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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天官签押房中谈笑风生。

    房里除了赵昊、王本固和杨博,还有个叫杨四和的中年人,是杨天官的侄子。

    说是正好碰上了,因为对赵昊仰慕已久,特意留下来见见。

    反正人家怎么说,赵公子就怎么信呗。

    王本固知道上司叔侄有话要跟赵昊讲,陪着聊了几句,便识趣的借故告辞了。

    待到王本固离开,杨博便从大案后起身,在赵昊身边坐下,亲热的拍着他的肩膀道:

    “老夫当年和令祖同殿称臣、相交甚厚。没想到居然又和他的子孙同朝为官,实在是缘分不浅啊。”

    “祖父也常常提起天官的种种不凡事迹呢。”赵昊也笑着奉承道。

    其实杨博比赵立本小八岁,却早三科中进士,而且年纪轻轻就受到大佬赏识,早早就飞黄腾达。跟三十好几才中进士,仕途又被大佬压了十年的老爷子,能有什么交情才怪哩。

    不过谁让人家是天官呢?说有就有吧。

    “哦,是吗?”杨博开心的大笑一阵,又对一旁的侄子笑道:“四和,你不是有事情要请教赵公子吗?怎么不说话啊。”

    “这不是听伯父和赵公子聊吗?”杨四和留着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便接过话头笑道:“赵公子这半年点石成金的手法,真让我们这些晋商自叹弗如啊。谁能想到,靠不起眼的煤炭,能赚到数百万两之巨的财富?”

    “呵呵……”赵昊脑瓜飞快运转,从杨四和的话里,提炼出两个关键词‘晋商’、‘煤炭’。

    他喵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赵公子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却依然佯作不明,只谦虚礼貌的作答。

    “四和,行了,别绕弯子了。”杨博看不下去了,提醒侄子一句道:“赵公子连小阁老都玩的团团转,你还是实在点吧。”

    “是伯父。”杨四和尴尬一笑道:“侄儿我是觉着太唐突,不知该怎么开口。”

    赵昊让这爷俩一唱一和逗乐了。“行了吧,快说说山西煤业何时成立吧?”

    “啊?”杨四和吃惊道:“原来赵公子都知道了?”

    “今天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想杨员外巴巴要见我,肯定不是想拉在下,入伙盐商的买卖吧?”赵昊淡淡一笑道。

    “看吧,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还在那吭吭哧哧。”杨博骂侄子一声,然后拉着赵昊的手道:

    “贤侄啊,你也知道,我们山西是个穷地方。地上不长庄稼,净长这些黑不溜的的煤疙瘩。看着贤侄的西山煤业风风火火,四和这帮山西的商人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捧着金饭碗,到处要饭了。”

    为了拉动家乡经济建设,杨天官直接给赵昊涨了一辈。

    赵昊心说是啊,后来都要到辽东去了。面上却和善笑道:“山西煤炭甲天下,晋商更是实力雄厚,肯定可以搞起来的!”

    “赵公子对我们还真是有信心啊……”杨四和不禁苦笑。

    赵公子体会不到那苦涩的笑容里,有几多心酸,几多挫败啊……

    ~~

    事实上,晋商已经跟在他身后吃了好久的屁了。

    晋商在京城的势力何其强大?煤藕一问世就被他们盯上了。

    凭着敏锐的商业眼光,他们意识到此物将大有可为,便雄心勃勃准备以资金优势,抢夺大半煤炭市场!

    杨四和他们很快也在京城开了家煤藕场,挖了些卢沟桥煤场的熟练工人,也学着开模打煤藕,跟着分一杯羹。

    那玩意儿仿制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晋商们的煤藕很快也问世了。样子与卢沟桥煤场的一模一样,烧起来却比后者呛人多了。

    他们发现哪怕改用无烟煤打煤藕,产生的烟尘也比原版的要多。机灵的晋商们很快意识到,人家肯定还有秘方。

    晋商们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发现了卢沟桥煤场的秘密配料厂。然后花了大价钱威逼利诱,终于从工人口中套出了消石灰及其配比。

    他们这才终于配置出了,质量差不多的煤藕。

    长舒一口气的晋商们,赶紧准备扩大规模生产一波。谁知这时,煤炭又涨价了。

    更过分的是,卢沟桥煤场的煤藕却变相降价十分之一。

    这里外里一挤兑,让煤藕的利润一下就薄了很多。

    想到还得跟长公主的煤场贴身肉搏,晋商们顿觉心心念念一春的煤藕,它就没那么香了。

    不过他们还是舍不得京城偌大的市场,尤其是看到人家把买卖做遍了直隶,就更是快把隔壁的晋商馋哭了。

    于是几个晋商头领一合计,咬牙往门头沟砸了十万两银子,收购了二十多个煤窑,准备自给自足,不再受制于人。

    谁知祸不单行,先是遇上‘地龙翻身’,顺天府禁止西山采煤。好容易等解禁了,天空一声巨响,西山煤业又闪亮登场。

    排水王呼呼一抽,废煤窑变废为宝!

    而且西山煤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从生产到运输的全部技术都遥遥领先,每百斤煤的成本几乎是他们的一半。

    等到三条京西山道修好了,根本就是彻底卡住他们这些小户的喉咙,可以随意操纵他们生死好吧?

    晋商们不忿,便撺掇煤老板想给咄咄逼人的西山煤业上点眼药,让他们收敛一下,给大家留条活路。

    谁知才刚进入语言威胁阶段,东厂、顺天府、刑部就轮流过来警告了。

    还把斋堂的一帮煤老板带到京里蹲了几天班房,让他们写下保证书,又交了保证金才放人。

    这尼玛还让人玩个屁啊,你们自己玩吧!

    晋商们甘拜下风、自叹不如、退避三舍、此致敬礼。彻底放弃了在京城和赵公子抢食吃的念头……

    尽管赵公子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还有对手存在,但不妨碍晋商们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

    当然,晋商能如此心平气和认输退出,是因为他们非但没赔钱,反而跟着赵昊大赚了一票啊!

    所谓对手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晋商们是最早认识到西山公司股票有多值钱的人。

    虽然没赶上原始股,但在钓鱼台的首轮招股会上,他们却满载而归。

    那几个出价最高、认购份额最大的买家,大半都是晋商。

    其中杨四和就买了整整一千股!如今已经浮盈二十多万两了。

    而且他们花十万两买的煤窑,也因为赵昊开放所有采矿技术,开采寿命起码延长一两倍,所以这一笔毛估估也要赚个十万两。

    哪怕在他们自认为失败的煤藕生意上,晋商们也赚了万把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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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盘算,这帮在京的晋商发现,居然比之前一年赚的都多……对赵公子的怨气登时就转化成了崇拜。

    再说,咱们在京里斗不过,还可以回老家发展嘛。

    毕竟论起煤的产量来,不是额们山西自夸,在座的各位都是弟弟。就西山煤矿这点煤,那简直就是额们山西的九牛一毛。

    而且在山西老家额们可是地头蛇,就是赵公子去玩也不灵光!

    只要额们把赵公子在京里干的一切,统统照搬回山西去,就也能赚个盆满钵满,从今往后坐在家里数钱就成了?

    老西儿们一边呼啦呼啦吃面,一边开心的想象道。

    ~~

    当然,上面这些话,杨四和是不会告诉赵昊的。

    毕竟,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追了半天,却连对手都没惊动,还是挺丢人的。

    “看着赵公子的生意风生水起,说不眼红就太假了。不过我们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敢在京城和公子抢食吃,就决定回老家,也开个山西煤业,学公子把生意做起来。”他便又苦笑一声,对赵昊道:

    “可我们几个激动的讨论了几天,却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赵公子的成功,是有几个不可复制的地利的。”

    “怎么讲?”赵昊端起茶杯,看看里头红黑色的液体,心说尼玛不会是老陈醋吧?

    他好奇的尝了尝,咦,居然是普洱茶。

    “一者,西山煤矿正好坐落在京城地下水聚集之地,才会有那么多煤窑透水严重。‘排水王’才会大放异彩。”杨四和叹口气道:

    “可我们山西缺水啊,煤窑往下挖一百丈都不会渗水,所以排水王在我们那儿根本用不上。”

    “用不上是好事儿啊,说明你们山西的煤窑好开采。”赵昊微笑着安慰一句。

    “呵呵,那倒也是……”杨四和强笑一声,心说可那样我们就没法血赚一票了。

    “还有呢?”

    “二者,西山煤矿非但比邻人口百万的京师,而且水运还四通八达,可以打破‘百里不贩樵’的规矩,把煤炭卖给七八百万人口。”杨四和又道:

    “而我们山西一省,一共才八百多万人口,且到处都产煤。别说百里不贩樵了,就是几十里都卖不出去……所以我们那儿煤太贱了,才四五十文钱一百斤,赚头了了。”

    “三者,各地流民都往京师跑,就连我们山西的老百姓也一样,让西山煤业有数不尽的廉价工人。这又是我们山西比不了的……在我们那儿,挖煤跟种地差不多,老百姓都嫌脏嫌苦不愿干。”

    “嗯。”这个赵昊不反对。他之前做调研时就已经认定,北京是大明最适合产生工业革命的城市,没有之一。

    山西目前的条件,确实远远没法跟北京比啊。

    所以这就注定了晋商,没法通过单纯的模仿,复制赵昊的成功。

    说完,杨四和起身朝赵昊深深一揖道:

    “古往今来,没有比公子更会做生意的人了。敢问公子何以教我等?”

    “这个么……”赵昊摆出苦思的神情道:“一个地方一个样,我也没去过山西,怎么说得好呢?”

    杨四和看看杨博,见伯父点头,便咬牙道:“我们山西煤业愿出半成干股,聘请公子为我们的高参!”

    “呦。”赵昊不禁刮目相看,出出主意就给百分之五干股,没想到这帮老西儿还挺舍得下本儿,也怪不得人家日后会一家独大。

    “我们已经募集到一百万两银子的股本了……”杨四和又告诉赵昊。“未来不说跟西山公司比,值个千把万两总不成问题。”

    “杨员外这就见外了。”赵昊这才呵呵一笑道:“那我就姑妄说之,你姑且听之。不合适就全当一乐子吧。”

    “成成,您请讲。”杨四和赶紧去桌上取来纸和笔,洗耳恭听。

    “在山西开个煤业公司是有搞头的。山西虽有六大产煤区,上万小煤窑,但交通不便、技术落后,而且煤老板们普遍实力不强,上头婆婆众多,这势必会造成生产成本高企,加上煤又贱,自然赚头不多。”

    “赵公子行家啊!”杨四和一拍大腿,伯父让他拿干股请赵昊帮着想法子,他还有些不情愿。“就是因为利太薄,所以咱们晋商宁肯走西口,闯北京,也不愿意碰家里的煤窑子。”

    果然还是伯父英明啊。赵公子居然对山西的情况这么了解……

    “做生意嘛,就是人弃我取,人取我弃。”赵昊便笑道:“我相信,如果山西煤业能利用资金、管理等各方面的优势,可以把售价压下一到两成,就能迅速形成行业垄断……一时没那么大胃口,可以先从垄断太原的煤矿开始。”

    “嗯。太原也有西山,而且我们西山的煤,可比北京西山的煤质量好多了。”杨四和重重点头道。

    “不过我不建议在太原推广煤藕。”

    “为何?”杨四和与杨博异口同声问道。

    “因为山西老百姓本来就都烧煤。”赵昊便微微一笑道:“干嘛要教他们省煤的法子?”

    “哦,哈哈哈……”杨博闻言放声大笑道:“贤侄真奸诈,不过我喜欢。”

    “也是,煤藕比散煤节省太多,我们本来就发愁销路呢,怎么能推广这玩意儿呢。”杨四和也笑起来,然后又发愁道:“可一个太原就几十万人,市场终究有限。”

    “拿下太原只是第一步,可以帮山西公司扎稳根基。”赵昊又道:“然后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东进,要么南下。”

    “东进怎么讲?”一到战略层面,老杨博可就不困了。

    “东进,就是打通从阳泉到正定府的交通,西煤东输。”赵昊沉声道。

    “阳泉到正定府?懂行。”杨博竖起大拇指道:“太行八陉中,就这条井陉道能走大车!”

    整个山西资源丰富,除了无穷无尽的煤之外,还有极其丰富的铁矿,山西的冶铁业也十分发达……之所以困顿,就是因为被连绵的太行山从北到南与中原隔开,只有八条古时开凿的小径通行,交通十分不便。

    “阳泉的煤商,从宋元时就用骆驼和骡子运煤到正定去卖。”杨四和苦笑道:“但井陉道‘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运力十分有限,怕是杯水车薪啊。”

    “所以我说,要打通两地交通!”赵昊一拳击在桌案上,斩钉截铁道:“为什么要开公司,为什么发行股票?难道是为了敛财吗?”

    对,就是。

    “是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赵昊沉声道:“就像西山公司要大修京西山道,山西公司也要拿出大修井陉道的气魄来!”

    “好!”杨博激动的鼓掌道:“这大明朝,就需要贤侄这样的魄力!”

    “可太行山何其险峻?岂是门头沟的小山坳子可比?”杨四和嘴角有些发苦道:“没那个条件修成大道啊,不然朝廷早就不惜血本也要修好了……”

    “不需要拓宽,只需要将现有的井陉道修整一番,将原先的车轨变成铁轨即可!”却听赵昊石破天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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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轨?”杨博爷俩同时低呼一声。

    “对,铁轨!”赵昊沉声道:“它可以将井陉道的运力提高十倍以上!”

    杨博和杨四和对轨道并不陌生。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车同轨、书同文’。

    到现在,官道上依然有两三寸深的轨道容纳车轮,这样可以防止马车跑偏,同时大大减少马匹负担。

    但轨道不是在路上凿出来的吗?怎么变成铁的了?二杨这就不理解了。

    “简单说来,就是将原先的井陉道用砟石填平压实,然后铺上枕木,枕木上再敷以铁轨!马车行在这样的铁轨上,载货量将是原先的数倍,而且速度也会大大提升,当天就能从阳泉到正定。”

    “这么厉害吗?”杨博和杨四和倒吸着冷气。“真能成吗?”

    井陉道的重要性怎么拔高都不为过,因为它是联通晋中盆地与华北平原的交通命脉。三百年后,山西第一条铁路——正太铁路,就是沿着井陉线修建的。

    ‘正太’者正定至太原也。正定就是后世的石家庄,而阳泉就在正太线的中点上。

    赵昊怕直接抛出‘正太线’吓坏了二阳,因此先给他们打了个对折,来了个‘正阳线’。

    二杨尤其是杨博,焉能不知这‘正阳线’对山西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山西将与繁华的华北平原连成一片,再不用只跟同样苦哈哈的陕北相对愁肠了。

    杨四和想的是,那样的话,人口、市场都将不是问题。

    杨博想的是,那样的话,山西在大明的地位都会大大提升在!

    但哪怕从阳泉到正定,也有一百七八十里地呢。而且是要铺铁轨……

    如此浩大的工程,牵扯方方面面,哪怕是堂堂天官杨博,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当然能成!”赵昊对他们的顾虑了若指掌,便斩钉截铁给他们打气道:

    “阳泉是一方宝地啊,除了煤,还有大量的铁矿,这是别处都比不了的优势,完全具备修建铁路的条件。而且炼铁还会大量消耗煤炭,又能促进山西公司的业务,这种煤铁联营的模式,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嗯。”二阳听得极其认真,点头不已。杨四和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漏记。

    “再说,咱们说的,这不是第二步吗?”赵昊话锋一转,又给两人减压道:“你们搞定太原少说也得一二年吧?等我随父亲在地方上安顿下来,先铺一段样板路,到时候四和兄过来亲眼看看能不能成。能成的话,这条路我来给你们修!”

    狐狸终究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刻……

    只是这时,哪怕杨博也无法体会路权的重要性——那是一省一国之命脉啊!

    老杨博还唯恐他反悔呢……

    “贤侄,这可是你说的!‘正阳铁路’就交给你了!”杨博马上攥住赵昊的手,声如洪钟道:“其余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老夫来帮你搞掂!”

    “好好,我答应。你老先放手,要骨折了。”赵昊皱着脸、倒吸着冷气,倒是完全掩盖了面上的得色。

    他抛出的这条正阳路,以及未来的正太路,就是要将山西,与中原紧密联系在一起。

    省得晋商们没出路,老往口外跑。三跑两跑,结果跑成了汉奸……要是没有山西丰富的铁矿和硝石资源,女直拿什么跟官军打?

    还是把他们的目光牢牢吸引在中原,让他们一心一意的卖煤,总比卖国强吧?

    想到自己可能让晋商,避免了未来恶臭的名声,赵昊就觉得他们敬自己一杯醋……

    哦不,普洱。

    ~~

    杨四和又追问赵昊,倘若南下该怎么走?

    赵公子却不再开金口了,只让他们先把前两步走好再说。

    “行了,别不知足了。”杨博摆摆手,对侄儿道:“赵贤侄是怕你贪多嚼不烂。”

    其实精明的爷俩都知道,这半成股份,就只能换这么多……

    可让他们再拿出更多的来,又实在舍不得。

    只好先按住好奇,等前面两步真见了成效再说。

    好在晋商的好奇心,向来不大。

    ~~

    不知不觉,聊到了中午。

    杨四和便告辞离去,杨博却热情的留下赵昊,又把王本固和陆光祖一起叫来自己的签押房……吃面。

    这次不再谈正事儿了,只说些官场逸闻和京中趣事。

    而无论是官场还是京中,这阵子最有趣的事情,都是赵昊父子干出来的……

    众人说到赵昊让人抬着赵守正,绕了半个北京城才回家一茬,全都笑得没了人样。

    “贤侄,你这手操作真他娘的骚啊。那天听说赵状元为民请命、犯颜直谏,结果惨遭廷杖,老夫一下都懵了。”杨博一边剥着蒜,一边哈哈大笑道:“莫非咱们开了个假廷议不成?”

    后一句却是对王本固说的。

    王侍郎拿起帕子擦擦嘴,在上司面前,他也变得俏皮了。“可不是吗?明明咱们议的赵状元打小阁老之罪。怎么一不留神,赵状元成了受迫害的大忠臣,小阁老却成了过街老鼠?”

    “可见公道自在人心。”赵昊脸皮极厚,丝毫不觉汗颜道:“再说家父可是受了廷杖的。”

    “我看小阁老现在,肯定想跟令尊换换。”陆光祖也笑道:“哪怕他来受这廷杖呢?也比整天让人往门上泼污,朝院子里丢垃圾强……”

    “哦?还有这事儿?”赵昊一脸吃惊,仿佛那不是他让人干的一样。

    通常来讲,想要抬高自己,有时候不得不贬低别人。

    要想强行抬高自己,就得强行贬低别人……

    赵昊便让人雇了几百个老百姓,每日去西长安街的首相府邸外大声骂街。

    不光骂京城的事儿,还把老徐家在苏松干的好事儿也抖搂出来。

    更过分的是,他还让人编成了童谣,在京城到处传播。

    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徐阁老的正面形象就被抹黑的够呛。

    原本老人家还打算走之前,再去灵济宫告别演出一次的。

    看到外头整天有老百姓痛骂,老人家也意兴阑珊,取消了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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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密报里,江雪迎告诉赵昊,双方已经达成了协议。江南集团业已贷出了五百万两的头寸,供恒通记清算所用……

    那借给恒通记的五百万两,正是来自之前十天里,从恒通记吸收过来的存银。

    由于双方约定的日息高达1%,每拖一天都会产生高达五万两的利息!

    所以恒通记十分着急还钱。他们甚至想将交割地点改在瓜洲,让江南集团派保安队过江,直接接收恒通记滞留那里的银船。

    江南集团自然抽不出人手,表示相信恒通记的信用,不用着急还钱。若实在困难,晚上个把月也不要紧。

    反正恒通记几百号人还在江南的衙门里关着呢,光抄家也能抄出五百万两来,不怕他们赖账。

    恒通记要是信了这鬼话,光掏利息就能破产。只好重金贿赂操江都御史衙门,求他们赶紧放行,好把五百万两银子运到苏州,偿还给江南银行。

    不过这一来二去,耽误个十天二十天是肯定的,恒通记这一百万两的利息怕是跑不了了。

    ~~

    高家庄。

    赵昊看着密报哑然失笑。

    也不知这是雪迎妹子的主意,还是孤蛋画家的恶趣味。这种让人死不了活不成,不至于绝望又看不到希望的折磨法,实在太变态了。

    唔,看来一定是徐渭的手笔。我的妹妹那么可爱,才没有那么变态呢!

    此时,远在昆山的胖画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这阵子都没去过苏州……

    ~~

    看第一张密报时,赵昊还有些同情那宋大掌柜。觉得这是个能人,可惜遇到了开挂的自己。

    但当他翻到第二章奏报时,登时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那宋啸鸣立刻抓起来炮决!

    这份奏报是金科和王如龙联名发来的,除了汇报遭遇倭寇袭击之外,还附上了简要的审讯结果。

    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恒通记就是这次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了!

    “真是丧心病狂,毫无底线!”赵昊气得猛地一拍桌子,跳脚骂道:“居然里通外国,勾结倭寇,实在是罪该万死!”

    虽然勾结倭寇的是那朴成性,但主谋担全责,没有一点问题。

    “脚,当心脚!”巧巧赶紧拦住他,以免这毛手毛脚的家伙,再碰到受伤的脚趾头。

    赵昊发作了好一会儿,才气哼哼的接过马秘书奉上的菊花茶。

    他心里一阵阵的后怕,端着茶碗的双手都有些发抖。

    其实赵公子也没料到,对方会下手这么凶残,居然连朝鲜水师、三岛倭寇都搬出来了。

    自己还费尽心思怕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却只想让自己死了!

    在赵昊看来,自己明明没把对方往死里逼,他们向自己出招是肯定的,但不至于下死手吧?

    这次实在太悬了!

    若非自己的海上保安队,继承了戚家军的血脉,有戚家军的将军和老兵做骨干,拥有远超寻常军队的战斗力。

    若非十艘乌尾船及时到位,还配套了足够的火炮。

    若非倭寇虽然人多船多,但严重缺乏火力。

    自己和江南集团这次都会吃大亏的!

    那样且不说人员伤亡,哪怕只损失一船粮食,都一定会被反对海运的那帮人抓住把柄,疯狂攻击的。

    要是损失的多了,甚至会让整个漕粮海运的计划泡汤,连带着海贸也没了指望……

    如果出现这种局面,自己振兴江南的方略都会遭到沉重的打击,甚至有可能导致整个规划破产,江南集团崩溃的!

    之前早就说过,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承受不起严重失败的。只有从胜利走向胜利,不断的高歌猛进,才能镇服住那些豪势之家,让江南集团保持团结。才能让朝廷和各大利益团体,不愿与江南集团为敌。

    就这么说吧,要是马罗岛海战失利了,自己就算跟高拱约法三章,也会失去约束力的。

    而自己的光环一旦破灭,再想东山再起,都将千难万难……

    ~~

    赵公子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恶形恶相的对着东南方向道:“给我等着,本公子要把你们全都送去爪哇开荒!”

    不过这事儿还得往后放,眼下海上保安队那边,还有一堆事儿等着自己做决定呢。

    俘虏的镇信、小朴、金熙善,还有那几百倭寇怎么处理?耽罗岛的大朴要不要抓?平户藩该惩戒到什么程度?

    这些都不是金科和王如龙能做决定的。赵昊对保安队的指导思想是,在战术层面充分授权,在战略层面严格控制。既不干涉保安队的作战安排,又绝对不允许保安队擅自行事。

    所以眼下,海上保安队还在成山头外海漂着,等待赵公子的决策呢。

    但事关重大,赵昊对海上的情况也不甚了解,一时间如何能决断?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耽罗岛,看看具体情形再做决定。

    这下,他在高家庄再也待不住了,便跟爷爷商量着要走人。

    赵立本是一天也不愿在这里呆的,一听孙儿的意思,连忙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甚至准当天

    就撤。

    赵昊这个汗啊,就算着急,也不能说走咱就走啊。怎么也得告个辞,把别后的事情安排妥当

    啊。

    “那你去安排吧。”赵立本脸上敷着面膜,懒散的躺在罗汉床上,他才懒得跟姓高的敷衍呢。

    面膜自古有之,武则天能五六十岁仍面部肌肤细腻,青春容颜常驻,就离不开常用‘益母草泽面方’敷面的效果。

    老爷子用的是叶氏从李时珍那里讨要来的‘美白去皱面方’,以天然矿泥和数种美白原料调制而成。原本叶氏是为了帮他治晒伤的,谁知老爷子一用还上瘾了。每天都敷一次,乐此不疲。

    ~~

    离开放飞自我的爷爷,赵昊只好自己去找高家人辞行。

    不过他先找的是高捷,而不是高老三。

    演武场上,高捷正举着大关刀,驱赶邵芳和他女婿,一起拉着个石碾子在院子里转。

    饶是翁婿俩都是练家子,也累得浑身大汗,直吐舌头。

    “兄弟,你怎么来了?”邵芳一见赵昊,像见到救星一样,打起招呼来。

    高捷的目光果然被吸引过来,赵昊赶紧夸张的一瘸一拐起来。

    “好,轻伤不下火线!”今天高捷倒是记得他告假那茬了,赞许的点点头,指着自己的竹椅道:“坐下吧。”

    “多谢中丞。”赵昊不禁感动,中丞虽然治军严厉,但也爱兵如子啊。

    谁知他刚坐下,高捷就用关刀挑起石锁丢过来。“坐着一样练,可以练上肢。”

    得亏高武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石锁,不然这要是砸上,赵公子怕得当场壮烈了。

    现在就连高武都觉得,公子决定早点告辞,实在太英明了。

    赵昊心有余悸的看那石锁一眼,重新起身朝高捷一抱拳道:“末将是来向中丞辞行的?”

    “休想,老夫麾下从没有逃兵!”高捷瞪大了眼,手里的大关刀寒光一闪。“因为逃兵都被我斩了!”

    “中丞误会了!”赵昊忙心惊胆战的解释道:“末将是接到调令,奉命到海上剿倭。”

    “哦,这样啊。”高捷这才收刀,捋着胡须道:“陆上的倭寇都杀光了吗?已经开始转战海上了?”

    “正是如此。”赵昊点点头道:“这次我们发现了倭寇的老巢,正要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唔呀呀!”高捷把刀一横,激动的胡子直翘道:“犯我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老夫与你同去!”

    “主帅岂能轻离大营?还是中丞坐镇中军,待末将探明军情后,再请中丞出马不迟!”

    “唉,不可不可,老夫心意已决。”高捷却断然道:“这抗倭最后一役,老夫一刻也不愿缺席!”

    “今天就练到这儿吧。”说完他便对邵大侠道:“老夫任命你为大营留守,我走之后训练不可松懈,日夜击刁斗,切不可让倭寇偷了大营!”

    “请中丞放心去吧!”邵芳如蒙大赦,两腿一并道:“末将保证营在人在,营不在人还在!”

    “唔,很好,解散吧。”高捷丝毫没听出不妥,满意的点点头,扛着大刀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邵芳脱掉身上的褂子,一边哗啦啦拧水,一边小声笑道:“行啊兄弟,一下就挠到中丞的痒处了。”

    赵昊摊摊手,也不好说自己说的是实话。便跟邵芳说起要提前辞别来。

    “是徐州的事吗?”邵大侠消息果然灵敏,人在乡下依然眼观六路。

    赵昊竖起大拇指,他就喜欢跟脑补达人说话,忒省劲儿。

    “没想到我这一走就乱了套,必须赶紧去处理处理了。”赵公子叹口气道。至于海上保安队全歼倭寇这茬,过于耸人听闻,自然不能泄密。

    “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邵芳豪爽道:“哥哥我跟那宋大掌柜也算有几分交情,当然这么大的事情……”

    说着他颇有自知之明的笑笑道:“他怕是不能给我这个面子。不过不要紧,等高阁老复出后,他就不给也得给了。”

    “是啊,得赶紧帮高阁老复位,好震慑宵小。”赵昊便对邵芳笑道:“老哥也赶紧去京师,替阁老奔走吧。让高阁老早点复出,我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毕竟像高拱这样的五星嘲讽强者,只要放出来就能把所有火力都吸引过去。队友的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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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阳泉这地方,百度一下就知道,它是民国才起的名,以前叫‘漾泉’。

    为什么不提这茬呢。因为第一,这个地方当时的划分很乱,分属孟县和平定县,但整体上,却又是山西历史最悠久的煤铁产区。而且确实有文献上,以‘阳泉’代称这一地区。

    第二,我想让正阳子于慎行来修‘正阳线’,为了凑这个梗。所以就没啰嗦。

    既然有读者觉得有必要说明白,那我就把前文中的阳泉改回‘漾泉’了。

    其实个人觉得没必要,这样反而不利于读者理解。

    然后是正太线的问题。

    这段路程一共一百五六十里,而且轨道的摩擦力小,能量浪费的少,而且不颠簸。同样的马提供的拉力,自然是有轨的快。所以有轨马车一天跑完全程不成问题。

    而且我们又不是要跑火车,只是跑有轨马车而已,利用原先的井陉道完全足够了,不需要开山劈石。山西的冶铁十分发达,只愁销路而已。

    生产一百多里路的生铁铁轨,八百到一千吨铁就足够了。这也不过是山西在正德年间,一年的生铁产量而已。晋商们稍微加把劲儿,完全不在话下啊。

    另外,欧洲一直到了十九世纪末,才从生铁铁轨进化到钢轨。而且在火车出现以前,轨道马车就已经在铁轨上跑了一两百年,所以技术上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啊。

    对了,中国第一条铁路,就是从门头沟修到阜成门外运煤的。因为老佛爷怕惊了龙脉,就没用蒸汽机车,一直采用马拉火车到清朝完蛋。

    退一万步说,赵昊这是在忽悠老西儿啊,当然是往简单里说,往大力吹。把他们绑上战车,让他们为大明的基建做贡献了。总不能一上来就摆困难吧?

    和尚写之前,肯定是要先仔细研究,然后请教专业人士的。专业人士觉得可行,咱才敢写的。

    (和尚的书友团,可是人才济济的……)、

    最后,请求大家理性讨论,不要一上来就冷嘲热讽吗。就算和尚写错了,指正一下就好了嘛……

    以上。并求月票~~



    在杨博那儿吃完面,赵昊便跟陆光祖到文选司办正事儿去了。

    本公子今天是来交换资源的,怎么扯到铁路上去了?

    天官大人热情的将赵昊送出签押房,又大声吩咐陆光祖道:“你放开了随便赵贤侄挑,要是他看好的地方没出缺。你来跟我说,老夫给挪位子。”

    一旁的王本固赶紧捧哏道:“赵修撰堂堂状元降职外放,还外带个财神爷,到哪里都是老百姓天大的福分。”

    “是啊。”陆光祖也点头笑道:“下官盼着赵状元,能去我们湖州做官。”

    “那得看人家的意思了,赵状元已经够委屈了,不能再给他添堵了。”杨博说着朝赵昊挤眉弄眼道:“贤侄要是不嫌弃,让你爹去我们山西如何?老夫保准他平步青云!”

    “我父子求之不得,只是不够两千里,徒呼奈何?”赵昊心说我去你个大头鬼。

    “哦哈哈,滑头。”杨博使劲拍了拍赵昊的后背道:“走之前,老夫设宴给你父子送行。让你们知道知道,我们山西人也不光是吃面的。”

    陆光祖闻言心中讶异。暗道这老抠儿居然也会请人吃饭,到底欠了赵家父子多大人情?

    ~~

    回到文选司,陆光祖带着赵昊进了架阁库。

    架阁库中,一具具丈许高的档案架排列整齐。

    每具档案架朝外的一面,分别刻着全国两京一十三省,以及都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市舶提举司等各地方衙门的名字。

    陆光祖领着赵昊徜徉在这地方官档案的海洋中。

    “按照旨意,令尊要外放两千里当官,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就不要考虑,其余的地方随你挑。”

    说着,陆铨曹又笑道道:“本官真心建议尊父子考虑下浙江。”

    “浙江是个好地方。”赵昊歉意的笑笑道:“但家父已经心有所属,还望大人成全。”

    “当然要看令尊的心意了。”陆光祖当了这么多年文选司郎中,还从没这么好说话过呢。

    没办法,谁让人家赵公子来头大呢?除了部堂大人与王侍郎之外,就连陆光祖的贵同年张相公,也专门找过他。请他给赵昊一门行个方便。

    ‘哎,就没见过后台这么硬的七品官。’陆光祖暗暗一叹,不过这该是赵状元未来上司们发愁的问题,他瞎操什么心。

    赵昊的目光在一排档案架掠过,最后落在属于南直隶的那一排上。

    “家父心心念念,想去吴县哩。”

    ~~

    春松胡同,赵府。

    赵守正吃过午饭,正趴在席子上晒太阳。

    虽然他的屁股已经消肿,但做戏做全套,离京之前都不可以出门了。

    这么好的天气,却不能去泛舟赏花、看鸳鸯戏水,赵二爷不禁百无聊赖,问陪在一旁的范大同道:

    “你说,我儿会给我,选个什么官?”

    “谁知道呢。”范大同一边哧溜哧溜吃着熟透的李子,一边含混答道:“反正兄长说了又不算,爱哪儿哪儿呗。”

    “这话说的,”赵守正抬头白他一眼。“我那是不愿操心。好男儿志在四方,去哪里当官都无所谓的。”

    范大同竖起大拇指道:“兄长这境界,现在是越来越高了。”

    “不过最好能选个民风淳朴、人少事儿也少,清净点的偏远地方。”赵守正自个却发起愁道:“千万别去大城市。”

    “大城市不好?”范大同不解问道:“大城市才肥美啊。”

    “老子是缺油水的人吗?”赵守正白他一眼,一本正经道:

    “为兄素来与人为善,不爱勾心斗角。大城市民风刁蛮、争强好讼,势家豪族不计其数,而且弄不好还有上级衙门。那县太爷当的,就像烟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有什么滋味?”

    “兄长看的这么透?”范大同惊呆了,这哪像是兄长说出来的话?

    “都是我听同年们说的。”赵二爷忽闪着无辜的眼睛道:“我哪能想这么多?”

    “不过既然兄长这么想,为何不跟贤侄提呢?”范大同奇怪道。

    “哎,我儿是有大志向的。”赵守正却摇摇头,一脸自豪的笑道:“他写的那些书,讲的那些话,虽然我不太明白,却知道这孩子是在做大事情。当人父母的哪能扯孩子后腿?他让干啥咱就干啥……”

    “贤侄有兄长这样的父亲,真是三生有幸啊。”范大同虽然不理解,却不妨碍献上马屁。

    “那当然。”赵守正一脸得色,忽然伸手挠了挠屁股,庆幸道:“好痒好痒。幸亏有我儿,只打了二十板子,不然为兄这臀部,怕是要开花了。”

    “哎,一百两银子一板子,兄长这腚,如今真金贵。”范大同也是一脸感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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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县啊……距离京城倒是正好两千里多一点。”听了赵守正的选择,陆光祖略一寻思,旋即有些不解道:“可谁愿意去那种地方当官啊?”

    吴县好不好,当然好了,那是苏州的附郭县!

    大明最富庶的苏州,人间天堂谁不爱?

    可在苏州当知县,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唯恐这父子俩单纯向往人间天堂,不知道官场的艰辛。陆光祖又好心提醒赵昊道:

    “本官家在湖州,与苏州比邻。常听说苏州有俗谚曰‘金太仓、银嘉定、铜常熟、铁崇明、豆腐吴江、叫化昆山、纸长洲、空心吴县’,说得便是苏州府七县的官缺优劣。”

    “哦,此话怎讲?”赵昊兴致勃勃的问道。

    “自然是在太仓做官最好,太仓号称大明粮仓,乃鱼米之乡,十分富庶不说,还远离府丞。日常能见到,也就是海防官员而已,在那里当官,再滋润不过……当然,令尊按旨要降级,去不了太仓州。”

    陆光祖便为赵昊解说道:“嘉定的情况也差不多,只稍稍逊色一点。如果令尊非要去苏州的话,强烈推荐。”

    “嗯嗯。”赵昊点点头,嘉定确实是极好的去处,可惜苏州城在召唤自己,只有委屈老爹了。

    “排第三的是‘铜常熟’,那也是个好地方,土壤膏沃、岁无水旱,又紧挨着长江黄金水道,其实比前两处还要富。”陆光祖便接着点评道:“但常熟民风刁蛮,士绅百姓奸猾无比,县太爷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所以不如前两者舒适。”

    赵昊闻言,忽然想起王武阳讲过,他家和王锡爵家在太仓横行霸道的种种劣迹。简直无法想象,比太仓还过分的常熟,会是个什么鬼样子。

    莫非能翻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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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了常熟,陆光祖又简单带了下崇明道:“至于崇明县,原本就兵多民少,经过前些年倭乱,就更是如此了,所以称为铁崇明。”

    赵昊点点头,崇明不错的。

    “然后是豆腐吴江,那也是个好地方,但挨着府城太近,干什么都束手束脚。而且地处南北通衢,整日有过境官员滋扰,开支太大。反不如那些安安静静的地方能攒下家底,正如豆腐淡而无味。”

    “我就爱吃豆腐。”赵公子轻笑一声道。

    “哈哈,确实,吴江还是挺抢手的。善于结纳的官员,在那儿当上一任知县,就朋友遍天下了。”陆光祖说着看一眼赵昊,心说那是发挥你钞能力的好地方。

    “那还有三个县呢?”赵昊仿佛没听懂,继续问道:“似乎风评不好呢。”

    “昆山年年水灾,在富甲天下的苏州府里,可谓穷得独树一帜。再加上唱戏的也多,所以得了这个么诨号。”陆光祖是个厚道人,不愿乱编排,便跳回正题上道:

    “吴县长洲两县附郭,县治同在苏州城内,可以放在一起说。这两县非但挤在一个城里,而且上头还婆婆众多。有知府衙门、督粮道衙门、苏州织造府,应天巡抚也有大半年驻扎于此……堂堂知县在别处是破家的百里侯,在苏州呢,就是大丫鬟带钥匙——当家不做主。而且还有这么多祖宗要伺候。你想,日子得多难熬啊?”

    “嗯。”赵昊点点头,心说怪不得张知县能坐稳上元县令呢,原来是大家都嫌弃啊。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苏州的士绅富商也各个势力大、背景厚,等闲招惹不得。老百姓倒是没背景,可动不动就告状。官司打输了,就聚众闹事……”

    “打赢了呢?”

    “没过几天又来告状。”陆光祖长叹一声道:“赵公子,现在知道那就是个官员的活地狱了吧?还是换换吧。”

    “多谢铨曹苦口婆心。”赵公子歉意的笑笑道:“但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哎,感情我白费口舌了。”陆光祖登时无奈了。

    “铨曹只管放心。”赵昊这才淡淡一笑道:“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家父愿意去最艰苦的磨炼一下,进步肯定会特别大。”

    换一种通俗的说法,便是‘尊卑看淡、不服就干。全都干趴了,我爹就是苏州城的老大!’

    陆光祖看了赵昊一会儿,忽然拍了拍额头,哑然失笑道:“我在瞎担心的什么呢?连小阁老都不是尊父子的对手,该自求多福的是别人,怎么会是令尊呢?”

    “铨曹可说笑了,我们父子到现在还懵懵的呢。”赵昊自然不会往上头认,一脸委屈道:

    “家父被贬出京,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招惹别人呢?”

    “成,那就去吴县!”陆光祖心说,人家乐意,我也别多事儿了。便重重点头,从苏州府那一排,拿出了吴县县令的档案。

    又问赵昊道:“还有人要调动吗?不用客气。”

    “还真有。”赵昊摸摸鼻子,感激笑道:“我有两个弟子,也不想在京里当官了。”

    “请讲。”陆光祖点点头。

    “一个叫华叔阳的,他身体不太好,不宜在北方久居,还是回江南找个清闲的衙门,将养几年再说。”赵昊便说道。

    “这样的衙门,南京不要太多。”陆光祖笑笑道。

    南京官员的任命权,也在北京吏部手中。南京吏部只有考察权而已。

    “那就南京翰林院吧。”赵昊也笑笑道。

    “简单。”陆光祖点点头,南京翰林院可是只清不贵,看来赵公子是真的不差钱。

    “还有个叫金学曾的,他是个能踢能咬的本事人,让他去当个上海县令如何?”赵昊轻声问道。

    “上海县令……”陆光祖终于皱了皱眉。

    天下税赋八分之一出自苏松。

    而松江府仅下辖华亭上海二县,面积只有苏州的三分之一,人口也不到苏州的一半,赋税却能达到苏州一半,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现在赵昊要让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去管一半的松江,让陆光祖没法一口答应下来。

    “要是换别的地方,本官肯定直接就应了。但这上海嘛,还得请示一下部堂……”陆光祖歉意的看着赵昊道:“不然这样吧,回头请你那位弟子过来,本官和他谈谈……”

    “这样啊,那就不麻烦了。”赵昊便善解人意的笑道:“那就让他去崇明吧……”

    “这,这……”陆光祖登时目瞪口呆。“从上海到崇明,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大吗?都差不多吧。”赵公子却摇头笑道:“年轻人嘛,去艰苦一点的地方摔打摔打,有好处的。”

    陆光祖狐疑看了赵昊半晌,才缓缓点头道:“好。”

    心说赵公子还真是知足常乐,一点不挑地方……

    “还有两个小事情,”知足常乐的赵公子又面不改色道:“一个是国子监五经博士李贽,希望去吴县当个教谕。”

    “……”陆光祖咂咂嘴,心说李贽脑抽吗?

    他对李博士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大明官场上,能那么倒霉的实在凤毛麟角。

    陆光祖知道李贽嘉靖三十一年就在河南辉县当教谕。三十九年就升为正八品的南京国子监博士。要不是因为接连丁忧,早就该再进一步了。

    怎么会有人想要退回十五年前的职位去,从正八品退回到未入流的杂官?从国子监再下到县里去教书?

    赵公子给李卓吾下降头了吗?

    “另一个是北京钦天监正贝培嘉,想要去南京钦天监。”见陆光祖不做声,赵昊便继续说道。

    “呃……”陆光祖彻底傻了。

    他是真看不懂了,人家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赵公子安排人,怎么一个劲儿往下处溜呢?

    “那里已经无人问津太久了,赵公子……”你这不是害人吗?!

    南京钦天监……不提老子都忘了还这鬼地方了!

    “我也是这样劝他的,无奈贝监正执意想离我近一点。”赵昊叹了口气道:“我这班学生就是这点不好,太依恋我了。”

    听一个十五岁少年说这种话,陆光祖差点吐了。

    不过三位大佬的面子,足够赵昊调动一串儿人了。

    何况全是就低不就高,陆光祖自然没有拒绝的大礼。

    让这群二百五赶紧离京也好……

    陆铨曹当天就给赵昊办好了全部手续,赶紧送瘟神一样把他送走。

    哎,也不知道一起待一下午,会不会被传染?

    哦对了,赵昊还顺道帮老父母张知县,又延长了三年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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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东公生门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顾不上回家,赵昊便命人往灯市口赶去。

    今天,是京城味极鲜开业的日子。

    但北京的王公大臣没有南京那么闲,而今日来捧场的宾客,阵容又十分豪华。

    所以酒楼那边特意把开业时间,定在了酉时中,也就是晚上七点。

    不过赵昊还得顺道去一趟十王府街,捎上李明月兄妹。

    按说他在吏部办事儿也没个正点儿,兄妹俩还是直接过去更方便。

    可李明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说等着赵大哥来接,多晚都没关系。

    赵昊当然无所谓了,可小爵爷就郁闷了。

    他还跟一帮哥们儿约好了,要带他们到店里尝尝鲜呢。

    这天都黑了,哥们儿们肯定早就到了,自己还在家里磨蹭,多没面子啊……

    他在府门口来回踱步,看着南边的街口,不断说:“怎么还不来?到底来不来?”

    把个李明月烦的啊,要不是戴了十几斤重的首饰,她非得飞起一脚,把这聒噪的老鸹直接踢去灯市口。

    “你这么着急,自己去不就成了?就这么两步,都够你俩来回了!”

    “那怎么成?”李承恩却断然摇头道:“我还有自己的任务。”

    “你有什么任务?!”李明月奇怪问道。

    李承恩却笑而不语。

    “说不说?”李明月冷笑一声,伸手熟练的掐住了李承恩的背上的肉皮。

    “疼疼,快放开……”李承恩痛的呲牙咧嘴,忽见三辆黑色的马车自街口驶入。

    “赵大哥来了!”他赶紧喊出了咒语。

    果然,李明月瞬间收手,放过了可恶的兄长。

    “不要影响我当淑女。”她警告一句李承恩。

    “除了上元和七夕,没有这个时间还出门的淑女……”趁着李明月束手束脚,李承恩小声嘟囔一句。

    直到李明月向他撇去和善的一眼,李承恩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得意忘形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改口,便觉软肋吃了一记寸拳。

    “哦……”李承恩登时身子一歪,捂着肋部,弯腰倒吸冷气。

    再看李明月早已收起招式,掏出小镜子端详自己一番。确认恢复了无懈可击的淑女仪态,这才收起镜子,微笑看着马车缓缓驶近。

    就像那一拳,是别人打的一样。

    ~~

    中间一辆马车在兄妹面前缓缓停下,赵昊拉开车门笑道:“等急了吧?”

    “没有呢大哥,我们也是刚刚出来的。”却见灯光中的李明月轻摇螓首,如明珠生晕、若美玉莹光。

    赵昊不禁眼前一亮,笑道:“妹子今天好漂亮啊,快上车吧。”

    听到这一句,李明月顿觉自己花了半个时辰的精心打扮,值了。

    少年少女没那么多忌讳,赵昊伸手便把李明月拉上来马车。

    只见她长裙的纱袖分数层,每一层的袖口都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样式完全一样,颜色却从黄到蓝各有不同。

    随着少女的手腕轻轻摆动,那袖口的牡丹便也不断变换着颜色。

    看得赵昊一阵新奇,坐下后便拉着她的手动来动去,瞧那牡丹花在琉璃灯下不断变色……

    “我裙角也是这样的呢,待会下车转给大哥看。”李明月羞涩的对赵昊小声道。

    “咳咳!”这时李承恩也挤上车来,一屁股就坐在两人中间。

    “明月,你往左边点。大哥,你往右边点,太挤了。”

    李明月登时火冒三丈,自己好容易才引起大哥的兴趣,和他凑近了说说话。

    这是哪里来的野猴子?怎么专门给人捣乱?!

    李明月便借着马车颠簸,将手指搭在了李承恩的胳膊上,拧了朵菊花出来。

    李承恩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却依然坚守他的岗位!

    因为他看戏多年总结出的经验是,男女主人公在即将分别的时候,最容易犯错误……

    避免让两人犯错,就是小爵爷这几天的头等任务!

    妹妹,虽然我们是双胞胎,但你还年轻,将来就知道哥哥的良苦用心了。

    ~~

    城北,什刹海旁,钟楼鼓楼静静矗立。

    比起宏伟如宫阙的鼓楼来,一旁钟楼就显得小鸟依人了许多。

    但钟楼其实比鼓楼还高一点,站在十几丈高的钟台旁,可以鸟瞰整个什刹海的风光。

    这座居住了百万人的大城市,哪怕是入夜也依然灯火通明,而且愈加迷人。

    宁安长公主便扶着鼓楼顶层汉白玉的栏杆,静静看着不远处灯火点点的后海。

    那些灯光,是一艘艘夜游什刹海的画舫。

    风儿带来悠悠丝竹之声,还有隐隐的女子作歌声。

    这让长公主不禁想到,十六年前,正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自己在一群火神庙道士的协助下,把来什刹海找相好的赵立本装进了麻袋。

    然后弄到后海,腿上绑上大石头,咕咚一声……

    丢进了这片宁静的湖水中。

    按照她的计划,等到赵立本喝饱了水,就可以捞上来,问问他是打算当个灌汤包,还是把赵郎还给自己了?

    可惜,皇兄居然得到消息,赶来救下了赵立本。

    结果非但计划泡汤,双方还结下了深仇大恨……

    嗯,长公主坚持认为,要是皇兄不捣乱,以赵立本那欺软怕硬的性子,肯定会乖乖交出赵郎来的。

    可让皇兄这么一搅合,非但赵郎回不来了,父皇也知道了她干的好事。二话不说,就把她嫁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而今天,她又感到了那种将失去情郎的恐惧,长公主不由自主紧紧抱住了胳膊。

    那彷徨无助的样子,跟那个敢向皇帝挥鞭的女土匪判若两人。

    听到身后响起上楼的声音,长公主忽然泪流满面。

    转身看去时,便见赵郎探头探脑的上来。

    赵二爷出来一趟不容易啊,还是趁着天黑,跟范大同互换了衣裳,从后门偷偷溜出来的。

    长公主便化作一团香风,扑进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大哭起来。

    赵守正虽然不知宁安为何哭泣,却知道这时候自己要做的,便是紧紧抱住她,给她温暖和依靠。

    待到宁安哭够了,自然会告诉他原因的。

    今夜无月,星光却分外灿烂。

    那挡住了牛郎织女的银河,也悄悄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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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市口距离十王府街,其实就一个街口……

    等一行人赶到时,灯市口大街上已经喧腾热闹起来了。

    这条大街上遍布装潢豪华的高级酒楼,是达官贵人宴饮宾朋的首选去处。

    此时大街上灯火通明,各家酒楼都高高低低的悬起各式各样的彩灯,有七彩的灯球、有如珠如霞的纱灯。从街头到街尾,千万盏灯火连绵不断,形成一条灯火的海洋。

    而这片灯海中,最璀璨的那座,非坐落于街市中央的味极鲜莫属了。

    那是一座四层高、美轮美奂的大酒楼。每一层的屋檐上,都扎出山形的花架,装点着栩栩如生的鲜花、鸟形的花灯,还有可以流动的彩云,转动的走马灯,就像后世闪烁的霓虹一般。

    只有给宫里扎鳌山灯的师傅,才有这份精湛的手艺。

    在造完热气球之后,那十几位制灯师傅就转战此处,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为这座四层大酒楼增光添彩……

    见酒楼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市民,赵昊让高武把马车远远停下,和李明月兄妹步行过去。

    三人仰头看着那人间仙境一般的大酒楼,都是一阵惊呼。

    ‘我操,往后搁这儿请客,太有面儿了!’小爵爷心中激动道:‘待会儿求大哥,给个挂账的权力吧……’

    他虽然是亿万身家继承人,无奈老娘管得严,每月‘只给’五百两零花钱。

    小爵爷朋友多、开销大,五百两根本不够花啊。幸亏有老前辈在,他才能将就维持住开销这样子。

    可是老前辈马上就要走了啊,往后谁还会几百几百两的输给他钱花啊?

    ‘这些灯可真漂亮啊,肯定是大哥知道我爱看灯,特意让人扎的……’小县主美目流波的看着赵昊,手指轻轻捏住他的衣袖,仿佛怕走散了一般。

    ‘我去,这得花多少钱。’赵公子看着那起码上千盏灯火,想到的却是,这他喵的也太浪费了吧?

    想当初老子几百两银子就张罗起一家酒楼来,还不是日日高朋云集,座无虚席?

    咦,是三百还是四百两来着,完全记不清了。

    算了,这么点钱不值得伤脑筋。

    这时,有宾客看到他,便高声嚷嚷道:“来了,终于来了!”

    客人们齐刷刷朝赵昊望过来,不约而同给他让了条去路。

    小县主赶紧收回手,做贼似的别过头去。

    “我先过去一会儿,待会儿在找你们。”赵昊便对兄妹俩笑笑。

    “嗯,大哥不用着急。”李明月甜甜一笑,自动忽略掉了‘们’字。

    赵昊便朝众人说着抱歉的话,大步流星走向店门口。

    店门口,赵显和吴康远二位店东,还有唐胖子、范大同、孙胖子等一干来帮忙招呼的自己人,全都穿戴一新,喜气洋洋。

    看到赵昊到来,他们便一齐笑道:“东家快来揭彩!”

    “不是说,让你们不用等我吗?”赵昊笑着走到近前。

    “大伙儿都说等着你的。”赵显头上戴着披巾,身上穿青纬罗暗补子直身,神清气爽的样子,比一年前干练多了。

    他当初说想跟着学做生意,却是认真的。

    到了扬州之后,赵显先在江雪迎开设的伍记糖场里学了一阵子。跟着爷爷进京后,只和赵守正父子聚了一天,就一头扎进味极鲜酒楼的筹备中。一个多月忙活下来,整个人又成熟了不少。

    “是啊,贤弟,客人们都说,赵公子不露面,这味极鲜的味儿就不纯!”吴康远穿着一身锦绣的便袍,也笑着对赵昊说道。

    吴公子如今在吏部观政闲得很,赵昊便让这位美食家来担任此家店东,反正有专业的掌柜和厨子,他只要把关菜品和服务就可以了。

    而这两样,没有比这这位以饭店为家的公子哥,更懂行的了。

    “是啊,赵贤侄!”来捧场的英国公笑眯眯道:“老夫专门拉了一票人来给你撑场子,你不露面怎么行?”

    “就是啊,听说你在金陵味极鲜时常都要作诗的。”王锡爵也跟着起哄道:“可为何到了北京后,一首诗都不肯做了呢?”

    “莫非,是瞧不起我们北京爷们儿?”朱时懋歪着脑袋道。

    赵昊自然苦笑着解释说,自己来京里后,醉心科学,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此情此景,不做首诗,如何开张?”众宾客却不依不饶的起哄。

    若不是王大厨提醒,他们险些忘了小赵公子是以诗才闻名两京的。

    正如朱二公子所说,他在南京佳作连篇,来到北京却当起了扎嘴葫芦,厚此薄彼若斯,大家岂能放过他?

    今天不给大家做一首出来,他别说开张了,都甭想离开北京城!

    “好吧。”无奈之下,赵公子只好举手投降,顺了众人的意。“那在下就献丑了。”

    “好!”众人登时欢声雷动,就连相邻酒楼也纷纷推开窗扇,男男女女探出头来,好奇的望着那位众星捧月的公子。

    赵昊便背着手,在场中来回踱起步来。

    整哪一首好呢?

    唯恐打扰赵公子构思,众人全都大气不敢喘。

    李明月更是激动的小脸通红,她还从没见过大哥作诗呢。

    大哥认真思考的样子,好帅啊……

    有了!

    赵昊忽然眼前一亮,清清嗓子,对众宾客飒然一笑道:“便依诸位之意,以此情此景乱绉几句吧!”

    “好!”轰然叫好声后,楼前针落可闻。

    众人便见赵公子伸手指向那璀璨的灯海,高声吟道:

    “红霞一片海上来,照我楼上华筵开!”

    “好!”只一句,便引得众人激动叫好开了。

    王锡爵和申时行等文人听了,也不由纷纷点头,心说,大气。

    “倾觞绿酒忽复尽,楼中谪仙安在哉?”又听赵昊笑问众人一句。

    “在!”宾客们便轰然笑道:“就是你!”

    赵昊摇头笑笑,手指身后高楼,继续吟道:

    “谪仙之楼楼百尺,宴尽燕京公侯伯!”

    英国公定国公并几位侯爷闻言大悦,笑道:“看来还以后得常来。”

    “风流仿佛楼中人,千一百年来此客!”

    说完,赵公子一伸手,拉下了覆盖在匾额上的大红绸缎。

    那隆庆皇帝御笔亲题的‘味极鲜’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个字一千两呢……

    “请!”

    漫天的叫好声中,赵昊含笑邀请宾客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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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味极鲜酒楼中的装潢更是费尽心思。

    头门之内,灯彩四环。空其璧以灯填之,假其廊以灯幻之。且灯其门,灯其室,灯其陈设之物,整个轩敞挑空的大堂中灯火辉煌、流光溢彩,让人置身其间,如在极乐之国。

    大堂中央是个铺着大红氍毹,七尺高的舞台。

    舞台上,四名身姿娇柔的舞姬,在靡靡乐曲声中轻歌曼舞。

    那飘舞的裙带,妩媚的眼神,让宾客们还没饮酒,便已经醉了……

    ‘这他喵谁的主意……’赵昊都不敢往舞台上瞧了。心说本公子也就是请湘兰姐弹弹琴,给宾客们营造一个雅致的就餐环境。

    怎么到了这里,直接改成大型会所了?

    本公子还未成年呢……

    “公子别误会。”唐友德一看就知道,公子纯洁的心灵受到了摧残,赶紧凑上来解释道:“如今京城的高档酒楼都兴这个,没个吹拉弹唱的乐伎在你旁边伴奏助兴,这酒都吃着没味。”

    他都不敢跟赵昊说,在酒楼后院里,还有足足上百名浓装艳抹、环肥燕瘦的少女,在等待着酒客的召唤呢。

    哎,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小,不知道男人的乐趣啊。

    当然,只是陪酒而已,千万不要瞎想。

    这时宾客们已经自得其乐了。

    再者到处都有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青衣、脚下丝鞋净袜的伶俐小厮招呼,也不用赵昊再劳神了。

    待会儿挨个房间敬一圈酒,他今天的任务就结束了。

    唐友德便赶紧将赵昊和小县主带上楼去,安排在一个安静的小包间里。

    一进这人间好耍处,李承恩便倦鸟归林一般,只顾着找狐朋狗友耍乐去了,早就把自己的任务忘了个干干净净。

    ~~

    京城味极鲜一共四层,全都是包间,没有散座。

    大堂只供歌舞表演和客人欣赏等候所用,所以一楼只有十个包间,一半中包一半小包。

    二楼是小包,一共二十四个。

    三楼中包,十六个。

    四楼有四个豪华大包,十个中包。

    与金陵味极鲜一样,北京味极鲜也只接受预订,但不同的是,这里除了吃套餐之外也可以点餐。

    但点餐的价格不能低于套餐。

    小包套餐的价格,与金陵本店相同,都是十两银子一桌,可供四到六人用餐。

    中包套餐二十两一桌,可供十到十二人就餐。

    豪华大包厢的价格是五十两一桌,可供二十到三十人聚会。

    并且酒水是另算的……

    所以如果满客的话,一天最低营业额在两千两百二十两银子。

    一天就抵金陵的创始店干半个月了。

    当然,开销也大了去了。

    一个月下来到底能赚多少,赵公子根本没个数。

    他也没兴趣费心思算,月底看账本就一清二楚了。

    再说,赵公子开酒楼又不是为了赚钱……

    ~~

    赵昊打量着这个二楼的小包厢,只见此屋甚雅,珠帘秀额,四壁挂山水名画、轻纱窗帘,摆设十分考究。

    唐友德请他和小县主在铺着蓝绸桌布的圆桌后坐定,亲自奉上了本店的菜单。

    赵昊扫一眼菜单,见上头正菜种类超过百样,不禁笑道:“品种还真不少哩。”

    说着便把菜单递给李明月,让她捡自己喜欢吃的点。

    唐友德从旁笑道:“咱们掌柜的是春和楼出来的,在这行当是大拿。非但请了淮扬、金陵的大厨,还有鲁菜、闽菜的师傅,一个月换一次菜单,一年不带重样的。”

    他自然不忘奉上马屁道:“当然,关键还是公子的独门秘方,没有极鲜粉,就没得灵魂呢。”

    “极鲜粉暂时还是由金陵供货吧。”赵昊略一寻思道:“一来保持下神秘感,二来也能把握好品质。”

    “嗯。”唐友德点头道:“咱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有伍记送货,出不了岔子。”

    唐友德可是开南货铺出身,有丰富的长途运货经验。他说没问题,自然就没问题。

    赵昊便连最后一个问题也不操心了。

    “什么鸡鲜粉?”这时,李明月抬起头来,好奇问道:“跟鸡公公有关系吗?”

    “没关系呢。”赵昊不禁失笑。

    “哦。”李明月点点头,手指托着腮帮子道:“好些都想吃,可吃不下怎么办呢?”

    傻里傻气的话从小县主嘴里说出来,就是那样的娇憨可爱。

    这果然还是个看脸的世界呢。

    “吃不下就慢慢吃。”赵昊便笑道:“这间包厢便留给你了,以后想什么时候来吃,就什么时候来吃。”

    又吩咐唐友德道:“跟赵显说一声,县主的所有开销,都记在我账上。”

    “哎,好的公子。”唐友德是来帮忙的,自然不会替管事儿的拿主意。

    李明月更是心花怒放,开心的摇头晃脑。

    她根本没有钱的概念,只是单纯觉得,大哥果然对我可真好啊……

    可转念一想,又不由有些低落。

    没有大哥在一旁,再好吃的菜肴也没有味道。

    ~~

    酒楼毕竟是吃饭的地方,光看不顶饿的。

    宾客们新奇完了,便纷纷在伙计的引领下,进了各自的包厢。

    房间内有专门侍奉的小厮,手脚麻利的摆上极尽奢华的器皿餐具。

    光这一桌子茶壶、果盘,银箸、调羹、碟子等十几样银质和瓷质的餐具,少说就得百八十两银子。

    另外,还奉送有八样干鲜果品,八样金陵点心,以及香茗、汤品若干,这些通通都是免费的。

    宾客们这样一看,就都觉得酒楼的定价十分合理了。

    不过大家最关心的,还是菜肴的味道,到底有没有传说的那么神?

    几乎所有在金陵吃过味极鲜的人,回来后都众口一词,说在那里吃到的是人间绝味。

    这些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早就好奇死了!

    于是根本没人点菜,各个包厢都叫了一份套餐,因为这样上菜最快。

    庞大的后厨早就忙活好一阵子了。没多会儿,造型精美的冷热菜肴,便流水般端进了各个包厢之中。

    宾客们迫不及待的伸筷子品尝起来。

    我去,真香!

    怎么能这么香呢?

    一时间,酒楼上下人声渐小,只余杯筷盘勺碰撞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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