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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txt下载

    虽然名义上,御史也拥有独立弹劾权,但他们的考评都捏在总宪大人的手里。

    只要左都御史手腕微微一抖,就能让他们前途尽毁。

    是以都察院有不成文的规矩,所有弹劾都要先知会左佥都御史或左副都御史。

    如果是一般弹劾,中丞或副宪点头即可。要是两人判断弹劾比较重要或者敏感,则会请示左都御史定夺。

    监察御史们便向左佥都御史庞尚鹏,提出准备弹劾科学赵昊的请求。

    按说,一个九品官而已,随便搞就是了。

    但庞中丞对上次贸然弹劾赵守正的教训记忆犹新,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请示总宪大人再说。

    彼时,王总宪正戴着老花镜,喜滋滋的翻看张管事带回来的西山煤业财务报表。

    听到敲门声,王廷赶紧将那张财报收入抽屉,然后拿起本弹章,才威严道:“进来。”

    呃,拿反了。

    王廷从容的合上弹章搁在桌上,又拿起另一本,问道:“什么事?”

    庞尚鹏行礼之后,赶紧将情况禀报给总宪。

    王总宪摘下眼镜,沉吟半晌道:“先看看再说,暂时不要趟这浑水。”

    “这应该是小阁老的意思……”庞尚鹏小声提醒道。

    “上次的事情才过去几天?本宪还折了两个御史,对得起小阁老了。”王廷却不肯松口道:“还是先看看风向再说吧。”

    “这……”庞尚鹏还是有些迟疑。“小阁老那边怎么交代?”

    “庞中丞,我们是朝廷的御史,只需要向陛下交代就够了!”王总宪义正言辞道:“以后这样没分寸的话,少说。”

    “是、是。”庞尚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下官明明都是跟你老人家学的啊……

    “出去吧。”王廷斥退了庞尚鹏,然后又拿出财报继续端详起来。

    这可是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啊,而且日后还能涨到几十上百万两,怎能有半点闪失呢?

    ~~

    春松胡同。

    这两日赵昊终于倒下空来,准备认真梳理下讲义,好给弟子们上课。

    “开发讲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啊……”

    半天备课下来,赵公子脑瓜子嗡嗡直响,缠着巧巧给他按摩一下。

    巧巧被他缠不过,只好爬上炕去,跪在赵昊背后,用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按压着赵昊的太阳穴。

    “哦,疼疼……嗯,舒服……”

    赵昊刚享受没多会儿,便见爷爷掀开门帘进来。

    巧巧登时就红了脸,赶紧偷偷拧他一把,下炕给老爷子问安。

    赵立本笑呵呵打发她出去,然后以老年人不常见的矫捷,麻利盘腿上炕。

    “佩服!”然后赵立本朝赵昊拱了拱手。“后生可畏!”

    “呃……”赵昊尴尬的直挠头道:“爷爷,我们还小,能不能别胡思乱想?”

    “老夫不是说这个。”赵立本不禁莞尔道:“老夫是佩服你小子,不过一个区区九品待诏,居然能享受到高新郑的待遇。”

    “啊?”赵昊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瞎心虚了,爷爷说的是正事儿。

    “什么?!高新郑的待遇?!”聚集的血液……从脸上消退之后,赵昊大脑恢复了正常思维,不由自主打个激灵道:

    “他们动手了?!”

    “嗯。”赵立本点头失笑道:“好家伙,六科给事中一人一本,老夫宦海生涯几十年,都享受过这份待遇。”

    说着,他从靴页子掏出,几张折页道:“他们帮我抄的,自己瞅瞅吧。”

    赵昊接过展开一看,不禁失笑道:“好家伙啊,要把孙儿腰斩弃市,这可是晁错的待遇……”

    “不要让自己脸上贴金,人家是把你比作栾大。”赵立本哂笑一声。

    “栾大啊……”赵昊便受宠若惊道:“原来在他们眼里,孙儿这么帅啊。”

    栾大是汉武帝时期的方士,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被引荐给汉武帝时,吹嘘自己‘黄金可成,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

    刘彻以为他能通神仙,让他封侯拜相、同佩六印,还举办了盛大的还礼,陪嫁了丰厚的嫁妆,把已经孀居的女儿嫁给他。

    不过后来汉武帝发觉,栾大根本就是个江湖骗子,恼羞成怒将其腰斩弃市……于是卫长公主又做了寡妇。

    除了都长得帅之外,大家能一样吗?科学可是禁得起检验的的!

    ~~

    “噗……”赵立本喷茶,笑骂道:“你他娘的真不要脸。”

    “呵呵,都是爷爷教得好。”赵昊赶紧拿起帕子,给老爷子擦擦嘴。

    赵立本接过帕子,白他一眼道:“怎么,你不怕?”

    “怕,当然怕了。”赵昊便谄媚的给赵立本按捏肩膀道:“不过想到有爷爷在,就感觉不到害怕了。”

    “原来武阳的马屁功夫,也是跟你学的。”赵立本笑骂一声道:“你也别太担心,他们其实是在跟陛下置气……据说陛下授意司礼监,把所有针对你的弹章,统统留中不发。这让言官们怎么受得了?”

    “这样啊。”赵昊便开心笑道:“那孙儿也心学一把,只要没看到,就当不存在吧。”

    “少胡说八道。”赵立本瞪他一眼,不过也点头承认道:“不过你不理会他们是对的,反正你又不当官,六科权力再大,也管不到你头上来。等过一阵子,他们自然就会把矛头转到别出去的。”

    “嗯嗯。”赵昊乖巧的点点头,他目前确实不是言官的对手。

    连高拱都不是言官的对手,何况本公子还是个孩子啊……

    “而且现在这批言官,早就沦为徐阁老的鹰犬了,跟他们缠斗殊为不智。”

    便听老爷子幽幽说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赵昊忙捧哏道。

    “不错!”赵立本重重点头,冷笑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夫也要让他徐阁老尝尝,被人捏住卵蛋的滋味!”

    “让他知道知道,我赵家的儿孙,谁都不能欺负!”老爷子霸气四射的发表了参战宣言。

    “哇……”赵昊满脸崇拜的看着老爷子,他终于理解叶奶奶,为啥如此死心塌地了。

    老爷子太猛了,逼急了眼,连内阁首辅都敢捶。

    ps.第四更送到,感谢新萌主‘天官赐福嘉楠’。另外,第五更感觉不对,需要重写……上午发吧,我尽快哈……



    这边赵昊准备以心学应对弹劾,那边他老爹和徒弟们却已经真抓实干起来……

    北京城很难有秘密可言,虽然皇帝留中让弹劾无法进行下去。

    但作为发起者的给事中们可是有嘴的,而且都是些大嘴巴、长舌头。

    见皇帝如此偏袒赵昊,他们当然要大说特说了,便趁着去各部各衙门办公的机会,到处哔哔个不停。

    彼时,赵守正和两个编修徒弟,正与另外三十名编修,端坐翰林院经房中抄写《永乐大典》。

    这是从嘉靖四十年就开始的重录《永乐大典》工程,因为工程过于浩大,重录难度实在太高。

    哪怕采取最简单的对本抄写,到今日仍有一部分典籍没有抄写完毕。

    当然,这也是翰林院工作效率太低的缘故。在这里工作,讲的是一个从容不迫、岁月静好,谁要是急躁了,那是要被笑话的。

    王武阳则坐在西南角的庶常馆中,与另外三十名庶吉士一道,听礼部右侍郎赵贞吉讲解历代政治得失。

    庶吉士教育是为国家培养精英官员,倒也不光讲些没用的道德文章了……

    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几声蟋蟀叫。

    王武阳便会意的抱着肚子,满脸痛苦的对赵夫子一鞠躬,溜出了庶常馆。

    转过屋角,他就看到金学曾和华叔阳两个,穿着草绿色的官袍,正黑着脸等在那里。

    “什么事?赶紧说,赵老夫子的课不敢翘。”王武阳略怂道,似乎被赵贞吉收拾过。

    “还上课呢!”华叔阳气得一张俊脸通红道:“人家满世界说师父坏话呢,知道不?!”

    “什么?”王武阳一听瞪起了眼,维护师父名誉可是大师兄不可推卸的责任。

    两人便将在外头听到给事中四处造谣的事情,讲给大师兄听。

    “简直岂有此理!”大师兄登时就撸起袖子道:“岂能让他们到处诽谤师父,走,找他们理论去!”

    “嗯,正是此意。”两人点点头,华叔阳又道:“叫上老三和老四,咱们三个人还是太少。”

    “别惊动师祖。”金学曾提醒一句道:“他老人家不能跟我们一起掉价。”

    嗯,才不是嫌弃师祖笨嘴笨舌呢。

    “好。”华叔阳便去经房,悄悄叫出了王鼎爵和于慎行。然后跟师祖随便扯个谎,五人就急匆匆出了翰林院。

    ~~

    大明的朝廷机构,大都集中在千步廊左右,翰林院稍微靠东点,但也抬腿就到了进出六部的东公生门。

    他们本打算挨着衙门寻找来着。谁知冤家路窄,正碰见一群给事中簇拥着一具银顶蓝呢官轿,从东公生门内出来。

    “这地方好啊。”大师兄说了一句。

    “不错,大庭广众,进出要道,所有人都能看的到。”二师兄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上!”三师兄要强,率先就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站住!”师兄弟五个挡住了给事中和官轿的去路。

    “要申诉去都察院,我们六科不管这个。”朱科长见拦路的是些年轻官员,眉头一皱道:“动不动规矩?”

    “你们上班时间到处乱窜、造谣生非,跟市井无赖有什么区别!”华叔阳的群嘲技能,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还好意思问别人?”

    “呦呵……”给事中们终于明白了,纷纷上前道:“你们是那赵昊的徒弟吧?”

    “一个个年纪都不小了,管个半大小子叫师父,丢不丢人啊。”

    “赶紧幡然悔悟,和他断绝师徒关系,六科或可网开一面,不然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少来这套,达者为师的道理都不懂!”王武阳闻言怒喝道:

    “我师父所有理论都是有实证的!翰林院里大半人都服气。就是不服的,也只像海公那样,在想办法证明师父是错的……当然,他们想不到办法就是了。怎么你们这帮给事中,就闭着眼装看不见的呢?!”

    “是啊,但凡你们用望远镜看看月亮,就知道自己原先那套全是错的!”四师兄也愤懑道:“一群颠倒黑白的东西,真是可恨啊!”

    “其实你们真的不懂吗?不,其实你们都明白。”金学曾幽幽骂道:“无非是屁股决定脑袋罢了。要是让科学占了上风,你们这些言官还怎么拿天变来吓唬皇帝?所以你们才会气急败坏的攻击家师,攻击科学。”

    “一派胡言!”给事中们被说中了心思,但他们可是职业喷子,谁跟你摆事实、讲道理?

    他们便自顾自的扯着嗓门,大骂赵昊装神弄鬼、妖言惑众,假借科学之名,谋求一己私利。

    甚至振振有词的编出,赵昊勾结内官,蒙蔽圣听,意图挟天子令百官这种可笑的谎言。

    却编的有鼻子有眼,跟真事儿似的。

    五阳虽然都聪明绝顶、伶牙俐齿,但科学家的戒条让他们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科学为准绳……

    科学家对上喷子,还是一群喷子,胜负根本没有悬念好吧?

    双方喷着喷着就吵了起来,越吵火气越大!

    两边都是年轻气盛,吵着吵着就推搡起来,嘴里也都不干不净起来。

    眼看就要在这东公生门下,上演全武行了。

    ~~

    一直端坐轿中的小阁老,见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这才咳嗽一声,掀开轿帘下来。

    他威严的目光扫过架秧子的双方,冷喝一声道:“都干什么,要造反吗?!”

    当然,他是冲着王武阳他们喊的。

    徐璠本以为自己堂堂小阁老一声吼,肯定能镇住这帮初入官场的菜鸟。

    谁知五阳一看到他,直接就爆炸了。

    “就是他在背后指使的!”

    “一切都是徐璠在捣鬼!”

    “干你娘,徐璠!”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况五阳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揍他!”大师兄大喝一声,五人就朝徐璠扑了上来。

    “打起来喽!”围观的官吏们便欢呼起来。

    小阁老都懵了,赶紧吆喝道:“快拦住他们!”

    朱科长和手下给事中如梦方醒,赶紧想要挡在五阳身前。

    可师兄弟五个怒不可遏,哪里能拦得住?

    尤其是于慎行身高腿长,在文官里是有一膀子力气的。三两下便撞开了一条去路,朝着已经闪到轿子后头的小阁老追了上去。

    “都愣着干什么?拦住他啊!”徐璠吓得赶紧一面转身往人群跑去,一面朝着那些看热闹的官员大声嚷嚷。

    别说,还真有效。

    就见一个穿着六品服色的官员排众而出,迎上了小阁老。

    然后抡起拳头,用尽全力一拳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砰地一声,小阁老登时眼冒金星、鼻血长流。

    他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愣愣的看着对方,直到又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左眼眶上。

    “我叫你个坏种想杀我儿!”

    小阁老仰面倒下时,才意识到打自己的,是新科状元赵守正。

    ps.抱歉诸位久等了。今天还是5:30准时起床。但也不知是不是起猛了,脑袋针刺一样疼,强撑着写了半章,情节完全不对,只好先发了四章,然后睡了一会儿才好些。然后从头重写的这章。和尚是好和尚啊,求月票啊~~



    东公生门下。

    看到小阁老被赵状元一拳打得满脸开花,又一拳打得仰面倒地,围观的官员全都目瞪狗呆。

    只见赵守正冲上去又是一脚,重重踹在徐璠腹部,小阁老的身子登时蜷成了虾米,抱着肚子满地打滚。

    看着都疼……不少人兴奋的瞪大眼了。

    赵守正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厉声骂道:“叫你个坏种,整天不干人事儿!”

    “打死你这个王八羔子龟儿子!”

    于慎行等人也看呆了,在他们印象里师祖总是一团和气,被人骂了也不发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总难免觉得,师祖实在是软了点。

    但眼前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们对赵二爷的印象。

    只见师祖拳拳到肉,没有一脚落空,全都打在徐璠的要紧处。

    打得小阁老哭爹喊娘,眼泪鼻涕直淌。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一看状元郎年轻时候就没少打架。

    官员们如是评论道。

    “不能打了,再打就出事儿了……”别看武阳平时咋咋呼呼,其实都是些乖宝宝,让赵守正这凶恶的样子给吓到了。

    他们不由担心起后果来。

    这时,守卫东公生门的锦衣卫,也没法再看热闹了。吹着哨子走过来,远远就咋呼道:“都住手啊!”

    “师祖,别打了!”于慎行赶紧从后头,拦腰抱住赵守正,和金学曾两个把他从徐璠身前拖开。

    “嗬…忒……”赵二爷人被拉开、无法近战,便发动了远程魔法攻击——一口黄绿色的浓痰,猛地啐向徐璠,正中他的脑门。

    然后赵守正转身就跑,比几个徒孙腿脚还利索。

    “别让他们跑了!”

    朱科长几个,本来都被赵二爷给镇住了,见状才回过神来。一边紧追不舍,一边跳脚大叫道:

    “杀人了,杀人了!别让他们跑了……”

    ~~

    王武阳几个跟在赵守正后头。

    只见师祖带着他们轻车熟路的穿街过巷。不一会儿就把后头的追兵甩了个无影无踪。

    然后从会同馆后头的一条胡同,逃入了车水马龙的东江米巷。

    王武阳等人这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赵守正却脸不红、气不喘,一人屁股上踹一脚道:“臭小子,来打架也不叫上师祖。”

    “师祖恕罪……”王武阳捂着屁股,不忘谄媚道:“谁能想到你老人家,打起架来虎虎生威,龙马精神呢?”

    “哼,徒孙们。不是师祖自吹,我在北京城打架的时候,你们还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呢。”赵守正得意的哼一声,然后惋惜道:

    “可惜没找到砖头,不然哪费这事儿?”

    “呃……”徒孙们登时有画面了。

    “不过师祖,把小阁老打成这样,可如何收场啊?”于慎行老成持重,不由忧虑道。

    “打就打了,只要不被当场抓个正着,没甚大事!”王鼎爵要强道:“只恨我没捞着踹他两脚。”

    “不过躲躲风头,还是有必要的。”赵守正经验丰富的寻思道:“幸好你们都没动手,只管安生回家就行。”

    “那师祖呢?”五阳齐声问到。

    “放心,师祖我自有去处。”赵守正朝徒孙们一挥手,便大步消失在人流中。

    “我们怎么办?”五阳互相看看,其中四个都没打过仗的乖宝宝。

    只有大阳金学曾,曾经有过反向经验……具体说是因为太贱,被人揍过。

    “听师祖的,这方面他是老前辈。”金学曾便沉声道:“赶紧回去跟师父报信,才是正办。”

    “走。”大师兄马上拍板。

    ~~

    东公生门下。

    官员们围成一圈,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阁老。

    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没人敢上前搀扶。

    其实徐璠早就清醒了。

    别看赵守正拳打脚踢,其实极有分寸,只让他脸上挂彩,身上吃疼,却没伤筋动骨。

    但小阁老多爱面子啊……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家像打沙包一样,揍了个满面桃花、七荤八素。

    他怎么还好意思睁开眼?怎么还有脸见人?

    直到太医院的太医闻讯赶来,先试了试小阁老的脉搏,见他还有气。

    这才七手八脚把他抬上马车,送回不远处的首相府邸再行诊治。

    待到马车出了东公生门,百官依然兴致勃勃的议论纷纷。

    但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官员们非但不觉得赵二爷此举有多荒唐,反而兴奋的嚷嚷道,大明朝官员互殴的优良传统又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是大明官员不屈意志与战斗精神的代表!

    他注定要成为传奇!

    当然,这都是说闲话而已,所有官员都知道,这事儿闹大了。徐阁老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不然他的老脸往哪搁?

    赵状元只怕凶多吉少了……

    ~~

    西长安街,首相府邸。

    后花园,十来个持曲笛、三弦、琵琶、唢呐、笙等乐器的乐师,呈扇面坐在凉亭畔,共同为凉亭中上演的《玉禅师》伴奏。

    这是徐文长所作《四声猿》中的一部,全名曰《玉禅师翠乡一梦》,大意是一个叫红莲的娼妓,勾引了玉通和尚。被坏了修行的和尚不忿,转世报复终被点化的故事。

    便见《侥侥令》的曲牌声中,剃成光头的小生和穿着红裙的花旦,正共演殿中相交的桥段。

    只听玉通和尚边退边吟唱道:“摩登浑欲海,淫咒总迷天。我如今要觅如来何由见?把一个老阿难戒体残、老阿难戒体残……”

    那红莲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描眉画眼、满头珠翠,身穿戏裙,手捻罗帕掩口娇笑道:

    “师父,我还笑这摩登没手段。若遇我红莲呵,由他铁阿难,也弄个残,铁阿难也弄个残……”

    说着轻移莲步上前,逼得小生连连后退。曲调变成‘收江南’,小生刚要再唱时,却听月门洞处一阵嘈杂。

    乐曲声戛然而止,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几个家丁抬着个鼻青脸肿之人快步进来,旁边还跟着太医。

    ‘小阁老下手也太重了吧……’乐工们只当那躺在门板上的是可怜的大公子。

    但待到近处才发现不对,这人居然还有胡子……

    “怎么回事?”那花旦现出真声,居然是徐阁老所扮。

    他摘下头上的发套,缓步走出凉亭。

    乐工们赶紧起身鞠躬。

    太医们愣了半晌,直到徐阁老走到近前,才如梦方醒的禀报道:“小阁老在东公生门,被赵状元打坏了……”

    “嗯?”徐阶看着满脸紫青的儿子,气得双手发抖道:“先把他抬进屋去。”

    徐元春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老爹的惨状,不禁哇得一声哭出来,你也有今天……

    ps.感谢大家的关心,我好多了哈。其实主要是天天想剧情想的脑壳痛。如果我觉得太累,会申请休息的。谢谢大家的厚爱,多好读者与作者啊。



    春松胡同,赵昊和老爷子商量好了对策,便拿出新造的玻璃跳棋,给他讲解游戏规则。

    “唔,唔。”赵立本听得十分认真,思索片刻道:“乖孙,想下好跳棋,怕也是需要动心眼的。”

    言外之意,只要是需要动心眼的玩意儿,孙砸就赢不了爷爷。

    “哼,起码能先打破零的记录。”赵昊便摆好两色玻璃球,捻起一子稳稳落下。

    赵立本算计能力再强,也得有个上手的阶段。

    果然两人下了没多会儿,赵昊便已经将九粒跳棋,落入爷爷的阵地中。

    而赵立本还有大半棋子没落阵地呢。

    “哈哈哈哈……”赵昊大笑着,又走一步,只剩最后一步,就要将战绩改写为‘五十比一’了。

    胜负心极强的老头儿,苦着脸捻着黑色的琉璃珠,迟迟不肯落下。

    忽然门帘掀开,王武阳、华叔阳五个鱼贯进来,依次跪在了炕前。

    “发生什么事了?”不待赵昊说话,赵立本便把玻璃珠往棋盘一丢。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那玻璃珠正落在赵昊那一堆红色玻璃珠中。

    登时珠玉四散……

    “呃……”赵昊目瞪狗呆看着耍赖的老爷子,有种把棋盘扣在他脸上的冲动。

    当然只是想想。

    “回太师祖,我们给师父惹祸了。”却听王武阳带着哭腔道:“还连累了师祖……”

    说着,几人便你一言、我一语,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什么?我爹把徐璠打了?还打得很重?”赵昊惊得合不拢嘴,心说父亲这是吃了炸药了?还是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血脉?

    “唉。”赵立本却不意外,叹口气道:“这杀材,老毛病又犯了。”

    “啊?老毛病?”赵昊等人惊讶的看着老爷子。

    “他年轻时就这样,让人惹急了便不管不顾。有一次把张阁老的儿子,丢下了护城河,差点没淹死人家。”赵立本郁闷道:“还以为他生了儿子改性了呢,原来还是那德性。”

    “师祖骂那徐璠说‘你个坏种想杀我儿子’,然后就开始打了。”大师兄还不忘献上今日份谄媚道:“师父师祖,真是父子情深啊。当然,师祖太师祖同样父子情深。师父太师祖祖孙情深……”

    “我爹没说躲去哪儿了?”赵昊这才回过神问道。

    “师祖没说,只说很安全,不方便带我们去。”华叔阳忙答道:“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还能什么地方?”赵立本啐一口,满脸不爽道:“没机会他还想找借口去呢,这会儿有了借口,还不钻进去就不出来?”

    “咳咳。”赵昊尴尬的咳嗽两声,示意爷爷还有徒弟们在场呢。然后他讪笑道:“却也没有比那里更安全,更让人放心的地方了。”

    “安全也就罢了,放心?哼哼……”赵立本冷笑连连,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他看看几个徒孙道:“你们只管放心在家待着。大明朝对官员还是讲道理的,只要你们没动手,谁也拿你们没办法。”

    “太师祖,我们是打算帮忙来着。”金学曾苦笑道:“可师祖他太快了,几下就把人干趴下了,想帮忙都帮不上啊。”

    “没动手就对了。”赵立本气哼哼道:“不省心的东西有一个就够,多了是要老夫的命!”

    “行了,你们去吧。正好有时间自修一下《中等数学》好上课。”赵昊挥挥手,让徒弟们退下。

    “是,师父。”弟子们面有愧色出去。

    所谓《中等数学》,就是初中代数。赵昊本打算靠这本书混几天日子。但随着对弟子们实力的了解,他知道这玩意儿对他们根本小菜一碟,还是不要卖弄的好。

    便改口对弟子说,《中等数学》是正式上课的基础。但因为太简单,为师不愿浪费口舌,你们自修即可……

    待到弟子都出去,赵昊便问赵立本道:“爷爷,咱们怎么办?”

    “不是都商量好了吗?该怎么办怎么办。”赵立本云淡风轻的将琉璃球摆回棋盘。“徐璠几次三番对你们下手,打他一顿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他都四十多的人了,莫非徐阶还有脸替儿子找场子不成?”

    “至于下面的人,乖孙就能搞掂,还用老夫费心思吗?”赵立本瞥一眼赵昊,信心十足道。

    “爷爷,你老对孙儿的力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赵昊哭笑不得道:“是,人家在西山矿业有点股份,可就那么一点点,犯不着管我爹死活啊。”

    “那就交给那个恶毒的婆娘吧!”赵立本一挥手,冷笑道:“她把你爹当成狗头金,就得给他擦屁股!”

    “再来一盘!”说着他落下一子。

    ~~

    祖孙俩没猜错,赵守正是准备打算去长公主府避难。

    但他不敢让人看到自己进了长公主府,特意兜了个大圈子,绕到安定门大街过来的。

    又怕身上的官袍太扎眼,便买了身不起眼的葛布袍子,把换下来的官袍交给方文,吩咐他回家报个平安。

    然后戴着个竹斗笠,挽着裤腿,踏着草鞋就来了。

    方文不禁担心,这打扮不会被轰出来吧?

    果然,赵二爷这身打扮是够隐蔽了,结果十王府街就被官差拦下了。

    “狗一样的东西,滚远点!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呃……”赵二爷眨着无辜的眼睛,没想到自己过犹不及了。

    正不知该怎么办时,便见鸡公公骑在马上,急匆匆打里头出来。

    “鸡公公。”赵守正忙喊了一声。

    “吁……”姬司正就是出来找他的,闻声赶紧勒住马缰,惊讶道:“赵……谁啊?”

    “哦。”赵守正闻言一愣,心说我还能找谁?但转念一想,对对,避嫌避嫌。

    便笑道:“我是来找小爵爷的。”

    “唔,那就跟我进去吧。”姬司正点点头,心说不愧是状元公,果然机敏。

    说找小爵爷,满分。

    说找长公主,零分。

    ~~

    长公主府。

    得知赵守正前来找自己求助,李承恩开心坏了,兴高采烈出来迎接。

    “哎啊,老前辈呀老前辈,你今天可是给咱们同道中人争了大脸了!”

    李承恩上来就给赵守正一个熊抱,激动坏了。“我就说嘛,咱爷们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打则已,一打就是个小阁老!”

    十王府街就在皇宫附近,又事关赵守正,那位锦衣牛百户自然第一时间就禀报进来。

    鸡公公方才,就是奉长公主命,出去寻二爷的。

    “哎,打的是过瘾了,就是打完了还得躲起来。”赵守正叹口气道。

    “打完了就跑才真刺激。”李承恩揽着他的脖子,胸脯拍得山响道:

    “老前辈这时候能想到我,说明你是把晚辈当朋友!只管放心住在府上,想住多久住多久,谁也别想来打扰你!”

    说着他看一眼姬司正,自觉稳妥道:“这是我和老前辈的事儿,就别跟我娘说了。”

    “哎,好。”姬司正点点头,心中苦笑道,那你可有好果子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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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礼监中,五位大珰难得的齐聚一堂。

    掌印太监滕祥端坐在正中虎皮交椅上。

    其下左手边是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御马监掌印太监冯保。

    右手边是次席秉笔,御用监太监陈洪。

    冯保下首是另一位秉笔,内官监太监李芳。

    敬陪末座的则是因为立下腹泻功劳,新晋从尚膳监提拔入司礼监的孟冲。

    这五位大太监各有各的衙门,除了当值时,平素里王不见王,几乎不照面。

    这是今天滕祥把他们叫一起,共商如何应对如今严峻的局面。

    “诸位,这次咱们是大败而归。”疼公公郁郁的看着四人道:“没想到都用了印的事情,居然还能让六科打回来。”

    “哼,欺人太甚!”‘疯公公’冯保更是气炸了肺,成国公的奏章跟他关联最大。正是他煞费口舌才说服了陛下,决定从成国公手中,收回腾骧四卫的兵权。

    东厂和御马监,还等着这支强军的加入呢。

    眼看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居然又被那帮言官搅黄了。

    “他们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陈洪几个也一样不爽,他们虽然不像冯保这么大利害,但若是能恢复中官分守地方的旧制,大家都能捞到莫大的好处,

    “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啊……”

    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伐着那些言官,便听外头响起阵阵哭声。

    “怎么了,号丧什么?”滕祥举目望去,就见吕用、陶金四个在司礼监院中如丧考妣大哭。

    “哭什么哭?你老娘死了吗?”‘猛公公’孟冲赶紧站起来,黑着脸呵斥不懂规矩的四人。

    “呜呜,五祖宗给小的们做主啊,我们被言官给打了……”四人便跪在地上,哭天抹泪起来。

    滕祥带着众大珰出来院中,才看到四人果然被打了。

    春天衣裳本来就薄,他们全都被打得衣衫破烂,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在破衣烂衫间若隐若现。

    “呦,你们怎么也被打了?”滕祥奇怪问道。他已经从冯保那里得知,小阁老被赵守正打的事情。

    “谁打的?”冯公公沉声问道。

    “呜呜……”

    四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哭诉其之前的遭遇来。

    ~~

    原来今日他们心里郁郁,便在东华门外酒楼吃酒解愁。

    这几年宫里日子不好过,除了大珰们之外,像吕用这种中层太监,都过得紧紧巴巴。

    是以听说内官监在选拔坐营太监时,四人便咬牙变卖家当,还借了高利贷,终于通过行贿如愿以偿。

    所谓‘坐营太监’,其实就是监军太监,可以监督军营中上至主将、下至士卒的一举一动,权利极大。就算什么也不干,光靠下面人的孝敬,也能一年之内就把债还清,两年走上发家致富道路,三年攒下一辈子的花销……

    可六科这一封驳,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说,还没法把送出去的钱要回来……

    谁敢让大太监,把吃下去的钱吐出来?那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四个可怜的中太监,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在那里借酒浇愁愁更愁。

    正郁闷的长吁短叹时。四人忽听邻桌的酒客,兴致勃勃议论起,方才在东公生门下,赵状元暴打小阁老的精彩大戏。

    四人一听,对赵二爷佩服至极。又想到自己的糟心事儿,那许义羞愧的一拍桌子道:

    “状元郎一文弱书生,尚能重拳出击,我四人却只知道在这里窝窝囊囊、长吁短叹,真是羞杀公公了!”

    “不错,有冤当报怨,方为好男儿!”

    “咱们也要想法出出气!”

    四人达成共识,便商量起如何动手来。

    许义便道:“要打就打领头的!”

    “徐璠已经被打趴下了……”陶金提醒道。

    “我说的是欧阳一敬。”便听许义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他家在哪。咱们去埋伏他一手,等他下班进了胡同,便跳出来狠狠揍他一顿!”

    “好,就这么干!”

    四人这下酒也顾不上喝了。马上到杂货店里,买了麻袋、木棍、绳子、皮鞭和蜡烛,便赶到欧阳一敬住的肘子胡同内埋伏起来。

    没等多久,便看见穿着御史袍服的骂神,面色凝重的走进胡同。

    “欧阳一敬!”陶金从左边大叫一声。

    许义便趁着骂神转身,把麻袋兜头套了上去。

    另两人抡着木棍就招呼上去了。

    可惜还没打几下,四人便被跟进胡同的一众言官团团围住,想跑都跑不掉。

    说来也是几个太监倒霉,往常欧阳一敬都是独来独往的。

    但今天发生了小阁老被殴的大事,一大帮言官便跟着到他家,准备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结果四个太监光看着头前带路的骂神,没注意他身后,还跟了一大帮子人呢。

    这帮给事中本就因为没抓到赵守正,大感颜面尽丧。

    见这四个太监居然也敢有样学样、当街行凶,而且还拿着又粗又硬的棒子……

    他们登时气极反笑,一拥而上把四人五花大绑。而且用的还是四人带来的绳子。

    然后给事中把四人绑到大街上,各抽了八十鞭子,这才放他们回来听参。

    当然,用的还是他们买的鞭子。

    至于那几根粗大的蜡烛,也被拿到欧阳一敬家中,晚上点来开会了。

    一点都没浪费呢。

    ~~

    司礼监,听完四人的哭诉,滕祥气得直跺脚道:“丢人啊,丢死人啦!打埋伏也不看看人家有多少人,你们是猪吗?!”

    “你说你们买皮鞭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买蜡烛呢?”孟冲不得其解道。

    “怕他天黑才回来,别万一打错人。”陶金哭丧着脸解释道。

    “哦,原来是照明啊……”孟冲便不说话了。

    “老祖宗,他们不光打了,还扬言明天要上本弹劾咱们呢。”吕用悄悄加了个‘们’,便把五位祖宗拖下了水。

    “呵,呵呵……”‘嗔公公’陈洪气极反笑道:“真以为咱们是善男信女啊?”

    “不错,再不狠狠干他们一下,那帮言官就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滕祥一阵咬牙切齿,看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冯保和李芳道:“二位怎么说?”

    “听兄长的。”冯保也憋了一肚子邪火,点点头表示支持道:“是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

    “嗯。”‘厉公公’李芳点点头,没说话。他是太监中的异类,十分正直规矩,总觉的事情闹大了怕要没法收拾。

    不过此情此景,也容不得他有异议了。

    “好,甭管过去怎么样,眼下大敌当前。咱们司礼监五位必须精诚团结,不能在让人欺负了!”滕祥终于品到了大总管的滋味。狞笑一声,问吕用四人道:

    “人家打了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打回来!”

    “人不够怎么办?”

    “多带些人。”

    “空手打不过怎么办?”

    “抄家伙!”

    “打完了怎么说?”

    “是我们自己报仇,跟祖宗们没关系!”

    “嗯。”滕祥满意的点点头道:“有这份觉悟就行,去吧!咱家不会不管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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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一众给事中在欧阳一敬家里商量到半夜,终于定下了今日到内阁,集体讨要说法的计划。

    因为欧阳一敬头上吃了一棒,脑门鼓起个大包。他明日只好告假在家,把领导重任交给了另外几位科长。

    从骂神家出来时,已经四更天了。

    众位给事中便不回家打扰了,直接去午门外的值房睡了一宿,准备宫门一开就进去。

    翌日清晨,风儿甚是喧嚣。

    众位给事中鱼贯出了值房,在众科长的带领下来到午门前。查验了腰牌后,便从左掖门进了皇宫。

    通往内阁的会极门,就在左掖门东北面不远处。

    三十六位给事中沉默无语,神情一片肃杀,不一会儿就来到会极门前。

    便见吕用、高相、陶金、许义四个,忽然从会极门内闪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科长厉声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四人仿佛浑然忘记,昨天被谁打的哭爹喊娘了,直愣愣站在会极门下,不许给事中们通过。

    “想去内阁告状,没门!”

    “滚一边去!”给事中们自然不怕手下败将,径直上前,伸手想把四人推搡开。

    “你们想恶人先告状吗?”吕用四个大有螳臂当车之意,张开手臂就想阻拦他们通过,口中还大声嚷嚷道:

    “不许进去,不许进去!”

    “去你妈的吧!”身高体壮的吏科给事中石星,终于失去耐性,重重一掌推向许义的胸口。

    “啊……”许义已经痛呼,身子便倒退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竟然晕死过去。

    其余言官也是一愣,看看躺在地上的许义,再看看那手掌悬空的石星,心说,高手啊。

    “咦?”石星也看看自己的手掌,心说难道本官无意中铁砂掌大成了吗?

    谁知,还没他们回过神来,便听吕用三个扯着嗓子高喊道:“言官打人啦,快来帮忙啊!”

    话音未落,便见会极门后,呼啦一声,冲出上百名年轻力壮的内侍,手里还都拿着又粗又长的棒子!

    言官们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

    夭寿啊,死太监也会用计了!

    中官们转眼间冲了上来,抡起棒子见人就打,一照面就干倒了十来个言官。

    惨叫声响彻会极门,一众言官慌忙举起胳膊阻挡,抬起腿来反抗。可哪里是又粗又硬的大木棒的对手?

    眼见着同僚像割麦子一样被陆续击倒,朱科长大叫一声道:

    “快跑,分散开!哦……”

    话音未落,他便捂着脸倒在地上打滚开了。

    言官们正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听到这一声,便朝着文华殿和午门方向分头跑去。

    内侍们挥舞着棒子紧追不舍,也没人顾得上在地上滚来过去的朱科长了。

    听着喊叫声、脚步声渐远,朱科长这才张开了指缝偷眼瞧去,想确认一下周遭是否真的安全。

    谁知却正碰见躺在地上装死的许义,也偷偷睁开眼张望。

    好巧不巧,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确认过眼神,都是在装死的人……

    两人不禁都有点小尴尬,不由自主别过头去。

    忽然,朱科长爬起来就跑,许义也爬起来紧追上去。

    “站住,你个不要脸的!”

    “你还有脸说别人……”

    ~~

    文渊阁。

    三位大学士正在张居正的值房中,就昨日的种种事端进行磋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张居正先做了个简单消息汇总,把‘言官一人一本弹劾赵昊’、‘给事中到处搞串联’、‘状元郎打小阁老’、‘太监埋伏遭反杀’一系列事端,串讲给两位大学士听。

    “呃……”李春芳和陈以勤都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他们这代官员,都没经历过大礼议时代的洗礼,哪见过这种纷杂混乱的朝局?

    哪怕是当年倒严的越中四谏、戊午三子,乃至上《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的海瑞,也只是个人行为,并没有搞成现在这种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乱局。

    更要命的是,这局面还必须要由他们收拾……

    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是徐阁老对他们三人的训诫啊。

    沉默了好半天,陈以勤才有些艰难的问道:“小阁老没事儿吧?”

    “应该不要紧。”张居正一眼就看穿徐璠营造的假象道:

    “赵守正一个没练过武的书生,赤手空拳三五下,能把他打成什么样?不谷看,还不如那口痰对他的伤害大呢。”

    “唉,小阁老躺在那里要死要活,全凭局势需要。”李春芳揉着太阳穴道:“我看他是轻饶不了赵守正。”

    “我看是揍得轻了!”陈以勤却一脸解恨道:“都是这个瓜娃子到处搅风搅雨,才把内阁都牵扯进去。害得奏章堆积如山,朝廷也濒临失控。”

    “哎,人家严世蕃给严阁老擦屁股;咱们的小阁老,却只给徐阁老身上抹大便。”温文尔雅的李春芳也是恼极了,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对了,元辅什么意思?”唏嘘一阵,陈以勤又问张居正道。

    张居正摇摇头,声音有些低沉道:“元辅没有任何指使,应该让咱们看着办吧。”

    “按说当以《刑律》之‘九品以上官殴长官’论处。”陈以勤谙熟律法,随口就说道:“凡流内九品以上官,殴非本管三品以上官者,杖六十、徒一年。”

    “才刚点中一个月的状元,就杖六十,徒一年?”李春芳不禁皱眉道:“有失朝廷体面啊。”

    状元公可是本相从落卷中搜出的遗珠,要成就千古佳话的,怎能被人轻易丢到垃圾堆里去?

    “也得先能找到他再说。”张居正淡淡道:“听说昨天五城兵马司寻遍全城,也没找到他的人影。”

    说着不谷哑然失笑道:“而且昨天殷学士帮他递了假条到吏部,说他出门之前,已经向翰林院请假半年。”

    明朝官员的例假极少,可各种病假事假上却宽松无比。

    尤其是新科进士,动辄可以给家半年,准其归乡祭祖省亲、娶妻生子,将因为读书落下的事情,全都补一补。

    “嗨嗨,这样也好,先躲躲风头再说吧。”陈以勤闻言笑道。

    “嗯。”李春芳也点点头,没有异议。

    殷士儋是赵守正的副主考,这假条到底是事前就写好,还是事后补上的,其实还要打个问号。

    但三位大学士都无意深究,全当是赵守正提前写好的了。

    可见状元郎这通拳脚,大快人心啊!

    三人刚说到内监埋伏欧阳一敬,就见个中书舍人慌慌张张跑进来。

    “相公不好了,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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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2.这场一百个中官埋伏御史的事儿,是真的,但进行了艺术加工哈。



    当三位大学士闻讯赶出文渊阁时,正看见八九个言官被二三十个内侍举着棒子追上了石桥。

    “住手!”张居正勃然作色,厉喝一声道:“拦下他们!”

    文渊阁重地,是有锦衣卫把守的。一队锦衣卫赶紧上前,把那些言官救了下来。

    那些内侍倒也知道轻重,没人敢踏上石桥,连句狠话都没敢丢,便溜之大吉了。

    “相公,抓住他们啊……”几个给事中跑掉了官帽,跑丢了靴子,身上的官袍也被撕破,满头大汗的瘫坐在地上,还不忘让大学士们抓住凶徒。

    “放心,跑不了他们。”张居正淡淡说一句,他是不会抓人的,这时候抓住人反而被动。

    这种内外矛盾,只要掺合进去,就注定里外不讨好。最正确的处置方式是藏在背后、居中调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呃,这好像是师相教的。

    哎,师相对不谷真是推心置腹、倾囊相授啊……张居正惭愧的叹口气。

    然后便继续盘算道,估计守城门的禁兵也不会抓人……因为他们是隶属御马监的。

    弄不好,这些打人的内侍中,就有御马监的人……

    谁知道呢?赵守正摇摇头,让锦衣卫出去,把其余的言官都弄进文渊阁去。又让中书舍人们,专门请出一间值房,安顿陆续到来的给事中。

    然后他低声对两位相公道:“不谷去内廷查问下情形,请二位在这里……看住他们。”

    “嗯。”两名大学士点点头,这时候张居正愿意出头解决麻烦,他们求之不得。

    “二位,徐阁老不在,我们得学着自己拿主意了。”又见张居正神情一肃,正色道:“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就不信咱们仨,还顶不了师相一位!”

    “……”能当上大学士的都是七窍玲珑心,李春芳和陈以勤自然能听出,张居正藏在这句话里的深意。

    师相不是想看咱们笑话么?咱们偏要把问题都处理好,向陛下证明这内阁离了谁,都能转!

    两位相公自有傲骨,早被徐阁老视他们为孩童的举动激起了火气。

    现在见徐阁老的亲传弟子都说这话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奉陪的?

    两人便重重点头,沉声道:“好!就听太岳的!”

    ~~

    张相公连个护卫也不带,便从内阁后门出了‘东上南门’,过了东华门大街,来到东上北门前。

    东上北门是内廷二十四监局的正门,门前有御马监和东厂的番子把守。

    看到不谷那标志性的美髯,哪还用他通报,东厂番子便赶紧跪地,毕恭毕敬把他请进门去。

    张居正沿着长长的甬道向北走不远,冯保便得了禀报快步迎了出来。

    “这么快?”张居正微微一笑很倾城。

    “恰巧在内厂,可不拔腿就到。”冯保抿嘴一笑道:“相公不嫌弃,请过去喝杯茶吧。”

    “怎么会嫌弃呢?”张居正笑笑,跟着冯保来到了内东厂值房。

    东厂设在东安门北,位于禁城之外。冯保以提督东厂兼任御马监,为了方便统领两个衙门,便别出心裁在东上北门北街又设一个东厂,称为内厂。而原先的东厂称为外厂。

    内厂中都是他的心腹之人,说话也可以随便些。

    待到看茶后,冯保便主动道:“叔大,之前腾骧四卫的事情,你没有找我,我很高兴。”

    “永亭,我们是朋友,不谷当然不会让朋友为难。”张居正端着茶盏,轻轻撇着浮沫道:“此番,你当知我所为何来?”

    “自然。”冯保心中荡漾着激动,恨不得对叔大掏心掏肺道:“是吕用、高相、陶金、许义他们四个,昨天被言官鞭挞之后心里不忿,今日纠结了百余名精干内侍,在会极门埋伏了他们一手。”

    “吕用他们怎么猜到,言官今日回去会极门?”张居正不禁略感奇怪。

    午门有禁兵把守,自然不合适动手了。会极门是无人值守的内门,确实是埋伏人的好地方。

    但今天不是会揖的日子,就连不谷也猜不到言官们会齐刷刷来内阁。

    “是我告诉他们的。”冯保坦诚道:“欧阳一敬实在太猛,故而东厂安插了眼线在他家。”

    “这样啊……”张居正心说怪不得,那言官们这波输得不怨。

    “我还告诉他们,要让言官先动手。”冯保又幽幽说道:“这样到陛下那里,总也有个交代。”

    “呵呵……”张居正不禁失笑,可你有一百根棒子。

    “这件事,是滕祥授意,司礼监全体同意的。”冯保将司礼监诸位同仁,卖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他相信,叔大是不会害永亭的。

    “因为封驳的事情?”张居正轻声问道。

    “嗯,还能有什么事?”冯保闻言余怒未消道:“这次言官真把咱家惹火了,所以才会给那几个小崽子支招。”

    顿一顿,他又歉意道:“因为怕叔大为难,所以没有提前知会。”

    “永亭是个体谅人儿啊。”张居正不禁欣慰一笑,又问道:“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咬牙扛下来呗。”冯保苦笑一声道:“估计万岁对言官也是一肚子火,只要内阁不偏袒他们,问题就不大。”

    “永亭你是知道的,不谷对言官向来没有好感。”张居正嘴角挂起一抹冷笑道:“不过能控制住六部九卿、大小百官的是元辅,不是我们这三个挂名大学士。”

    “在我心里,叔大才是真正的宰相。”冯保诚心诚意说一句,然后才发愁道:“叔大的意思是,文官们会一起上书为言官出头?”

    “那是自然,到时候群情汹涌之下,还不知会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情。”张居正神情凝重道:“说不定,还会敲登闻鼓呢。”

    “啊,声震九重的登闻鼓?”冯保面色一白,他有些被吓到了。真要是闹大了,皇帝说不定就要把他们中的一个或几个,丢给外廷出气了。

    “我有个建议,永亭不妨听听。”张居正一脸古道热肠。

    “叔大何以教我?”冯保巴望着张居正。

    “一个‘快’字!快点禀报陛下,快点做出决定,快点处置完毕!”便听张居正沉声说道:“只要你够快,麻烦就追不上你。”

    “叔大是说,赶在文官有所动作之前,把一切搞掂?”冯保明白了。

    “不错,永亭悟性就是高。”张居正赞许一声,又幽幽说道:“板子多打在自己人身上,反正是自己人打。少打在外人身上……千万别打出人命。”

    “明白了!”到底该怎么办,冯保这下彻底通透了,不由起身抱拳致谢道:“叔大宰相之才,小试牛刀便安排的明明白白。多谢了,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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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渊阁西侧值房,是中书舍人的宿舍。

    这会儿临时收拾出来,安顿遭了毒打的给事中们。

    此时,大通铺上躺了十几个伤势较重的伤号……主要是骨折,还有被打在脑袋上晕过去,打断肋骨站不起来的。更多的言官伤势较轻,有的是逃跑扭到了脚,有的是被打折了胳膊,还有个因为惊吓过度,到现在魂不附体的……

    不过不要紧,咱们太医院有专门的祝由科,负责帮你把魂儿找回来。

    赵府隔壁老王太医带着几个太医院的同僚,在那里给伤号上架板、敷药膏,忙的不亦乐乎。

    十几个没受伤的言官,也像霜打茄子似的,一个个两眼发直,在屋外东墙根下坐了一溜。

    李春芳和陈以勤二位大学士,在屋里头慰问完了伤员,便出来和这些人说话。

    “相公……”朱科长要带头起身问安。

    “别起来,别起来。”李相公像慈祥的老母亲一样,用温暖的话语,安抚着言官们那被侮辱,受损害的身心。

    “已经吩咐厨房烧了热水,煮了粥饭,待会吃饱喝足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这样可以多拖延点时间……用心不良的老母亲,暗戳戳想道。

    “嗯。都精神点。”陈相公扮演的是严父角色。

    “相公要为我们做主啊!”别说,言官们还真就精神起来,一个个站起身,满脸悲愤的冲着两位大学士嚷嚷道:

    “国朝养士二百年,科道尊严一朝尽丧!若不严惩凶徒,昭示天下,我等六科不复存焉!”

    ‘那感情好……’二位大学士微微一哂,赶紧劝说道:

    “诸位稍安勿躁,张相公已经去查问真相了,内阁一定会替大家做主的。”

    “行吧,咱们不让相公为难。”朱科长在许义的追击下,依然毫发无损,声音洪亮道:

    “不过我们也有言在先,倘若陛下再像以前那样袒护阉寺,我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对,科长说得对!”

    不光外头的言官,屋里受了轻伤的那些,也吊着胳膊瘸着腿出来,面红耳赤的嚷嚷道:

    “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还要追究司礼监,内官监,御马监的责任!”

    “汤药费也不能少!”

    两位相公被汪汪队吵得头晕脑胀,心说看来此事非闹大不可了……

    ~~

    乾清宫西暖阁。

    隆庆皇帝还赖在床上,徜徉于文化的海洋。

    一边看,皇帝一边点评道:“同样写武后,这本《外史》就远不如那本《如意君传》呐……”

    今日当值的陈洪,给皇帝端上他秘制的滋补汤,陪笑道:“老奴听说近来有个大名士,化名兰陵笑笑生,写了本足有百万字的《金瓶梅》,十分过瘾。”

    “哦?”隆庆一听就来了精神:“快取来给朕批判一下!”

    “此书因重重原因还未刊行,只以手抄本在士大夫间流传,老奴听说张相公那里有一套……”

    “哦?”隆庆闻言大喜道:“张师傅那么一本正经的人儿,也好此道?”

    “男人嘛……”陈洪一副懂行的样子。

    隆庆看了看他,善良的心地让皇帝没有吐槽。

    主仆俩说的正热闹,便见滕祥、冯保、李芳、孟冲四个联袂进来。他们加上陈洪五个,都是可以随意出入帝寝的内侍。

    四人向皇帝问安后,便长跪不起,口称有罪。

    “哦,这是多大的罪过?竟让司礼监集体谢罪?”皇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回万岁,都是老奴几个大意了。前几日六科封驳了派出中官的旨意,下头那些人希望落空,一个个满嘴怪话、一肚子牢骚。”滕祥一脸自责道:

    “结果昨天,他们跑去吏科欧阳科长家门口,想跟他理论。却被言官寻衅滋事为由,把他们绑起来每人打了五十鞭子。”孟冲接过话头。

    “是八十……”滕祥白了孟厨子一眼,嫌他乱插嘴。

    “还有这种事?!”隆庆皇帝盘膝坐在龙床上,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

    “什么时候外廷,可以管起内廷的人来了?”

    皇帝不知道宦官打人在先,自然会有这种看法。

    “他们肆无忌惮又不是一两天了……”冯保幽幽说道。

    “你们就为这件事?”隆庆看看全员到齐的司礼监,心说这点事情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事情今早又发生了变化……”滕祥硬着头皮说一句,便求助的看向冯保。

    冯公公毅然接过话头,对皇上禀报道:“挨打的那几个气不过,今早纠集了一群人要去六科廊讨个说法。正好碰见那群言官,要去内阁告状,结果发生了激烈的口角,然后也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

    “什么?!”隆庆皇帝下巴差点掉到床上,怪不得这帮家伙要兜这么大圈子呢。原来发生了皇宫斗殴,这等耸人听闻的**。

    “多少人打架?都有谁参与?”

    “宫里这边,以吕用、高相、许义、陶金四个坐营太监为首,差不多五六……呃,三四十人。”滕祥原计划是将人数打对折。察言观色后,又机智的来了个折上折。

    所以说,完事一定要先告状。先告状的才有机会信口雌黄。

    “言官那边也是三四十人,除了出差在外的,几乎一个不落都来了。”冯保接着说道:“他们本来是打算给小阁老讨说法的。”

    “徐璠又怎么了?他不是在家侍奉首辅吗?”隆庆感觉有些蒙。

    这几个太监有意无意,昨天没有禀报京中事宜,隆庆自然无从得知他便宜妹夫的辉煌战绩。

    “老奴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小阁老根本没在家,而是天天照常上下班。”

    便听冯保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不是在太常寺,而是六科廊……”

    “什么?!”隆庆皇帝愣怔在那里。这下他的注意力,完全从今日的斗殴,转移到小阁老和六科廊的关系上了。

    沉默了足足盏茶工夫,隆庆才若无其事的问道:“他们要给小阁老讨要什么说法?”

    “新科状元赵守正,认为是小阁老指使六科弹劾他公子赵昊的。与小阁老在东公生门发生口角,然后把他给打了……”

    “啊?”隆庆彻底惊呆了,朕的朝廷这是变成修罗场了吗?

    ps.‘不谷’一词在明朝时,已经弱化为略带傲娇的士大夫自称用词,并无先秦时王侯自称之意。时移世易,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求月票、推荐票啊~~



    乾清宫西暖阁。

    隆庆皇帝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这几条过于劲爆的消息。

    “快传张师傅……”嗡嗡脑瓜子嗡嗡直响,感觉有些掰扯不清了。便习惯性的向场外求助。

    “万岁,张相公托臣带话给陛下,今天的事情,内阁不宜出面。还请陛下从速圣裁!”却听冯保大着胆子说道:“稍有贻误,必酿成轩然大波啊……”

    “唔。”隆庆摸着下巴,作冥思苦想状。

    张师傅到底什么意思呢?真想把他叫来问个究竟。

    不过既然张师傅认为不适合出面,当然不能勉强他了……

    算了,张师傅肯定不会害朕的。

    于是,想不通的隆庆皇帝,干脆放弃了思考。

    先按照张师傅的主意,快刀斩乱麻再说吧。

    “双方伤情如何?”隆庆赤脚踩在地毯上,双手撑着膝盖问道:“有没有出人命?”

    “回万岁,双方各有损伤,但还不至于闹出人命。”滕祥便赶紧答道。

    嗯,因为挥棒时用力过猛,有人肩膀脱臼,还有扭到腰的。对了,还有个追人时摔掉了门牙的,这么一盘算,损伤着实不小呢。

    “谁先动的手。”隆庆又问道。

    “言官!”四名大太监异口同声答道。

    “呃……”隆庆皇帝难以置信的眨眨眼,他其实是是想问,哪个太监先动的手。

    “怎么可能呢?”

    “老奴已经审问过下头人了。”滕祥便言之凿凿的答道:“都说是吏科给事中石星,先把酒醋面局的许义一掌打翻在地。”

    “那石星是有功夫的,一下就把许义打晕了。这下小的们才急了眼,跟他们厮打起来。”

    “真的?”隆庆皇帝狐疑的看着几个大太监。

    虽然他亲近信任身边的中官,却不代表嗡嗡就没有自己的判断力。

    怎么想,怎么觉得言官的行为不合理。

    ~~

    “老奴岂敢欺骗陛下?”见皇帝起了疑心,滕祥赶忙先指天发誓,然后小声说道:“哦对了,还有件事。小的们是拿了棍子去理论的。”

    言官进宫都是要搜身的,自然手无寸铁。

    “嗨。”隆庆皇帝闻言,一脚把滕祥踹在地上,笑骂道:“你个老货也不老实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你们的人,在会极门埋伏了人家一手吗?”

    “圣明不过陛下!”滕祥赶紧爬起来,带着冯保几个俯身叩首道:“臣等这点小心思,完全逃不过万岁的慧眼啊。”

    “少来这套。”隆庆略略得意的一笑,然后看着几名太监,语气平淡道:“说,是不是你们指使的?”

    “那绝对不敢!”诸位大珰忙指天发誓、矢口否认,坚决否认事前知情,更不承认对下头人提供过方便和支持。

    “算你们还有点儿数。”隆庆哼一声,站起身道:“宫里不是撒野的地方,谁也不能例外。”

    “是。”诸位大珰把脑袋深埋地毯上,互相交换个眼色,最终还是孟冲更猛一些,猛然抬头对皇帝嚷嚷道:

    “但那是打死人不犯法的左顺门啊,陛下!”

    “嗯?”隆庆皇帝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会极门原先的名字,是叫‘左顺门’的!

    左顺门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自从土木堡事变后,愤怒的文官们在这里,活活打死王振的三个同党之后,这里便成为了一方诛奸佞、杀谗臣的法外之地。

    官员们心里不痛快,可以尽情在左顺门开喷,就是骂皇DìDū没人管。而且传说就算在这里打死了人,按照前例可以不予追究。

    嘉靖年间,小阁老杨慎便计划利用这一法外之地,埋伏‘继嗣派’的两名头领张骢和桂萼。

    可惜张骢提前得知了消息,直接没敢上班。

    桂萼倒是中了埋伏,但人家是个练家子,见事不好便一个百米冲刺,逃出了包围圈……

    后来,杨慎更是将这地方利用到极致,组织百官在左顺门跪哭,差点逼疯了嘉靖皇帝。

    哪怕是嘉靖皇帝掀了桌子,命令廷杖杨慎等人,也是把他们抓到午门外行刑的,没在左顺门直接动手。

    传统这东西,还是要尊重的……

    只是后来,嘉靖帝搬到西苑,紫禁城都没人住了,大家才渐渐淡忘了左顺门的风云。

    ~~

    听了孟冲的提醒,隆庆的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是啊,是文官们口口声声说在左顺门打死人不犯法,才造就了这个‘优良传统’。

    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文官打人不犯法,中官打人就犯法?

    没这道理嘛……

    “好啊,我看就是你们处心积虑谋划的。”

    隆庆抬脚虚踹,大珰们讪讪直笑,却只咬死了,是下面人冲动所为。

    隆庆皇帝背着手,在地毯上来回踱步一阵,终于拿定了主意,沉声道:

    “中官们心怀不忿,聚众埋伏言官。虽然左顺门曾有打死人不偿命之说,但如今左顺门已经更名会极门,所谓传统也就成为历史。”

    “因此不能一概推脱以传统,必须严惩以儆效尤。”说着,皇帝看向滕祥等人道:“着司礼监、内官监捉拿审问行凶之人,主犯绑至内厂廷杖六十,发配充军;从犯杖三十,以观后效……你们可否接受?”

    “二十四局都是陛下的奴仆,自然任凭陛下发落,绝无半句怨言。”

    司礼监众人先端正态度,然后才愤愤道:“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言官们也动手了……”

    “是啊,陛下。”一直置身事外的陈洪,也阴测测对皇帝道:“六科越来越不像话了,陛下这次若只把板子落在内侍屁股上,他们会愈发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的。”

    “休得危言耸听……”隆庆不禁眉头紧皱。

    “陛下就是太善良了!”孟厨子大声嚷嚷起来道:“臣就举一个例子,弹劾赵昊的弹章,清一水都来自六科,却没有一本来自都察院!”

    “难道赵待诏父子,有本事控制得了都察院吗?”滕祥也跟着嚷嚷道。

    “他们两个小小芝麻官,当然没那么本事……”冯保一击致命道:“但有一对父子,却有本事控制得了六科!”

    李芳其实心里是佩服徐阁老的,但见大势如此,哪敢跟众人唱反调?便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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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暖阁。

    隆庆皇帝被亲信内侍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一阵阵心头发紧。

    又是好一阵沉默,他方艰难万分的说道:“吏科给事中石星,身在宫中仍行事鲁莽,率先出手、挑起事端,当以同罪论处。”

    “万岁,言官犯罪,是要加三等处罚的……”滕祥小声提醒道。

    “闭嘴。”隆庆瞪他一眼道:“要了他的命,对你有什么好处?”

    冯保偷偷扯了扯滕祥的袖子,示意他见好就收吧。

    “是。”滕祥忙缩缩脖子,不敢再废话。

    ~~

    机关食堂制度源远流长,可上溯至秦汉,后由唐太宗普及推广,遂为定制。所谓‘京百司至于天下郡府,有曹署者,则有公厨’,即便对官员最抠门的朝代也没有废止。

    对,说的就是你,大萌。

    内阁公厨设在文渊阁的后罩房。饭菜虽然没有御膳那样极尽豪奢,但在精雅可口上却略胜一筹。

    此时,二十来个受了轻伤和没受伤的给事中,难得的享受了一次大学士待遇。

    他们洗过澡,换穿了干净的衣裳,坐在中书舍人和司直郎吃饭的长条桌前,看着端上来的丰盛饭菜,一时难以下咽。

    “相公们一片心意,咱们还是多少用点吧。”直到朱科长带头夹了一片酱瓜。

    其余言官这才勉强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吃一口。

    唔,还真挺香的……

    又想起早晨没吃饭。罢了,不跟饭菜计较了。

    于是下一刻,言官们便运筷如飞、大口大口对付起眼前的饭菜了。

    “嗯嗯,这酱瓜腌的不错。”

    “呜呜,好吃好吃……”

    “这可是严阁老传下的法子,六必居的酱菜都是跟他学的。”

    “那我多吃一碗饭……”

    言官们正风卷残云,吃得不亦乐乎。忽听文渊阁前,传来一声尖利高亢的声音:

    “有上谕!”

    言官们忙紧吃几口菜,猛扒几口饭,这才胡乱抹把嘴,小跑出去听旨。

    文渊阁前,大学士和舍人们已经都等在那里了。

    张相公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正低声与李春芳说着话。

    “快点,就等你们了。”严父陈阁老招呼给事中们按班列好。

    然后众人跪地聆听上谕。

    “上谕,今察有中官吕用、高相、陶金、许义心怀不忿,轻信左顺门打死人不偿命之说,聚众于禁宫埋伏言官。然查遍典籍,未见有此法条,且如今左顺门已更名会极门,更不可一概推之以传统,必严惩以儆效尤!”

    只听前来传旨的孟冲高声诵读道:“着司礼监、内官监捉拿审问行凶之人,主犯绑至内厂廷杖六十,发配充军;从犯杖三十,以观后效。”

    言官们听到这儿,虽然还懵懵的,但感觉气顺了不少。

    不过,我们饭还没吃饭,这事儿就画句号?

    当然没有。

    便听孟冲故意停顿一下,然后冷声宣布道:“吏科给事中石星,身在禁宫仍行事鲁莽,率先出手、挑起事端,当以同罪论处!钦此!”

    传旨完毕,孟太监咬牙切齿的对众给事中道:“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呃……”给事中们全都目瞪口呆,无所适从。

    我们还没开喷……哦不,还没出招呢,皇帝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此事处理完毕了?

    ‘这是什么坑爹的新套路啊?’言官们心中狂叫着。

    尤其是跪在最后的大个子石星,简直要晕过去了,我干什么了?怎么连我也一起打啊?

    哦对,我用铁砂掌拍飞过一个人……

    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右手,然后用左手使劲拍了一下。

    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只手呢?!

    ~~

    文渊阁前,传旨太监孟冲等了半天没动静,不由皱眉道:“朱科长,你来接旨!”

    朱科长心里那个郁闷,暗道欧阳骂神是不是算好了,今天会有一劫?所以才借故不来的?

    正在他无奈伸手之际,却听一名给事中突然大声道:

    “未竟法司审判,怎能草率结案?我们要封驳这道上谕!”

    “咦?”孟冲一愣,心说这也能驳回?

    “胡闹!”却听张居正转过头来了,呵斥道:“陛下处置宫中的事情,六科有什么资格封驳?!”

    “呃……”那给事中一愣,心说也对哈。六科驳的是下给外廷的诏谕,什么时候可以封驳,跟外廷没关系的中旨了?

    还让不让陛下说话了啊?

    “张相公,你就看着太监这么欺负我们吗?”另一个给事中悲愤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气得孟冲直接冲到他面前,低头瞪圆了眼睛,腮帮子直哆嗦道:“我们内廷被处置了将近二十人,你们才一个,这到底谁欺负谁?!”

    “是你们埋伏的!”言官们不管有理无理,从来不会输了气势。

    “是你们先动手的!”孟冲也红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都住口!”张居正和两位相公看不下去了,上前呵斥双方冷静。

    然后张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众言官道:“尔等六科给事中,身负维护朝廷法度之责,难道要带头抗旨不遵吗?”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登时将给事中们压低了头。

    朱科长深深看一眼石星,暗叹道,好兄弟,我会给你烧纸的。

    然后便双手接住黄页,声嘶力竭道:“臣谨遵上谕!”

    “带走!”孟冲一声令下。

    东厂番子便一拥上前,将那石星五花大绑起来。

    “多绑几圈,他是练家子!”孟冲冷哼一声。

    番子们便又在他身上缠了几圈牛皮绳,加上铁锁铁链,绑成个粽子带走了。

    给事中们满心凄凄,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默默跟在后头,出了文渊阁。

    张居正面无表情看着言官们失魂落魄而去,然后转身进了值房。

    李春芳和陈以勤暗暗竖个大拇指,没想到眼看就要酿成一场大乱的事端,让张相公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摆平了。

    “厉害,不愧是张江陵。”陈以勤背着手往回走道:“帮陛下捍卫了权威,自己还能不沾因果。让内廷得到了教训,却又觉得可以接受。同样教训了言官,还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顺道让言官们,也不会再拿小阁老的事情烦我们了。”李春芳也拢须笑道:“哎,只是这样一来,给事中们心里要憋爆了。”

    “憋一憋也好。不能光他们给别人添堵,不许别人也恶心恶心他们吧?”陈以勤两手一摊道:“反正跟内阁没关系,爱气就气去吧。”

    “哈……”李春芳刚要大笑,忽然想到楼前西值房中,还有一干伤号。他便赶紧捂住嘴,样子颇为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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