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宪府邸,王廷书房中。
“一,一千万两?”总宪大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管事的又信服道:“要是让小人来算的话——西山矿业可以将生产运输的成本下降一半,产量却可以升一倍,很快就会独占整个市场的……算它个两千万都绰绰有余。”
“富可敌国啊……”王廷嘶嘶倒吸着冷气道:“顶太仓岁入的八倍了。”
“当然,只是说它值这些钱,跟它有这些钱是两码事儿。”
王廷点点头,所谓近朱者赤,在管事的影响下,他也比寻常官员更有商业头脑。
他管事的是苏北人,长于算计、精通商业。是王廷任苏州知府时招揽的得力手下。
在管事的经营之下,王廷不贪污不受贿,这些年也拥有了百万家资。
什么?权力寻租?本宪没听过这个词儿哎……
“老爷,就折个中,算它值一千五百万两吧。”管事的便略略颤抖着,给王廷分解道:
“皇家西山煤业一共十万股,这样一股就值一百五十两银子。”
顿一顿,他几乎要激动的说不出话道:“而其一股价格,只有十两银子。”
“嘶……”王廷也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张大嘴巴道:“那岂不是只要买到,就能赚十五倍?”
“第一批购买的可不就是这样吗?”管事的很有数道:“估计这第二批,怎么着也会涨价,但绝对不会涨到十五倍这么多!毕竟朝廷还是有可能,随时颁布采煤禁令的。”
“不过就是一百五十两买下来,也绝对不会亏的。京城内外的煤炭需求摆在那里,成本忽略不计的三千六百个煤窑摆在那里,一百年都采不完!老爷光红利,少说能吃五代人!”
顿一顿,他又朝王廷一拱手道:“老爷不是一直嫌小人投资保守吗?现在小人就极力建议老爷,西山煤业的股票,能买多少买多少!”
“唔,让你这么一说,西山煤业还是铁杆庄稼呢。”王廷摸着下巴寻思起来。
文官的权力再大,也不能继承,所以他们十分看重为子孙谋。
君不见朝廷高官们,不管跟兵事能不能沾点边,都死乞白赖想要给子孙混个世袭的军职。
他们真想让子孙弃文从武,精忠报国?别逗了。
根本就是看上武官的万年铁饭碗了,好吧?
这样后代子孙再不肖,也有个官当,有份俸禄拿……
所以王廷一听说,西山煤业能吃五代人,马上就激动起来。
只是为了维持自己凡事深思熟虑的人设,他才装模作样寻思片刻后,方重重点头道:
“成,筹钱吧!能买多少买多少,一百五十两一股我也要!”
“明白。”管事的笑着点了点头。
~~
成国公府紧邻风景优美的后海,独占整整一里地的水面。
老公爷朱希忠刚刚从都督府回来,正坐在大轿子里考虑,今晚跟哪房姨太太睡。
呸,不是!
本公爷是在严肃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再度发病,回家避避风头。
以老公爷多年的经验判断,自己那道奏疏一上,必然掀起惊涛骇浪,还是安全第一吧……
拿定了主意,他才从轿子里下来,正准备去找新纳的第三十三房小妾耍乐,便见二儿媳孔氏一脸喜色走过来。
“爹,爹,咱们发财了……”
朱希忠一辈子小心谨慎,装傻扮痴,可他那是自损自保之道,老公爷心里头明白着呢。
但这位次子时懋的婆娘孔氏,整天咋咋呼呼,口无遮拦,那就是真的傻了吧唧了。
一看到她,成国公的脑壳子嗡嗡直疼,想要躲一躲都来不及了。
只好硬着头皮呵斥道:“你小声点。”
心说,老子不就是刚私分了笔军饷吗?到处吆喝你要死啊?
咦不对,她是怎么知道的?
成国公奇怪的看一眼孔氏道:“你发什么财了?油菜还是苔菜?”
“你看,爹就是瞧不起人。”孔氏撇撇嘴道:“上次俺买了长公主的股票,你还训了俺一顿。”
“训你不是应该的吗?”大儿媳朱时泰的婆娘陈氏,从屋里出来,呵斥这不懂规矩的妯娌道:
“五千两银子,你个孔二愣子眼都不眨就扔出去,你当咱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朱时泰如今已是右都督,日后还要继承爵位的。陈氏这个长房媳妇,自然不会把个一无是处的孔氏放在眼里。
“就是丢到后海里,也能听好几百声响呢!”
“谁说俺把钱丢水里了,俺发财了你知道吗?”孔氏从袖中掏出西山煤业的股票,啪啪的甩在大嫂脸上道:“你知道这个现在值多少钱,值多少钱?”
“值多少钱?”朱希忠忽然想到那个在文华殿放飞自我的少年,便喝止了大儿媳的反击。
“邱掌柜说,少说值个七八万两了!”孔氏便哈哈大笑道:“往后俺两口子,光吃红利就一辈子不愁花销啦!”
“你就吹牛吧。”陈氏压根就不信,撇撇嘴道:“要是真这么值钱,人家五千两就卖给你?当长公主开善堂呢?”
“反正没你的份儿。”孔氏小心翼翼收好那一摞股票,然后得意洋洋对朱希忠道:“爹,有你的份儿,”
“谢谢哈。”朱希忠也没法相信。
但他刚要进去厅堂,便见英国公张溶气呼呼的找上门来。
“我说老弟,你这事儿就不对了,怎么能光自己发财呢?”大家同为公爵,而且张溶资历还比朱希忠老,却混得灰头土脸,远远不如成国公风光。
“此话怎讲啊?”朱希忠奇怪的看他一眼,心说又来个二傻子。
“西山煤业的股票!你们家买了也不说一声!”张溶被‘骂神’欧阳一敬一炮干倒在地,这些年就没翻过点儿来,日子过得很拮据。自然也就更看重这一夜暴富的机会了。
“又不是赚你们家的钱,干嘛要吃独食啊?!”
“哦?”成国公瞥一眼嘿嘿直乐的孔氏,匪夷所思道:“那什么……股票,真那么值钱?”
“当然啦,京城都已经传开了!现在一股起码两百两银子!而最早的一批,十两银子就买到了!”张溶简直要窒息了,哽咽道:“这才半个月不到,就涨了二十倍啊!我老张家的背字,要走到什么时候呢?”
陈氏目瞪狗呆看着孔二愣子,嘴巴能塞进去个鹅蛋。
难道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因为二愣子特别傻,所以傻福也是加大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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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是空手出的文渊阁。
演戏嘛,当然要做戏做全套了。
既要有像老爹那样把东西都收拾走,告诉三位大学士,他们轻易请不回自己了的。
当然也要有小阁老这样,一样都不拿,明摆着告诉三位大学士,自己还会回来的!
父子俩的意思加起来,才是完整的意思。
前脚徐阁老出了西华门,后脚徐璠就出了午门,来到承天门外的六科值房。
对自己豢养的汪汪队面授机宜,得到他们会为自己立大功的保证后,小阁老才准备家去。
谁知在千步廊又碰上通政司的人,得到一个恶心的消息——刚接到杭州的加急禀报,四月初一,杭州发生日食……
这让小阁老刚刚有些好转的心情,再次变得糟糕起来。
“回府!”徐璠猛地放下轿帘,不再理那右通政。
‘居然真让那小子猜着了!’
小阁老阴着脸坐在轿子里,一阵咬牙切齿。
想到那孽畜得意大笑的样子,徐璠就怒从心头起!
他重重一拳击在车厢壁上,把轿夫吓了一跳。
‘嘶,还挺疼。果然还是元春打起来更顺手……’想到这,小阁老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儿子呢。
~~
等徐璠回到西长安街的首相府邸时,天已经擦黑了。
徐元春在院中迎接父亲回家。
看到儿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可怜样子,徐璠又心软了下来。
算了,毕竟是亲生的,打坏了以后还怎么打……
再说,不是还有地震吗?光一个日食也不能算自己输了。
他便按捺住大耳刮抽上去的冲动,问道:“你爷爷没事儿吧?”
“爷爷没事,回来就跟戏班子泡在一起了,说是终于有时间,跟他们好好磨一磨戏了。”徐元春眼前尽是老爷子在云板声中,扮成花旦粉墨登场的画面,让人不可直视呢……
他赶紧收回想象的翅膀,又禀报道:“但娘的事儿大了,刚才好一阵骂,现在还在房里生闷气呢。”
“她发什么疯了?”徐璠眉头紧皱起来。
“好像是为了什么西山矿业,具体的孩儿也不清楚。”
徐元春见成功把父亲的注意力,引导了母亲身上,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方才看到父亲那铁青的脸色,他真担心大耳刮子会抽上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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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璠进去卧房,侍女赶紧为他除下官衣,换上居家的袍服。
小阁老一边平伸双手,一边问坐在榻上生闷气的季氏道:“这是怎么了?”
季氏不说话。
“元春又惹你不高兴了?待会儿我打他一顿给你出气。”徐璠心说,我也顺便解决一下个人情绪。
“你还是打自己吧!”听他又要打孩子,季氏气不打一处来:“整天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不对,错的最离谱的就是你!”
“你说什么呢?!”徐璠闻言,哄老婆的心思登时荡然无存。心说张居正怼我、老爹骂我、姓赵的嘲笑我,连你也要批我两句?
真以为我是谁都能啐一口的痰盂不成?!
“你吼什么?害我赔了十万两银子还有理了!”季氏是浙江豪族的大小姐,自然不会受他的气。
“十万两,这从何说起?”小阁老神情一滞,挥手斥退了侍女。
“西山煤业的股票啊!你非让我退了退了。”季氏气不打一处来,骂徐璠道:“知道现在八百股值多少钱吗?”
“能值多少钱?总不至于十万两吧?”徐璠黑着脸道。
“少说十二万两!”季氏心疼的都掉下泪来。虽然徐家有的是钱,但那都是公中的。长房的私房钱拢共也没个几万两银子。
眼看着几个小叔子在老家捞得不亦乐乎,自己老公却在北京整天装大尾巴狼,收点钱还算作公中的,季氏早就急的不要不要。
结果已经到手一笔巨额财富,又让他给硬生生推出去了……
非但得罪了长公主且不说,还让自己必将成为,夫人圈子里巨大巨大的笑柄。
其实她今天,本来是在定国公府上,跟几个玩得好的夫人聚会的。
结果聊得正欢,国公府上的管事便跑进来,告诉夫人从西山带回来的好消息。
众夫人先是难以置信,然后买到原始股的几个便喜不自胜起来。
没买到的自然艳羡不已,喟叹自己没有发财的命……
定国公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道,要说财运最旺的,还属小阁老家的,季夫人买的最多呢!
众位夫人便纷纷向季氏献上彩虹屁,却把季氏差点没活活羞死。
她都不敢说,自己已经把股份都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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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老婆的讲述,徐璠也像被人,从心口剜了块肉一般。
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滴血声……
“他们做梦去吧!”小阁老的自尊,让他强撑着发狠道:“这几天陕西要是不地震,我第一时间就封了整个西山!”
“你封半年,老百姓就能造反。”季氏却不以为然的哼一声,其实这话她都是听那些夫人说的。“人家三千多煤窑摆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了,一年半载不开工也不要紧!”
“你,我……”小阁老憋闷怒吼道:“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他们血本无归!”
“那你就等着把人都得罪光吧!现在京城里想买股票人不要太多!”季氏却比他头脑清醒,趴在榻上呜呜哭起来道:“再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呜呜,我的十多万两银子啊。我还怎么有脸见人呐……”
“徐元春,你死哪去了?!”徐璠无言以对,原地爆炸,抽出鸡毛掸子,转身出去,踹开了儿子的门。
却见窗户洞开,徐元春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墙根下,鼻青脸肿的徐元春瑟瑟发抖。
听着不远处传来幽幽咽咽的昆曲声,他仿佛赤身**置身冰天雪地,紧紧抱着胳膊蜷成一团,好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徐公子哇得一声就哭出来,他忙使劲捂住了嘴。
“啊哈,你在这儿啊……”却还是被老爹听了个正着。
鸡毛掸子从天而降,抽在他的脑门上。
“我教你不好好读书,我教你不好好追李明月!你要成了长公主的女婿,哪有那小子什么事儿?!”
鸡毛掸子劈头盖脸的落下,徐元春起先还抱头躲闪,听到最后两句,却不由痴了……
“你倒是躲啊,不动弹我抽着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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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是王总宪、成国公和小阁老家?
北京城不知多少户人家,今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富机会,搅得亢奋无比,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那些自觉有希望能分一杯羹的人家,便呼啦啦倾巢出动,分头想办法去筹集资金。
所有人都已经有了放手一搏的觉悟,在极度欠缺投资机会的大明朝,西山煤业这样的现金奶牛,实在是百年难遇啊。
哪怕是一二百两买到一股呢,只要能弄到手就是大胜利呀!
是时候唤醒地窖中沉睡的银两啦……
当然,我大明自有国情。但凡稍有门路者,就不会老老实实等着初八再说。
达官贵人们各显神通,找关系通关节,想看看有没有走后门搞到股票的机会。
于是接下来几天,春松胡同被登门造访的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赵府一天收到的拜帖,比赵守正中状元那天,收到的还要多。
毕竟,状元又不能当饭吃,至少不能给别人当饭吃。
但西山煤业的股票,可是能让大伙儿,吃八辈子的铁杆庄稼啊!
看着堆成山的名刺拜帖,赵二爷发愁不已,这么多客人,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到底该见谁不见谁呢?
“你见了又如何?”赵立本坐在天井里,一边神情严肃的落下颗黑子,一边随口说道:“莫非你还有股票给他们不成?”
“嗨,这我哪能说了算啊?”赵二爷尴尬一笑道:“不过儿子可以给儿子带个话啊。”
说着巴望向赵昊。
赵昊坐在棋秤另一边,也绷着小脸落下颗白子道:“带话也没用,不到初八,谁也甭想。”
“那我还是都不见了吧。”赵守正讪笑着放弃了打算。
赵二爷朋友遍京城,不知多少人求到他跟前,赵昊要是不把口子扎死了,他能许出二十万股去……
其实赵公子手里,还有一点机动股份,但还是等最后再给老爹送人情吧。
待赵守正走开,赵立本捻着颗棋子,装模作样寻思一会儿,方探着身子笑道:“乖孙,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你叶奶奶……总不是别人吧?”
“那当然,她老人家在我心里,就是亲奶奶一般。”赵昊点点头。
“真是好孩子,你叶奶奶听了这话,肯定高兴坏了。”赵立本笑着夸两句,然后轻描淡写道:“那就随便给她个万八千股的呗?”
“咳咳……”赵昊干咳两声,哭笑不得道:“爷爷,你知道万八千股现在值多少钱吗?少说一百多万两了!”
“啊?”赵立本不由吃惊道:“这么值钱了?”
“那当然了。”赵昊点点头道:“煤窑子都摆在山上,随便数数就能算出来。”
说着他自信一笑道:“相信用不了两年,股票的价格就会再翻一番的。”
“哎呀,那还真不能随便给人。”老爷子登时肉疼起来,但还是不死心的小声道:“昨晚你叶奶奶缠了我一宿,爷爷实在吃不消,才答应跟你讨个商量的。”
顿一顿,老爷子赔笑道:“乖孙,给个面子,好歹意思意思吧……”
“爷爷,换成别人给也就给了,唯独你和叶奶奶,我答应了也没用。”赵昊苦笑着说了实话道:“干娘那关就过不了。”
“又是那恶毒的婆娘!”赵立本不禁须发皆张。
“西山煤业可是打着皇家的招牌,全靠干娘罩着,孙儿敢惹她生气吗?”赵昊叹了口气道:“爷爷没想到,当初那一棒子,打跑了这么多钱吧?”
“唔……”赵立本气鼓鼓的半晌不说话,啪的落下一颗黑子,闷声道:“活四,你输了!”
“呃……”赵昊才发现,自己之前光顾着去堵老爷子连绵不断的‘活三’,却没留神被老爷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哎。又输了。”赵昊只好投子认负。
“二十比零!”赵立本拿起小茶壶,狠狠的抿一口道:“孙贼,围棋、象棋、五子棋,你都不对手啊。”
“改日我在琉璃局定制的跳棋到了,一定能实现零的突破。”赵昊撇撇嘴,一脸不忿。
一旁侍奉的王武阳,赶紧给师父奉上杯羊奶,谄笑着奉承道:“师父连下五十把,战绩始终如一,真是能人所不能,弟子佩服万分。”
‘噗……’赵立本一口茶水,喷出了彩虹的效果。
王武阳赶紧给老爷子递上帕子,赵立本一边擦嘴,一边叹服道:“武阳啊,你不进宫真可惜了呀。”
“太师祖,重孙我还得侍奉师父呢。”王武阳神色如常道。
“好好,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赵立本搁下帕子,像是下了多大决心道:“我就让你师父赢一场。”
“不食嗟来之食。”赵公子却是有气节的,然后安抚老爷子两句道:“爷爷跟叶奶奶说,回头下了江南,我会开个更大的公司,到时候一定会给她老人家补上的。”
“当真,不是缓兵之计?”赵立本瞥他一眼。
“孙儿敢跟你老耍花枪?”赵昊两手一摊。
“哈哈哈,这还差不多。”赵立本满意的大笑起来道:“来来,再下两盘,爷爷保准输的不露痕迹。”
“不必了……”自尊心受到强烈打击的赵公子,忍痛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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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同样不堪其扰。
而且长公主和那帮贵妇人,平日关系都不错,也不好避而不见。
只得耐着性子,接见了一波又一波,把她搞得不胜其烦。
过午时,长公主刚打发走了哭哭啼啼的英国公夫人,准备吃两口饭,便听鸡公公禀报说:“小阁老夫人来了。”
“她还有脸来?”柳尚宫哼一声。这几天她也被一帮人团团围着、百般奉承,居然连堂堂首相儿媳,都不放在眼里了。
“让她先等着吧。”长公主面无表情吩咐一句,待慢条斯理吃完了午饭,又小憩片刻,这才让姬司正将季氏叫到面前。
“殿下,上次的事情太抱歉了。”季氏讪讪道:“都怪我耳根子太软,被元春他爹说一通,就改了主意。”
“无妨,反正想买的人多了去了。”长公主微笑道:“你退的股票,可帮了本宫大忙。”
“不是殿下,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再把那八百股……买回来啊?”季氏硬着头皮说道。
鸡公公和柳尚宫,不约而同翻了翻白眼,这娘们想屁吃呢……
“我知道这强人所难了,不过我可以加价回购,一百两银子一股都行。”季氏拿出自认为对方无法拒绝的方案道:“多出来的银子,就算向殿下赔罪了。”
“十两卖了,一百两买回去。你这是何苦呢?”长公主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感情你老徐家地里长银子吗?”
“哎,一是为了赔罪,二是,不想让人知道,我把那八百股,又退给殿下了。”季氏满脸无奈道:“传出去太丢人了……”
“那当初你退股的时候,就没想过本宫也是要面子的吗?!”却见长公主柳眉一竖,凤目一瞪道:“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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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日,按计划,西山煤业将在京西钓鱼台,召开首届股东大会。
但京中显贵巨富之家,闻讯咸集钓鱼台。达官贵人极其代理人,挤爆了清露堂,让大会无法顺利进行。
西山煤业的股东们不得不紧急磋商,最后决定将股东大会推迟一天,今天改为售股大会。
群情激动的贵人们,这才稍稍平复下情绪,听赵公子讲述今日的流程:
上午由赵昊亲自讲解西山煤业的状况,包括资源储备和经营方向,以及未来的美好愿景。
然后西山煤业会为众位贵宾,提供一顿丰盛的午餐。下午时则进行正式招标,谁中谁不中,当日就可以出结果。
因为听讲的人实在太多,赵昊索性将讲台设在了堤柳四垂的湖心水渚上。
时维四月,钓鱼台绿柳低垂、繁花似锦,景致优美无比。
但三百多来宾无暇四顾,皆全神贯注听着赵公子的讲解。
“西山煤业的全称是,皇家西山煤业股份公司。其滥觞于隆庆皇帝陛下仁慈,不忍坐视京城流民生业无着、忍饥受冻,特命宁安长公主殿下,代表陛下发起,并由长公主殿下带头出资开设的一家,带有慈善性质的煤业公司。”
“公司资本为白银一百万两,目前拥有股东二十二位。现阶段的主营业务为煤矿资源再开采、运输和销售三大块。目前,公司储备可再开采煤窑三千六百六十六口,并拥有最先进的排水、通风、开采、运输技术。年产量将在一年内,达到一千五百万担左右,足够供应京城百姓每日所需。”
“公司每百斤煤的生产成本,比普通煤窑低四分之一,运输成本更是只有别人的一半。因此我们可以在迅速抢占市场的同时,仍保持远高于同行业的盈利水平。经过测算,公司目前总资产价值在白银两千两百万左右。预计首年收入将达到白银一百七十万两到一百八十万两之间,毛利达六十万两左右,归属股东利润在三十六万两左右。每股分红三两六钱。”
“哇……”
贵宾们闻言,兴奋的交头接耳起来。
“这跟放印子钱一样了!”
“印子钱哪能跟这个比啊?放出去的钱一半收不回来,一半拿东西和人抵,一年到头下来,能赚个一成就烧高香了。”
“是啊,光分红三年就能回本。这不比干什么都划算?”
待到贵宾们宣泄完激动的情绪,赵昊才朗声说道:
“而这只是头一年。我们预计西山煤业的产销量,将在第三个财年实现翻番,届时只要舟船所到之处,都将用上我们的西山煤!”
“那分红岂不也跟着翻番?”陷入狂热情绪的贵宾们,对赵昊的话深信不疑,开始憧憬起跟着西山煤业发财的美好前景了。
“赵公子,快说说我们怎么买吧!”
“就是,我们都等不及了!”
众贵宾的催促声中,赵昊宣布具体的招股规则道:
“本公司此次并无发行股票计划。但鉴于大家热情高涨,经过股东们协商,将由全体股东按比例出让一万五千股。因为想要购买的人实在太多,股东们决定采取集合竞价模式,在午后集中出售。”
“什么叫集合竞价?”贵宾们自然没听过这个词儿了。
“待会儿会发给诸位一个信封,里头写着具体的流程。简单说来,就是诸位将准备购买的股票数量,和每股的报价写在信封中,下午开会前投入这口木箱中。”
赵昊说话间,唐胖子抱了个上头开口的木箱子出来。
“待所有人投标结束,将现场唱标,并按诸位的报价排序。价高者获得购买权,直到一万五千股全部分配完毕。”
顿一顿,赵昊绽开纯洁的笑容道:“但长公主殿下仁慈,不愿意占大家便宜,特命以最低成交价,也就是第一万五千股的成交价格,为所有成交的价格。即是说,哪怕你出了一万两银子一股的天价,也会按照最低成交价格成交,不需要再多掏一文钱。”
“哇……”不明就里的贵宾们,再度发出欢呼声,都为长公主殿下的慷慨感动不已。
此时唐胖子摸了摸肚皮,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以他对公子的了解,虽然赵昊从不会让人吃亏,但自己碗里的肉一块也不会少。
公子怎么会让人,从他碗里再把肉夹走呢?
这不科学啊……
贵宾们按捺不住的嘈杂声中,只听赵昊高声道:
“再补充最后一句,日后本公司所有股票都可自由流动。买卖双方只需到大栅栏的西山煤业总店,进行登记变更,便可完成过户。当然,股份也可以由总店挂牌代售。”
~~
开完会,贵宾们便分乘数艘画舫,前往分散在钓鱼台各处的殿阁用膳。
午膳是由钓鱼台的厨子们亲自掌勺,七荤八素色香俱全,水平不亚于御膳。
但大伙儿哪儿顾得上吃饭,草草用两口,便三五成群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商量开了。
湖边凉亭里,左都御史王廷、刑部尚书毛恺、还有兵部尚书霍冀……家的公子,带着各自的管事凑到了一起。
三位公子日常玩得不错,这会儿合计起待会儿的出价来。
“二位,待会儿咱们出多少钱?”毛公子问二人道。
“还是高一点吧,”王公子摇着折扇道:“反正按最低价成交。”
“那该是多高呢?”霍公子问道。
“一百两吧,给他涨十倍,总没问题了吧?”毛公子道。
“嗯,差不多。”王公子点点头。
“可以。”霍公子也颔首认同道:“说的好听,第一年就产煤一千五百万担。可地龙翻身的事儿还没个定论,今年能不能开工还两说。”
“就是,今年他们亏本是一定的,明年怎么样还不好说呢。大部分人也就出个四五十两。”毛公子便一拍大腿道:“咱们给涨十倍就顶天了,肯定没问题。”
“差不多,最后也就是四五十两成交。”
“好,就这么定了!”王公子啪的合上折扇,起身道:“咱们都出一百两,谁也不许变。”
“谁变谁小狗!”
两位公子也起身,三人击掌后便回各自马车上午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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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回到自己的车上,问那苏北来的管事道:“张叔,咱们就出一百两了?”
“少说一百五十两才保险。”管事的郁闷的咬牙道。
“啊,这么多?”王公子吓了一跳。
“那赵公子说得好听,但这‘集合竞价’的法子阴得很。”管事的叹口气,为公子解释道:
“大家都觉得,反正会按照最低价成交,所以自己出高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啊。”王公子临来前,得了老爹的吩咐,此行全听管事的。刚才在凉亭那番话,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难道还有什么坏处吗?”
“坏处是,所有人都会像公子这么想。”管事的无奈叹口气道:“但小人数了下,今天来的有三百多家。才一万五千股,每家吃一百股,还有一半人买不到呢。何况,最有钱的那几十家,一百股哪会满足他们的胃口?”
“那是。”王公子刷得展开扇子道:“我看有好些人家,拿个三五万两出来,跟玩儿差不多。”
“正是这个道理。”管事的点点头道:“这些人家少说要吃三五百股的,甚至有可能更多,所以最后能买到股票的,最多也就是六七十家,甚至有可能更少。”
说着他幽幽一叹道:“只有出价最高的两ChéngRén,才能买到股票。公子说,该怎么出价?”
“那只要吃得消,肯定得出个最高价啊。”王公子明白过来,倒吸口冷气道:“这孙子真阴啊,逼着所有人都出最高价,还得让大家感恩戴德。”
“是啊,没有这份心计,人家也没法把个十几二十万两的买卖,孵成一两千万两的大事业。早就半道泄露风声,让人截胡了。”
管事的虽然气愤,但心里还是对赵公子,佩服的五体投地的。
只觉对方的商业手段,乃自己平生前所未见,活该人家大发特发。
“幸好,地龙翻身的事情还没定论,各家还有些顾虑,咱们出一百五十两,应该没问题。”一百五十两,也是王总宪给他最大的授权了。“就算最后是这个价格成交,咱们也赚到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骑快马冲入了钓鱼台,只听马上骑士大声吆喝着:
“陕西八百里加急抵京,四月六日凌晨,长安、凤翔五府地震,震声如雷、尘灰蔽天,城无完室,屋舍倒塌数千间!”
骑士从两人眼前掠过,继续高声向众人宣布道:“幸得赵公子提前预测,人畜死伤轻微……”
“真的假的?”王公子惊得扇子掉在地上。“那,孙……赵公子的科学,真能预测地震?看来回头我也得学学呢。”
“公子,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管事的却颓然道:“现在限制西山煤业股价的最后一个因素,也不复存在了。”
说着他喉头抖动几下,艰难说道:“一百五十两,也不保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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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住过的水榭里,赵昊正准备听着音乐睡个午觉。
忽然听到外头响起阵阵吆喝声,他便坐起来问一声,是不是地震的消息?
得到蔡明肯定的回答后,赵昊一下子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乐得呗儿呗儿直蹦。
他等这消息一上午了,还以为要耽误了呢。
把一旁给他弹琴的马湘兰,看的一愣一愣。
原本轻柔舒缓的《声声慢》,自然就弹不下去。
“公子,地震值得高兴吗?”马湘兰有些无语道。
“没听说吗,损毁屋舍数千,死伤却甚微啊。”赵公子满脸慈悲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公子这一下就造了座通天塔啊。”
“哦。”马湘兰明知不是这么回事儿,却配合的点了点头道:“那公子确实功德无量。”
“哈哈,是啊是啊,我会再接再厉的。”赵昊开心的点歌道:“湘兰姐,弹个《财神到》庆贺一下吧……”
马湘兰嘴角抽动两下,《财神到》是什么鬼?
“就是‘财神到、财神到、好心得好报;财神话、财神话、揾钱依正路’……”赵昊便认真的给她唱起来。
听得马湘兰一愣一愣,心说公子这是唱的哪门子方言?
~~
下午的投标还是在水渚举行,各家依次将写好的信封投入木箱。
待投标结束,唐胖子、孙胖子、郭大和姬司正四个,便现场开始统计。
两个大胖子负责拆信封。
他们当着所有贵宾的面,将三百余份信封拆开,取出里头的报价。
然后将每一份报价,粘在一块长方形的小木牌上。
木牌后有磁铁,可以吸在那块刷了白漆的大铁板上。
两人每粘好一块,郭大便递到姬司正手中,姬司正则将其按报价金额的大小,依次粘在白板上。
贵宾们大气不喘,紧张的注视着白板上不断增加的金额。
最上头一块的数字不断被刷新,居然出现了以一千两一股的价格,求购一千股的离谱报价……
当然,这只是买家在展现势在必得的态度——不管最后多少钱成交,老子都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份额!
虽然木牌上只有编号,没有名字,但足以让众人纷纷猜测,这到底哪位大富豪,一下就要吃掉这么多?
接着,又有九百两求购一千五百股的,八百两求购一千股的……
吓得众人全都白了脸色。
包括那几位报价的顶级富豪,其实他们也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报个高价不过是为了保险而已。
好在京城不是东南,百万级别的富豪也就那几位。
最后也就七八位的报价超过了五百两。
但三四百两区间里,同样聚集了大票的报价。
看的王公子一脸紧张,心说果然让张管事说着了,看这情形,一百五十两,根本吃不下来。
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所有报价排序并检查完毕。
结果,居然没有任何一笔报价,低于一百两……
霍部堂的公子傻眼了,没想到自己的报价,居然是最低价。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居然只有一个一百两。
不是说好了谁也不许变,谁变谁小狗的吗?
他用万分愤懑的目光,瞪向自己的两个好朋友。
王公子和毛公子却只盯着头上的木牌,默默计数。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
酒肉兄弟情,就是这样的现实。
当统计到第六十五块木牌牌时,已经累计了整整一万四千九百五十股。
众人全都屏住气,望向那第六十六块木牌。
只见上头写着‘一百九十两一股,求购二百股’!
因此最后的成交价,便是一百九十两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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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台湖心水渚。
当赵昊宣布,最后的成交价格,是一百九十两的时候,场中响起了欢呼声、叹息声,和如释重负三种声音……
前者一半是拿到原始股的一众小股东了。这一万五千股是按比例出让的,所有股东自然人人有份。
短短半个月时间,十两银子变一百九十两,知乎知乎,这是什么样的体验啊?
另一半则是王公子这样,刚刚够资格中标的来宾。
王公子和张管事暗暗抹了把汗,他们的报价是二百两,差一点就被刷下来。
知乎知乎,考六十一分是什么样的体验?
如释重负的乃是那些出价高于三百两的买家。
西山煤业的资产,折进每股也有足足两百两往上了。一百九十两的价格刚刚好,虽然有点肉痛,但买到还是赚到了。
要是超过两百五的话,大伙儿就会感觉,自己有点二百五了……
还好还好,两百两以下就是好买卖。
叹息声才是大多数,因为七八成的来宾,都要空手而归了。
但也没人敢提出异议,更别说破口大骂了。
因为那会得罪西山煤业的股东和预备股东们。
一下得罪八十八人,而且都是比他们还有钱的人家,从各种意义上皆不划算啊……
没买到的人们,便迫不及待的问赵昊道:
“赵公子,下次还有申购机会吗?”
“这要股东大会集体决定了。”赵昊笑眯眯的回答道,从此他和长公主就有了最好的挡箭牌。
“但上午结束时,已经告诉过大伙儿了。可以留意大栅栏的西山煤业总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股东想要转手了呢。”
“哎,好吧……”失败者无可奈何的接受了空手而归的命运。
看着他们失望的乘船而去,赵昊险些伸手挽留说:‘别走……’
依照他的想法,西山煤业的股东当然是越多越好了。能把北京城有钱有势者都囊括进来才好哩……
但一来,西山煤业草创阶段,股权还是相对集中一些,更有利于长远发展。
二来,要是一下多出三百多股东,难免会让朝野惊诧万状,谁知又会生出何等事端来?
三来,赵公子还想再割几轮韭菜呢,股份都让出去怎么玩?
~~
待到无关人等离开,赵昊便命唐胖子他们,带领六十六位新股东,去办理收款过户手续。
王公子和毛公子恰巧上了一条船。
两人先是一阵尴尬,旋即相视大笑,互相拱手道:
“高明!”
“高明!”
“友尽。”
“友尽。”
然后便继续尴尬……
~~
水渚上,一众小股东把赵昊团团围住,从不同角度献上颜色各异的彩虹屁。
在此轮售股之前,长公主和赵昊共占公司九成股份;姬司正、孙胖子等两边的骨干,共占了半成股份;成国公等各家外来股东,共占了半成股份。
外来股东中,居然还有英国公和李阁老、陈阁老家的身影。
这三家能幸运得到原始股,首先要感谢小阁老的慷慨。
季氏退回来的八百股,被赵昊分成两半,一半给长公主打点人情……毕竟那么多人求上门,总不能让娘真的一毛不拔。
另一半本打算给老爹,同样让他送人情的,却被老爷子截了胡。
赵昊本以为,爷爷还是要送给叶奶奶的。没想到最后来的,却是李茂才和陈于陛。
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自然跟两人装不熟。何况两人到现在还没通过入门考试,也没脸往他跟前凑……
按照股东们的约定,此次依比率转让股份,自然人人有份。
其中,赵昊和长公主各出让了六千七百五十股;姬司正等人合计让出七百五十股;成国公、英国公等一伙小股东,同样合计让出了七百五十股。
虽然小股东们出让的股份不多,可架不住每一股都价比黄金呐!
好比成国公次子朱时懋,原本有五百股,让出了七十五股,可得现银一万四千二百五十两。
非但一举收回了成本,还净赚将近一万两。而且手里依然还有,价值八万多两的四百二十五股!
换了谁,都要乐疯了好吧?
朱二公子只是微微歪着脖子,露出迷之微笑,已经算是很矜持的了。
不信你看,不顾脸面亲自来捧场的英国公,就当场乐得手舞足蹈。
当然也可以理解,他家是最后关头上车。丝毫风险不担,坐享其成不说,隔天就净赚七八千两,还有六万五千多两的股票。
这简直是要给长公主和赵昊立长生牌位的节奏啊……
当然,受益最大的,还是赵昊和长公主了。
两人各收入白银一百二十八万两千五百两。
而此时,距离赵昊进军西山采煤业,不过刚刚两个月的时间。
扣掉成本,平均日赚两万两。
唔,终于实现了日进升金的小目标。距离日进斗金,还差一半呢……
陷入自我陶醉的赵公子,自动忽略了这样的收入,并非常态的事实。
先让本公子高兴一会儿嘛。
~~
第二天,还是在钓鱼台。
皇家西山煤业股份公司,召开了第一次股东大会。
八十八名股东或其授权代理人悉数到场,投票通过了由长公主殿下提出的《公司章程》,和《三会议事章程》。
按照《公司章程》,股东大会成为公司最高权力机构。所有股东都有权出席股东大会,并按照股份表决公司重大事项。
然后按照《公司章程》之‘百分之五表决权股本,可以提名一名董事会成员’,‘董事当选需由三分之二表决权股本同意’两条,立即提名并选出了九名董事会成员。
结果长公主殿下全票当选为董事长,赵昊为副董事长,另有徐文璧、孙大午、唐友德、姬吉、朱时懋、李芳和吴康远七名董事会成员。
其中,徐文璧乃刚刚袭爵的定国公;姬吉便是鸡公公;朱时懋乃成国公二公子;李芳乃内官监太监,代表皇帝入驻董事会;吴康远则是代表吴时来的……吴时来可是为西山煤业出了大力的,而且现在管着整条长江,赵昊当然不会忘记了他的吴叔叔。
于是,一个汇集了皇族、勋贵、文官和太监的奇异董事会,便宣告成立了。
接着选举了公司监事会成员三人。英国公张溶当选为监事会主席,东厂太监冯保代表皇帝和贵妃为副主席,另有一名监事名曰张千发……乃左都御史王廷的管家。
上午会议结束,所有与会人员聚餐,庆祝公司正式成立,股东们下午便散了。
董事会成员则留下来,选出了西山煤业的经理人团队。
总经理由孙大午担任,唐友德担任财务总监,另一名跟孙大午一起从卢沟桥煤场出来,筹备西山煤业的赵府管事俞奔,则担任副总经理。
至关重要的保安部经理,则落在了吴玉头上。吓得和尚差点当场晕过去。
这样,皇家西山煤业的三套班子,就正式搭建完成了。
看着强大若斯的高层名单,赵昊不禁再度感叹公司的神奇力量。
实在是以点带面、以小博大的无上利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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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日,距离成国公上本请求归还腾骧四卫,徐阁老请求致仕,已经过去五天了。
五天里,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由三位大学士并六部尚书领衔,百官纷纷上本请求皇帝挽留徐阁老。
科道更是一人一日一本,大有皇帝不答应,就用奏章淹了他的架势。
反正奏本和笔墨是公家的,不要自己掏钱买。
面对雪片般的挽留奏章,隆庆皇帝不得不下旨慰留,还让滕祥给徐阶送了套大红麒麟服,以及若干不值钱的赏赐,请徐阁老立即复出视事,不可使国事虚悬。
但徐阶仿佛去意已决,初七又上一本《再乞骸骨疏》,表示自己现在身体很不好,出入都需要人搀扶,还请皇帝开恩放人,能让自己苟延残喘几年……
至于成国公上的那本《请还腾骧四卫军于御马监并中使坐团营疏》,却一直被皇帝压在司礼监,迟迟没有明发。
满朝文武都知道,隆庆皇帝在等什么。
其实他们也一样在等,等陕西方面传来的消息——真的会如那赵昊所言,发生地震吗?
从长安到京师两千余里,八百里加急,驿递接力奔行的话,两天多时间就能把消息传到京城。
因此从昨天起,司礼监、内阁、六部各衙门,全都派员守在通政司,等着陕西来的八百里加急。
结果今天快中午吃饭时,风尘仆仆的信使,骑着快要吐白沫的快马,闯入了通政司。
通政司官员马上牵住马,将同样快要瘫倒的信使接下来,从他背后取下粘了三根鸟毛的铜信筒。
看清封口的火漆上,‘巡抚陕西’的铭文后,那官员便快步冲入正堂,高声道:“纳言,来了!”
纳言,是通政使的别称。
通政使薛松奕伸手接过来,验看火漆无恙之后,便打开了信筒,拿出装在里头的陕西急报。
薛纳言展开一看,先呆了半晌,然后对翘首以待的众人长长一叹道:“初六,西安地震了。”
各衙门来听信的人,闻言呼啦一下,便鸟兽四散,赶紧回去报信。
“送去司礼监吧。”薛松奕将那加盖钦差官防和八百里加急印的信封,递给了一旁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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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宫里时,隆庆皇帝正在用午膳。
滕祥捧着陕西巡抚的奏本,用略带激动的声音念道:“四月初六日凌晨,西安、凤翔与庆阳、平凉、泾阳、咸阳、商陵等五府十八县地震。震声如雷,尘灰蔽天,城无完室,余震不止。万幸兵部提前预警,人畜死伤甚微……”
“好,好哇!”隆庆皇帝啪的放下银箸,兴奋的站起身来,拿过奏本又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
“朕的外甥有一套啊!科学真厉害!”
前半句听得滕祥一愣,心说陛下不就一个外甥吗?后半句才明白,原来皇帝指的是赵昊。
腾公公这个汗啊,心说那小子不过是长公主的干儿,陛下怎么也论起亲戚来了?
面上却乖巧的奉承道:“老奴那日在文华殿,听赵待诏讲的那什么太阳系,虽然不太明白,但也觉得很厉害呢。”
“呵呵,当然厉害了!”隆庆皇帝搓搓手,开心笑道:“前番杭州日食,他也准确预测到了。必须要赏、重重有赏!”
想一想,皇帝便对滕祥道:“传朕的旨意,赵昊以科学预测日食、地震,活人无数,功德无量,朕理当酬其功劳。特晋为翰林博士,充经筵日讲官,继续为朕与百官讲解科学!并赐斗牛服一件。”
斗牛服是次于蟒服、飞鱼服的一种隆重服饰,与普通官服的区别主要在补子上。其补子乃蟒首牛角龙身,饰以云纹的图样,因为状若团龙、故而十分尊贵,一般为朝廷立有大功,方才得天子赐服。
但也有经筵讲官赐斗牛服的例子,但属于破格,并不轻易授予。
“万岁……”滕祥闻言直觉有些不妥道:“赵昊才刚授官从九品待诏,这又破格升为位于五经博士,还要充讲官,赐斗牛,怕是破格太过了吧?”
“这有什么?博士也不过正八品而已。”隆庆却在兴头上,把手一摆道:“朕万千子民的性命,岂是区区一个芝麻官可以酬谢?再加一件斗牛服,也不为过。”
“是。”见皇帝心意已决,滕祥只好笑着应下,心里却暗暗犯难道,只怕内阁那关不好过啊。
“朕就是要破格提拔他,要让他在经筵大讲特讲科学,好好给那些文官上上课,看以后谁还好意思拿天变说事儿!”
隆庆皇帝兴奋的高举双拳,涨红了脸道:“你再让翰林院拟一道旨意,就说过去每逢天地异变,百官便纷纷上书言事。但现在看来,天何言哉?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人,日后百官当就事论事,不要动不动就把老天爷搬出来……”
“万岁三思啊。”滕祥提笔记录到一半,忍不住提醒隆庆道:“有些话,臣子说得,陛下说不得啊,不然会惹麻烦的。”
“朕平时麻烦还少吗?”隆庆皇帝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背着手踱两步,又吩咐道:“成国公那封奏疏,也发下去吧。”
“是!”滕祥这次答应的可倒痛快。
成国公那份奏章,司礼监早就批红用印,只等着皇帝这句话了!
嗯,关系到自身利益时,他就不担心皇帝会步子太大扯到蛋了……
好在,他还没完全忘记私人秘书的职责,又提醒隆庆皇帝道:“万岁,徐阁老的辞呈……”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隆庆皇帝心情大好,也就不跟徐阶计较了。“拟制,说元辅劳苦功高,特将其俸禄加到伯爵衔,准荫一子为锦衣卫正千户,请他务必为国继续效力,不要再起致仕的念头了。”
“是。”滕祥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还好,陛下终于改口了。
前两天时,隆庆皇帝可是说‘元辅不是借天言事,不亦乐乎吗?朕观史书‘金星合月’,丞相当立即上表请辞,还是等老天爷消了气,再请元辅复出视事吧。’
当时听得滕祥这个汗啊,心说陛下自从信了科学后,还真是大胆了呢。连徐阁老都敢玩弄一把了……
只是,考虑过后果会如何吗?
还好还好,给徐阁老加以厚恩,内廷拿回军队,皆大欢喜。
所以说疼公公不是个称职的司礼太监。
他居然完全没料到,接下来会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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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官职体制,皆由太祖皇帝钦定。
太祖立国之初,鉴于宋元两朝皆君弱臣强、太阿倒持,以至皇家最终失去江山的教训。借胡惟庸案废除宰相,将相权力归于六部。
如此一来,他又担心六部的权力又会过重,便对应六部设立了六科给事中,专门负责监督牵制六部之权。
因为这位皇帝实在太谨慎了,他自然还会担心,六科权力过重怎么办?总不能再设个六处来监督吧,那样岂不陷入了无限循环?
太祖便将六科官职最高定位正七品,例由年轻官员担任给事中,使其无法凌驾于位高权重的各部尚书之上。
不过这并不影响给事中手中巨大的权力,他们不但掌握了参政议政的谏议权,还拥有广泛的监察弹劾权,非但其对应的各部,朝廷百官也无不受其监督。
乃至于皇帝陛下,他们都有权力说长道短,就连陛下晚上跟谁睡,给事中们也可以拿出来批评一二。
是以搞得皇帝们不胜其烦。
六科廊原本位于皇宫归极门内,与内阁遥遥相对,后来正德时因为火灾暂时迁到午门外的东西朝房。
武宗皇帝一看,还歪打正着了呢。自打六科搬出皇宫,耳根子着实清净了不少。便再也不许他们搬回来了……
于是,五十八名给事中便在午门外两排低矮的值房里,一待就待到了现在。
因此千步廊这最北一段,便被称作六科廊,也唤为‘鬼见愁’。哪怕堂堂一部尚书,见了这些七品芝麻官都一阵阵直打怵。
不过小阁老徐璠,却非但不怵这些给事中,还时常跟他们打成一片。
因为这是他和他爹,豢养的汪汪队啊……
自从徐阁老上表请求致仕以后,小阁老便也不去内阁了,当然更不会回他的太常寺……回去给乐队当指挥吗?
他几乎天天都泡在六科廊中,和给事中们一同上班下班。
一是为了就近控制指挥自己的汪汪队;二是六科除了监督六部之外,还对皇帝的所有诏旨都有监督权。所谓‘凡诏敕必经六科审核通过,诸司方始得奉行’。
因此控制住了六科,朝廷就翻不过天来。他老父亲才好安心在家修养啊。
~~
这会儿,小阁老正在吏科都给事中的值房中,与‘骂神’欧阳一敬关起门来密谋。
“昨天钓鱼台发生了件大事儿,你可知晓?”徐璠盯着对黑眼圈,似乎昨晚睡得很不好。
昨日,他也是在这里度过的。当时还有心情跟一帮给事中谈天说地,结果中午时听到了陕西地震的消息,小阁老登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显然,他非但没法再用‘有碍皇陵、地龙翻身’的说法,去查封西山的煤窑;而且,还输了赌约,按说得给赵昊磕头……
磕头是不可能磕的,这辈子都不会磕的,只能耍耍赖皮,装作没这茬的样子过活了。
谁知,回家季氏又跟他闹,告诉他西山煤业股票,涨到了整整一百九十两,而且绝大部分人还都没抢到。
把徐璠听得这个窝火啊,打了儿子一顿都不解气。
嗯,似乎最近这法子用得有点多,效应递减的厉害呢……
翻来覆去一晚上,徐璠发现自己根本过不去这个坎,非得想法子出了这口气才行。
欧阳一敬四方脸膛、神情严肃,两道与嘴角相连的法令纹,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身为战功彪炳的汪汪队队长,他没必要像其他给事中那样,对小阁老卑躬屈膝。
听了小阁老的话,他点点头道:“听说那个西山煤业,在钓鱼台大肆出售股份。”
“听听,像话吗?”徐璠敲着桌子愤愤道:“那么赚钱的买卖,居然还要把股份分给别人,难道自己攥在手里不香吗?到底是何居心?!”
欧阳一敬出道至今,已经累计干掉十几名文武高官,自然不是只靠蛮干。他收集情报、分析局势的能力,并不在小阁老之下。
闻言便心中一笑道,怕是因为没分给你吧……
哦,给了。是你自己退回去了。
欧阳一敬强忍着笑,点点头道:“传闻说,他们现在有八十八位股东。囊括皇家、勋贵、文官、宦官、还有富商。”
“我就是看他们居心叵测,才会选择退出的!”徐璠便一脸正色道:“欧阳科长,你大展身手的机会来了!”
“啊?”欧阳一敬一愣,端着茶杯的手悬在空中。
“他们文武勾结,内外串通,假以时日,定然尾大不掉!”徐璠咬牙切齿道:“我听说,内阁四位大学士,除了家父洁身自好外,都在里头有股份。就连次辅李相公那样软绵绵的人儿都不例外!”
“有道理。”欧阳一敬点点头。
“这么说,科长要搞他们一下了?”徐璠闻言大喜,虽然这个欧阳一敬很难打交道,可架不住人家战力爆棚啊。
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
“不。”却见欧阳一敬断然摇头。
“啊?”徐璠嘴巴长得老大,这还是他头一回,听骂神说不行呢。“你不是也认同西山煤业的危害了吗?”
“下官觉得还要观察观察。”欧阳一敬面无表情的答一句,心说你当我傻啊?
那么大个马蜂窝,谁爱捅谁捅去,反正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要有担当啊,欧阳科长……”徐璠还要再劝,却听值房响起敲门声,他赶紧打住话头。
进来的是吏科给事中石星,他向两位大人行一礼,然后将两份谕旨、一本奏章,摆在了桌上。
然后沉声说道:“小阁老、科长,战斗的时候到了!”
两人闻言,各拿起一份谕旨看起来。
徐璠看到的,是皇帝给父亲加官进爵、诚意挽留的旨意,不由嘴角挂起一抹轻笑。
看来陛下还是知道的,大明朝这艘透水的破船,只有父亲才能驾驭得了……
然而石星的脸色却阴沉下来,看完手中的旨意后,又拿起那道奏疏仔细一看,不由重重拍案道:
“开会!本官要提议封驳诏敕!”
徐璠闻言,露出震撼的神情。没想到堂堂骂神,居然宁肯去打皇帝的脸,也不愿去招惹西山公司。
难道那见鬼的公司,比皇帝还可怕吗?
呃,错过了真心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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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科廊大值房中。
除了外出办事、还有派驻六部的二十多人,其余三十来名给事中,全都汇集于此。
此时,给事中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对着展平搁在桌上的一份奏章和一份谕旨,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喷起来!
“腾骧四卫收归御马监;命太监坐营;派中官分守四方,这是要让我们几代官员的努力,全都白费啊!”
“是呀,当年已经从腾骧四卫中选出精锐将士,组成四卫营,划归了御马监统辖!他们居然还不知足,又要连锅一块端走!阉竖的贪得无厌显露无疑!”
“现在御马监归东厂管了,大伙儿还不明白吗?那冯保是要借腾骧四卫,来让东厂死灰复燃!”
“好容易才把阉人撵出军中,现在恢复三大营后军中状况良好,再让中官坐镇团营,肯定又把一切搞糟的!”
“不错,团营以御史监军,乃先帝圣训,岂能再让阉人染指?!”
“按照宪宗皇帝制敕,太监只能提督关防而不再分守地方,陛下这是要将祖宗的制度,一样样破坏殆尽啊!”
“我等对不起列祖列宗,没有尽到太祖皇帝赋予的职责啊……”
给事中们一个个神情痛苦、哭丧考妣,不少人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都是赵姓小儿的科学闹的!”刑科科长朱绘拿起那份皇帝谕旨,高声对作妖的众给事中道:“说什么‘天道有常,天何言哉?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人,日后百官当就事论事,不可动辄假于天意’……”
说着他高声对众同僚道:“这是什么?不就是王安石那一套吗?不新鲜啊!!”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不少人便脱口而出道。
其实前两句还好,主要是第三句‘人言不足恤’,这不是要否定言官存在的意义吗?!
给事中们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嗷嗷叫起来道:“这是在作死啊!大宋朝就是让王安石折腾亡了的!皇上竟出此亡国之音,我等给事中若不犯颜直谏,驳此乱命,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啊!”
欧阳一敬面沉似水,看着给事中们的表演。待他们渐渐安静下来,方沉声道:
“我等给事中,有太祖赋予之封驳大权,遇到皇帝乱命,要有拍案而起犯颜直谏的勇气。”
“铁肩担道义,舍生护纲常!这就是我们光荣的给事中!”他坚毅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给事中,一字一顿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纵死犹闻侠骨香!”
“对!欧阳科长说得对!”朱绘等另外五位科长,也纷纷神情激昂的出声配合,差点把六科廊变成诗词大会现场。
“那好,本官现在提议,动用太祖皇帝赋予的神圣权力,封驳陛下这两道谕令!”欧阳一敬再度目光凌厉的扫过众给事中,冷声道:“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我赞成!”
“赞成!”
“谁敢反对?吾等共击之!”
众人纷纷举手附和。须臾,在场三十六名给事中,一个不落,尽数举起了右手!
就连列席会议的小阁老,也举起了神圣的一手!
“如此,请诸位联署吧!”欧阳一敬便请在场的给事中,都在签票上署上名字。
其实按照规制,只需要两名给事中联署,就可以将他们认为不妥当的旨意封驳回去。
甚至都不需要都给事中签名。因为所有给事中都是只向皇帝负责的独立个体。
但封还圣旨这么刺激的事情,欧阳科长怎么能一个人担呢?还是多些人来一起扛,来的更安全一些。
待到所有给事中,都在奏章上,署下自己的名字,徐璠不由拊掌大赞道:
“好,诸位真是我大明的铮铮铁骨啊!”
顿一顿,他幽幽提醒道:“但你们别忘了整件事的病根所在,治标更要治本呐!”
“小阁老指的是……那个赵昊?”不少给事中参加过那日经筵,对上过天的太阳系男孩印象十分深刻。
“还能是谁?!”小阁老咬牙切齿道:“若非他蛊惑圣听,前番发生金星合月、地龙翻身,陛下便已幡然悔悟,重归正途!但让那孽畜在经筵上一番大放厥词,陛下居然就像中了邪一般,全然听不进劝谏之言,彻底对天道、对祖宗、对言路失去了敬畏!”
“不除此獠,陛下定将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朱科长跟欧阳科长不一样,他是小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要紧跟徐璠的步伐了。马上慨然道“我们立即分头上书,弹劾这国之妖孽!
“对,效汉武帝诛栾大,将此獠腰斩弃市!”
“好!”几位科长纷纷附和道:“一起上书!”
这是言官们常用的‘群狼战术’,总之就是人越多声势越大,就好像越能代表正义和真理一般。
~~
与人们通常的认识不同,内廷二十四衙门皆不在紫禁城内,而是位于北安门以南,万岁山以东的外皇城东北角。
堪称内廷核心的司礼监,同样坐落在这里。
只要不是轮值乾清宫的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滕祥便会在这里坐镇批红,并监督着内廷各衙门的运转。
此时,滕公公便在司礼监正堂中,对预备派往三大营坐营的四名太监吕用、高相、陶金和许义面授机宜。
“该说的话,都对你们掰开揉碎了讲了。”滕公公靠坐在自己专属的虎皮交椅上,目光扫过四人道:“你们是咱家精心挑选出来的,肩负着替皇上看守禁军的重任。坐营之后,都给咱家把招子擦亮点。要是哪个不开眼惹是生非,让人家撵回来,咱家把他发去孝陵卫!”
“老祖宗放心,儿子们一定给你老争气,不让那些御史捉到错处。”吕用四个点头如啄米,那乖巧的样子着实柔顺可人。
“也不能太窝囊了。”滕祥顿了顿,又道:“要体现出咱们内廷的威风来,该归咱们管的事儿,一丝一毫不能让步。”
“唉,明白。”四个坐营太监心花怒放,他们等得就是老祖宗这句话。
抓到权才有机会捞钱啊。
忽然,司礼监秉笔陈洪,拿着一捧奏章快步进来,满脸怒容的嚷嚷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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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
见陈洪进来,四名坐营太监赶忙躬身行礼。
陈洪却顾不上理会他们,径直来到滕祥跟前,将那摞奏章丢到他怀里,嚷嚷道:“反了天了!”
“瞎嚷嚷什么啊?有陛下在,天翻不了。”滕祥不禁眉头大皱,他总是觉得这几个秉笔太监都对自己缺乏尊重。这不,当着徒子徒孙的面,就嚷嚷起来了。
可当滕祥看清最上头那本奏章时,却顾不上跟陈洪计较了。“咦,《请还腾骧四卫军于御马监……》,这不是成国公那本奏章,怎么又跑回来了?”
“你看看就知道!”陈洪本来就生了张长脸,气急败坏之下,整个人都驴化了。
吕用四人原本准备先退出去,等老祖宗和三祖宗说完事儿再进来。
可一听滕祥念那奏章的名字,他们心里就咯噔一声,再也迈不动腿了。
四人都知道成国公的这本奏章,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切。
滕祥紧皱着眉头展开那奏章一看,直接从虎皮交椅上蹦起来,失声叫道:“封驳?!”
便见奏章尾页贴了张签票。
签票上盖了个大大的蓝戳,上写‘封驳’二字。其后是蓝笔题写的封驳理由:
‘团营制度由先帝圣裁,嘉靖时革去团营,尽复二祖三大营之旧制。官有定员、不用内侍,此万世不刊之典。遗训昭然,今一旦易之不可!故而斗胆封还奏章。臣万死,俯请陛下再行斟酌。’
然后是长长一串给事中的名字,看的疼公公一阵阵脑壳疼。
“这,这,还可以这样玩吗?”
自打滕祥进司礼监以来,还没见过这种玩法呢!
在他看来,这旨意只要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用印之后,就已经是成宪了。怎么还能被打回来呢?
震惊之下,滕祥不由大**份的问道:“六科有这权力吗?”
“六科是有这个权力的,只是不常用而已。”陈洪听得暗暗翻白眼,心说真是个草包哇,怎么会让他当掌印呢?
但这会儿不是看笑话的时候,陈公公便绷着脸道:
“怕有几十年没用过了。”
“为什么啊?欺软怕硬吗?!”滕祥气愤的把那奏章往地上一丢道:“咱家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吗?”
陈洪心说,是,正是因为你是二百五,陛下又是个面团子,那帮给事中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
他摆摆手,让面如土色的吕用四人先退下,然后捡起那本多灾多难的奏章,坐在属于自己的花梨木圈椅上。
“之前,兄长没见过封驳,是因为内阁和六科沟通的好。按例每月朔望,六科科长都会到内阁与大学士举行会揖。但凡双方意见相左的事儿,皆会拿出来摆明态度。能协商成的,自然顺利通过。协商不成的,内阁也不会再票拟,不然被六科驳回后,丢的是皇帝的面子,板子却打在大学士的屁股上。”
“这些咱家都知道……”滕祥嘴角抽动两下,却也感觉如释重负道:“咱们都是照着票拟批红的,那就让内阁去跟六科会揖好了。”
“会揖不出结果来的。”陈洪却断然摇头道:“兄长难道看不明白,六科这次封驳,除了向陛下示威之外,还是冲着内阁那三位大学士去的。”
“咦,不都说科道是内阁养的狗吗?怎么反噬主人了?”滕祥费解问道。
“因为真正的主人,这会儿不在内阁呐。”便听陈洪幽幽说道。
“哦,你是说徐阁老?”这下连滕祥也终于明白了。他压低声音道:“难道这从头到尾,都是徐阁老导演的一场戏?”
“不错,这出戏叫杀鸡儆猴。好让三位大学士知道,内阁离不开他,转都转不动。”陈洪幽幽一叹道:“只不过,咱们就成了那只可怜的鸡。”
“真是无妄之灾啊……鸡有何罪?”滕祥闻言,信服的叹口气道:“早知这样,就再劝陛下留中一阵子了。”
这话简直搞笑了。他似乎忘了当时,听皇帝同意把奏章发下去时,自己那一刻都不能等的急迫心情了。
“总之先禀明陛下吧。”陈洪说着又指了指另外那些奏本道:“对了,还有另一只鸡。”
~~
乾清宫东暖阁中,滕祥和陈洪大气不敢喘,等待隆庆皇帝翻阅完了那摞奏章。
看完之后,隆庆皇帝闷闷不乐的靠在迎枕上,举头望天道:“应该听张师傅的,一直留中就好了。看来朕这本事是真不行啊……”
“唉,万岁切莫自责。谁能想到六科会突然发难?往常只见他们封还六部的政令,可没见过对上谕下手啊。”陈洪忙轻声安慰道。
“是啊,万岁,不如让内阁去跟六科那个那个……会揖去吧,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再说。”滕祥也小声道。
“嗯,只能先这样了。”隆庆将那奏章丢到桌上,然后吩咐道:“日后看到弹劾赵昊的奏章,统统留中,不用拿给朕费神了。”
“是……”滕祥和陈洪闻言,不禁艳羡万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赵昊基本免疫魔法攻击了……呃不,是科道言官拿他没办法了。
因为所有弹劾他的奏章,统统都会被皇帝留中的。
大臣看不到,自然就等于没有了。
不过,这法子还带有嘲讽特性,怕是会给赵昊招来更猛烈的攻击。
而且言官们也不是只有上弹章这这一种打法,他们还可以在朝会上,当场向皇帝提起弹劾!
当然,皇帝如果铁了心不上朝,言官们就真没办法了……
好比先帝就曾用这种法子,把言官溜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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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司礼监所料,当给事中们从内阁得知,弹劾赵昊的奏章被皇帝通通留中后,顿时激起了更强烈的战斗玉望。
几位科长都布置下去,从今天起,每人一日一本,所有给事中交章弹劾赵昊。
十本八本没用,就百本千本,铁杵也给它磨成针!
这还不够,他们又知会都察院那边,让御史们也行动起来,科道合力才好形成声势!
科道之间,有极顺畅的沟通渠道。
很快,都察院便收到消息,见又到了喜闻乐见的群殴时刻,御史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御史跟给事中还是有区别的。后者相对独立,都只对皇帝负责,所以想怎么上本自己说了算。
而前者,还有左都御史这个顶头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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