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凤楼上,隆庆皇帝双手举着望远镜,一脸兴奋的盯着被拽成‘木’字的赵守正。
然后就见大汉将军高高抡起三指宽的板子,就要朝那业障的大白腚上来一下!
“打!”隆庆举起左手,攥拳低喝道。“把这个业障打成智障!”
他突然有点不想要钱了……
哪怕打一下也好啊。
哎,算了,一下一百两呢。
人穷志短的皇帝,觉得这样浪掉一套厌胜瓷的钱,忒不划算。
朕还要攒钱,烧一套《金瓶梅》的绣像呢。
“咦,怎么真打了?”隆庆惊得,险些扔掉了手中的望远镜。
让朕怎么跟宁安交代啊?!
~~
午门下。
啪的一声,赵守正的腚上就多了道大红杠子!
疼得赵二爷两眼溜圆,紧咬住口中的木棒!
爽的徐璠浑身一阵颤栗,灵魂简直要飞到云端了。
“老前辈!”李承恩登时目眦欲裂,就像那一廷杖打在他腚上一样。
“冯公公!”赵昊也暴喝一声,决定出绝招了!
叫喊声中,那大汉将军摆足了架势,高高举起了手臂,重重抽出了第二记。
可那荆条在距离赵二爷的屁股,只差之毫厘时,陡然停了下来!
带起的劲风将赵二爷屁股上的汗毛都刮倒了,荆条却没有再触到他分毫。
专业廷杖手,输出就是这么稳。
“那么大声干嘛?听得见。”冯保掏掏耳朵,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哦,咱家险些忘了。陛下说,可以纳银折罪。”
“什么价码?!”赵昊马上掏出了会票夹。
“一百两银子抵一杖。”冯保幽幽说道。
“好!”赵昊都不待讨价还价的。
他现在是万分庆幸啊。
要是冯保等打完第二下再开口,赵昊已经准备发动钞能力,捐二十万两给皇帝纾困了。
现在,对不起了,就这五万两!
哦不,这四万九千九百两了,多一两都不给!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赵昊气哼哼的点出五万两会票,丢给冯保道:“找钱找钱找钱!”
见副董事长动了真怒,冯保无奈叹口气,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幽幽说道:“公子不晓事,咱家哪是给令尊廷杖啊,咱家是给他授勋呢……”
“哦?”赵昊登时明白了。
所谓文死谏、武死战。在这大明朝,武将的荣光是战场上的刀疤;文官的荣光,就来自廷杖后的‘羊皮屁股’。
大明的国法是用来惩治坏人的。但法外之廷杖是用来杖打那些直言进谏的忠良之士的。
士大夫阶层非常注重文人雅节,都把廷杖看做是一种荣誉的象征,人人趋之若鹜,却又没几个能得到。
士大夫挨了廷杖,就等于被盖上了官方认证的忠良印章!
但凡被朝廷盖过章,还没死的话,那么恭喜你。日后出门就横着走了,哪怕碰上首辅,也不用下跪了。只消昂着头来一句:
‘莫挨老子,老子挨过廷杖的!’
保准首辅折节下交,先给你行礼……
所以冯公公才说,这不是在打赵守正,而是在给他授勋呢。
~~
看到这里面好处的赵昊,不由怨气全消,笑容重现,小声问冯保道:
“大人,这廷杖伤人吗?”
“公子一百个放心。”冯保心说,你丫也太小心了,就一杖能伤什么人?
不过看在赵公子允诺的,卢沟桥煤场股权的份上,他还是耐心解释道:“廷杖的棍子有九种之多,这是最糊弄人的一种,别看挺宽挺粗的栗木板,可里头是空心的,光听响不伤人。”
“这样啊。”赵昊一听,便小声道:“那就再打九下吧。”
“为何?”冯保一愣,还没听说有谁要主动加码呢。难道四万九都掏了,舍不得这一千两?
“就打一下的话,将来说起来不体面……”赵昊看看天空,嗯,响晴薄日的,应该不会被雷劈吧?
“倒也是。”冯公公恍然笑道:“公子就是心细,咱家咋就没想到呢。”
是啊,虽说吃过廷杖就比没吃过的光荣。可江湖路远,难免‘羊皮屁股’碰见‘羊皮屁股’。
那时候大家难免要比一比,谁吃过多少廷杖?人家都是三十、四十、五十下,老爹却只有一下,岂不是让人家瞧不起?
呸,挨一下的也好意思跟我们羊屁股混在一起?!
“既然这样的话,咱家建议再加十下。”冯公公小声道:“一般廷杖都是二十起步,没听说有十下的。”
“这样啊……”赵昊一嘬牙花子,点头同意了。“成,二十就二十!”
大不了今年之内,老子下雨不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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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神打够二十!”
冯保将厚厚一摞会票收入袖中,沉声吩咐那大汉将军。
于是,本以为已经解脱的赵二爷,又被重新扯成了‘木’字型。
然后大汉将军挥舞着板子,一下接一下的,‘留神’打在赵二爷的腚上。
疼得赵二爷呲牙咧嘴……
呃,除了第一下之外,其实也还好,比老爹打得轻多了……
“爹啊!”见老爹那实在劲儿又犯了,赵昊赶忙趴在地上,朝他递个眼色,哭喊道:“疼你就喊出来啊,越大声越解疼!”
“啊呀,那我就不忍啦。呀啊,疼死我啦……”赵二爷虽然不明就里,但跟儿子的配合不会出错。
不明就里的还有李承恩,心疼的眼泪哗哗直流。要不是从五百下减到二十下,他都要扑上去替老前辈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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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旧明史·列传第一百一三》记载:
赵守正,字大器,号公明,又号孙山居士,直隶徽州人。自幼老成、器宇凝重,为监生时五试不第,遂居寒庐、奋发图强。隆庆二年中状元,授翰林修撰。
时有太常卿徐璠者,假借父势,弄权乱国,欲为严世蕃第二,然志大才疏,天下人敢怒不敢言。守正当街愤而击之,令其血溅公生门。
璠,首辅子也,善结言路。遂群起而攻守正。帝令众卿廷议,守正慷慨陈词,怒斥璠尸位素餐,致石州之乱、流民之难。文武无不动容,遂议以免罚。
然彼时首揆徐阶方致仕,帝欲令权臣安心,遂重处守正,命廷杖,罚俸三年,贬官外放两千里。
守正于午门外受杖时谈笑自若,杖毕方昏厥。百官悲痛之余,皆以豪杰目之,‘铁骨状元’之名遂天下闻。
另据《旧明史选注》中记载:
‘铁骨状元’,亦有记作‘铁股状元’者,众说纷纭,用前者而留后者,以为尊者讳也。
Ps.不知道为什么,写到打赵二爷板子的时候,我个人体验类似徐小阁老,怎一个爽字了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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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凤楼上,隆庆皇帝一下下数着,落在赵守正腚上的板子。
每打一下,都像是在他心口剜一刀。
“十五,十六,十七……”隆庆耳边响起粉碎的声音,那是一整套《金瓶梅》厌胜瓷破碎的声音啊!
“十八,十九,二十!”皇帝心疼的扶住箭垛,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冯保这杀材,这哪是打板子啊,这是把朕的秘戏瓷,往护城河里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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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下,二十杖打完收工,锦衣卫们给赵二爷解开束缚衣,然后赠送门板一块。
赵昊和小爵爷忙上前,七手八脚抓起赵守正身下的毡子,要把他抬上门板。
“我自己能行……”赵守正心说,其实先帮我把裤子提上是正办。
“不,父亲,你不行。”赵昊却按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道:“你已经重伤了,闭上眼睡一觉吧,天塌下来都跟你没关系了。”
“……”赵守正咂咂嘴,心说这是弄啥嘞?但听儿子的话总没错,便乖乖闭上了眼。
只是他若知道,自己从第二下到二十下,整整十九下都是拜儿子所赐,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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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就完了?”
一旁的徐璠和董传策等人,却有些索然无味。
“怎么感觉还不如我揍元春来的得劲儿?”徐璠咂着嘴,感觉有些手痒。
“嘿。”董传策身为大理寺卿,自然对打板子的门道并不陌生。毕竟大理寺也有一帮同样吃这碗饭的专业人才。
他便小声对徐元春道:“这不是打板子,这是做样子。信不信现在找条狗撵赵守正,他下地就能跑?”
“哦?”徐元春登时像吃了苍蝇一样。
这可是廷杖啊,多神圣的事情呀,居然也能弄虚作假?
简直是玷污了行业的声誉!
徐璠刚要出声抗议,董传策拉他一把,苦笑道:“这种事儿上哪验真假去?信不信人家拿同样的板子,两下就能把你腚上的肉,给抽下来?”
徐璠是不在朝廷混了,可他董大人还得混呢。山高水长、马高镫短,指不定哪天板子就打在自己屁股上了,可不敢胡乱开罪专业人士。
说话功夫,赵昊等人已经抬着赵守正朝承天门去了。
“咱们也走吧。”徐璠恹恹说道,他现在感觉十分不爽。就像花大价钱请来戏班子演出,结果台上的角儿却假唱一样。
“走吧。”董传策的劲头儿,也明显泄了不少。
从方才继续廷杖开始,他心里就不踏实,总感觉自己从知恩图报、仗义执言的正面角色,一下子变成以势压人、残害忠良的大奸臣一般。
两人和朱文科几个御史,便也朝承天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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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门外,两百多新科进士在那里翘首以待。
参加廷议的大人们早就回衙去了,可他们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老大哥出来。
眼见着日头已经偏西了,众人心中未免焦躁。
“兄长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年轻官员们本来就欠缺定力,这下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别瞎说,刚才忠伯不是问过了吗?”张位、沈一贯等老成之辈稳住众人情绪道:“廷议的结果,是不处分兄长。”
‘忠伯’并非谁的管家,而是赵志皋的字,他跟张四维一样,都是晋党的希望之星。方才杨博、霍冀、王国光等一干晋党大佬出来时,便上前问过结果了。
“那怎么还不出来?”
“也许陛下留着说话了吧。”赵志皋便笑道:“不过估计一通臭骂少不了。”
“哈哈,骂就骂吧,一顿拳脚把小阁老打致仕,值了。”
众人正说笑间,忽见赵昊一行,用门板抬着赵守正,悲悲戚戚从承天门中出来。
虽然才当官一个多月,可众人对这一幕并不陌生。
半个月前,吏科给事中石星,就是被这样抬出来的……
“兄长!”惊呼声响成一片,众同年潮水般涌上来,把赵守正围了个水泄不通。
“兄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兄长!”
“兄长……”
听到那一声声悲如杜鹃泣血的呼唤,赵守正便想睁开眼,跟他们说自己没事儿……除了腚,火辣辣的疼之外。
却被赵昊毡子下的手拧了一把。
他赶紧闭上眼,不敢吭声。
“诸位莫慌,家父只是晕过去了。”便听赵昊对众人大声道:“还请让出条道来,我们赶紧找大夫,为他医治棒伤!”
“哎,好好。”同年们忙不迭应声,旋即反应过来,齐刷刷问道:
“什么?棒伤,难道兄长被廷杖了?!”
“嗯。”赵昊强忍着悲伤点点头。
“为什么?!”震惊不解之声,登时响彻承天门。“廷议的结果不是免于处罚吗?”
“唉,这是徐阁老致仕的条件啊,小阁老和董廷尉还在那盯着呢。”王武阳便愤懑的指着身后道:“陛下要是不处置师祖,他们就赖着不走了。”
“什么?!”一众年轻官员跳脚问候起,徐璠和董传策的八辈祖宗来。
恰巧这时,那二位带人从承天门里出来。
看到这边群情激愤,徐璠等人直觉不妙,赶紧想溜。
“站住!”看到两个奸人做贼心虚要开溜,暴躁老哥们立马撒开步子追上去。
“奸贼,哪里走,爷爷要捏出你们的卵蛋来!”
“给老哥哥报仇啊!”
可把徐璠和董传策吓坏了,这要是被这群疯子逮住,还不得给打成菜瓜?
“拦住他们!”两人吩咐朱文科几个御史一声,然后撒丫子就朝右安门跑去!
“不要追了,大家好好说……哦……”几个妄想螳臂当车的御史,转眼就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然后一众隆庆二年的年轻官员,继续朝两个元凶追了上去。
徐璠和董传策一路跑出右安门,双手支腿,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
“呼呼,累死我了……”
“快跑,又追上来了。”董传策指指身后,伸着舌头道。
“拦住他们!”徐璠赶紧对两人的轿夫和随从下令,然后也顾不上坐轿了,继续撒丫子往西跑。
于是,这日西长安街上的百姓和商家,便有幸目睹了一幕两位三品大员在前投跑,大群八品小官在后头追的奇景。
“呦,这是细狗撵兔呢?”揣着袖子看热闹的北京老百姓,便兴致勃勃的给双方加油喝彩起来。
“比昨天那出还热闹呢!我大明的官老爷,真是元气满满啊。”
“快跑啊,别让人抓住呀。”
“追呀追呀,抓住了就让你们嘿嘿嘿……”
幸好,小阁老家就在跟前儿,两只受惊的兔子窜进府门,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喊道:“快关门,关门!”
然后便在门外细犬的吠叫声中,相继瘫倒在地。
这一局,却是兔子险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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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凤楼上,冯保向皇帝复命时,自然遭到劈头盖脸的训斥。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朕让你吓唬吓唬他,怎么真打了?”
“万岁息怒。您想啊,这要是一下不打,多假啊。”冯保赶忙向隆庆解释道:“让徐阁老知道了,还不得气吐血?”
“唔,倒也是。”隆庆点点头,又郁闷道:“那也不用打那么多下啊。”那都是钱呀。
“臣本来就打算打一下的。”冯保苦笑着压低声音道:“是赵博士说,既然打了,就得多打几下吧。打一下太不体面了。”
“呃,还有这种要求?”隆庆目瞪口呆。
“人家给钱了,咱不得服务到位吗?”冯保说着,便从袖中将整整五万两会票掏出来。“可一文钱没少给。”
隆庆这才醒悟过来,愤愤然道:“这杀材,居然敢拿朕刷声望!”
冯保默然不语,把厚厚一沓票子奉到皇帝面前。
“哎算了,朕不也一样,有所图吗?”隆庆见状,马上表现出应有的宽容道:“成吧成吧,有钱就是大爷,谁让朕人穷志短呢。”
他一把夺过会票来点了又点,然后不禁感叹道:“这股票真他妈值钱,随便卖点就赚这么多。”
寻思片刻,隆庆又小声道:“要不,把朕那份挂出去卖了吧?”
长公主自然不会忘了她的皇帝哥哥,只不过隆庆的股份,是由她代持的。
“那不成啊陛下,您是定海神针。”冯保苦笑道:“您一出货,会引起恐慌的。”
“哎,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吃红利了?”隆庆郁闷的咂咂嘴,旋即又为了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头疼不已。
~~
长公主府,柳浪亭中。
宁安长公主得知了廷议的结果,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便吩咐鸡公公道:“去请我干儿和状元公过来,本宫要给他们好好庆贺一下。”
柳尚宫闻言,把手里的‘状元牌’吃掉的心都有了。
知道老身这二十多天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是白天提心吊胆,晚上吊胆提心。
只要一闭眼,就做噩梦。
不是梦见自己被乱棒打死、就是梦见自己被凌迟处死,还每晚不带重样的,十八层地狱的酷刑全都来了一遍啊!
那简直叫一个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好吗?
这才刚睡了一晚上安稳觉啊!
怎么又憋不住要见面了?这是要闹哪样啊?非得闹出人命来才消停是吧?!
惹急了眼老娘不干了!爱咋咋地吧!有股票的人就是这样硬气!
可一想到,西山公司董事长还是长公主,她就一下没了底气。
哎,算了,老身还是把伺候月子的手艺拾起来吧……
~~
结果接下来打牌,柳尚宫每把都被闷十几张在手里,把今年赢的钱都输进去了。
长公主赢了一堆钱,正开心的眉飞色舞,却见李承恩哭着就进来了。
“怎么了这是?”长公主瞥他一眼,随口问道:“又让明月欺负了?”
“不是,呜呜,老前辈被打了……”李承恩其实才十四岁,只是平日里人高马大、又装着老气横秋,才让人误以为他十七八了。
此时看到赵守正昏迷不醒的样子,可把他吓坏了,呜呜哭着就回来找妈了。
“什么?!”长公主一把丢掉手中的状元牌,尖叫道:“你再说一遍!”
“呜呜,舅舅廷杖,老前辈被打晕……”李承恩便抽泣着跟老娘讲了一遍。
“好哇好哇!”长公主登时就炸了毛,蹦起来就去抽挂在墙上辟邪的宝剑。
“殿下使不得啊!”柳尚宫和姬司正赶紧一个抱住她,一个去夺她手里的宝剑。
“别拦着我,本宫要去砍了那个人面兽心的哥哥!”长公主暴跳如雷,仿佛又变成了当年把赵立本沉湖的女土匪。
‘娘真好,看不得儿子难过……’可把李承恩感动坏了,只觉全身暖洋洋的,心里也没那么悲痛了。
“娘!”幸好李明月后脚跟进来,见长公主已经把姬司正踏在地上,准备一剑捅个对穿葫芦了。
她赶紧夺下长公主手里的宝剑。“大哥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长公主凶巴巴问道。
李明月便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真的?”长公主瞪大眼。
“是。”李明月点点头,小声道:“大哥看我哥哭着跑出去,怕他回来误报军情,这不让我赶紧追来了吗?”
“这样啊。”长公主这才恢复了人模样,吁口气道:“我还以为皇兄真下狠手了呢。”
“怎么能呢。”鸡公公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的赔笑道:“陛下连只鸡都不舍得杀的人。”
“哼,吓唬人也不对。”长公主一阵虚脱的坐回椅子上,随口问道:“打完了廷杖,就没事儿了吧?”
“呜呜,还要流放两千两……”却听李承恩哭得更悲伤了。
“什么?!”长公主腾地又站起来,又想去拿自己的宝剑。
李明月赶紧甩手,把剑丢到湖里……
噗通。
~~
乾清宫,东暖阁。
隆庆皇帝正跟陈洪头对头,对着桌上的抄本,神情郑重的吩咐道:
“这么好的书,没有出版实在太可惜。朕决定弥补这个遗憾。”
所有说‘钱是英雄胆’啊,隆庆皇帝五万两银子进了腰包,登时就要为心爱的作品,贡献一份力量了。(明示)
“这好办,宫里就印得了。”陈洪点头笑道:“司礼监的经局,印书的水准天下一流。”
“光印可不成。”隆庆沉声道:“有字无画便如瞎子听戏,因此朕决定出个绣像本的!”
“哎,成。”陈洪痛快的点点头。干他们这样的,不怕皇帝有要求,就怕皇帝没爱好。
“朕已经把要配图的片段圈出来了,你找最好的画师画出来,不要怕花钱,要尽善尽美、纤毫毕现。”隆庆说完叹口气:“可惜别说唐伯虎、仇十洲,就连文徵明都已经不在了。”
“万岁安心,如今天下最好的画师丁云鹏和詹景凤,这两位休宁老乡都在宫里当供奉呢。”陈洪便笑道:“二位一个擅长绘景,一个擅长画人,一定能合力描绘出,让陛下满意的绣像来。”
“赵守正爷俩也是休宁的吧?那地方还真出人才呢。”隆庆哂笑一声,但听说两位画家都是休宁来的,便莫名觉得很可靠。
“让他们再画一份上色的,朕要烧瓷器。”
“那必须的。”陈洪忙笑着应声,将皇帝爱若珍宝的书本收入怀中,躬身告退。
“有钱真好啊,想干啥就干啥……”交代完了,隆庆皇帝心满意足的伸个懒腰,准备迷瞪一会儿。
最近太过用功,缺觉十分严重呢。
“万岁,长公主殿下来了。”谁知陈洪去而复返。
隆庆皇帝登时就没了睡意。
ps.第五更,感谢桐棠大美女支持,她写的《哈利波特之学霸无敌》也超好看的,大家都去看啊~~
听说宁安来了,隆庆皇帝马上命陈洪关上寝室的门。
睡二十七张床的男人有二十七间房,房间里还有逃生密道,却是不怕被人堵在屋里的。
谁知陈洪没有动弹,只是向皇帝报以尴尬而又不失歉意的笑。
陈公公被推开,身后现出宁安长公主的倩影。
“呃……”隆庆习惯性的想藏书,才意识到已经把书给陈洪了。便笑着起身对宁安道:“什么风把妹子吹来了?”
“也不知是谁抽的风呢。”宁安敛衽一笑,脸上倒没什么情绪。
“那劲儿可够大的。”隆庆小意陪着笑,摸向门外道:“咱们出去说话,这里地方小。”不好躲闪。
说着便倏地出了寝室,下楼来到暖阁中。
宁安便神态平静的跟着出来。下楼时吧嗒一声,一根三尺多长的金丝马鞭,从她袖中掉落地下,顺着楼梯滑到了隆庆皇帝脚边。
“这……”看着那指头粗的马鞭,隆庆脸都白了,这来一下多疼啊。
宁安若无其事的弯腰捡起马鞭,重新卷起收入袖中,然后对目瞪口呆的陈洪冷声道:“你出去。”
陈洪看向隆庆,心说忠心护主的时刻到了。
“聋啦!没听见我妹子说话吗?”谁知隆庆根本不领情。
“哎……”陈洪讨个没趣,赶紧关门出去。
皇帝又强笑着请妹子坐下,然后才贴了半边屁股在御榻上,主动赔笑道:“生气啦?”
“没有。”宁安摇摇头。
“那你带那玩意儿……来干嘛?”隆庆朝着宁安袖子努努嘴。
“皇兄别误会,妹子是骑马来的。”宁安便嫣然一笑,笑容要多瘆人有多瘆人。“身上带根鞭子很合理吧?”
“合理合理,十分合理。”隆庆掏出帕子擦擦汗,心说只要小心应付,应该不至于挨揍了。
怎么说,朕现在也是皇帝了!
想到这,他便咳嗽两声道:“宁安呐,朕能体谅你的心情,可是国法无情……”
却见宁安柳眉一竖,隆庆马上端正态度道:“好吧,主要还是朕的原因。”
“本来就是!”宁安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道:“为了给个糟老头交代,你根本不用整这么大动静,根本就是你想整人!”
“我承认,朕有这么一丢丢想法。”隆庆比划个一丢丢的手势,然后赔笑道:“可是,朕主要还是为了你们好啊?”
“为了我们好?”宁安失笑道:“要是不为我们好,你还得把赵郎发到琼州去?”
“那不至于……”隆庆忙讪笑道,心说对啊,应该流放四千里,把他发配到琼州临高县去。
“实话告诉你,朕已经决心请高师傅出山了。他们两家的矛盾你也知道,根本化解不开。业妹夫待在京城,那不是自找罪受吗?”
“你不让高拱回来就是。”
“国家大事,你不要插嘴。”这种问题,隆庆根本不跟她讨论。
说完,皇帝又觉得语气有点生硬,便放缓语气道:
“再说,整天在一起,忒腻。保持距离才能念念不忘嘛。”
“我都念了十六年了,再念就老了!”宁安凤目一瞪,咬牙道:“我不管,你必须收回成命,立刻马上就现在!”
“君无戏言。”隆庆便碎碎念道:“再说那业障看着蔫蔫的,忒能惹事儿,这才当了几天官儿?把朕的朝堂都搅合成菜市场了。再不撵他离京,还不知惹出什么……”
‘啪!’宁安一马鞭抽在桌子上。
隆庆眼珠子险些瞪出来,他都没看清,这鞭子是怎么抽出来的!
“好好好,你先把家伙事儿收起来,朕看着心慌。”隆庆把身子尽量往边上挪去。
“你答应收回成命?”
“那不能够,朕是下了决心的……”隆庆干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死猪不怕开水烫道:“你有种就朝这打,朕看你打了怎么收场?”
“你股份没了。”宁安将鞭子收起来。长公主确实打不得皇帝,但有的是办法修理他。
“别介别介,听朕说完。”隆庆登时就现了原形,满脸堆笑道:“妹子你看这样如何……大不了,朕答应你,每年可以去江南散心一个月,中不?”
说完,皇帝凑到宁安身边,一脸替她着想道:
“你想,朕就是将那业……妹夫留在京城,你们也不能天天见面。最多十天半个月见一次,还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在京城谁不认识你啊?人多的地方不敢去,人少的地方没意思,感情生活质量不高啊。”
“唔……”宁安被说中了痛处,虽说偷偷摸摸挺刺激,可整天跟做贼似的,跟那些偷汉子的有什么区别?
我们是历经磨难却因为不可抗力,没法在一起的牛郎织女啊!比世上那些庸常的夫妻还要纯粹、还要高尚一百倍!
见长公主被自己成功带进沟里,隆庆愈发诚恳的再接再厉道:
“还不如到个远离京城、山清水秀的地方,每年好好聚上一段时间。离开京城谁认识你啊?再说江南民风开化,你俩大大方方手挽着手上街,卿卿我我游山玩水,怎么腻歪怎么来,谁也不会说什么……不比在京里做贼强多了?”
“哎呀有道理啊。”长公主被皇兄一番声情并茂的描绘,勾得心旌荡漾,恨不得立马就跟赵郎搬江南去。
是啊,本宫的幸福不能被旁人瞧见,那成了锦衣夜行、明珠暗投了……
那到底是金陵、苏州、扬州还是杭州好呢?唔,小一点的城市可能更闲适,湖州、常州、宁波还是嘉兴好呢?
转瞬间,宁安长公主已经在想,该购置什么样的家具了……
什么,在哪买宅子?当然是一个地方来一套了!一套不够就两套!
~~
看着妹妹凤目中异彩涟涟,那怦然心动的样子,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
隆庆心里既松了口气,却又有些酸酸的,便收口子道:
“朕只许你待一个月。”
“小气,连来带去,赶路都不够。”宁安翻翻白眼,却没在这上头纠缠。
她才不在乎一个月才是两个月呢,只要能放本宫出去,待多久就是本宫自己说了算了!
难不成,你还能让锦衣卫把我绑回来不成?!
“哎……”隆庆也知道,放出去的鸟儿,就由不得自己了。
但这俩货在京太扎眼了,谁人不识长公主和状元郎?
一次两次不露馅,次数多了保准会有风言风语。
丢了皇家颜面不说,关键是听着扎心啊!
还是让他们远远死开,去江南撒狗粮吧,朕眼不见为净……
哎,嗡嗡把自己说得,也想出去玩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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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二爷是趴在门板上,被同年们抬回家的。
虽然有轿子和马车,但人搁里头谁看得见啊?
自然是把二爷大大方方展示出来,让一群同年簇拥着招摇过市,才能把廷杖的效果发挥到最佳了。
于是从左安门到春松胡同,整整七里地的距离,赵守正就像社日里,被抬着游街的神牛一样,任凭沿途百姓围观欣赏、评头论足。
“哎呦,这谁啊,又给打成这样?”
“咦,这不是赵状元吗!真白……”
“为什么挨打啊?”老百姓议论纷纷。
“我们兄长为民请命!”同年们便大声对沿街百姓,宣传起赵二爷的光辉事迹。“是替天下百姓吃的廷杖!”
其实同年们也不知道,兄长到底为何吃的廷杖。但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就好比奥运会拿金牌,谁管你是什么项目?
只要吃过廷杖,就是为民请命的大忠臣!那是要乡里立碑、史书明载的浓墨重彩的光荣史,终身令人倾慕,天下以为至荣的!
因此,这丝毫不影响同年们群情激昂的替老大哥鼓与呼。
也同样不影响京城百姓热泪盈眶的对赵二爷致以崇高的敬意。
毕竟朝堂的事情离他们太遥远,大家只需要简单区分开忠臣、奸臣。然后崇拜前者,唾弃后者即可……
“国朝二百年,还没听说过有被廷杖的状元郎呢。”沿途百姓纷纷垂泪膜拜道:
“堂堂文曲星,不是为了咱老百姓,能遭这份罪吗?”
“赵状元为民请命,京城的老少爷们念你一辈子呢……”
听到那一声声动情的表白,臊得赵二爷面红耳赤,在床板上扭来扭去,险些从上头掉下来。
赵某受之有愧啊,爷们儿们。比起那些真正为民请命的好汉来,我其实就是打了架骂了个人,然后被皇上尅了一顿而已……
他真想从床板上蹦下来,捂着脸跑回家。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赵二爷就比绝大部分沽名钓誉、故意蹭廷杖的文官要强。
至少,他还知道廉耻。
可惜,他儿子不知道……
赵二爷只能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一路任凭大众参观。
天擦黑才在唢呐声中,被缓缓的抬回了春松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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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以父亲需要治疗为由,让几个弟子将众同年请出屋去,然后才请隔壁老王太医过来瞧瞧。
老王太医对为民请命赵二爷满心崇敬,还专门宰了自己喝奶的羊,捧着热乎乎的羊皮过来,准备给赵二爷贴上。
可把他裤子一扒,老王太医登时没了兴致,把羊皮往赵士祯怀里一丢,闷声道:“用不着,浪费老夫一头羊。”
“不要紧,贴上吧。”范大同凑上来,赔笑撺掇道:“不然人家腚上有羊毛,我兄长的腚还光溜溜,多不体面?”
“滚蛋吧你!”赵守正终于忍不住,蹦起来踹了范大同一脚。“那样老子还有脸见人吗?”
大家登时露出惊异的目光,屁股还用见人?
“别激动,你腚都没破,想贴都贴不上。”老王太医叹口气道:“抹点消肿的药膏,几天就好了。”
说着便丢下一个小瓷瓶,准备合上药箱往外走。才发现药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盘银锭。
老王太医不动声色,背起明显沉了许多的药箱走出房中。
唔,两百两左右……
院子里,一众同年正在焦急等待,马上围了上来。
“大夫,我兄长的伤势如何?”
“不会落下残疾吧?”
“性命无忧乎?”
“诸位放心,赵状元已经脱离危险了。”王老太医便正色道:“用上我祖传的棒疮药,两三个月就能痊愈。”
说着他扫视众人一圈道:“伤号需要静养,不要在这里喧哗了。”
然后便在众人膺服的目光中,步履沉稳的离开。
~~
接下来几日,赵守正自然要在家卧床静养。
李承恩和李明月天天过来探望,当然前者是真实的探望,后者是虚假的探望……
长公主也想来瞧瞧,赵郎的伤处怎么样了?却被柳尚宫和姬司正苦苦劝住了。
堂堂长公主怎么能去探视一个男子呢?何况还是个年龄相仿的鳏夫。
想不让人往歪处寻思都难啊。
张居正也派敬修几个过来探视赵守正,还给他捎了好几根棒子粗的辽东野山参。
李茂才和陈于陛也代表各自的老子过来慰问。
虽然这有点打徐阁老脸的嫌疑,但当老子的总不能拦着子女尊师重道吧?
探视完了赵守正,李茂才和陈于陛磨磨蹭蹭还不肯走。
赵昊正坐在天井里冥思苦想出卷子……他要摸一摸底,看看弟子们的数学水平,能不能匹配上自己的第二节课。
“咦,怎么还不走?”好半晌,赵昊才伸个懒腰,看到二位公子依然站在那里。
“听说师祖要外放了。”李茂才便一脸担心的小声道。
“嗯。”
“那老师呢?”
“跟着走。”赵昊一边低头翻书,一边随口答道。
“那我们怎么拜师啊?”李茂才和陈以勤有些着急道。
两位公子到现在,还没通过入门考试呢。
“没想到,二位还记着这茬呢。”赵昊搁下手头的活计,宽宏笑道:“当初那约定,就当开玩笑的,不作数了。”
然而他越往外推,李茂才和陈于陛就越想往里进。
“那怎么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是啊,老师,你是不是嫌弃我们太笨?”陈于陛堂堂庶吉士,说出这种话来,可见自信心已经被《几何》摧残成何等模样?
李茂才也可怜巴巴的看着赵昊。
两人知道,如今赵公子的科学,可不是年初时门可罗雀,还得三阳去各家会馆拉人入伙的冷清模样了。
经过这半年的折腾,人家已是声名鹊起,每日都有好些想要拜入科学门下的。
没法子,赵昊只能在东院科普展览室对面,又开了个报名处。每日派弟子轮流坐镇,考校前来报名的读书人。
一个月来,大概有三百多人前来报名,通过考试的也有三十来人。
加上九阳和赵士祯,赵昊的学生正儿八经有一个班了呢。
赵老师正经学生都教不过来,哪还稀罕咱们这两个笨蛋?
所以说,二位公子都是实诚人,对赵老师的认识还停留在表面。
他们要是多了解一点,肯定就知道赵公子一定不会放过,收首辅和次辅公子为徒的机会。
哪怕两位真是笨蛋,宣传效果也杠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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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之所以拿乔,不过是担心两位公子随着老爹各进一步,飘了。
没想到这二位还挺实诚,居然一直把当初的赌约当回事儿。
“所谓人无全才,科学这东西,有人学起来容易,有人学起来难。只是合不合适的问题,跟聪明愚笨无关。”‘感动’之余,他便大开方便之门道:
“再说子纳已经是庶吉士,还有什么不自信的?”子纳是陈于陛的字。
“是,老师。”陈于陛的眼里有了光。
“伯约,你也要自信一点。”赵昊又笑着鼓励李茂才,这位新一代小阁老道:“你只是不擅长这类数理科学而已。”
然后他便正色道:“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传你们另一种科学。”
“另一种科学?”两人不解的看着赵昊,眼中充满期待。
原来还有不需要学几何的科学啊……
“社会科学。”便听赵老师缓缓吐出四个字。
“社会科学?”两人异口同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人类社会的科学。”赵昊沉声道:“狭义上的社会科学,可以分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法律学、军事学五个分类。”
“政治是什么?”两人又问道。
“‘政’者,国家的权力、制度、秩序和法令;‘治’,则指管理教化人民。”赵昊答曰:“政治学,就是科学研究国家政治的学问。此乃权力秩序之学!”
两人登时眼前一亮,身为内阁大学士的公子,怎可能对这种学科不感兴趣呢?
但他们还是按下激动,继续问道:“那经济学呢?”
“是用科学的方法,研究百姓生计,国家税收与财政分配的学问。此乃经世济民之学!”
‘这个也很实用。’两位公子默默想道,因为对大明来说,最深刻的危机就是财政危机了。
“那社会学呢?”
“用科学方法研究社会治乱盛衰的原因,是国家安定之学!”
“法律学呢?”
“以科学的方法,研究社会的刑法与民法。是秩序与公正之学!”
“军事学呢?”
“是研究战争的本质和规律,并用于指导战争的科学。此乃卫国拓土之学!”
赵昊说完,微笑看着两人道:“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决定了再来找我。”
“是,老师。”李茂才和陈于陛肃然起敬,深施一礼。心中拜师的念头愈发坚定起来!
很显然,社会科学比自然科学,更能赢得士大夫的青睐。
但赵公子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士大夫,来学习数学和自然科学……
因为社会科学这玩意儿,研究的人少一点不要紧,说不定反而是好事儿。
但自然科学这一国,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呀!
靠自己一个光有知识没有天分的嘴强王者,怕是什么都搞不掂啊……
送走了为选志愿发愁的两人,赵昊便听身后响起金学曾的声音。
“师父,我想学军事学。”
赵昊转过头来,朝金拱门笑了笑,然后一脚踢在他腚上,骂骂咧咧道:“这么聪明的脑子学那玩意儿,你不觉的浪费吗?!”
“师父,你说都一样的。”金学曾委屈的捂着屁股。
“我还说你长得很帅呢!”赵昊翻翻白眼,最恨这些不珍惜自己天才的家伙了。
知不知道你们老师光出份卷子,就要把脑浆抠出来啦!
~~
第二天,赵昊继续在院子里,为教育大计发愁。
数学卷子倒是快出完了,他发愁的是接下来,这么多学生该怎么教?
单独教科学的话,自己倒是还能糊弄他们几年。
可大部分学生拜师,都是冲着提高科举成绩来的啊!
根本没几个是单纯为了学习科学的好不好?
但这也不怪人家呀。谁让赵公子拿清北率当招牌来着?
他就是把自己发射上了天,能预测日食和地震,也远不及门下百分百中进士,这一条有吸引力啊!
甚至坊间都说,科学乃科举之学。入科学门者必中进士!
夭寿啊,本公子只想办个科学院,怎么搞着搞着成了衡水中学了……
最要命的是,本公子只会相人,不会八股啊……
~~
看着公子抱着枕头在竹席子上滚来滚去,端来水果的巧巧小声问马湘兰:
“湘兰姐,公子是不是舍不得离开京城啊?”
“谁知道呢?”马湘兰淡淡一笑,便弹了一首《雨霖铃》为赵昊助兴。
不管公子开不开心,反正她俩都挺开心的。
赵昊听得差点掉下泪来,坐起来没好气问道:“马秘书,我上课的教材,你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呢。”马湘兰轻笑答道。
“准备备份了吗?”
“连备份的备份都准备好了呢。”
“那你继续弹吧……”赵昊翻翻白眼,刚要躺下,却见张鉴带着个清矍的中年男子进来了。
“师父,上次跟你说的李博士来了。”见师父挽着裤腿、光着脚丫躺在竹席子上,张鉴不禁一阵惶恐。
这李博士不待通禀就跟着自己进来,结果让师父的恶形恶状被看个正着。
这真是超级巨大的过失,还不知老师会怎么发落自己呢?
只要不关小黑屋,怎么都行……
果然,师父神色不善的瞥了他一眼,骇得张鉴差点没掉下泪来。
然后赵昊才扶着马湘兰的胳膊站起身来,对那李博士轻笑道:“不知尊驾前来,失礼了。”
“别客套,也别怪张鉴,我李贽就是这么个讨人嫌的玩意儿……”那李博士一摆手,算是替张鉴开脱一句。
前番赵昊乘热气球降落灵济宫时,他便让张鉴帮忙引见。
谁知紧接着连生变故,张鉴根本没机会帮李贽开口。
眼看着师祖就要外放,再不说没机会了,他昨天才硬着头皮禀报师父。
赵昊当时忙着出题,没过脑子就答应了,连这李博士是何方神圣都没问。
此刻,一听对方自报家门,赵公子登时一个激灵,两眼放光的看着他,激动道:“你是李贽李卓吾?”
“不错,正是泉州李卓吾。”李贽奇怪的看赵昊一眼道:“赵博士认识在下?”
“当然认识了!”赵昊开心的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后紧紧握着李贽的手,使劲摇晃道:“李贽同志,感谢老天把你送来我身边啊!”
听得马姑娘大惑不解,公子怎么净对四十来岁老男人如此热情?
张相公如此,这李贽又是如此……
哎,难道妾身还不如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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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赵昊摇晃够了,李贽不着痕迹的抽出手,在背后擦一擦,然后警惕的看着他道:
“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赵博士怎么知道我会与你同心同德?”
“呃……”赵昊这才意识到,自己兴奋到失态了。
毕竟此时的李贽只是一个为生计所迫的普通大学老师,他还没有登上金陵的讲坛,把他那些惊世骇俗的异端思想传遍天下。
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十几年后的名气。也不知道自己将成为历史长河中,何等璀璨的一颗星。
更不知道赵昊这一声‘同志’中,蕴含着何等的期许与信任了……
那就让我们从此刻起,开始一段伟大的友谊吧!
他便让巧巧重新沏上茶,与李贽相对席地而坐,重新见礼后,方微笑问道:
“李博士此来,所为何事?”
“想上天看看。”李贽干笑一声道。
“我不信你有这闲情雅致。”赵昊却断然摇头。
李贽闻言不禁脸色一变。他先看向一旁侍奉的张鉴,但旋即意识到,根本没跟张鉴提过,自己的家庭状况。
“你怎么知道的?”李贽再度警惕起来。到了他这个年纪,经过那么多磨难之后,不会像年轻人那样,容易轻信这世界的善意了。
“我就是知道。”赵昊淡淡一笑,差点没噎死李贽。
“不过,我怎么知道的,这很重要吗?”赵昊心说,我能解释清楚了就有鬼了。
“呃……”李贽闻言皱眉片刻,旋即苦笑起来道:“确实不重要。”
“所以你真实的目的是?”赵昊便徐徐追问道。
“好吧,我承认,我对科学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你身上找点钱。”
“毕竟,人得吃饱了撑的,才能研究科学不是吗?”李贽两手一摊,实话实说道:“我一家老小都饿着肚子呢。”
本来赵昊几个弟子想过来凑凑热闹,闻言便躲得远远的了。
谁吃饱了撑得,自找不痛快?呃,师父,我们不是说你老人家。
~~
赵昊知道,这时候的李贽,混的相当惨。
他家里本是泉州富商。
你猜得没错,是海商。
然后倭乱一起,泉州市舶司关张大吉,大明海禁了。
也不是所有海商都有胆子继续搞走私的。何况就是有胆子搞,你也得有那本事才行啊,不然就是给人家送菜的。
于是老李家的日子,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到李贽他爹这一辈时,那真是穷的叮当乱响,整天揭不开锅。直到祖坟冒了股青烟,李贽考中举人。
然而老李家的苦日子还没到头,李贽考中举人后,接连两次会试却都落榜了。
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弟弟妹妹还没结婚,李贽实在没法继续考下去,就一咬牙到吏部报名参加大挑,结果被委任为河南辉县教谕。
辉县那个地方穷啊,教谕的薪水也低的可怜,结果老李家的财务状态还是没有丝毫缓解。
直到五年后,他因为教学出色,被提拔为南京国子监博士。
李贽开开心心就去上任了。因为南京虽然不是政治中心了,但富甲天下啊。尤其在是南京国子监里读书的,尽是些纳捐入学的富家子弟。
听说这些人逢年过节还有考试之前都会给老师送礼,光靠这项灰色收入就不用再发愁生计问题了。
然而他才刚刚开始走背字呢。
到南京没几个月,李贽便收到了父亲病故的讣告,只好赶紧离任回家丁忧。
丁忧期间没有收入,而且泉州彼时正闹倭寇。李贽一面参加抗倭一边为全家几十口人的生计奔波,心力交瘁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等到三年服阙,李贽携妻儿入京候缺,这一等又是十个月。此时他已是穷困至极,次子也因此夭亡了。
但命运并未结束对他的捉弄,李贽好容易等到了北京国子监博士出缺,他祖父去世的消息又传来了……
因为父亲不在了,李贽必须要替父亲丁忧。他只好像三年前那样,再次刚上任就离任。但这次李贽这次没钱带着妻儿返乡了,只好把京中同乡赠送的‘吊唁钱’分成两份,一份留给妻子。让她带孩子回辉县买块田过活,剩下作为自己返乡治丧的费用。
等三年后,李贽结束丁忧赶回辉县与家人团聚时,才知道河南这几年遇到灾荒,二女儿和三女儿都已经在贫病中相继过世了。
接连的打击几乎摧毁了这个家庭,李贽怀着深深的歉疚,带妻儿返回北京,继续到国子监教书……
“结果又遇上朝廷没钱,几个月都没发薪水了……”李贽神情沮丧的叹口气,对赵昊苦笑道:“而且到了国子监才知道,学生送礼不假,但都是送给司业监丞之类,掌握他们命运的官儿。谁也不肯在我们这种只教书不管事儿的博士身上,浪费一文钱。”
说着他指一指张鉴道:“这孩子是个例外,不过他也穷,自己还养活不过来呢。”
“不知道博士家里如此困窘。”张鉴不禁露出歉疚的神情。
他可不是去岁拜师时的穷困样子了,光师祖给的各种赏钱就攒了两三千两。而且造出‘排水王’,师父还奖励了五千两银子,再加上在西山煤业担任技术总监,每月还有一百两的收入,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主了。
张鉴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要是早知道李贽家穷成这样,他肯定会接济的。
李贽摆摆手,叹气道:“不是让你师父一语道破,我是不会讲这些事情的。”
说着他看向赵昊道:“之所以来找赵博士,是因为第一听说你有钱。”
“嗯,我很有钱。”赵昊点点头。
“第二,我觉得你需要我帮忙。”便听李贽接着道:“我知道你招了很多的学生,这些人都是冲着科举来的,但你的科学明明跟科举无关……”
赵昊闻言不禁老脸一红,李贽是明白人啊。
李贽当然是明白人了,这大明朝就没有比他看问题更透彻的人了。
“你可能擅长科举也可能不擅长,但不管擅不擅长,我相信人力有时穷,你应该集中精力教授谁都不会的东西,而把旁人也可以教的东西,留给别人。”
李贽说着,目光湛然的看向赵昊道:“比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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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穷困潦倒,虽然是毛遂自荐,但李贽的眼中看不到一丝卑怯。
哲学家都有一颗俯视众生的心灵,何况李贽这位狂人了。
“你觉得怎么样?”说完了自己的提议,他便静静等待赵昊的答案。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赵昊端起茶盏,轻呷一口道:“你既然擅长教授应试八股,按说应该财源滚滚才对,怎么……”
“因为当官的,视我的宝典为歪门邪道,洪水猛兽。”李贽郁闷道:“加上我本身才是个举人,学生们也不信服啊。”
“确实很难信服。”赵昊点点头。
一旁轻轻抚琴的伴奏的马湘兰心说,这人自己才是个举人,就想教别人考进士,这份狂妄……还真是仅次于某位教人考进士的监生呢。
可是公子已经一门五进士了,公子真是厉害极了呢……马姐姐的粉丝滤镜,严重影响到了她的客观性。
“我考不中不是因为八股文的原因。”李贽被捏到痛脚,脸色微红的辩解道:“是因为我第三场的经、史、时务策,总是被认为离经叛道,才会被黜落的。”
说着他便小声嘟囔道:“我哪有离经叛道,老子明明已经很收敛了。”
“这么说,要是让你放开了写,连脑袋都有可能保不住了?”赵昊轻笑一声:“你说,我怎么敢把学生教给你带?”
“这个不影响的!”李贽终于急了,直起身子大声对赵昊道:“我同你讲,我有一套‘八股应试宝典’,可以把八股写作变成体力活,你笨点愚点无所谓,只要简单听话照着做,下九分苦工,再加一点幸运,就一定能考中的!”
顿一顿,他又不情愿的补充一句道:“实在不放心,第三场的策论可以跟别人学嘛……”
“哦,还有这样的宝典?”赵昊心里笑出猪叫,面上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办法,一是赵公子太爱装,二是这李贽拧拧巴巴,不捋顺了,日后可有的烦。
“详细的得你录用我才能说。”李贽颇有心计道:“简单说来就是,学生既不用背四书五经,也不用记什么程朱章句,只要按照我这套宝典来,八股文就一定能得高分!”
“怪不得。”赵昊不禁失笑道:“人家会视你为洪水猛兽。”
因为李贽解构的了科举考试的神秘,让人明白了原来所谓八股取士,其实都是套路——就是八个字‘死记硬背按公式套’!
只要你死记硬背几百篇范文,就会发现原来他娘的所有文章大差不差。
只要你看透了八股文的套路,就会发现像出题可以截搭一样,作八股文一样可以截搭!
当以上两点都具备时,你就可以就熟练的拼凑出各种命题作文。
是的,整个过程都不需要四书五经的参与,也不用了解朱熹程颐的注释。
这对大明现行的教育体系,是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它**裸的揭露了,什么八股文阐述圣人微言大义?全是狗屁,一句圣人之言都不懂,一样可以写出高分八股来!
这等于直接将八股文章,从最高端的脑力劳动,降为了跟老农种地没区别的体力劳动……
那些已经从科举中上岸的官员,哪能受得了这份羞辱?这等于否定了他们二十年的寒窗之苦啊!
自然要把他的法子视为歪门邪道,不许他到处宣讲了。
其实那些世代进士的书香门第……比如王盟主家,也有类似的应试技巧。但人家闷声发大财,不对外宣传啊!
李贽这厮却到处吆喝,我看穿了皇帝是光腚。不收拾你收拾谁?
~~
“不错,人家是把我当成洪水猛兽。”李贽闻言,对赵昊露出一抹怪笑道:“不过在下比起赵博士,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是。”赵昊苦笑着摸摸鼻子道:“六科廊一人一本,言官们喊打喊杀,我才是真正的洪水猛兽。”
“所以我觉得,咱们可以同流合污一下。”说到这,李贽心下恍然,怪不得赵博士称自己为‘同志’,原来是这个意思。
“中不中?”激动之余,福建人带出了河南口音。
“我觉得很中!”赵昊重重一拍张鉴的大腿,终于展演笑道:“你就是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为何?”李贽一愣。
“因为我准备办一个‘科学书院’,书院除了教授科学外,还配有专门教学生应试八股的举业教授。”赵昊说着,目光炯炯的看向李贽道:
“这个职务,非你莫属!”
“哦?你怎么知道我擅长此术?”李贽不禁惊异。
“我就是知道。”赵昊悠悠说道。
“呃,好吧……”李贽心说又来了。不过这次他却感觉,自己有些摸清头绪了。
肯定是赵公子从哪里,听说我那套‘应试宝典’了,所以才派人调查我的底细。
嗯,没错的,一定是这样。
经过自行脑补后,李贽感觉心里妥贴多了。
便深吸口气,问赵昊道:“这么说,你信我?”
“信!”赵昊重重点头。
怎么能不信呢?不说后来李贽那高山仰止的思想成就。单说他大明第一辅导天王的身份,可是经过历史检验的!
当然,那是要等到几年后,他再回南京做官时。在宽松许多学术氛围内,终于有人愿意跟他学习应试宝典,这位超级辅导天王,才一炮而红的。
然后一直到李贽七十岁下狱自尽前,他开设的高考辅导班,都一直保持着极高的录取率。
哪怕李贽到云南当知府时,依然能在教育水平极度落后的姚安府学,培养出大批举人进士。以至于全国大批考生千里迢迢,赶去云南旁听。
因为李老师除了会教你作文,还有一项超级辅导班必备技能——押题!
而且是十压九中!
这不简直就是老天爷为赵昊准备的帮手吗?
有了他,爷爷再也不用担心孙子会露馅了。
赵公子终于敢放开胆子,开设他蓄谋已久的科学书院了!
~~
见赵公子确实相信自己,李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才试探问道:“你给我开多少钱?”
“年薪一千两。”赵公子就像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多少?”李贽张大嘴巴。
“一千两。”赵昊重复一句,又补充道:“另外,你每教出一名举人,我给你五百两奖金。举人考中进士,我再奖你五百两。”
“不是,我……”李贽摸着胡子,揉着鼻子,难以置信。“你说的是银子吗?”
“是银子,不是金子。”赵昊点点头,打个响指。
赵士祯马上奉上一千两会票。
赵昊将钱推到李贽面前。“这是第一年的薪水,请笑纳。”
李贽两眼发直,他每年能领到的米、银、钞、布加起来,折银也就是三四十两。
而且朝廷没钱,现在已经不发银,用宝钞代替了……那玩意儿,擦屁股不错。
沉默半晌,他将那张会票收入袖中,发狠道:
“我能教到你破产你信吗?”
“那不能够。”赵昊却哈哈大笑道:“你对本公子赚钱的能力一无所知。”
教出一千个进士,也不过一百万两银子而已!
你知道门下一千个进士,意味着什么吗?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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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觉着自己血赚,自然一拍即合,马上订立字据,生怕对方反悔。
捧着赵昊开出的终身聘书,李贽仍然如坠梦里。
似乎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知识改变命运?
平素冷静自持的李博士,甚至忽略了这是一份卖身契的事实。
赵昊也笑眯眯的看着李贽,就像李世民看到新科进士的感觉……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
好半天,李贽才擦掉嘴角的口水,对赵昊沉声道:“我明天就递辞呈,一心一意给你教学生!”
“没那必要。”赵昊也不着痕迹擦掉嘴角的口水,微笑问道:“博士可愿屈尊,当个县学教谕?”
“有何不可?”李贽都要下海的人了,哪还在乎什么品级官职,反正闭着眼给老板打工就是。
“好。”赵昊就喜欢干脆人,起身把李贽送出门去道:“回去收拾收拾,过不几天咱们就南下了。”
“成。”李贽点点头,在钞能力的作用下,别说南下了,就是去爪哇也无所谓。
~~
送走李贽,赵昊依然乐得合不拢嘴。
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老天爷什么时候对本公子这么好了?
回头却看到张鉴低着头,一脸歉疚。
“师父,今天的事情,徒儿孟浪了……”
“要都是李卓吾这样的,为师巴不得你天天浪。”赵公子心情大好,难得宽宏大量一把。
然后,他笑眯眯打量着自己的六弟子。其实,这也是一位辅导天王啊!
而且跟李贽投机取巧的野路子相比,张鉴教学生可是一板一眼、扎扎实实,不来一丝弄虚作假的。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张鉴加李贽,才是真正的王道啊!
可是,张鉴也跟自己走的话,西山公司的技术总监谁来当?
赵士祯?那可不行。
大侄子可是赵公子的人肉‘三帝打印机’啊。
而且张鉴和赵士祯的组合,已经有了化学反应,轻易拆散不得。
至于其余的弟子,全都是些眼高手低的科学家,矿山里的事情,根本指望不得……
哎,还是人才匮乏呀。一旦要兵分两路就捉襟见肘,头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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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松胡同出来,李贽便破天荒的叫了辆马车,赶往外城五里屯。
五里屯是京城贫民聚居的地方。
屯子里的房屋皆低矮破旧,土坯的院墙似乎一碰就倒。
一条条狭窄的胡同,刚下过雨泥泞不堪。
却丝毫不影响孩子们玩耍的兴致,一个个滚得跟泥猴似的,根本分不清是谁家的?
李贽每次回到这,心情都很压抑。
一个举人,一个当了十年官的男人,却要让妻子儿女住在这种破地方,一日三餐食不果腹,还做什么学问,讲什么道理?
他吩咐马车在大街上等候,自己走进泥泞的胡同。
两个正在玩耍的小泥猴,看见李贽进来,便欢呼一声朝他跑过来。
“爹爹回来了!”
“爹爹买吃的了吗?”
李贽弯下身子,也不管脏不脏,紧紧抱住一双儿女,忽然忍不住就流下泪来。
听到父亲的哭声,两个孩子吓坏了。
“爹爹别哭了,小囡听话。”
“我不要吃的了,我不饿……”
李贽哭得更伤心了,嚎啕大哭起来。
两个孩子吓坏了,也跟着一起大哭,惊动了街坊出来查看。
见是李官人抱着孩子在那哭,街坊赶紧去他家,知会在伙房升火的黄氏。
黄氏还不到四十岁,但苦难的生活已经让她严重早衰,头发斑白腰背佝偻。
听说丈夫在胡同里哭,她赶紧摘下围裙,跑出去查看。
却见李贽已经抱着俩孩子,大步流星走到门口了。
看着丈夫通红的眼圈,黄氏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李贽强抑住激动的心情,把两个孩子放在地上。“就是想哭了。”
“吓我一跳,饭还没做呢。”黄氏转身就要回伙房,却被李贽一把拉住。
“不做了!”
“不做你吃什么?”黄氏看他一眼,饱经生活摧残的女人,已经没了什么表情。
“下馆子!”李贽便精神抖擞道。两个孩子登时忘情的欢呼起来,在院子里蹦啊跳啊,比过年还高兴。
然后也不用李贽吩咐,一双儿女便自己打水去洗刷起来。
“你不过了呀?”黄氏哭笑不得。
“不过了,这种日子一天都不过了!”李贽说着,甩出那张一千两的会票,拍在黄氏的手中,然后便快步走近房中。
黄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出身,虽然被生活折磨的面目全非,会票她还是认识的。
她呆呆看着那张伍记出具的‘壹仟两’会票,半晌回不过神来。
直到李贽拎着个箱子从屋里探出头,黄氏依然在那里发呆。
“别发呆了,马车在外头等着呢。”李贽催促黄氏一声:“赶紧给孩子换身衣裳!”
“这钱哪来的?”黄氏这才失声问道。
“你老公我卖身换的。”李贽一边将自己书,装进箱子里,一边笑答道:“没想到,你老公这么值钱吧?”
福建一带,夫妻之间以‘老公’、‘老婆’相称,后世的称呼正是滥觞于此。
怕吓到黄氏,他还没敢说,这仅是一年的工钱呢。更没敢说奖金的事儿。
“买个大姑娘才二三十两银子,你个半老头子上哪卖这么多钱去?说实话,到底哪来的?”就这,都已经把黄氏吓够呛了。
“不把话说明白,这钱哪来的你哪儿送回去。”
李贽无奈,只好走出来原原本本,对黄氏讲了今天的际遇。
“哎呦,不就是让你教个书吗,哪用得着这么多钱啊?”黄氏这才将信将疑道:“这赵公子也太糟践银子了吧?”
“这话说的。这是人家对你老公的尊重。”李贽把最后几本书收入箱中,合上盖子拎到院中。“人家是卢沟桥煤场和西山煤业的大股东,衬个百万两的身家,哪会在乎这点钱。”
“你可得给人家好好教……”黄氏哆嗦着将汇票贴身收好,这才注意到老公手里的箱子。“出去吃饭,你拎箱子干嘛?”
“吃完饭直接住店,过不了几天,咱们就跟着东家离开京城了。”李贽用空出来的手,摸了妻子的脸一把,笑道:“这里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让你们过了。”
黄氏鼻子一酸,别过头去。“那也得省着点花,吃完饭还是回来吧。”
“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哈哈哈,实话跟你说吧,你老公的卖身钱,是一年一千两!”
李贽拎着箱子,拉着妻子,带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孩子,大步走出院门,他那如释重负的笑声在陋巷中回荡不绝: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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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最后一天,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三辆漆黑色包铜的马车缓缓驶入了东公生门,来到位于宗人府隔壁的吏部衙门前。
三天前,赵昊递帖子求见吏部右侍郎王本固,希望能就双方各自拥有的稀缺资源,进行一番有机调配,以达到对双方最优的效果。
通俗讲就是‘跑官’。
今天,便是王侍郎拨冗相见的日子。
让赵昊颇感意外的是,见面的地点居然不是在王本固府上,而是在吏部衙门。
要是没有王本固开具的请柬,他的马车也进不了有兵士把守的东公生门。
东公生门内,除了宗人府,便是吏部、兵部、户部、工部、礼部,五大衙门。
每个衙门外的墙根下,都搭着长长一溜凉棚。凉棚下,排满了来部里办事跑关系的官员。
这其中,自然是吏部门外的队伍最长。除了正常来办事的官员外,还有大批等候选官的举人、监生和吏员……
足足两三百号人,把长长的芦棚都塞满了,还有好些淋着雨等在外头。
看到吏部的差役打开栅门,放那三辆黑色马车径直入内,在门外苦候的人群不禁一阵骚动。
“他怎么插队啊!”要是官轿,大伙儿也就忍了,但那三辆明显是私人马车好吧?
“就是。不是说知府来了也得排队吗?”一名知县老爷气呼呼的抗议道。
“嚷嚷什么嚷嚷!”官差瞪他们一眼,然后重新关上了栅门。
“人家是少冢宰的客人,能跟你们一样吗?”
“少冢宰的客人就了不起啊……”等候的人群嘟嘟囔囔,烦言渐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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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吏部衙门口停下,高武和蔡明从前后两辆车上下来,一个撑起巨大的雨伞,一个放下车凳。
然后两人同时打开车门,一身雪青色苏绣长袍、头戴白玉冠的赵公子,便在赵士祯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车来。
其实还有十来名全副武装的蔡家巷护卫没有下车。
赵昊也不想这么高调,但最近和徐家闹得太凶,出门不得不多带点保镖,以免对方狗急跳墙、对他进行**毁灭。
但只有给他打伞的赵士祯,一人跟他进去吏部衙门。高武等人只能在车上等候了。
赵昊跟着前来迎接的一名员外郎,沿着长廊过去大堂,来到位于二堂西侧的右侍郎衙。
那员外郎带着赵昊进去衙内,来到签押房外,然后请他稍候,自己进去通禀。
不一会儿,王本固竟亲自走出来迎接,让赵昊颇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躬身施礼。
王侍郎那张死板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之所以约在衙门见面,是因为大冢宰也想见见你。”
“哦?”赵昊闻言有些吃惊,但旋即又觉得理当如此。
他已经了解到前番廷议的经过,知道杨博意外的挺了老爹一手。
施恩不图报,那还叫老西儿吗?老杨头肯定是有事要找他的……
赵昊便连签押房的门都没进,就跟着王本固转回了正堂。
来到杨博的签押房外,王本固亲自进去问了问,一会儿出来对赵昊道:“部堂有客人,咱们在外头稍等一会儿。”
以王本固的地位,不至于在外签押房连个座都没有,但一来下雨天屋里闷,二来和赵昊说话也方便。
赵昊便和王本固并肩站在廊檐下,看着万千雨丝自铅云而下,没入青黑色的地砖中,便无影无踪。
“前两日收到赵中丞的信,说他业已平安到了程番府,那边的叛乱已经平息,各项事宜都推进的很顺利。”
王本固从赵锦开启话头,一是两人的关系始自赵锦。二是将赵锦推上贵州巡抚之位,也算王本固的得意之作了。
“那太好了。”赵昊笑着附和一声,就像自己才刚知道一样。
“他在信中对赵博士赞不绝口。”王本固瞥一眼赵昊,依然无法将这个故作成熟的少年,与开年以来京城一连串劲爆的事端联系在一起。
“他还不知道你又干出多少大事儿来呢。”
“少冢宰说笑了。”赵昊谦虚的笑笑道:“瞎胡闹而已。”
“瞎胡闹?”王本固摇头笑笑,心说一门五进士也是瞎胡闹?西山煤业也是瞎胡闹?经筵讲学也是瞎胡闹?
那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玩泥巴吗?!
心中吐槽几句,王本固觉得自己不想和他聊下去了。
不然引以为傲的半生功业,在这眉清目秀的少年面前,会自动瓦解消融个一干二净的。
他便不再绕弯子了。
“文选司那边,我已经跟陆铨曹打过招呼。待会儿见过部堂,让人直接领你过去就成。”
“多谢少冢宰费心!”赵昊忙躬身道谢。
然后王本固便不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雨丝,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赵昊自然也不打扰他。
何况赵公子也不是很想搭理,这位颇具争议的吏部侍郎。
就是这厮当年,忽然半道截杀了汪直,才让东南抗倭足足多打了七年。
七年里,多死了多少人啊。他却平步青云,当上了吏部侍郎!
赵公子如是愤愤想着,但当王本固的目光扫来,他便马上报以发自内心的诚挚笑容。
好歹是在帮自己办事儿的大腿,还是要保持尊敬的……
不过王本固帮忙,也不全看在赵锦的面子上,还因为赵昊卖给他的卢沟桥煤场股份。
当然,是按照原始股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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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一会儿,杨博的长随便出来请两人进去。
王本固便整整衣襟,带着赵昊进去内签押房,向天官大人行礼如仪。
就听一把爽朗的笑声道:“哈哈哈,赵博士不必拘礼。咱们不是头回见面了,上次经筵上,你的风采可把老夫迷得够呛啊。”
“天官老大人说笑了。”赵昊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那曾被严世蕃评价为天下最聪明的三颗脑袋中的一颗。
另外两颗是严世蕃自己和陆炳,俱往矣。
只有白发苍苍的杨博还老当益壮,继续在大明朝堂上屹立不倒。
面对这样一门山西老炮儿,赵昊丝毫不敢托大,一脸谦逊的再次抱拳道:“晚辈才真是久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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