳朵。吵死了,怎么跟一群老鸹似的。

    “赌什么?”徐璠戒备的看着赵昊,唯恐跳进坑里。

    “本官先问一下小阁老。”赵昊便微笑问道:“消息从杭州传到北京,最快需要多久?”

    徐璠眯眼看他好一会儿,才含混道:“三五天吧。”

    “确定吗?”赵昊追问一声。

    “确定。”徐璠点点头。

    “一天时间,能不能把消息传过来?”赵昊又问道。

    “不能!”徐璠不耐烦道:“从北京到杭州两千五百里的路程,就是信鸽也要飞三天。”

    “所以我现在不可能,知道杭州昨天发生了什么,对吧?”赵昊露出戏谑的笑容,依然不厌其烦的问道。

    “对对对!”徐璠一挥袖子,忽然心中一紧……今天是四月初二,昨天正是朔日。

    而日食,只发生在朔日……

    “你是说?”徐璠嘴里有些发苦。

    “不错,我可以打包票,昨天杭州发生了日食!”赵昊笑得得意极了,挑衅的看着徐璠道:

    “如果过几天,没有消息传来,我愿任凭小阁老发落。但要是消息传来了,小阁老至少要向本官磕头赔罪吧?”

    赵昊这话,看似吃亏的是自己。但正因为条件不对等,作为被优待的一方,徐璠才不好拒绝。

    人家赵昊都任你处置了,你不过磕头赔罪而已,还是不答应的话,实在是不当礽子!

    但对方明显挖坑还往里跳,徐璠心说我有那么蠢吗?

    毕竟那劳什子‘华亭周期’,刚才已经用历史数据验证过了,万一真能预测日食,自己岂不坐了蜡?

    堂堂三品大员给仇家磕头,还有什么脸面再称小阁老?

    嗯,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跟个十五岁的孩子斗得不亦乐乎,已经够让人笑话了……

    见徐璠迟迟不肯答应,赵昊又石破天惊道:“这样吧,我再加一次地震预测,小阁老这下没道理不答应了吧?”

    “什么,你还能预测地震?”徐璠眼珠子差点瞪下来。

    “什么,你还能预测地震?!”皇帝和百官也失声叫道,都用看妖怪的眼光瞧着赵昊。

    感觉下一刻,他就是插上翅膀飞出去都不奇怪了……

    不谷刚刚舒展开的胡子,又微微皱起来。他感觉赵昊有些画蛇添足了。

    预测地震比预测日月交食让人恐惧多了……

    毕竟日月循环谁都看得清楚,他说日食月食有规律,大家还能接受。

    可地震那玩意儿藏在地底下的,怎么预测?你是赵大仙吗?

    王鼎爵摆出一张大明北方的疆域图,上头在不同位置,密密麻麻点了红点。

    “嘉靖三十四年华县大地震至今,黄河以北已经累计余震一百二十七次。”

    赵昊不理会众人惊悚的目光,走到那疆域图前,指着京师一带的十几个红点道:

    “其中北京城能感到的有十四次,最近的一次便是三月二十八日那次地震!”

    “哦……”小阁老闻言失笑,原来你小子拐弯抹角,是为说这件事啊。

    “原来他是要给西山洗地啊?”徐璠哂笑一声,看看自己的疯狗别动队。

    “此事早有公论,你没得洗!”言官们会意,马上卷土重来道:

    “西山与龙脉相连,在西山挖煤就是损害龙脉!”

    “对,所以才会地龙翻身!”

    “又信口胡扯开了。”赵昊不屑的瞥一眼吠叫的言官,转而拱手对隆庆皇帝道:“启奏陛下,地震乃大地深处的运动导致,想要提前预测千难万难。”

    众人便齐齐松了口气,心说这才像话嘛。

    “我只能预测一种地震,那就是大地震后的余震。”却听赵昊话锋一转,信誓旦旦道:

    “因为余震是主震诱发的,是主震引发断层附近的地壳重整。因此余震发生的次数越多,就越能清晰的勾勒出断层的位置。过去十三年,一百二十六场地震,足以勾勒出整个地震带了——太行至京师到渤海一带,正在其最边缘处,受影响的程度仅次于陕西一带。所以过去十多年,京城地震频仍,就是由华县大地震引发的,而不是什么地龙翻身!”

    这话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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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文华殿。

    皇帝和众大臣听了赵昊的话,不禁暗暗点头。

    这其实是个很容易被接受的观点,因为华县大地震之前,北京城从来没震过。

    确实是从那次之后,才开启了三天两头的震动模式。

    所以听赵昊这么一解释,大家感觉还是很信服的。

    毕竟,这可是连赵二爷都懂的道理啊。

    但还是那句话,人家死咬着不承认,徒呼奈何?

    “那只是你的猜想而已!”鉴于小阁老已经枪管发红,便有言官蹦出来替他反击道:“但我们就认为是地龙翻身,你能怎地?”

    “很简单,既然我能用同样的算法,预测三月二十八日的京师地震,就一样能计算出接下来的余震。”赵昊两手一攥拳道:“反过来也一样,如果我能准确预测出接下来的一场余震,便可证明我对京师地震的判断无误!”

    “什么,你已经预测过了?”众人吃了一惊。

    “张相公可以作证。”赵昊便笑道。

    “不错,他让犬子转告过不谷。”张居正便点点头道:“那是三月二十八日下午,结果晚上就发生了地震。”

    “吓……”张相公的公信力可是极高的,这下由不得众人不信了。

    “那下一场,会是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呢?”杨博便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具体的算法太过复杂,就略去不说了,只说结论吧。”便听赵昊言之凿凿道:“本月初五到初八日前后,震中位于陕西西安、凤翔一带!”

    为了西山煤业,为了十多万流民的就业,为了温暖京城老百姓,为了拉动大明经济,赵公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发动了大预言术,就像丫真能算出来一样。

    其实几百年后,也没人能准确预测出来。

    何况这次地震人畜死伤无算,本公子是在行善积德啊……

    嗯,是善事。

    ~~

    “那没几天了。”隆庆皇帝自然对赵昊深信不疑了,不由忧心道:“不管准不准,要赶紧通知陕西方面才行。”

    说着他看向杨博道:“杨少傅,以兵部的名义,八百里加急告知陕西巡抚,命其提前做好防备。”

    “陛下放心,臣今晚就派出信使。”杨博便沉声应道。

    这话听得徐阶心里一阵不舒服。没记错的话,这还是皇帝登基以来,头一次绕过内阁向六部下旨呢。

    虽说事急从权,但这苗头实在不好。

    “小徐卿家。”这时隆庆皇帝又看向徐璠,调笑道:“赵待诏已经把条件开的这么高,你到底应不应战吗?”

    “臣……”此情此景,已经由不得徐璠了。

    连皇DìDū发话了,他要是再退缩,以后还怎么跟别人刚?

    “臣应下就是……”小阁老只好低头闷声道。

    “好吧,那今天就到这儿吧。”隆庆皇帝心满意足的伸个懒腰,只觉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道:“大家休息一下,待会儿再赐宴吧。”

    经筵之后皇帝按例是要管饭的。

    但从申时进来到现在,大臣已经站了整整两个时辰。别说腿能不能吃得消了,膀胱都快憋爆了。

    大臣们谢恩之后,便赶紧鱼贯出去东南角的茅房,排队放水。

    茅房不大,当然要请阁老和部堂们先来了。

    其余官员便在外头候着。

    见赵昊也来排队,他们便忍不住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赵待诏,为什么月有阴晴圆缺我们知道了,那为什么星星会眨眼呢?”

    “因为大地被包裹厚厚的大气中。星光在穿过大气时,会发生多次折射……就像我们看清澈池底的卵石总是在晃动一般,星光也就变得晦明晦暗起来。”

    “那雷声为何总在闪电后?”

    “因为声音的速度比光速慢啊。”

    “为什么雨后会看到彩虹?”

    “这个灵济宫就已经演示过了,回头你自己可以喷口水看看。”

    “那为什么会有银河呢?”

    “银河是由密密麻麻的恒星聚集在一起而形成的。由于它们距离我们太远,人的肉眼分辨不清,便误以为是一条河。就像七夕放河灯,千万盏河灯汇聚成一条明亮的光带,银河也是这样形成的。”

    “什么?银河不是河,是星星?”众位官员吃惊不小,好在今晚都有些麻木了。

    顿一顿,赵昊又笑道:“这个不需要证明,只要用科学特制的天文望远镜亲眼看看就行。不过这个月份,银河在地平线位置,要再过两个月才好观测。”

    说着他不无恶意的一指,静静摆在文华殿外的三具天文望远镜笑道:“当然这会儿,你们还能看看月亮。嗯,抓紧时间还能看到火星呢……”

    官员们马上围上去,在赵昊弟子的指导下,开始排队看月亮。

    结果,只要看过的人,当晚一口饭都没吃下去。

    那麻子脸的月球,太败胃口了……

    幻灭啊,还我嫦娥和玉兔……

    而且火星怎么也跟月亮似的,是个圆的,还亏了一块呢?

    莫非那摆在殿中的太阳系模型,真的就是这个宇宙本来的面目?

    不少心学门人比如徐阁老选择不去看它。

    嗯,只要不看就等于不存在,那世界就还是原先的模样……

    做梦去吧!

    ~~

    赐宴后,群臣告退,隆庆皇帝也坐着御辇回后宫了。

    他仰头看着满天灿烂的繁星,头一次不是用敬畏的目光,而是单纯的欣赏。

    “天道有常。天何言哉。”

    皇帝喃喃的重复着这两句话,他终于感受到,赵昊要传达给自己的力量了。

    “老滕,打明儿起,朕要更像个皇帝呢。”好一会儿,他才微笑着对跟在一旁的滕祥道:

    “陛下从来就是皇帝啊。”滕祥不解道。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隆庆摇着头,微笑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是,老奴不懂。”滕祥一阵惶恐,赶紧拿出杀手锏道:“陛下,今晚选哪位娘娘侍寝啊?”

    “这么晚了……”隆庆皇帝看着璀璨的星空,感觉自己心灵都被洗涤了呢。

    “缅甸那批玩意儿到了……”却听滕祥附耳道。

    “哦?”隆庆皇帝瞪大眼,登时把那片星空抛到脑后道:“那可得好好选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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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片星光下。

    科学门祖孙一帮人,扛着三具造价昂贵的天文望远镜,兴高采烈的向东华门走去。

    望远镜和红木支架是可以分开的,所以六个人一人一样正好。

    进宫的时候还是四个人的,这又多了个记名弟子,还有王大厨。

    经筵毕竟规格太高,只有赵昊父子、王鼎爵、于慎行能参加,哪怕是当上庶吉士的王武阳,也只能乖乖在东华门外等着。

    其实赵公子也只是特邀参加而已,下次就没他事儿了。

    刚收的记名弟子贝培嘉,小心翼翼的抱着一具价格昂贵的望远镜,亦步亦趋的跟在年轻师父的身旁。

    “你这样,不怕小阁老整你?”赵昊扛着红木架子,问这个看上去四老五十的弟子。

    “他爱整整去。再说,弟子这钦天监正也不怕整。”贝培嘉先硬气了一把,然后苦笑道:“本来就人不人鬼不鬼,还能再咋整啊?”

    想想雨花台上那破败的观星楼,赵昊不由点了点头。

    “此话怎讲?”一旁的赵守正好奇问道。

    “哎,回师祖的话,我们这个差事,干巴巴一点俸禄,一干就是一辈子,不干还不行。又得天天观星、黑白颠倒,预测个日食还提心吊胆……”

    贝监正长期熬夜显得有些早衰,其实他还不到四十。

    “徒孙前任就是因为出错次数太多,被嘉靖皇帝砍头的。我这刚干没几年,已经错了八回了,再多两回,徒孙就该充军了。”

    一众内门弟子恍然,怪不得这位记名师弟这么上杆子,原来是性命攸关啊。

    “那你一共预测了几回啊?”赵二爷问道。

    “八回。”贝培嘉不好意思笑道。

    “那你确实该好好学学了。”赵二爷不禁一乐,心说终于有个跟师爷差不多的徒孙了。

    赵昊看看父亲,心说你老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贝培嘉的水平,可比我这帮弟子目前高多了,日后我还打算让他帮着教天文呢……

    想到这儿,他便对贝培嘉道:“我在京里的时间怕是不多了,只能教你些观测和计算的方法,然后就靠你慢慢研究了。”

    杰出教师待诏赵一向认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教给弟子科学的研究方法,然后带他们进入感兴趣的学科,让他们自己去探索科学的奥妙。这样才能培养出伟大的科学家来。

    一股脑的填鸭式教育要不得啊。

    不然本公子以后教你们什么?

    “是,师父。”贝培嘉还在那知足的不要不要。

    “天文望远镜,你带回去一具吧。堂堂一国钦天监,不能连个望天的家什儿都没有。”赵昊又淡淡说一句。

    “啊,徒儿多谢师父!也替钦天监多谢师父!”贝培嘉不由惊喜万状,他可是知道这玩意儿老贵了。要不是抱着望远镜,非得磕头致谢不可。

    “这有什么好谢的?改日师祖再送你们三五台。”因为大家同朝为官,再给赏钱就不太合适了。‘送二爷’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见状赶紧插嘴道:“往后要是过日子缺钱了,只管跟师祖开口。”

    “多谢师祖厚爱。”贝贝佳活了半辈子,还没几个人对他这么好过呢。

    他并不知道师父和师祖是有钞能力的,便不好意思再藏着掖着道:“不过徒孙还是有些家底,师祖不用担心徒孙家计。”

    “哦,是吗?”赵守正不禁奇怪道:“你方才不是说俸禄微薄吗?”

    “钦天监是有外快的。”贝培嘉小声道:“平时给王公大臣们算卦看风水,赏钱还是挺可观的。”

    “原来如此。”赵守正瞪大眼点点头道:“又长见识了。”

    ~~

    王锡爵和王鼎爵也分抱着一具望远镜,落在队伍最后头。

    看着前头说说笑笑四人,大厨忽然叹口气道:“珍惜一下这样欢乐的场面吧。”

    “什么意思?”王鼎爵不禁皱眉。

    “得罪了徐阁老,你当你师父和师祖,还能在京里待下去?”王锡爵低声道:“当初张莆田是怎么整徐阁老的,今天他就会怎么整你师祖父子,一辈学一辈,从来不跑偏。”

    所谓张莆田就是嘉靖朝三任首辅的张骢。

    当初徐阶高中探花,授翰林编修没多久,便遇上首辅张骢想要去掉孔子的王号,降低祭孔的标准,别人都畏惧权势滔天的张首辅,只有徐阶据理抗争。

    张骢勃然大怒,说你小子想背叛本相!

    年轻的徐阶却从容说道:“背叛生于依附。我没有依附你,何来背叛?”

    张骢听了十分佩服,然后便把他贬为福建延平推官,也算给家乡父老送去了一位好干部。

    “……”王鼎爵闻言面现忧色,其实他除了一要强就上头,平时考虑问题比兄长还周全。

    他安能看不出,如今科学门看似声名鹊起、前景大好,却隐藏着极大的隐患。

    那就是根基太弱了。

    别看一门六进士,包揽三鼎甲风光无限,然而那并没有什么卵用啊。

    新科进士的光环褪掉之后,他们便只是六个不起眼的芝麻官了。

    小阁老想要捏死他们,实在再容易不过。

    所以王鼎爵心底里,是希望师父能学学太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不要这么早跟当权者发生冲突……

    哎,也不知师父是怎么考量的。

    算了,不担心了。

    大不了陪师父一起周游全国,传授科学就是。

    三师兄要强的想道,我不能比子贡做得差……

    ~~

    说话间,众人出了东华门。

    王武阳、华叔阳等一众弟子,早就在外头急坏了。

    左等右等,终于把他们给等出来了。

    众人赶紧迎上来,接过他们手中的家什。

    王武阳赶紧补上今日份的谄媚道:“师父此番定然大展神威,弟子虽无缘得见,却能想象文华殿中,天花乱坠,公卿大臣、如痴如醉的情形。”

    “这位是……”贝贝佳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谄媚之人。

    赵昊一边上车一边随口答道:“这是你大师兄,往后多跟他学着点。”

    “啊,原来这是师父新收的师弟呀。”大师兄不由大赞道:“师父的人格魅力实在是超越天际啊。只消虎躯一震,各路英才纳头便拜啊。”

    贝培嘉心说,就这?

    “算了,不要学了。”赵昊尴尬的关上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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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门一关上,赵昊便疲惫的躺了下来。

    当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其实今天这一遭,他是捏了把汗的。来前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有人不跟他讲道理,直接喊打喊杀。

    虽然赵公子已经备好了自保的彩虹屁,但要是没有强有力者帮忙撑一撑,只怕过得了眼前,过不了日后。

    言路汹涌之下,高新郑尚且被迫下野,自己焉能安然上岸?

    这事儿肯定是指望不了皇帝的,毕竟他是言官们最不怕和最爱干的小蜜蜂……

    但赵昊还是义无反顾的要替皇权松绑,因为大明的权力体系已经严重失衡。

    一家独大的文官集团,已经变成了大明的癌症,也是自己必将面对的终极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弱小的朋友,除了拖后腿,根本毫无用处。

    所以必须要让皇权从层层厚茧中出来透透气了。

    ~~

    其实这并非赵昊的一己之见,而是即将相继柄国的高拱、张居正共同的看法。

    两位首辅都看透了,文官集团才是大明真正的祸害,但他们没有像徐阁老那样和光同尘。而是毅然背叛了自己的出身,选择与皇权站在一起,借助天子的权柄来整肃文官集团。

    经过他们十几年打压下来,基本上已经帮万历皇帝稳住了局面。

    尤其是张居正的改革,处处打在文官集团的要害上。

    一条鞭法刹住了投献之风,压制住了豪绅地主不断膨胀的势力;再配合清丈亩,狠狠来了个打土豪、分田地。

    考成法更是把天下官员全都整的服服帖帖。‘虽万里之外,朝下而夕奉行,如疾雷迅风,无所不披靡’。所有官员,百事惟谨,使政风大变。

    只要万历皇帝继续按照张居正的路线走下去,那么皇帝与文官集团相互制衡的二元体系,就基本成型了。

    所以说万历就是个大傻逼,活该被人刨了坟……

    也正是因为对万历那个死胖子毫无信心,赵昊才不敢静等水到渠成。

    他要提前松绑皇权,提前得到力量,一定要在万历亲政之前,让自己和科学尾大不掉起来……

    没道理像张偶像那样,帮你家当牛做马,末了还要被清算啊。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本公子保的是大明,不是你个死胖子!

    是的,大家是朋友不假,但不是永恒的朋友……

    ~~

    但让赵昊没想到,此番三位相公都出来当了和事佬。

    我的天哪,本公子的人缘何时这么好了?

    还是说,他们想借我这颗棋子搞搞事?

    嗯,张偶像肯定是这种想法。没办法,他可是以天地为棋盘的男人啊……

    李春芳呢?唔,怕是舍不得我科学门这么多俊才吧?

    人家一辈子就能当一次会试主考,要是牛逼的门生全都被本公子牵连,甘草也会变成黄连的吧?

    至于陈以勤,赵昊就真搞不懂了……

    别说陈于陛还没拜师呢,就算他拜了师又能怎么样?

    陈阁老根本没必要掺这一脚啊?

    啊,想的脑壳痛,算了不想了。

    等马车到家时,巧巧打开车门,便见赵昊侧躺在车座上,枕着双手睡得正香甜呢。

    亮银色的月光洒在少年的脸上,五官是那样的恬静柔和,让人着迷。

    如果忽略掉,那根亮银色的口水的话……

    ~~

    翌日,北京城难得下起了春雨。

    绵密的雨丝冲刷掉灰蒙蒙的积尘,让文渊阁的琉璃瓦,显出原本绿油油的颜色。

    张相公一手打着伞,一手按着自己的本体,步履沉稳的穿过文渊阁前的石桥。

    正碰上小阁老也打着伞,从桥对面过来。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早就在等着他。

    张居正站住脚,等着徐璠向自己问安。

    无论官位还是年龄,他都在对方之上,并不会像几位部堂那样谄媚。

    但今天,徐璠没有要向他行礼的意思,直挺挺的站在张相公对面,直勾勾的看着他。

    张居正自然不会像赵昊那样,跟他玩斗鸡眼,便收回目光继续打着伞向前走。

    两人错身的一刻,徐璠才低声道:“太岳兄,你意欲何为?”

    “不谷也想问小阁老,意欲何为?”张居正站住脚,看着眼前那面镌刻着‘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的铜牌,感觉讽刺的很。

    “我当然是要维护父亲的威信了!”徐璠伸出手指,终究不敢指向张居正,便一下下指向地面,强抑着怒火低喝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父亲是我们所有人的大树!所以所有人都要细心维护他老人家,而不是擅自拆台!”

    昨晚小阁老回家,气得半宿没睡着觉,后来借故把儿子打了一顿,这才没那么憋闷了。

    但张居正昨晚的表现,依然让他十分光火,虽然老李和老陈都说了,但要不是你张太岳挑头,就凭那俩货,谁敢胡说八道?

    因此他早早就等在内阁门房中,等着张居正的到来。

    张居正面无表情听完徐璠的话,然后依然面无表情道:“在不谷看来,小阁老才是那个砍树的人,不谷只不过是在为师相补救罢了。”

    “什么,我砍树?”徐璠指着自己的鼻子,讶然失笑道:“你也太高看那群妖言惑众之徒了。”

    “你对科学的力量一无所知。”张居正淡淡说一句。

    “呵……”徐璠闻言失声笑道:“太岳兄,你昨晚几个菜啊,怎么喝成这样?”

    看徐璠那一脸哂笑,张居正失去了解释的兴趣,摇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

    他决定尽快结束无益的对话。

    便神色一肃,释放出凛然不可欺的气场,一下子笼罩住了徐璠。

    “正月灵济宫,不谷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科学和赵昊,不谷保下了。”

    “小阁老为何还要一再对他动手?你为什么要把不谷的话,当成耳旁风?

    “你以为不谷也会像那些人一样,任由你乱来吗?!”

    连问三句之后,张居正鹰隼般瞥了一眼徐璠,居然让不可一世的小阁老,将已经到嘴边的驳斥之言,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直到张居正进了文渊阁,他都没敢吭声。

    那一刻,徐璠才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和张相公,并不在一个段位上。

    他从前还以为,大家其实差不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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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张居正一发威,兴师问罪的小阁老便被硬生生按下了气焰。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挽回些颜面,却早已不见了张居正的身影。

    小阁老恨恨的一把丢掉雨伞,快步走向父亲的直庐。

    除非必要,徐阁老基本上不入文渊阁,每日奏章都是送到直庐来批的。

    张居正等三位大学士要见他,也得来直庐才行。

    往常这日子,徐阁老已经阅览奏章,开始票拟了。

    许是下雨天容易让人倦怠吧,此时的徐阁老并没坐在桌案前,而是靠坐在微微摇晃的竹摇椅上,看着门外越下越大的春雨出神。

    便见徐璠也没打伞,湿着肩膀从雨帘中走了进来,头上的青纱大帽也被雨水浸变了形。

    看着儿子狼狈的样子,徐阶终于回过神来。

    “怎么弄成这样?”

    “刚才去找张太岳了。”徐璠接过仆人奉上的松江棉巾,挥下手将其斥退。

    “你去找他干什么?”徐阶不禁眉头一皱。

    “我要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居然要护着那姓赵的小子!”徐璠咬牙切齿道:“我看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父亲就不该把他捧这么高!”

    话音未落,两人便见眼前刹那一白,待到屋里重新归于黑暗后,一声惊雷便在他们头顶炸响。

    徐璠心里不由有些发毛,暗道莫非老天爷都在罩着张居正?

    “听说声音的速度不如闪电快……”

    却听父亲忽然幽幽说道。

    “啊?”徐璠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昨晚撒尿的时候,听姓赵的小子说的。”徐阶轻轻一叹道:“昨天只看到了刺目的闪电,震耳欲聋的雷声,还没到呢。”

    “呃……”徐璠有些蒙,搞不懂父亲什么意思。

    “你不要再去招惹太岳了。”便见徐阶神情一肃,双臂撑着摇椅扶手缓缓起身。

    小阁老赶紧扶着父亲站起来。

    “他是老夫挑出传衣钵的,不要总想着别苗头了,你斗不过他的。”徐阶面无表情瞥他一眼。

    “父亲。”徐璠心说妈的今天怎么了?都来排揎我?

    “现在,咱们的麻烦大了。”

    但徐阶的下一句话,让徐璠彻底清醒过来。

    “父亲何出此言?”

    “昨天你没看到吗?李、陈两个,也跟着替那小子说话。”便见徐阶神情阴沉道:

    “这放在从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是。”徐璠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李春芳还能理解,他毕竟是那些人的座主。陈以勤的行为就让人迷惑了。”

    “不必去深究原因。”徐阶有些失望的看着儿子道:“曾有位小阁老对为父说,身居上位,没必要去猜下面人的心思,那么多人,累死也猜不过来。”

    “有道理。”徐璠点头受教,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严世蕃。当年两人是儿女亲家,走动相当密切。“人心隔肚皮,再表忠心也没用。”

    “嗯。”徐阶缓缓走到门口,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试了试外头沁凉的雨水,不禁笑道:“春雨贵如油啊,有了这场雨,旱情能缓解不少。”

    “是。”徐璠点点头,忍不住问道:“父亲,你不知道下面人怎么想的,又该如何驾驭他们?”

    “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就够了。”徐阁老收回手,甩了甩手上的雨滴。

    “儿子就是这么干的。”徐璠便笑道。

    “不,你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却听徐阶毫不留情道。

    “没有吧。”徐璠脸上登时挂不住了。

    “你昨天被姓赵的小子,耍得还不够吗?”徐阶吐出口浊气道:“虽然那小子也确实妖孽了点。”

    徐璠嘴角抽动两下,不想接这茬,便闷声道:“那父亲说怎么办吧?”

    “老夫看他们就是太闲了,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就没人顾得上,琢磨老夫的位子了。”

    便见徐阁老稳步走回书案后,拿起一份兵部的奏章道:“你看看。”

    徐璠赶紧接过来一看,见是成国公上的一道奏章,大意是‘原先腾骧四卫军归御马监统辖,后因种种原因,交由京营代管。如今,陛下禁卫捉襟见肘,且一时无力新募,可将腾骧四卫归还御马监,以扩充内廷禁卫,更好的保护皇帝的安全。’

    另外,成国公还提出,自己一人统领三大营,权力太重,实非长久之计,请陛下派驻坐营太监,方可使内外安心。

    小阁老一目十行看完,不禁啐一口道:“这老屁精,屁股卖的倒是干净!”

    “你真当是他自己的心思?”徐阁老瞥一眼儿子。

    “当然不是了。”徐璠断然摇头道:“前番冯保来内阁理论,嚷嚷着禁兵缺员严重,要户部拨钱重新募兵。结果被马部堂当场怼了回去。”

    当然,自己老子给冯太监打包票那茬,小阁老就不提了。

    “看来冯太监还挺执着呢,又把主意打到京营头上了。”徐璠冷笑一声道:“居然能做通成国公的工作,让他交出腾骧四卫来。”

    “不过也是,成国公又不打算造反,手里握着那么多兵有什么用?”然后他啪的一声,合上那奏章,嘲讽笑道道:“原先还可以吃吃空饷,喝喝兵血。现在朝廷都揭不开锅了,空饷也没得吃,不如甩掉个大包袱,还能讨好一下陛下。”

    徐阶神色稍霁的点了点头,问徐璠道:“那你说,该如何票拟?”

    “当然驳回去了!”徐璠不假思索道:“滕祥、冯保、陈洪、孟冲一帮子阉人,想当本朝八虎,做梦去吧!”

    徐阶闻言,却暗暗叹息了一声。徐璠的长处在博闻强记、见微知著上。但让他拿主意、挑大梁,却总是差那么点意思。

    好吧,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所以他更像是参军,而不是谋主,更没有张居正那份栋梁之才了。

    ‘可惜,他总是不信邪……’

    徐阁老无奈暗叹一声。

    逼退高拱后,他知道自己在皇帝心里肯定印象糟糕,便有意深居简出在直庐中,通过儿子来遥控朝局。

    自然也是有意给徐璠独当一面的机会,想看看儿子能不能把这一摊撑起来?

    结果自不消提……

    其实徐阁老原本还打算,多给徐璠点时间,但昨夜三位大学士的态度,让徐阁老日渐麻痹的神经,一下子警觉起来。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林莽之间。

    他知道,不能再由着徐璠瞎折腾了,必须要自己出手,来收拾下局面了。

    徐阶便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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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雷阵阵,雨落成河。

    听了父亲的话,徐璠大吃一惊。

    “父亲三思啊!陛下跟先帝是两个极端,他对宦官太纵容、太信任了。那帮太监也仗着陛下的宠幸,逢君之恶、胡作非为不说,还妄图大肆揽权!”

    小阁老忙劝徐阁老道:短短一年多时间,东厂耳目便已遍布京城,御马监也开始重整旗鼓。司礼监还派出宦官大肆骚扰地方,已经很见抢班夺权的苗头了。要是让他们真正抓到兵权……”

    徐璠不寒而栗道:“怕是真要重演正德旧事了……”

    徐阶点点头,徐参军又分析对了。

    隆庆皇帝确实跟先帝不同,他对身边的太监极为依赖,登基一年以来,对潜邸太监屡加拔擢、滥给殊荣。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可不是赏赐几个太监那么简单。要知道南北两京皆有内廷二十四衙门,再加上各省的镇守太监、织造太监、税监太监……加起来足有四五万宦官。

    而且要权有权——司礼监,要兵有兵——御马监,要钱有钱——织造局,因此这是一支绝对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

    甚至在正德朝时,太监们曾经把持朝廷内外,堂堂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皆为其走狗党羽,其权势熏天,仿佛到了汉末晚唐的高度一般。

    幸好正德皇帝后来意识到‘错误’,主动诛杀了刘瑾、放逐了八虎。后来嘉靖皇帝更是吸取正德朝的‘教训’,严厉限制太监的权力,除了继续搞钱的织造、税监太监外,将司礼监、御马监统统架空,这才彻底灭了宦官的气焰。

    但文官集团始终保持着对宦官集团的警惕,一直以防止他们借助皇权死灰复燃为己任。

    嗯,最保险的办法,是让皇权本身就弱小无力,叫那些阉货无从借力……

    所以看到皇帝和太监们努力收回兵权时,徐璠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你说的都对,放在往常,为父肯定会谏止此事。”徐阁老叹口气道:“但现在,老夫不想再为下面人遮风挡雨了,还是让他们都淋淋雨,清醒清醒吧。”

    “明白了!”徐璠恍然大悟道:“父亲的意思,我们票拟通过,然后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三个来收拾烂摊子?”

    “嗯。”徐阶点点头,平淡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愤懑道:“到时候,他们就知道,老夫这个首辅,替他们受了多少过了。”

    徐阁老确实有理由愤懑——你当隆庆皇帝一上来就这么乖的吗?

    他可是三十多岁,春秋鼎盛,并接受了良好皇家教育,有着完整内外班底的国之长君啊!

    一开始,隆庆也是雄心勃勃,想做一代有为之主的!

    登基后,他又想恢复正德时太监分守全国的制度,又想去泰山祭祀,还想恢复太监监军……出格的想法一个接一个,是徐阁老顶着莫大的压力,把皇帝的念头一个个掐灭,又冒着和皇帝决裂的风险,干掉了高拱。

    这才将皇权关进笼子里……哦不,这才造就了如今圣天子垂拱而治的和谐局面。

    可有些人居然无视本相为你们挨的刀子、背的黑锅,一个个盼着我下台?

    那好吧,这次老夫不管了,你们自己尝一尝,被蜜蜂蜇是什么滋味吧!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徐璠便趁势提议道:“再加上一条,恢复派太监分守地方的祖制!”

    说完,他又有些吃不准道:“不过当初父亲为了裁革这一条,可是在乾清宫跪了整整一天啊。”

    “无妨,让他们也跪跪试试。”徐阁老一脸受伤的样子,像极了喊着‘把球给我,我要回家’的小孩。

    “那就这样拟票了。”徐璠便一咬牙,提笔在票签上,写下议定的内容。

    “你再替为父写一道称病乞休的奏疏,就说为父年事已高,精力衰竭、体弱多病,不堪首辅重任,请陛下恩准致仕。”徐阶又吩咐道:“然后一并送去李相公那里。”

    “明白。”徐璠点点头。首辅重臣称病请辞,历来就是以退为进的惯用手段,还从来没人玩脱过呢。

    倒是去岁阁潮,高新郑请辞时,皇帝挽留了两次便回来继续上班,结果被士林耻笑他是官迷心窍、虚伪无耻……

    ~~

    待到雨停时,徐璠也写好了乞休奏章,连带一摞奏章,一并送去李春芳的值房。

    李春芳见小阁老抱着奏章过来,赶紧起身相迎:“怎能劳烦小阁老亲自跑一趟?我待会儿向元辅汇报时,自己带回来就行。”

    “哎。”徐璠将那摞奏章整齐的码放在李春芳桌上,喟叹一声道:“往后那间直庐,就归相公了,要别人向你汇报才是。”

    “什么?”李春芳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果然看到被徐璠摆在最上头的《臣徐阶乞骸骨疏》。不由大惊失色道:“万万不可,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看到李春芳慌乱的样子,徐璠忍不住怨毒道:“昨日三位何曾将元辅放在眼里?家父自认掏心掏肺,谁知竟见弃于阁僚,自然心灰意懒,一夜未眠,今早便写了这份辞呈,遂诸位大学士的愿!”

    说着他长长一叹道:“早先那场大雨,就是天地为元辅哭泣啊……”

    李春芳心说,好么,连徐阁老也能和上天感应了。

    “小阁老在这里稍等,我去找张相、陈相来一起商量,看看怎么劝元辅回心转意。”

    说完,他忙一脸惶然的拿起那本辞呈,去找另外两位大学士报信去了。

    徐璠立在李春芳的值房中,看着他那慌张离去的背影,嘴角划过一摸讥讽之色。

    ~~

    张居正正在值房中,对着新拿到的几何题发呆。

    这是赵昊为了感谢昨日援手之谊,特意命弟子送来的——《几何原本》第三到七卷。

    对在知识上吝啬成性的赵公子来说,一口气拿出四卷来,绝对是看来偶像的面子上,诚意大发送了。

    然,其实不谷并不喜欢几何来着……

    只是因为不谷有强迫症罢了。

    这毛病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

    哎,已经做完一部分了,剩下的没做完怎么能行?

    弄吧,一家人总要齐齐整整才完美。

    想到这,不谷的胡子都蔫儿了不少。

    这时,李春芳忽然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元辅要递辞呈了。”

    “哦?”张居正的目光,陡然从几何题上转移到,李春芳手中的辞呈上。

    嗯,正好有理由先不做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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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者,楼也。

    所以文渊阁其实是一座重檐硬山顶、砖木结构、六开间的二层楼阁。

    楼阁两侧有官舍四间,阁前不远处,还有东西两排平方,是告敕、制敕房中书舍人们的办公室。

    这就是大明内阁的全部地盘了,其规制远远无法与各部各寺衙门相比。

    但这里却是大明朝真正的中枢,其内每一个决定,每一道票拟,都会牵动全天下的神经……

    此时文渊阁二楼紧东头的陈相公值房中。

    三位大学士正看着徐阁老的辞呈,相对愁容。

    “别修闭口禅了。二位,拿个主意吧。”

    李春芳苦着脸,催促缄默的两人。

    “我有什么主意?”陈以勤没好气道:“就兴他儿子昨天狂犬吠日,却不许我们说两句拜年的话?把我们当什么了?他的跟班吗?”

    张居正默默拢着胡须,依然缄默不语。

    “又没人怼过他一句,这么敏感有意思吗?”陈以勤便继续抱怨道:“这下好了,一道辞呈上来,任谁都会联系到昨天的事情上……”

    “算了,别烦言了。”李春芳苦笑道:“抱怨有什么用呢?还是先想想,元辅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咱们又该怎么做吧?”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却望着张居正。

    论起对徐阁老的了解,徐璠可能都要排第二。远远比不了这位徐阁老的亲传弟子。

    “师相应该还有后手。”张居正终于捋顺了自己的胡须,思路也就瞬间通畅了。“徐璠送来的奏章里,怕是另有玄机。”

    “哦?”李春芳闻言,出去吩咐一名中书舍人,将自己值房中的那摞奏章抱来。

    ~~

    不一会儿,奏章抱过来,三人便快速翻检起来。

    很快就找到了成国公那份奏章。

    看着附在扉页上的票拟,同意了成国公归还腾骧四卫于御马监,设立坐营太监与三大营的奏请。并在两条之外,又加了一条派太监分守地方的祖制……

    “这,这……”陈以勤结巴了半晌,才说出一句道:“这是要做啥子嘛?”

    “这三条下去,离宦官专权、民不聊生的日子就不远了。”李春芳也倒吸冷气道:“无论如何都要挡下来!”

    “元辅这是将咱们仨的军啊。”张居正也露出一丝罕见的苦笑,其实起先看到徐阶的辞呈时,他是有些窃喜的。

    那意味着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只是对老师的了解,让张居正深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就没那么简单。

    现在徐阁老摆明了捅个马蜂窝,然后转身就跑,留下他们三个被蛰个满头包。

    叫你们再跟老夫叫板?试试被蜂子蛰的滋味吧……

    现在三人的处境,实在是尴尬又难受。

    虽说为了防止阁臣窃主上威权以自专,每本奏章都至少要有两名大学士看过才行。若是遇到重大事宜,还需所有阁臣一起会签。但首辅亲自撰写的票拟,按例是不容阁臣质疑的。

    其余大学士必须要照抄首辅票拟,送去司礼监批红了。以示内阁意见统一,并无争执。

    可想而知,司礼监那边已是望穿秋水在等着这份奏章。

    那帮死太监怕是做梦都不会想到,徐阁老居然来了个倾情大放送吧?

    那是百分百一定会立即批红用印,形成不可改易的朝廷诏旨的!

    谁要敢阻拦,怕要被太监们视为杀父仇人的。

    恐怕就连冯保,在这件事上,也不会帮着张居正说话的。

    毕竟此事因御马监而起,头一条就是给御马监争取的。

    大家交情再好,你也不能冒犯我的根本利益啊!

    尤其是在之前最大的阻力——徐阁老,已经同意的情况下,叔大你却要横加阻拦,到底是何居心?

    所以张居正很快就打消了,去找冯保说和此事的念头。

    那简直是冲着绝交去的……

    ~~

    甚至连陛下也不能找,毕竟成国公上这道奏疏,很可能背后就是陛下意思。

    虽然三人去乾清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不定能让陛下暂时留中。

    但那些太监就要炸锅了,同样会向隆庆哭诉,劝说皇帝不要放弃这大好机会的……

    他们才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而且这件事本身,就是皇帝绝对难以拒绝的,所以到最后该怎样还是会怎样。

    谁也改变不了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三人认清形势后,赶紧拿着两本奏章,叫上小阁老一起去直庐。

    正碰见徐阁老坐上了肩舆出院子,长随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头,一副要家去再不回来的架势。

    三人赶忙深揖到底,赔罪不迭。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徐阁老微微睁开眼,却只看向徐璠道:“赶紧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去。”

    “是,父亲。”徐璠应一声,便要往西屋走。

    “小阁老别走,帮着一起劝劝元辅吧。”李春芳叫住了徐璠。

    徐璠不禁冷笑,想到会试之后,这李甘草搞砸了自己所托之事,还态度恶劣的样子,他就觉得畅快无比。

    更别说,今天早些时候,张居正还怼过他了。

    他便故意问道:“李相公,你要我劝父亲什么?”

    “劝元辅不要递辞呈,还有再考虑一下成国公的奏本。”李春芳顾不上尴尬,朝着徐阁老深施一礼道:“昨日,无意冒犯了元辅,下官给元辅赔不是了。”

    张居正和陈以勤,也跟着深施一礼,再次向徐阁老道歉。

    “不,应该是老夫向你们道谢才是。”

    却见抬舆上的徐阁老,一脸真挚道:“你们是对的,老夫不该总是和陛下作对,当以威福还主上。”

    说着,他便闭上眼,往抬舆上一靠道:“老夫老糊涂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家抱孙子去吧。内阁的事情,往后就拜托三位了。走吧。”

    轿夫得令,便抬着轿子继续向前走。

    三人一直送到西华门,依然苦劝元辅回心转意而不得,只好站住脚,看那抬舆越走越远。

    “要乱套了。”李春芳丝毫没有,即将成为内阁扛把子的欢喜。

    “先把奏章尽量压一压?”陈以勤提议道。

    “不行。”张居正断然摇头,低声道:“小阁老今晚回家,肯定要开会的……”

    只怕明日舆论就炸了锅,要是让他知道,内阁还没把奏疏递上去。

    那言官矛头瞬间就会指向他们三人,连点缓冲都没有了。

    而且皇帝也会埋怨、太监更要记恨,那叫个里外不是人了。

    “先递上去吧。”张居正叹口气道:“我看看能不能劝陛下留中几天,咱们再想办法。”

    “唉,这就是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陈以勤脑瓜嗡嗡作响。

    “你以为呢?”李春芳看着天边火红的夕阳,有种喷口水……哦不,喷口老血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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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阁的风风雨雨,暂时还没出紫禁城,自然更吹不到赵昊头上。

    此时他甚至不在京城,而是率领一个庞大的观光团,进行西山一日游呢。

    这是上月就说好的事情。

    当时赵昊请长公主帮忙,预备在本月初八,召开西山煤业的第一次股东大会。

    为了保证割到大把韭菜……哦不,保证大会顺利召开,他又特意邀请各家股东派管事,跟自己去西山矿区实地参观一下。

    目前西山煤业的股东,号称有二十二家。但不算赵昊娘俩,还有姬司正、孙胖子这些一致行动人。正儿八经的外来股东,也就只有十三家而已。

    但跟着赵昊来西山的马车,都不止十三辆。

    从车上下来的各家管事,商人、宦官,足足超过了一百人。

    这还是经过孙胖子层层筛选,挑出来有财力、有能量、有人脉的意向人选呢。要是来者不拒的话,人数怕是还得翻上两番。

    谁不想亲眼见见门下五进士的科学门主、煤藕技术发明人、大明飞天第一人、昨天才刚刚给皇帝大臣讲过课的赵公子啊?

    何况西山煤业本身,就已经极具话题度了。

    这两个月以来,京城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有家得了失心疯的西山煤业,在浑河、大峪、门头沟和居庸关一带,大肆收购废煤窑,而且不废的还不收。

    老百姓都说,西山煤业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贵人们在糟践着玩呢。

    可再有钱的贵人,也不能拿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出来,专门打水漂玩儿吧?

    因此稍稍有些头脑的生意人,还有那些替勋贵官宦之家经营生意的掌柜们,一早就琢磨开了。

    这西山煤业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稍一调查,他们发现,这西山煤业居然来头极大。是长公主和科学赵公子合伙的营生。

    这下众人就更不敢小觑了。

    只一个掌管皇产近十年的长公主,就足以让他们重视起西山煤业来。何况这两人之前的合作,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卢沟桥煤场每天能卖多少煤藕,大家心里都有数。

    放在几个月前,谁能想象得到,一枚灰不溜秋的小小煤藕,居然能带来每月好几万两的纯利呢?

    满京城谁不眼红?稍有点实力的,谁不想分一杯羹?

    也就是有长公主镇着场子,这才没人敢往里头伸手罢了……

    现在发现二位财神居然又成立了个西山煤业,把从煤藕上赚到的银子,全都砸进西山里。而且还允许外人参股,这下京城里但凡有钱有势的,谁能坐得住?

    不都得跟着过来看看热闹?万一人家真有赚钱的门道,他们也好跟着参一股。

    ~~

    车队在西山大路的.asxs.,三家店停下来。

    孙胖子和唐胖子头前引路,众人簇拥着赵公子一起过了大石桥。

    因为内廷琉璃局设在桥西,所以之前走过的路况还不错。

    但再往前,用石头铺砌的山道,由于年深日久,整日里畜蹄蹬踏,路面已严重磨损,凹凸不平。到处坑坑洼洼,根本不能通车。

    加上刚下过雨,路面积水严重、泥泞不堪,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走的十分艰难。

    “真倒霉,一个月不下雨,出门就碰上。”掌柜们不禁抱怨道:“不过西山的路也太差了吧?这才刚进山啊,再往里肯定更烂……”

    “所以才要修路啊!”孙胖子便高声对众人宣布道:“公子早有远见,已经募集了两万民夫,着手将整个门头沟的山路,全都翻修一遍!”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般,众人便听到叮叮当当的凿石声。

    待他们转过一个山包后,就看到有上千民夫拿着凿子和大锤在开凿路面,硬生生将原先不足一丈宽的山路,拓成了两丈宽的规模。

    “‘京西山道’第一期工程,就是重修西山古道。等完工后,再依次重修玉河古道、庞潭古道,这三条干道全都按照两丈宽,可以让四辆铁瓦大车并行的标准修建。”

    “哇,这可是大手笔啊!”掌柜们暗暗盘算一下,光修好这三条干道,怕是没有个五六万两银子都下不来。

    “一旦修成,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也有好些人暗暗期待起来,整个京西要道就被这几段烂路堵塞,一旦修成,运煤的成本一下就能降一半。而且运力也会大大提升。

    “本公子修这条路,可不只是为了运煤。”这时赵公子终于开口道:“此路修成之后,从张家口往来京城的商旅,也将大大受益。”

    “公子真是仗义啊……”掌柜的们嘴上拍着马屁,心里骂他败家。那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吗?

    说话间,众人走到距离琉璃局二里地的位置,就看到道旁山坡上,围起了一圈芦棚。

    “咱们到了。”唐胖子岂能让孙胖子独美,便抢着对赵昊谄媚道:“公子,这就是咱们西山煤业试采的一号窑。”

    “这么近?”一众掌柜的不禁惊讶起了,旋即哑然失笑道:“也对,这很合理。”

    自打西山有采煤这一行起,肯定是从最近最好挖的地方开始。

    最好的位置都挖完了,煤窑主们才会继续往山里深入,这样一代代、几百年下来,煤窑都已经开到妙峰山了。

    要是在这里采煤,光运费就能省下一大截。

    所以这些煤窑肯定是被采的不能再采、废得不能再废,才会被废弃的。

    看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怀古吗?

    众人暗暗腹诽,只是碍着赵公子的名头,没人敢说怪话罢了。

    赵昊也不解释,兴致勃勃的招呼众人道:“来都来了,咱们去看看吧。”

    看守煤窑的吴玉,见到公子驾到,赶紧立正行礼,然后将栅门打开。

    ‘还搞得神神秘秘的……’掌柜们被勾起了丝丝好奇。

    当他们跟着赵昊进去芦棚,便见棚下一口硕大的煤井,井旁架着提煤的辘轳,还有四具怪模怪样的器械。

    它们有着铸铁的龙头,下头还接着长长的竹管,深入矿井中。

    “这口一号井,是四百多年前开采的。位置好是好,但因为渗水十分严重,没采几年就废弃了。”赵昊站在井边,笑着对众人介绍道:“但经过科学的处理,它又变废为宝,重新可以开采了。”

    “真的吗?”掌柜的们一下子就被吊起了胃口,如果废煤窑能重新开采,这意味着什么?做梦都不敢想啊……

    “要是真能变废为宝,公子怕是要成为京城首富了!”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哪怕赵昊真能上天,众人也难以置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昊微微一笑道:“跟我下去瞧瞧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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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井下黑咕隆咚,空气又不好,但好奇心已经突破天际的众掌柜,还是争相跟着赵昊下井一观。

    因为想要下去的人实在太多,众人只好分作两批,一半人先下井,另一半在井口等着。

    赵昊带人攀着木梯,下到两丈多深的井底,便见六弟子张鉴已经等在那里了。

    煤窑中光线幽暗,全靠几盏油灯照明。

    更糟糕的是,地面积水已经没过膝盖,而且能看到有细细的水流,从石壁中渗透出来。

    “为了让大家看个究竟,过去一天没有排水,加上刚下过雨,就成这样子了。”张鉴解释一句。

    一众掌柜的踩在水里本来就很难受了,听到这话不由十分郁闷。

    “这才刚一天就积水这么严重,过两天还不没了顶?”掌柜的们不由自主烦言道:“要是那么好采,它也不是废窑了。”

    “渗水这么严重,光靠水桶、皮囊往上运,那得用多少人呢?”不少懂行的也直摇头,都看出这窑子已经没救了。

    “你们猜猜,这窑里一共用了多少水工?”赵昊笑吟吟问道。

    “没个一两百人怕是够呛,但运水的人多了,运煤又大受影响……”

    “这窑里只用了八名水工,而且是轮班倒。”赵昊说完打了个响指。

    “这么点儿人?”

    “怎么可能?”

    众人正摇头不已,便听井口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

    过不一会儿,就听到井上头,响起阵阵惊呼声。

    “喷水了!出水了!”

    “什么情况?”井底的人赶忙抬头望去,便见那四具奇怪的器械旁,已经各站了一个工人,正一下下卖力的压着手柄。

    “他们往龙头里加了瓢水,然后按呀按,就喷出水来了,水还挺大呢……”上面人便兴奋的朝下头嚷嚷道。

    这让下头的人不由郁闷,心说刚才干嘛要下来呢?湿了鞋不说,还啥都看不清。

    但他们已经开始期待抽水的效果了。

    也就是过了盏茶功夫,众人便发现水位明显下降。

    “挺快啊!”

    “有门儿了!”

    激动的欢呼声从井下传来,这下轮到上头的人着急了。

    “水下去了吗?”

    “下到哪儿了?”

    光看出水有啥意思?上头的人更想知道下头的变化啊!

    此时所有人都心跳过速。

    因为就是傻子也知道,如果能用这么几个水工,就把废窑里头的积水的排走,那将意味着——

    这就不是什么废窑,而是可以继续采掘的黑金矿了!

    顿饭功夫后,他们便听到下头传来忘情的欢呼声。

    “见底了,见底了!”

    “真的能排光啊!”

    ~~

    井底。

    待到抽走积水,露出了黑漆漆的地面,所有人彻底信了赵昊的话。

    他真能只凭四个水工,就可以解决煤窑的积水问题!

    这可是困扰了西山煤老板,四百多年的难题啊!

    这意味着,四百多年来被废弃的煤窑,都能重新变废为宝啦!

    呼啦一下,他们便将赵昊团团围住,用变了调的声音激动问道:

    “赵公子,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如此神奇?”

    “是啊,公子,这也太能排水了吧?!”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赵昊笑眯眯的装了一句,然后指指井口道:“还有人等着下来呢,咱们上去对着实物慢慢聊。”

    说完,他便在高武的保护下,攀着木梯爬上了井。

    可还没来得及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赵昊就又被上头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赵公子,这东西叫什么?居然如此神奇?”

    “这货叫‘排水王’,用过都说好。”这种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解说,怎么能劳公子费神呢?唐胖子自觉的接过话头。

    “排水王,好霸气的名字啊!”

    “那当然,只需要四台这样的器械,就足以让大多数废煤窑起死回生啦!”孙胖子不甘胖后,也抢着说道。

    “那剩下的废煤窑呢?”

    “无非就是再加四台,分段抽水嘛!”唐胖子和孙胖子并肩战在一起,还真有点兄弟相呢。

    “那抽光一个废煤窑,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一般大小的废煤窑,一天时间足矣抽光。”两个胖子异口同声说道:“从此再也不用担心,煤窑渗水的问题了!”

    “这么厉害的东西,肯定很贵吧?”众人好奇问道。

    “不光不贵,还很便宜呢。”孙胖子爱不释手的摩挲着一具压水泵,满脸骄傲道:“只需要一两银子!排水王、排水王,量大又不贵!”

    “才一两银子?”众掌柜的惊掉了下巴。

    “心动不如行动,诸位可以买几个回去做个纪念嘛。”唐胖子笑眯眯的当起了推销员:“当场订购可以打八折哦!”

    其实,一两银子可以造五个压水泵了。但奸商怎么会按成本价出售呢?

    “啊?这么便宜?!”众掌柜难以置信,他们还以为,这么厉害的装置,怎么也得几十上百两呢!

    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外人居然还可以买到……

    “赵公子,这么神奇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卖呢?”有人大惑不解看向赵昊,他却已经不在原地了。

    众人忙四下一看,原来赵昊已经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翘着两只泡白了的脚丫,在那里晾干呢。

    “哦,本公子一向助人为乐,从不吃独食的。带领大家共同富裕,是本公子不变的追求。”赵昊便一脸高尚的说道:“甚至可以帮着架设器械、铺设管道呢……”

    “啊,公子真是古道热肠啊!”

    马上就有人偷偷往外摸去,要抢着去收购几个废煤窑。

    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要点脸的,还是忍着心里的猫抓猫挠,想等这边结束了再说。

    “不打紧,想去就去,本公子向来宽宏大度,不会为这点事儿生气的。”赵昊便笑着说道。

    “那多谢公子啦……”这下好些人如蒙大赦,转眼又走了十几个。

    看着剩下的大几十人,没有要动弹的意思,赵昊问道:“你们怎么不走?”

    “公子,我们又不傻,废煤窑都让西山煤业收光了吧?”众人便苦笑道:“只怕出去也是空欢喜一场。”

    “不要老想着一夜暴富嘛。”赵昊一边接过崭新的袜子,一只只穿在脚上,一边煞有介事的教训道:“有了排水王,普通的煤窑也会涨价的,去买几个一样有赚。”

    “那就不急这一时了。”众人赔笑道:“再说有幸跟公子出来一趟,哪能半道走人呢。”

    “好!”赵昊开心的穿上干净的布鞋,站起身问一旁的孙胖子道:“刚才走的人,都记下名字了?”

    “回公子,全都记下,一个不落。”孙胖子忙点点头。

    “初八股东大会,一个都不准放进钓鱼台。”赵昊笑着吩咐一声。

    “是,公子。”孙胖子低眉顺目的应下。

    那些留在芦棚中的掌柜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昊。有人忍不住嘀咕道:“不是说走了也不生气吗?”

    “本公子才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呢。”赵昊笑容灿烂的众人道:“我只是想恭喜你们,获得了股东大会的列席资格。”

    “多谢公子!”韭菜们的欢呼声登时响彻天际,仿佛他们已经成了西山煤业的股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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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那些掌柜的、管事的欢呼雀跃,谢恩不迭的样子,唐胖子不禁暗暗咋舌。

    公子这手段,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明明是要从这帮家伙身上,狠狠的赚一票,却还让人家感恩戴德,好像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

    不过这股份制确实神奇啊,不如回头写信让大小子,也把唐记杂货铺改成股份制,看看会不会也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不知不觉中,唐友德已经把自己的百年老店,当成可以随意尝试的试验田了?

    这究竟是观念的进步,还是道德的沦丧?

    值得深究。

    ~~

    赵昊又乘兴向众来宾,展示了铺设在煤矿内的轨道车、绞盘式升降机,以及各种通风装置、矿洞支架……

    这都是原先就有的玩意儿,但经过张鉴和赵士祯用科学原理改进,就变得更加有效耐用起来。

    但最让来宾惊呼不可思议的,却是一段构建山坡上的简陋滑道。

    只见工人在挨近煤窑口的山坡边缘,挖了一个大坑。

    再将从坑口到山下道旁的一段山坡,铲去大的石块,稍事平整,挖了一条很浅的小沟。

    矿工们将数万斤的煤堆在坑中,然后用排水王从煤窑中抽水注入坑里。待到水位没过标线后,便将挡在坑口的木板抽开。

    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就那么不多的一池水,居然便把几万斤的煤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听着在山谷间回荡不绝的轰鸣声,头一次见‘放煤下山’的掌柜们,全都变颜变色,大有山崩地裂之感。

    其实这就是在利用泥石流的原理,用水冲煤堆,造成了一次小型的泥石流爆发……

    去年冬天,赵昊在观摩了妙峰山煤窑后,发现煤窑主雇佣的人手中,居然有大半是挑煤下山的挑夫。

    那些挑夫再能干,一次也就是挑个三四百斤煤,而且山路陡峭曲折,挑煤速度慢如蜗牛。

    因此运煤下山,就成了制约煤窑生产效率,拉高煤炭生产成本的致命一环。

    也是那次妙峰山之行,赵昊在经历地震时,观山体滑坡有感,忽然想到能不能用这法子冲煤下山。

    当然,这是他对赵士祯的说法。

    实际上,无耻的赵公子只是单纯知道,四百年后的小煤窑依然在采用这种方法,直接将煤从矿口冲到路边装车罢了。

    赵士祯经过反复试验,便将叔父拍脑袋的想法变成了现实。

    经过粗略测算,仅此一项,就能让煤窑的生产效率提高一倍。并且将每百斤煤的成本价,从六七十文,一下就降到了五十文以内。

    不过仁慈如赵公子,已经命令两位胖胖,把成本就定在五十文上,多出来的钱给工人提高福利,进行扫盲教育。

    实在花不了,隔三差五拉个戏班到窑上唱个戏,还能大大提高工人的愉悦度呢……

    嗯,赵公子做生意,是为了让大家都得到幸福呢。

    ~~

    下山的时候,那些掌柜的缠着赵昊和二胖,问能让他们入一股吗?

    “这需要和股东们商量一下,待到股东大会那天,再给诸位一个答复。”赵公子惯会吊人胃口,自然不会把打算,一股脑全说出来。

    “那公子,西山矿业到底拥有多少个废煤窑……哦不,可以再开发的煤窑?”

    赵昊看一眼孙胖子,其实他也不太清楚。

    如果掌柜的们知道,这其实才是赵公子第二次来西山,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孙胖子已经很习惯了。

    毕竟卢沟桥煤场那边,公子统共也就去了三五趟。经营步入正轨后,更是直接就不管不问,再也没露过面了。

    因为公子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上天啊……

    孙胖子默默自我安慰一句,然后便悍然宣布道:“西山煤业目前拥有可开采煤窑,共计三千六百六十六口,其中绝大多数的状况,都要远好于一号窑!”

    这其实还得多谢小阁老的帮助,原本还有好些家死咬着一千两一个废煤窑的价格不放。

    但朝廷要禁止西山采煤的消息一传来,卖家们马上就主动降价、挥泪大甩卖、清仓大处理。让两个胖子狠狠的出了口恶气,直接将收购价砍到了二百两以内……

    “我的天哪,这么多!”掌柜的们全都呆若木鸡,彻底算不过账来了……

    不过总之,西山煤业超级超级有钱景就是了,错过了后悔八辈子!

    返程时,一帮参观者全都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京里。

    能自己做主的,开始盘算起如何筹款来了。就是将生意抵押给当铺,把宅子卖了,也在所不惜啊!

    不能自己做主的,则挖空心思寻思起,该如何说服自家老爷夫人,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搭顺风车、一日千里的机会啊。

    要是错过了,日后定会被自家主子埋怨死的。

    ~~

    却说左都御史王廷,结束了公正廉明的一天,坐着大轿子回到家。

    府上管事早就等在院中,看到老爷回来,赶紧迎上去,掀开轿帘。

    “老爷回来了。”

    “你也回来了?”王廷反问一句。

    待到轿夫降下轿杆,便在管事的搀扶下,四平八稳下得轿来。

    “是,是,是。”管事的连应三声,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看来收获不小哇。”王廷眉头一挑,顾不得换下官袍,便径直进了书房。

    一进去书房,管事的就按捺不住的嚷嚷起来:“老爷实在太英明了!幸亏让小的去了这一趟,不然绝对抱憾终生!”

    “哦,快说说?”王廷微微自得,心说本宪果然明察秋毫,从那西山煤业的卷宗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王总宪没有继续深挖看看,里头有没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而是派自己的管事跟着去了西山,想看看能不能跟着赚上一票……

    ‘本宪为官清廉自守,但合法赚钱的机会不能错过。’王总宪在心里,如是为自己的骚操作辩解道。

    管事的便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讲给王廷。

    自然也把王总宪听得一愣一愣,坐在那里好半晌,方出声问道:“这西山煤业,到底值多少钱啊?”

    “别的不知道,但这三千六百多口煤窑,是摆在眼前头的。”管事舔一下发干的嘴唇道:“那大都是用极低的价钱收回来的,所有成本加进去,平均价格不会超过二百两一个。小的特地了解了一下,眼下市面上,煤窑的价格平均是四五千两一个,就算他那都是别人挖过的,卖三千两一个绝对有人抢着要。”

    顿一顿,管事的又道:“而且西山煤业有科学加持,肯定会比别人挖的更深更多,所以小人相信,在他们手里,一口煤窑的价值,绝对超过四千两。”

    “那到底是多少钱呢?”王廷口干舌燥的问道。

    “最保守估计,单单他们的煤窑,价值就超过一千万两白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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