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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味极鲜大堂中,歌乐喧天、笙弦聒耳。

    顶楼四个豪华大包厢,以一年之四季命名,乃春夏秋冬……

    哪有那么土?人家分别唤作‘青阳’、‘长嬴’、‘白藏’、‘玄英’。

    虽然意思是一样的。

    此时,在那叫‘青阳’的包厢里,小爵爷李承恩正将禧娃,引见给一班纨绔子弟。

    说起来,眼看就要入夏了,这还是禧娃头一次出门哩。

    其实按他的本意,今年都不打算出门了。

    两只脚上的伤倒是都好了,可隔壁老王太医的警告音犹在耳,赵士禧唯恐出门再遭不测啊……

    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连小命一起丢掉?

    但李承恩心心念念,不忘答应过禧娃,要带他出来潇洒一把的事情。

    这两天他好劝歹劝,还给赵士禧求了全套的辟邪之物,才把已成惊弓之鸟的禧娃给劝了出来。

    此时的赵士禧做了全副武装,脖子上系着玉牌,左手腕上拴着狗牙,右手腕上拴着佛珠,前胸贴了张符箓,后背还背了把桃木剑……自信百邪不侵了,这才壮着胆子走出门来。

    别说,还真管用,一直到现在都没出事儿呢。

    只是他这副尊容,着实让一众公子哥儿吃惊不小,不由肃然起敬问道:

    “不知这位道长,仙山何处?”

    “咦,道长怎么还挂着佛珠,莫非佛道双修不成?”

    “谁是道长谁是和尚?”赵士禧气得饮一杯雄黄酒道:“老子是‘人间悲剧’赵士禧,我这是为了辟邪!”

    “都理解一下哈,我这大侄子忒惨了。”李承恩自觉今日有义务照顾好禧娃,赶忙对刘嗣德等人摆摆手道:

    “这孙子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就他妈一个愿望,能把身上的两张会票给花出去。”

    “这不简单?”刘嗣德等人笑道:“多少花不出去?”

    “可这么简单一事儿,搁我这贤侄身上,就他妈比登天还难!”李承恩一拍桌子,把赵士禧今年几次三番倒血霉的经历,愉快的分享给了大家。

    “哎呀我靠,实在是太惨了……”一众公子哥笑得前仰后合,都对赵士禧佩服的五体投地。

    人这辈子,倒一次霉不稀奇。稀奇的是一直倒霉不间断,整整半年停不下来……

    这他妈得衰成什么样啊?

    这些公子哥的圈子十分封闭,等闲不会接纳新人加入。但他们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打心眼里接受了人间悲剧赵士禧。

    毕竟,人生的幸福是要靠别人不幸来反衬的。

    小团体里多这么个人,大家的幸福指数蹭蹭就涨了一大截儿呢。

    于是公子哥们纷纷和禧娃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一个个拍着胸脯表示,带他花钱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了。

    不就是两张会票吗?哥儿几个一晚上就帮你花出来!

    ‘其实是九张……’禧娃心里默默道,太叔公走的时候,和叶老奶奶又一人给了一张呢。

    不过禧娃这半年也不是完全没长进,至少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了……

    ~~

    叫‘青阳’的包厢里,一众公子哥绘声绘色,向禧娃描述京城几大销金窟中的情形。

    什么勾栏胡同、本司胡同、粉丝胡同、东院西院、马姑娘胡同、宋姑娘胡同,还有当年玉堂春住过的苏家大院,都是公子王孙们流连忘返的好去处。

    什么大同婆姨、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扬州瘦马……又分南班北班,南班以声色愉人,北班以实力取胜。

    此外,好玩的也多了去了。有陪你打牌的、串戏的、说书的、吹箫的……只要你能付得起钱,什么都有的玩儿。

    结果说得公子哥们自己心痒难耐,风卷残云吃光了酒席,便勾肩搭背下楼找乐子去了。

    不过这些公子哥毕竟年纪还小,加上一大群人呼呼隆隆,怕在里头撞上家中长辈,是不大敢去粉子胡同之类的固定场所的。

    他们的目的地,是什刹海上的那些画舫。

    画舫上什么都有,且船一离岸也不用担心碰上谁,正是这帮公子哥最中意的去处。

    小爵爷其实还没那方面的想法,但他就是喜欢凑这热闹,愿意攒这种荤腥不忌的局。

    只能说是一人一个爱好了。

    他一边扶着晃晃悠悠的赵士禧在前头走,一边问后头刘嗣德道:“订好船了吧?”

    “哎呦,都多少回了,你还不放心?”刘嗣德撇撇嘴道:“一早就定好了!喏,整个什刹海最大的一条画舫,那不就在前头等着咱?”

    众人果然看到,一艘灯火通明的两层画舫,正静静停泊在码头旁,等待客人们的到来。

    公子哥们不由大喜,加快脚步就冲了过去。

    ~~

    什刹海旁,钟楼上。

    宁安长公主依偎在赵守正身旁,赵二爷用一件宽大的披风,将她紧紧裹住。

    二人一边看着湖面上的画舫,一边说着临别的话儿。

    “赵郎,宁安又要和你分开了……”

    “宁安,圣命难违啊。”赵守正叹口气道:“谁让我打了小阁老呢?”

    “哎,皇兄也真是的,人家哭求他半天,也不肯松松口。”宁安幽怨道:“我看他就是为了拆散我们。”

    “不许你这么说。”赵守正却正色道:“皇上虽然是你的兄长不假,也是天下臣民的君王,岂能因私废公?”

    “人家以后不说就是了,干嘛这么凶吗?”宁安红着眼圈道:“还不是舍不得你?”

    “哎,我也是舍不得你啊。”赵守正又叹了口气,将长公主搂得更紧了。

    “赵郎……”长公主仰头看着赵守正那性感的胡碴、轮廓分明的侧脸,嘤咛一声道:“再给宁安吟首诗吧?”

    “好。”赵守正点点头,轻嗅丽人的发香,便用那磁性的嗓音沉声吟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长公主登时就痴了,定定看着心爱的男人,心说这不就是说的我俩吗?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两个正浓情蜜意,恨不得化作一人时,忽听不远处,后海中传来噗通一声……

    长公主不禁一个激灵,失声道:“又有人落水了?”

    “好像是。”也就是赵二爷这种粗线条,才不会问她一句,为什么要说‘又’?

    两人便站起身来,扶着白玉栏杆张望。

    果然见到湖边码头上,最大的一艘画舫旁围了好些人,还有人跳进水里,像是在救人。

    宁安见状便收回了目光,**苦短,哪还顾得上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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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和小县主用过晚饭,又挨个雅间敬了一圈酒,最后让楼下的伙计们一起高喊一声:

    “今晚全场的消费,由赵公子买单!”

    便在宾客们的欢呼声中,潇洒挥手,离开了味极鲜。

    李明月早就在酒楼外头等着他了,见赵公子面不改色,步履如常的从里头出来,不禁佩服万分道:

    “大哥真是海量啊!”

    “咳咳。”赵昊尴尬的轻咳一声道:“我喝得是白水。”

    “啊?”

    “啊什么啊?未成年人不得饮酒,你也一样。”赵昊站在台阶上,想要宠溺的摸摸她的头顶。

    可小县主脑袋上的配饰实在太多,好看是真好看,就是让人没处下手。赵昊只好轻轻弹一下她洁白的脑门。

    “知道啦……”李明月拖着长音,捂着脑袋,抗议道:“我又不是我哥,这种事还用大哥提醒?”

    “好好,算我多嘴。”赵昊看到马车过来,便笑道:“送你回去吧。”

    李明月却小声道:“走回去好吗?”

    “也好。”赵公子从善如流,便和李明月并肩徜徉在灯市口的夜市中。

    就像味极鲜催生出的蔡家巷夜市,灯市口上二三十家高档酒楼,也催生出个繁华如庙会般的大夜市来。

    李明月最喜欢热闹了,本来还有些离愁别绪的,可看到大街上那么多的玩意儿,她一下子又开心起。拉着赵昊捞金鱼、套竹圈、捏面人……玩得不亦乐乎。

    结果短短不到一里路,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到长公主府门口。

    李明月手里捻着一对惟妙惟肖的小面人,红着脸沉吟一会儿,才将那个满头珠翠的女孩子,递到赵昊手里。

    “不许弄丢了,等见面再还给我。”

    “嗯。”赵昊点点头接在手里,感觉这轱辘剧情有些熟悉。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小县主信心十足的说一句,然后便身姿轻盈的在他面前转起了圈,那百褶留仙裙上的褶皱,随着旋转全都展开了。

    灯光下,便有百花盛开,蜂蝶飞舞的绚丽美景,展现在赵昊面前。

    赵昊不禁目瞪口呆,心说大明朝的刺绣技术,真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呢……

    他正目眩神迷间,忽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小县主仿佛脚下一绊,便朝他怀里摔来。

    赵昊赶紧伸手接住,谁知却捞了个空。

    待他瞪大眼,只见是李承恩一个箭步冲过来,从后门拉住了妹子的手臂……

    “好险好险。”小爵爷一脸心有余悸的邀功道:“妹子,你险些就摔了。”

    李明月回过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望着李承恩。“我谢谢你啊。”

    赵昊苦笑着摇摇头,发现李承恩从头到脚换了身衣裳,不禁奇怪问道:“承恩,不是说今晚要玩个通宵吗?”

    “嗨嗨。”李承恩放开站稳了李明月,干笑两声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好容易今晚老娘住在火神宫,为他兄妹祈福不回家,谁知又出了那档子事儿……

    李承恩只好取消了安排,扫兴而归。

    谁知到家发现,妹妹居然还没回来。

    李承恩登时就呆不住了,赶紧冲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就急匆匆出门寻找。

    谁知刚到府门口,就看见转晕了的李明月,直挺挺朝着赵昊身上摔去。

    这怎么了得啊?

    李承恩赶紧一个流星赶月,箭步飞扑上去,堪堪拉住了妹妹……

    赵昊问李承恩出了什么事儿,小爵爷却顾左右而言他。

    赵公子不是个多事儿的人,便跟这对感情极好的兄妹挥手作别,上了跟在身后的马车。

    小县主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那黑色的马车出了十王府街,这才停下挥手。

    然后忽然拔出了一旁锦衣卫的绣春刀。

    “救命啊!”小爵爷吓得撒腿就跑,惨叫声响彻整个长公主府!

    ~~

    春松胡同。

    赵昊到家时,已经三更鼓响了。

    却发现西厢房中还亮着灯。

    那原是赵士祯和赵士禧的房间。但赵士祯搞起发明废寝忘食,早就搬出西厢房,和张鉴睡到后罩院中的实验室了。

    禧娃的话,每天吃过晚饭就睡觉……

    赵公子奇怪的走过去,推开虚掩的房门。

    便见禧娃脸色惨白,双眼无神的蜷缩在床角,身上紧紧裹着被子,面前摆着九张墨迹斑斓的湿纸片……

    一副被玩坏的模样。

    “咦,禧娃,你这怎么了?”赵昊心里咯噔一声,不会被那个了吧?

    “叔,你说人这辈子,能干啥不能干啥,是不是都命中注定的?”只听禧娃用飘忽的语气反问道。

    一听禧娃又哲学了,赵昊便松了口气,哭笑不得问道:“咋,又倒霉了?”

    “嗯。”赵士禧点点头,又摇摇头,仿佛想甩掉那不堪回首的画面,半晌方挤出几个字道:

    “画舫,花钱,上船,踏空……”

    “你想去画舫花钱,结果上船时踏空,掉到水里了?”赵昊这才明白,原来那是九张会票。

    “嗯。”禧娃点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我喝了点酒,看东西重影。当时看到眼前有三条上船的踏板。我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哪一条是,就咬牙赌了一把,结果一脚踩空了……”

    “你这叫喝了点儿酒?”赵昊气笑了。

    “好吧,我承认我喝多了……”禧娃低头闷声道:“谁让味极鲜的酒,那么好喝呢?”

    赵昊刚想说一句‘谁让你去那种地方了……’,但想起那个地方是自己开的,便改口道:“谁让你喝酒了?你成年了吗?”

    “我十七了……”禧娃缩缩脑袋。

    “那也不能喝酒!”赵昊想踢他屁股一脚,无奈这厮裹得太严实。只好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道:

    “没事儿吧?”

    “还好李承恩及时跳下去,把我从水里捞上来。”禧娃摇摇头道:“他还想给我换个地方压压惊,被我拒绝了,我是打死也不敢去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的。”赵昊摸摸下巴道:“上上次也是。”

    “我本来真不想出去的。可李承恩非说,他给我请的辟邪宝贝都是开过光的……”禧娃追悔莫及的郁郁道。

    “什么辟邪宝贝?”赵昊睁大眼,之前完全没听说过哎。

    禧娃便愤愤的解下脖子上的玉牌、手腕上的佛珠和狗牙,又伸手在背后抽出一柄三尺长的桃木剑,统统都丢在地上,愤愤道:

    “一点都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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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被扔在地上玩意儿,赵昊叹了口气,摇头准备出去。

    谁知禧娃却从床上蹦下来,直挺挺跪在了他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道:

    “叔,你得管我啊!”

    “呃,你想让我咋管你?”赵昊不解的看着禧娃。

    “就像原先那样,骂我凶我,不给我好脸看。把我绑起来,狠狠鞭挞也行!”禧娃伤心哭道:

    “我现在总算知道,自己就是个被管着的命。一没人管了我就倒血霉啊……”

    “不尽然吧?”赵昊失笑。

    “一定是这样没错的!”赵士禧却坚信不疑道:“人说不撞南墙不回头,我都快把自己撞成释迦佛了我……”

    “鸡生来要打鸣,牛生来就要拉犁。禧娃生来就该被叔管,这就是我的命啊,叔。”赵士禧仰望着赵昊,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没法拒绝。

    “行,叔还像以前那样管你。”赵昊点点头,心说本打算给你改了毛病就算了,没想到还依赖上了……

    “嗯。”赵士禧幸福的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也终于不再感到恐慌了。

    “赶紧睡吧,明早就恢复出操!”赵昊拍拍大侄子的肩膀,沉声说道。

    “是,叔父!”赵士禧便赶紧蹦回床上。

    赵昊拿起床上那几张黑乎乎的烂纸片,依稀能看出都是伍记的会票。

    这没什么奇怪的,禧娃的钱都是赵昊爷们儿给的,肥水哪能流到外人田里?

    也幸亏是伍记的,要是换了别家票号,哪怕是万源号这样的大票号,也休想再把钱兑出来了。

    不过为了让禧娃彻底死心,赵昊也没告诉他还能兑回来,只将那些烂纸片默默的收了起来。

    “叔,以后别给我钱了。”便听禧娃又愤愤道:“钱不是好东西,那就是害人精!就是它们把我害成这样的!”

    说着他又攥拳发誓道:“我以后要安贫乐道,视金钱如粪土,过最苦的日子!”

    “好吧……”赵昊有些担心的看着这孩子,心说看来真是受大刺激了,希望日后能好渐渐好起来吧。

    哎,本公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多晚辈要操心,也是命苦啊。

    ~~

    赵昊回去房间时,已经快子夜了,却见炕上空空如也。

    “叔爷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刚刚结束实验的赵士祯,给叔父打来了洗脚水。

    “哦,他跟相好的……同年,同床夜谈去了。”赵昊便熟练的替老爹打个掩护,笑笑道:“你懂得,白天不方便。”

    “嗯。”赵士祯点点头,深以为然道:“这几天,好多来给叔父磕头的老百姓。人家也不进来,在门外磕了头就走……”

    “是么?真没想到……”赵昊一脸吃惊,就像不是他安排的一样。

    既然雇了水军,当然不能光抹黑对手了,还要正面鼓吹一波自己,这样节奏才能带的飞起。

    当然,这些腌臜事赵昊都是吩咐小黑胖子郭大去做的,从来不让弟子们知道。

    这不废话吗?哪有让真粉丝知道,其实爱豆的热度都是买的呢?

    “你也赶紧去睡吧。”赵昊洗完脚,接过棉巾擦干,对弯腰端盆的赵士祯笑道:“忘了告诉你了,明天一早,要去神机营呢。”

    “真的?”赵士祯本来满脸倦容,一听叔父这样说,登时两眼放光。“我这就去睡!”

    结果他兴奋的一晚上睡意全无,大睁着眼到天亮。

    ~~

    赵昊起床后吃过早饭,老爹还是没回来。

    他不禁心中暗叹,老二位这是要干啥?

    哎,老房子着火真可怕。

    然后他便在马湘兰的侍奉下,穿好窄袖的月白色暗花曳撒,戴上网巾、踏好快靴。昂首挺胸,双目圆睁,凸显一团尚武的精神!

    “少见公子这样打扮呢。”马湘兰感到十分新奇。

    “不合适我吗?”

    “公子穿什么都合适呢。”马湘兰掩嘴轻笑,将马鞭递到他手中。

    今日是去军营,赵公子准备骑马去呢。

    待从屋里出来,一众弟子早就牵着马等在那里。

    虽然今晚就要考试了,但赵昊不想让弟子们错过,这个了解戚家军的机会。

    “而且过几天就要分开了,徒儿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师父。”这话自然只有大师兄能说出来。

    “到了地方,全都给我闭嘴,谁敢乱讲一句,甭想上课了!”

    赵昊瞪了王武阳几个一眼,军营里都是耿直的汉子,乱拍马屁是要遭白眼的。

    ~~

    赵昊便带着一众弟子,在高武和吴玉的护送下,赶往西直门外数里处的神机营驻地。

    神机营属于禁军三大营之一。

    三大营乃成祖皇帝迁都北京后,从五军都督府的军队中,精选出的皇帝禁兵,可谓大明战斗力最强的军队。跟随成祖皇帝六征漠北,打得蒙元闻风丧胆,沦为流寇。

    可惜土木堡一战,三大营主力损耗殆尽。景泰时,于谦对三大营进行改编,从中选十万精锐,分十营团练,以备紧急调用﹐称十团营。

    英宗复辟后,又恢复三大营的旧制。此后百五十年间,三大营时废时复。

    直到嘉靖二十九年,方彻底恢复永乐时三大营旧制,将坐营内臣俱裁革,以大将一员统帅,称总督京营戎政。又以文臣一员辅佐,称协理京营戎政,其下设副参等官。

    戚继光便是统领神机营的副将,因为总督三大营的成国公对他信任有加……其实成国公对谁都很信任,因为老人家基本上就是个吉祥物。

    所以戚继光在神机营拥有高度的自主权,而且他已经在此练兵一年了,想必已经基本操练成型了。

    这让赵昊十分期待今日之行。

    他相信,定然可以看到大明乃至当世最顶尖的战斗力,该是个什么模样!

    这对赵公子制定下一个五年计划极其重要。

    就像去岁到西山调研一样,这也是一次调研。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

    只有亲眼见到大明军队和武器的天花板,才能知道下一步该优先解决什么问题。

    转眼间,一行人马便来到那座有着丈许高围墙的军营前。

    还没靠近营门一里,众人便遭遇了斥候的盘查。

    赵昊看看高武,然后吩咐吴玉道明来意。

    听说是戚将军请来的客人,斥候客气了不少,让他们在此等候,同时派人拿着赵昊的名刺进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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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盏茶功夫,军营中门大开。

    鼓乐齐鸣声中,戚继光率领一众军官策马而出,大笑着迎接赵昊而来。

    “哈哈哈,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赵博士给盼来了!”

    大老远,戚将军便下马翻身,洪亮的声音响彻营垒。

    赵昊也赶紧下了马,快步上前向戚继光恭敬行礼。

    戚继光赶紧扶住他,眉眼都透着开心道:“听说博士过两天就要离京,真担心你会忘了咱们的约定啊!”

    “怎么会呢?”赵昊笑着摇头道:“只是家里一堆麻烦没解决,不敢出来见人罢了。”

    “哈哈哈,风趣!”戚继光要比那日在张居正府上放得开,大笑着与赵昊亲热把臂,然后一一介绍自己的部下。

    “神机营参将胡守仁!”戚继光先指向一位黑脸虬髯,穿三品武官袍的彪形大汉。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赵昊忙深施一礼。

    胡守仁呵呵一笑,赶紧侧身让开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博士可是一门五进士的当世大儒。若让人知道咱老胡受你大礼,唾沫星子还不淹了我?”

    “胡将军说笑了!”赵昊却一脸尊敬的动情道:“邱王一战,将军连斩倭寇首级十五颗,才有大军全歼倭寇!岑港一战,大军久攻不下,将军率敢死队冲入敌阵,火烧倭寇辎重,斩杀强敌二十余名,倭寇士气动摇,遂至大败!”

    “莆田一战,将军出奇谋,擒斩倭寇二千四百五十二人,救出百姓三千多人。又率兵埋伏各要道,追剿擒斩残敌一千一百七十一人!平海卫一战,将军率部歼敌两千余人,解救百姓三千余人!将军谋则必成,战则必克,天生英勇,卫我邦国!国人当以国士待之,如何不能受此大礼?!”

    “嗨。”胡守仁被赵昊说的直挠头,讪笑道:“博士把老胡捧得这么高,咱真有这么好吗?”

    “有!”赵昊坚定点头。

    “哈哈哈,多谢美言!”胡守仁高兴坏了,要不是当着大帅的面,非得把这会说话的俊后生,抱起来举高高不可。

    戚继光又介绍第二位,一个身材中等,面相憨厚的中年武官。“神机营参将陈大成!”

    “大帅赴义乌招兵,将军最先率子侄应募,八年间大捷十二次,战功卓著!请受在下一礼!”

    那陈大成凶恶的脸上,登时现出腼腆的笑,连忙摆手说使不得,然后赶紧还以大礼。

    “游击将军吴惟忠!”戚继光再介绍第三位,短小精干的将军。

    “将军随大帅首战台州,于花街、白水洋、小藤岭数战数胜,援闽横屿之战立首功!”赵昊再度献上颂词,施礼道:“请受在下一礼!”

    吴惟忠也赶紧还礼不迭,口称谬赞。

    而后,戚继光又介绍了叶邦荣、陈禄、叶大正、冯子明等数名将领,赵昊皆对其战功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无一人张冠李戴!

    众戚家军将领惊异于赵昊超人的记忆力之余,也不由对他好感顿生。心说就冲他这份尊重,也不枉咱们大帅如此隆重迎接。

    ~~

    见礼之后,戚继光便和赵昊把臂向军营走去。

    将军们簇拥在一旁,跟高武和吴玉说笑。

    “高武,你说话快点了没有?还那么憋人吗?”

    “……”高武歉意的看着问话的胡守仁。

    “好吧……”胡守仁便转头看向,头发已经可以勉强成髻的吴玉,笑问道:“天真,你怎么来北京了?难道把我们四丫甩了吗?”

    “他敢!”将领们纷纷笑骂道:“要是敢对我们妹子始乱终弃,咱这些娘家哥哥,非骟了他不成。”

    吴玉羞得老脸通红。其实他今天是不好意思回来的,但一来公子需要个熟人介绍一下,二来他也十分想念昔日出生入死的袍泽。

    好半晌他才小声道:“我已经还俗了,现在叫吴玉,两口子跟着公子干。四丫在金陵当掌柜了……”

    “是吗?”一众娘家哥哥纷纷开心道:“赵公子还真是知人善任,妹子那脾气本事,活脱脱就是个女掌柜嘛!”

    将军们又问吴玉要孩子了吗?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四丫舍得放他跑这么远?之类羞人的问题,臊得吴玉直想掉头就跑。

    幸好这时候,众人来到军营门口,全都不约而同挺直腰杆、神情严肃,无人再胡乱说话了。

    戚家军军规云——军营第一肃静为主,凡有平日喧嚷者,捆打四十,连坐!

    ~~

    把守营门的士兵行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缓缓打开了营门。

    赵公子吃惊的发现,从外头看来平平无奇的营墙,内侧居然被改造成有女墙、有射击台、有壕沟的立体防御工事……

    “神机营军营位于京城之外,没有城池依托,只能想办法自己加固防御了。”便听戚继光用一种无奈的语气介绍道:“但经费实在有限,无法装备守城器械。不花钱的话,只能勉强弄成这样子……”

    难道你原本想打造一个,超级无敌的末日堡垒吗?

    赵昊不禁暗暗吐槽,心说这位将军果然是太稳健了,并且点满了土木工程的技能点。

    越过防御工事,那整洁有序、壁垒森严的戚家军大营,便毫无遮拦的展现在赵公子眼前。

    看着粉刷一新的营房,干干净净的路面,赵昊不禁耳目一新。

    随便走进一间营房,只见大通铺上被子叠成了豆腐块,褥子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

    士兵的每一样物品都摆放的整整齐齐,绝对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

    而且居然一点异味都没有!

    赵昊恍惚生出一种,进入四百年后我军军营的错觉。

    他不由自主上下打量着戚将军,心说这位莫非也跟我一个来路?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了。以戚将军强大的军事天赋,若辅以后世的知识,怕是连让草原暴躁老哥,载歌载舞的马克沁都能整出来……

    “凡新招士兵,军容整肃是第一要务。”便听戚继光沉声解释道:“招来士兵,必立规矩,若是连屋里这点要求都不能严格照做,焉能指望他们在操场上遵守号令?更别说在战场上了!”

    “那也不是一般军队能做到的。”赵昊叹服的摇摇头。在军队近代化以前,**军匪素来难以区分,实在无法想象,戚继光是怎么做到的?

    便听戚家军淡淡一笑道:“其实,兵不是练出来的,是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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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家军营房中。

    “兵之贵选!”只听戚继光沉声道:“尤其如今天下一家,兵有额数,饷有限给,其法惟在精。”

    “哦?”赵昊闻言眼前一亮,轻声道:“义乌矿工?”

    “不错。”戚将军一脸余悸的长叹口气道:“博士既然对戚某十分了解,当知我在龙山之战的遭遇。”

    “知道。”赵昊点点头道:“大帅当时任宁绍台参将,率一万官军伏击一千倭寇,结果大军一触即溃,丢下大帅就跑。”

    说着,他一脸崇拜道:“好在大帅临危不乱,登高张弓,三箭射杀三名倭寇首领,这才让倭寇乱了阵脚。”

    “本官也是瞎蒙的。”戚将军谦逊的摆摆手,苦笑道:“但无论如何,当时倭寇已经彻底乱了,我便喊住部下,要求他们展开反击。”

    “他们听了吗?”赵昊问道。

    “还好,本官平素号令严厉,他们怕我事后算账,终于掉头开始追击。”时隔多年,想起当年的画面,戚继光依然摇头连连道:

    “谁知更让人吃惊的是,他们只追出二里地不到,就自动返回了。我奇怪的拦住个士兵,问他为什么放着逃跑的敌人不追?他告诉我,反正倭寇一茬一茬杀不净,把他们撵走了就是,没必要白费力气。”

    “这,很……”赵昊强忍了吐槽的冲动。

    “这些军队我都是一样的训练,并未放松对他们的要求,平时也是令行禁止,军容整齐,可一上了战场就原形毕露。”戚继光叹气道:“究其原因,还是他们心思太活,把当兵打仗当成份差事,自然惜力更惜命。”

    “所以我立下规矩,但凡招兵,第一切忌不可用城市游滑之人。但凡那些面目光白、神色不定,油嘴滑舌之辈,统统不要。”然后戚将军自豪的总结道:

    “末将只招黑大粗壮的乡野老实之人,看其手面皮肉坚实,有土作之色,必然吃苦耐劳,此为上等兵员之选。”

    赵昊闻言恍然,心说怪不得自己所见戚家军将士,从高武到胡守仁到吴惟忠,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傻大黑粗的类型。

    原来是戚将军独特的审美……哦不,要求所致。

    还以为,戚将军是为了凸显自个儒雅不凡,特意选了些粗大的汉子做陪衬呢。

    好吧,那是赵公子才有的龌龊念头。

    ~~

    与那日在张居正府上拘谨寡言不同,今日的戚继光十分健谈。

    而且与其他随性灵动的军事天才不同,戚继光十分有章法和逻辑,并且注重归纳总结。

    他能将军队中重重复杂的情况,分解为最简单的要点,让你一下就能抓住诀窍,可以简单照着做。

    这就是一位千年一遇的军事理论家啊!把他放在前线带兵实在太浪费了,应该让他在后方建立军队体系,培养军事人才啊!

    赵昊已经在幻想,未来在哪里兴建一座戚继光军事学院了……

    当然,目前也只是幻想而已。

    赵公子赶忙擦掉口水,抓紧时间向戚继光请教各种选兵练兵带兵的问题。

    戚继光耐心解答之余,不禁心下疑惑。忍不住问道:“博士问这么仔细,莫非也要组建一支军队不成?”

    “呃……这不我爹要外放吗?”赵昊便干笑一声,搪塞道:“到地方上万一遇上什么土匪山贼,也好知道怎么训练民壮啊。”

    “这样啊。”戚继光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

    参观完了军营,戚继光又带赵昊师徒来到操场上。

    此时正是上午,除了巡营的将士,神机营全体都在操练。

    偌大的演武场上,四五千将士分作骑、步、车兵,分头进行训练。

    戚继光带领赵昊登上高台,然后身边小校吩咐一声。

    那小校便高举起一面红色令旗,朝着正操练的将士们挥舞几下。

    军官马上号令全营骑兵,六马平行作一路,围绕教场一圈。待行至原处时,步兵和车兵也整队完毕。

    三军将士便在锣鼓号令声中,开始复杂的机动训练。

    戚继光告诉赵昊,这是在演练御敌、拒敌、追击时的阵法。

    赵公子虽然对此一窍不通,只能看个热闹,却依然感到十分震撼。

    只见神机营将士潮水般散开,然后混编成十几条战线。

    这时尖锐的哨声响起,意味着假想中的敌人已经进入火炮射程。第三层的镋钯手,就于钯上架放火箭,而后放虎蹲炮。

    待到敌人再近,一层层将士们开始配合着用鸟铳射击。

    戚继光将填药、装弹、点火等复杂的射击步骤分解开来,每一个士兵只完成一步,便将火铳递给前面的士兵。

    待传到排头的精锐射手手中时,鸟铳已经是点火状态了。

    那些精锐射手便只管瞄准射击,然后一手将火枪往后传递,一手接过另一支填好的火枪,马上可以进行下一次射击。

    赵昊默数了一下,采用这种流水线射击法,前排射手一分钟可以开七枪。

    不到十秒钟一枪,完全刷新了他对火绳枪的认知。

    戚继光告诉他,其实射击速度还可以提升,但他要求每一枪都必须打得准,所以反复摸索之后,这个速度是最合适的。

    ~~

    这时,那尖锐的哨声再次急响。

    戚继光告诉赵昊,这表示敌军已经进到三十步以里了。

    只见将士们马上收了火器与弓箭,俱执起短兵,摆出大名鼎鼎的鸳鸯阵,准备开始白刃战!

    赵昊赶紧瞪大了眼睛,他终于看到了天下无敌的鸳鸯阵!而且是戚继光亲自指挥演练的!

    这可是在他遗愿清单中排前列的梦想啊……

    老天爷,我该如何赞美你呀!

    赵公子用袖子抹一下湿润的眼角,瞪大眼唯恐漏过任何细节。

    只见原先千层糕似的严整阵线,已经变成了一个彼此独立又紧密联系的连环阵型。

    每一个独立的鸳鸯阵中,狼筅兵居第一层,刀棍居第二层,大棒居第三层,快枪居第四层,精锐射手则居第五层,手持长刀查漏补缺。

    居于第六层的骑兵,持枪在步兵两翼保护。

    这时,催人奋进的鼓点声响起,步兵们便踏着鼓点,整队缓步向前!

    那擂鼓声越来越密集,将士们也渐渐加速,呐喊者冲向敌军!

    骑兵们也催动战马,从两翼杀入敌阵!

    虽然只是演习,赵昊却激动的寒毛直竖!

    他分明看到了这支传奇铁军,冲入倭寇阵中,将敌军杀的血肉横飞,践踏成泥的绚丽画面……

    这就是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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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日近中午。

    戚继光下令鸣金,将士们便分头列队,各自回营。

    烟尘腾腾的演武场渐渐恢复了平静。

    “不知博士有何指教?”戚继光客气了一下。

    “唔,很震撼。”赵昊使劲点点头,然后有些遗憾道:“就是没听到枪炮声,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呵呵……”戚继光和胡守仁等人相视苦笑,后者打趣道:“赵公子,我们也想真枪实弹的练啊,可你给我们搞弹药啊?”

    “怎么,很贵吗?”赵昊心中一喜,本公子有用武之地了。

    “贵不贵两说,是有钱也买不到。”胡守仁笑嘻嘻道:“你要是能帮我们搞到,咱老胡亲自给你打一炮。”

    “别瞎说。”戚继光瞪一眼胡守仁,对赵昊解释道:“老胡的意思是,我们神机营手里只有枪炮,弹药却收在军库中,想要实弹训练一次,必须提前报批才行。”

    “反正老胡来了快一年,就没捞着打一炮。”胡守仁郁闷的撇撇嘴道:“看家的手艺都快生疏了。”

    “这样啊……”赵昊无奈叹口气,这不是钞能力能解决的问题了。

    “不过博士放心,来一趟神机营,还能不让你听声响?”戚继光做事何其周全,怎能让赵昊不得尽兴?

    “午饭后,本将带你去军器局的试炮场过过瘾。”

    “那感情好。”赵昊开心的看一眼赵士祯,一上午兴致缺缺的大侄子终于笑了。

    ~~

    午饭是在戚继光的中军帐里用的。

    饭前,赵昊让高武等人呈上带来的礼物——单筒望远镜二十具,双筒望远镜五具。

    这下可把戚家军的将领们高兴坏了,他们早就眼馋胡守仁的望远镜了。

    但这厮当成命根子一样,从不许他们摸一下,这下大家应该都能分到一根了,终于不用再惦记老胡那根了。

    “这份礼物可太贵重了。”戚继光也十分高兴,没有比这种礼物,更合他心意的了。

    戚将军岂能让朋友吃亏?便也回赠了礼品——二十支崭新的鸟铳,以及五柄闪亮的倭刀。

    “此去两千里,一路山高水长,一点戚某私藏赠与尊父子防身。操枪之法高武都会,回头让他教着护卫们操练即可。”

    赵昊从长木箱中,拿起一柄三尺长的鸟铳,持在手中细细端详。

    那笔直的黑色枪管、红棕色硬木的枪托,有准星有照门、有扳机有龙头,看上去与后世的步枪已经十分类似了。

    赵士祯站在他身后,抻着脖子眼热无比。

    听到大侄子咽口水的声音,赵昊将手中的鸟铳递给他。

    赵士祯忙在身上擦擦手,一把接过来仔细摸索起来,那痴迷万状的样子,看得人头皮发麻。

    “多谢大帅厚赠,”赵昊先诚心谢过,然后发愁道:“只是民间不能持有火器,徒呼奈何?”

    “呵呵,民间当然不可以持有。但令尊身为知县,带几十个枪手上任,一点问题都没有。”

    戚继光便耐心道:“县里急递铺有铺兵、巡检司有弓兵、递运所有防夫、驿馆有伙夫。除此之外,最近这十几年起,各县因为倭患横行,盗匪频仍,又纷纷招募起了义勇、枪手、民兵之类……总之就是个名目而已,只要不花朝廷的钱,御史也不会管的。”

    说着,戚将军补充道:“当然,在京城可别亮家伙,不然五城兵马司很快就会找上门的。”

    “那是自然。”既然十分慎重的戚将军说没问题,赵昊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过想想也是。若非大明对武器管理十分开放,在另一个时空中,国家危难之际,赵士祯、毕懋康这些善于动手的文官们,也没法发明出各种魔改版的火枪来。

    赵昊便开心的收起刀枪,并几罐火药和弹丸。

    宾主双方都收到了心仪的礼物,自然宾主皆欢。

    ~~

    午饭过后,稍事休息,戚继光便带着赵昊赶到位于西山的军器局试炮场。

    大明的武器制造也十分开放,从工部到内廷,从布政司到都指挥使司,乃至地方卫所,都有制造武器,乃至火器的权力。

    当然制造水平参差不齐,水准最高的自非工部军器局莫属,神机营的火器大都由该处供给。

    可惜的是,军器局生产火器的地方,设在内城西南角王恭厂一带。今天看不到大明的武器,是怎么造出来的了。

    在戚继光的带领下,众人通过一道岗哨,进入一片开阔的山间谷地,便见先来一步的胡守仁,已经备好了各式火器,只待他们到来了。

    “先看哪一样?”戚继光笑问赵昊。

    “自然听将军安排。”离开军营后,赵昊便改口称戚继光为‘将军’,这自然是不想给对方惹麻烦。

    毕竟如今的戚继光,已经不是叱咤东南的抗倭大帅,而是婆婆众多的神机营副将了。

    “那就先从火铳开始吧,这是从国初就开始用的火器。”戚继光很满意赵昊这份谨慎,他一直相信,只有和谨慎的人交朋友才有好处,不谨慎的朋友会害死你的。

    胡守仁便拎起根烧火棍似的玩意儿,开始往里头装填火药和弹丸。

    赵昊等人都凑过去围观,只见那所谓‘单眼神铳’,乃用熟铁打造而成。长三尺左右,小臂粗细,底部钻有火门眼,后部安装木柄拐,前部架于铁圈上。

    胡守仁装好弹药,又在火门眼插上了引信,夹在腋窝下对向前方充做靶子的草人。另一手接过士兵递上的火绒,点着了引信。

    赵昊赶紧远远躲开,捂住耳朵。弟子们也赶忙有样学样,唯有赵士祯瞪大两眼,满脸兴奋的看着那引信燃尽。

    便听嘭得一声炸响,草屑飞溅中,二十步外的草人应声倒地。

    从那烧火棍里冒出的灰白色烟雾,也将胡守仁笼罩其中。

    “咳咳……”老胡咳嗽连连,把那火铳往桌上一丢。“这玩意儿,得两双眼睛三只手才能玩得转。”

    “最要命的是,三十步以外,就不知道弹丸飞哪去了。”戚继光苦笑道:“这种老古董缺点太多,最主要是没法瞄准。且单人操作太不方便,所以现在神机营已经淘汰掉了,只剩骑兵使用的三眼火铳了。”

    说着,他拿起一根顶端粗大隆起的大号烧火棍,为赵昊等人讲解道:“三眼火铳把三根枪膛铸成一体,里头相互连通,点火后三管齐射,命中的机会自然大增。”

    然后戚继光抡起烧火棍,虎虎生风挥舞几下道:“打完之后,还可以当成狼牙棒对敌,深受骑兵欢迎,因此还有装备。”

    搁下三眼火铳后,戚继光便拿起一支鸟铳,郑重的对赵昊介绍道:“这才是神机营目前装备的主力火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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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枪后有照门,前有照星,机发弹出,两手不动。对准毫厘,命中方寸,兼之筒长气聚,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戚继光沉声介绍鸟铳一番,便亲自给众人演示起来。

    他先将枪口对着自己,用预装好的小竹筒,将定量的火药倒入铳口中。然后用通条压实,放入铅子一枚,再次用通条压实。

    接着调转过枪身,将另装的细火药倾入鸟铳火门之中,小心摇动一番,待火药通过线门进入铳膛,便暂时关闭火门。

    又将点着的火绳插入龙头。这才重新打开火门,双手托住枪身、面贴枪托,三点一线瞄准百步之外的草人。

    最后扣动扳机,龙头将火绳怼入火门,药燃铳响,百步外的草人应声倒地!

    虽然比起火铳来,射速并无改善,但完全可以单人操作了,而且可以像后世火枪那样三点一线瞄准了,射击精度自然大大提高。

    加之枪管细长,更容易聚气,射程自然也倍于火铳。

    所谓鸟铳者,盖以此枪能射落飞鸟而命名也。

    这已经是大明最优秀的火器了。

    ~~

    待到硝烟散尽,戚将军露出脸来,爱惜的抚摸着手中的鸟铳,对赵昊道:

    “此铳乃泰西夷人所创,起先是倭人在用,官军持火铳莫能与之抗衡。直到嘉靖二十七年,朱中丞收复双屿,缴获了这种鸟铳及善制鸟铳者。朝廷试用之后,发现所有火器黯然失色。工部一次便仿造了一万支,投入东南之后,抗倭的局面才渐渐好转。”

    “鸟铳,好强!”赵士祯已经陶醉在,那一枪的美妙中不可自拔了。

    赵昊却有些无感,毕竟在四百年后,此物已经改名土枪,而且真的只能用来打鸟了。

    好吧,不跟四百年后比,哪怕是如今的欧洲,也已经研发出了成熟的燧发枪。只是一些人为的因素,才没有马上普及开来而已。

    能让赵昊眼前一亮的,反而是戚继光使用的火药。

    他将小竹筒里的火药倒入掌心,拿到眼前一看,只见那火药呈颗粒状,如一粒粒芝麻大小。

    “火药颗粒化……”赵昊轻吁一声,他喵的,本公子又少了一项专利。

    “本将当初,只是为了解决火药松散易受潮,难以运输储存的问题,才突发奇想,将火药做成整块。结果敲碎使用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本以为这批火药要浪费了,谁知意外的发现威力反而大了许多,枪膛还容易清理了……唯一的问题是,这样不易引燃,所以火门里装填的还是火药粉。”

    戚继光说完不禁摇头叹息,这可是他的独门秘方。“没想到,博士居然连这个都懂?怪不得张相公一定要你指导一下呢。”

    “呵呵,略懂略懂。”赵昊谦虚的笑笑道:“这跟煤藕的道理差不多。”

    “愿闻其详。”戚继光马上虚心讨教。

    “因为火药颗粒之间空隙较大,燃烧也就更加充分,威力自然大增,燃烧后的残渣自然也就少了。”赵昊便解释道。

    “果然跟煤藕一个道理。”弟子们赶紧掏出小本本记下这条。

    而后,戚继光在赵昊的要求下,讲解了如何制造颗粒火药。

    “将按照一硫二硝三木炭配比好的火药,加水用木臼舂之半干,然后晒成药饼,用时捣碎成米粒大小即可。”

    然后,便听赵昊在他耳边轻声道:“说真的,下次别用水。”

    “那用什么?”戚继光满脸期待。

    ‘尿。’赵昊真想告诉他最佳答案,却又怕戚将军以为戏弄他,只好给出次优解道:

    “烧酒。”

    “好的,回头末将就尝试一番。”戚继光重重点头,又虚心问道:“不知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目前来看,鸟铳的射程、威力和准头都不错,最大的问题还是射速太慢。”赵昊便正色道:“当然,将军让部下采用的七步射击法,确实是一个解决的办法。但一来太吃训练,二来占用的兵力也太多了点。”

    “不错。”戚继光苦笑一声道:“本将也没信心能推广开来。”

    ~~

    接下来,戚继光又向赵昊演示了佛郎机、虎蹲炮和大将军炮三种明军的主力火炮。

    佛郎机炮又叫子母炮。是一种铁制后装滑膛加农炮。最大的特点是炮腹粗大且开口,将预装好的子炮填入炮腹,点火即可开炮。

    打完一炮将其取出,再换上另一个子炮,便可再来第二发。因此只要子炮足够,射速比鸟铳还快。

    最大的缺点是子炮与炮腹间缝隙公差大,造成火药气体泄漏,因此射程和威力有所不足。

    不过七八百斤重的大型佛郎机,在胡守仁的操纵下能轰碎一里外的木马,战斗力已经十分可观了。

    而小型的佛郎机只有不到十斤重,配上五到九个装上霰弹的子炮,十分适合机动作战的火力打击。

    不过对戚家军来说,同样轻便且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虎蹲炮,是更理想的运动战搭档。

    当众人看到那用大铁钉固定在地面的二尺长大炮,发射出去的散弹,瞬间击倒一里近远的十几个草人,无不心下骇然。

    王武阳等人心惊胆寒,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狠毒的武器……

    只有赵士祯激动又蹦又跳,恨不得扑上去狠狠亲那虎蹲炮一口。

    至于那大将军炮威力更是骇人,一炮下去,直接将对面的山壁炸的碎石纷飞。

    不过将近四尺的大炮,重达两千斤以上,似乎只有守城能派上用场了。

    要是用于野战的话,足以成为拖垮后勤的噩梦了……

    ~~

    待到将准备的所有武器演示一遍,戚继光满眼期待的看向赵昊,等待他有好的建议。

    “我倒是有几个想法……”赵昊被震得两耳嗡嗡作响,还在那故作沉吟道:“但得试试才知道,不然也说不好。”

    “那当然。”戚继光深以为然道:“末将也捣鼓过一些玩意儿,都是一点点摸索出来的,不到真正成功的时候,确实不知哪一种想法是对的。”

    赵昊心说那是因为戚将军你太慎重,在本公子这儿正好倒过来。

    我是知道哪一种想法是对的,但本公子不一定能摸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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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说这时候,应该把几个改进的思路告诉戚继光的。

    让戚将军和兵仗局的工匠一起研究,肯定比赵昊和几个弟子瞎琢磨来得快。

    但赵昊却忍住没有开口。

    因为通过这一天的调研,他已经可以得出结论。

    如果把戚家军放在五十年后,哪怕大明的火器水平不再进步丝毫,依然可以轻松取得萨尔浒之战的胜利。

    而且是毫无悬念的大胜。

    并且五十年后,大明朝通过与欧洲交流,生产出了更好的火器。

    赵士祯的‘鲁密铳’,性能全面胜过鸟铳;他的‘掣电铳’更是一次全新的升级,将子弹的概念首次引入了火枪。毕懋康的‘自生火铳’,已经是很完美的燧发枪。还有威力无穷的红衣大炮……

    这些都是超过戚家军火器水平的新式武器,却依然既打不过李自成,也打不过野猪皮。

    所以大明灭亡不是武器的问题,而是兵出了问题、官出了问题,国家出了问题!

    不把这些问题解决掉,就算赵昊把大明的武器水平向前推进两百年,也依然无法改变国破家亡、衣冠沦丧的命运。

    当然,硬抬杠说,马克沁降世就可以做到。

    但赵公子很有自知之明,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没法听到那令人愉悦的撕布声了。

    怕也看不到仅凭武器优势,就能让暴躁老哥载歌载舞那天了……

    ~~

    既然为大明提升武器水平,并不是什么迫切的任务,所以还是按照本公子自己的节奏来吧……

    果然,情商满分的戚将军,听懂了赵昊那句‘试试才知道’的言外之意。

    但戚继光没有马上答复赵昊,而是默默寻思了片刻。

    归途中,他才摆手示意众人散开,问并辔而行的赵昊道:“博士想试着改进下枪炮?”

    “不错。”赵昊点点头道:“方才大帅也看到了,我那个侄子对枪炮到了痴迷的地步。”

    “嗯。”戚继光也点点头,心说简直病态。

    “他随我。”却听赵公子幽幽说道。

    “公子这样的科学家热爱枪炮,是大明的福分!”戚继光马上正色道:“相信在公子的科学改进下,大明的火器水平,一定会突飞猛进的!”

    “戚将军真会说话。”赵昊不好意思笑笑道:“但造这玩意儿一是门槛太高,二是挺犯忌讳,因此我们爷俩也就是想想而已。”

    “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让兵部拨你一批工匠,正大光明造起来就是。”戚继光便轻声道:“但困难在于,兵部轻易不会开这个口子,至少本将没办法说动他们。当然,那是本将人微言轻的缘故……”

    “大帅是说,张相公?”赵昊低声问道。

    “嗯。”戚继光点点头道:“我回营便修书张相公,向他言明此事。以张相公对博士的看重,希望应该不小。”

    说着,他看一眼赵昊道:“当然,博士最好还是亲自去一趟,权当告别了嘛。”

    “我还要去上一节课。”赵昊点点头,在离京之前,怎能不再见偶像一面呢?

    “那就没问题了。”戚继光笑笑,又跟赵昊提起热气球的事情。

    赵昊自然没必要保密,便让张鉴明日再来一趟,传授神机营热气球的制法。

    说话间,便到了神机营的军营。

    戚继光邀请赵昊入营休息,但赵公子晚上还有安排呢,便婉言谢绝了。

    “这样啊……”戚继光略有些失望的点点头,嘴唇嗫喏一下,一副欲言又止,你快问我的表情。

    对戚继光的敬意,让赵昊配合道:“大帅可有话要说?”

    “哎,果然瞒不过博士。”戚继光感激的笑笑道:“末将想问件事。”

    “请讲。”赵昊点点头,正色道。

    “那西山煤业,可是公子的买卖?”

    “不能这么说,公司是大伙儿的。”赵昊纠正一句,然后笑道:“不过我有些股份,说话还算管用。”

    “那太好了。”戚继光松口气,然后又着紧问道:“那请问公子,像吴玉那样的差事,贵公司还招人吗?”

    “呃……”赵昊闻言一呆,心说咋不问还招不招董事长?

    .但他旋即便重重点头道:“招!本公司创业伊始,最缺人才了!”

    “那,我有三个极优秀的部下,都是战功赫赫的抗倭英雄。因为遭到不公正的处分,不得不离开军队了……”戚继光轻叹一声,拍着胸脯对赵昊道:

    “但戚某以人格向博士担保,他们三个绝对是好人,更是最好的将领,练兵带兵都是一顶一的好手!”

    说到这,戚继光长长吐出口浊气,方低声道:“可离开了军营,他们便什么都不会了。跟着我南征北战多年,一点积蓄也没攒下,回家后连生计都成问题……”

    “大帅不用再说了。”赵昊摆摆手,便沉声对戚继光道:“这三位我要定了,而且保证他们在公司的地位,比吴玉只高不低!”

    “我还没说是谁呢……”戚继光惊喜之余,也有些愕然。

    “我曾对大帅说过,赵某最敬仰为国杀敌的民族英雄!这绝非客套,而是我的肺腑之言!”

    便听赵公子动情道:“今天我还要告诉大帅一句肺腑之言——绝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戚继光的嗓子好像被茅草堵上一般,哽咽了好一会儿,方红着双眼翻身下马,朝赵昊深深一揖。

    “就冲这句话,请博士受戚某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赵公子赶紧跟着跳下马。幸亏他练了半年拔断筋,不然这一下非摔个狗啃泥不可!

    赵昊赶紧双手扶住戚继光,急声道:“大帅若想让我折寿,尽管朝我行大礼!”

    听他都这样说了,戚继光只好直起身子,改为抱拳。感慨万千的笑一声道:“能有张相公和博士这样爱护戚家军的人在,可见老天也没完全瞎了眼!”

    “跟老天有什么关系?都是那群狗日的……”赵昊啐一口,硬生生打住话头,回到正题上。

    “在下没有张相公那么大的能力,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尽一点绵薄之力!”

    说着他提高声调,让所有人都听到自己这句誓言道:

    “请戚将军和诸位将军代为通传,但凡参加过抗倭的戚家军,不管他是已经不在军中,还是将来要离开军队,都可以去吴县找我。赵某会替你们妥善安置——伤残者为其赡养送终,健全者使其重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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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机营门口,听了赵昊的荣军宣言后,胡守仁等人全都难以置信的看向戚继光。

    不知道这小子在开什么玩笑。

    却见大帅双手按在赵昊的肩膀上,用同样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声音都变了调。

    “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那些人死活与你何干?”

    胡守仁等人,跟着戚继光南征北战多年,还没见大帅如此失态过呢。

    但他们完全理解,大帅为何会失态。

    因为退伍将士的安置问题,始终是插在所有戚家军将领心里的一根刺!

    因为戚家军跟卫所的军户不同,他们大都是戚继光招募的义乌矿工。

    军户世世代代都当兵,生老病死好歹有国家兜底,总不至于饿死。可戚家军将士一旦离开军队,就彻底没有了保障。

    能靠杀敌攒下钱,回家置下些田地的还好。那些没攒下积蓄的,甚至连回家种地都做不到,只能回去继续当矿工……

    一想到保家卫国的昔日袍泽,为了养家糊口,只能带着满身的伤痛回到矿井日夜劳作,将领们就心如刀割。

    更别说那些在战争中受伤致残,失去劳动能力的。在花完那笔有限的安家费后,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将领们想都不敢去想……

    不是戚继光不想帮他们解决生计,他做梦都想解决。而是实在没有那个能力呀!

    王如龙、金科、朱珏三个,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扒掉军装的啊……

    “我说过,不能让民族英雄流血又流泪。”赵昊疼得呲牙咧嘴,拍拍戚继光老虎钳子似的双手。“要碎了。”

    “哦。”戚继光才意识到自己弄痛了赵公子,赶紧松开手。

    “而且恰巧我很有钱。”赵昊揉着肩膀,嘶嘶倒吸着冷气道:“为伤残将士们在太湖建一座疗养院,为退伍的将士安排一个不错的营生,都是举手之劳而已,并非什么了不得的难事。”

    “对公子也许是举手之劳,对戚某来说,却是了却我心中最大的歉疚。”戚继光说着向后两步,又要向赵昊施以大礼。

    胡守仁等人也赶紧下马过来,要跟着大帅一起向赵昊行礼。

    “说过啦,不要让我折寿啊!”赵昊转身就上了马,丢下一句道:“请三位将军明日跟张鉴到我家去!”

    说完便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带着弟子们,还有那两箱子刀枪逃之夭夭了。

    “赵博士,戚某代众将士,万分感谢你的厚爱了!”戚继光还是带着将领们,朝着赵昊的背影郑重施了一礼。

    然后戚继光和他的将军们直起身,一直目送着赵昊消失在夕阳下的西直门。

    众将这才收回目光,纷纷望向戚继光。

    “将军,那小子不是说大话吧?”

    “他有那能力吗?”

    “不是说大话。”戚继光摇摇头道:“赵博士是卢沟桥煤场和西山煤业的大股东,听说在金陵扬州也有生意,少说衬个百万两的身家。”

    “这么年轻就那么有钱?”将领们不禁感叹起来。但他们反应并不强烈,因为百万两这个数字,对他们来说,已经大到无感了。

    “那养活咱们那些回家的兄弟,应该不难。”胡守仁挠头道:“可是他图什么?图他们不洗澡?”

    “是啊,他图什么?”戚继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道:“莫非这世上真有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心为别人的人?”

    “管他呢。他总不至于想造反吧?”胡守仁大大咧咧道。

    “别瞎说!”戚继光把脸一沉,呵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谁会犯那种癔症?”

    说着戚将军神色一肃道:“赵博士和他的科学门,可是最忠心的保皇一党!”

    “大帅别生气,老胡这玩笑开过火了。”胡守仁赶紧赔笑一声,又把胸脯拍得山响道:“人家赵公子愿意替咱们解决后顾之忧,我老胡感激还来不及呢!打今往后,谁敢说赵公子一句不是,老子弄死他!”

    “只要你不胡说八道的,别人谁会乱讲?”将领们便起哄道。

    “嗨,打人不打脸。”胡守仁和同袍们笑闹着,跟戚继光往大营走去。

    “对了大帅。”忽然,短小精悍的吴惟忠出声问道:“那小……赵公子说了,打算怎么安置老王他们仨了吗?”

    “说是只会高于吴玉,绝对不会低于他。”戚继光低声答一句。

    “嘶!”

    “嘶!”却听胡守仁这帮家伙,纷纷倒吸起冷气了。这下他们终于有感觉了。

    “怎么?”戚继光不解道:“你们问过吴玉,他月钱多少了么?”

    “嗯。”胡守仁点点头道:“天真说,他现在是安保主管,一个月一百两银子呢,年底还有什么十三薪。”

    “一百两银子一个月?”戚继光也张大嘴巴。

    要知道,一位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全都折成银子的话,也就是一千两出头而已。

    西山公司的一个保安头子,居然拿的比一品大员还多?

    好吧,这样对比其实很可笑……

    毕竟一品大员是不会把那点俸禄放在眼里的,人家只管一心一意为大明服务就好。

    不过对绝大多数文武官员来说,这个收入已经有绝对的吸引力了。

    “那老王他们仨,岂不是因祸得福了?”几个将领们一阵眼热道:“他奶奶的,还真是狗屎运呢。”

    那三位里,官职最高的王如龙,一年也就是两百多两银子的薪俸。这下俩月就能赚一年的,还不得活活美死?

    “要不,咱们也跟着过去吧。”胡守仁挤眉弄眼,半真半假的怂恿众人道。

    其实,这还真不只是句玩笑。经过在东南长达七年的艰苦抗倭,戚家军自上至下,多多少少都已经有了些厌战的情绪。

    不然,也不会有大半将士选择了退伍,没有跟着北上。

    “你们谁敢?”戚继光笑骂一声,给这群不思进取的家伙扎住口子道:“人家赵博士敬的是英雄,不是不思进取的狗熊!”

    说着他沉声下令道:“不经我的允许,在军中的将士,谁也不许去给赵博士添麻烦,听到了没有?!”

    “是!”胡守仁等人赶忙昂首挺胸,高声应下。

    要是不把这个口子扎死,戚继光真担心一夜之间,老部下全都跳槽去了西山公司……

    那本将军一个光杆大帅,还怎么镇住北军的妖魔鬼怪?

    “你把伤残退伍的将士名单,给我找出来。”戚继光又吩咐一声胡守仁。

    “哎,就在手边,昨天还看过。”胡守仁忙点点头。

    “抽空咱俩过一遍。”戚继光沉声道:“不能把人一股脑丢给赵博士,那样太不负责了。”

    “是这个理。”胡守仁自然没有异议。

    要是让赵公子听见这个话,肯定要急的直跳脚。

    谁说是这个理了?瞧不起本公子吗?一股脑都丢给我不好吗?我不需要你们对我负责的!

    知道本公子为何迟迟不来神机营吗?就是在等兵部的命令下来,等那三位将军恢复自由身吗?

    本公子已经眼馋戚将军的退伍兵,不是一天两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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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松胡同。

    赵昊回家时发现,老爹还没回来。

    哎……

    赵公子也只能无奈的随他去了。

    吃过晚饭,赵昊在炕上小憩片刻,便听马湘兰轻声提醒道:“公子,时间到了。”

    “哦。”赵昊不情愿的坐起来,揉揉眼睛看向马湘兰。

    登时他就不困了。

    只见马秘书穿一件湖蓝色的收袖马面裙,外套水绿色的绸面比甲。乌黑柔顺的长发中分梳理,在头顶盘成高高的发髻,发髻周围点缀着精致发饰,后垂着扎成蝴蝶结的粉色发带,显得干练而不失温婉柔美。

    更要命的是,她比着赵昊那副墨镜的样式,配了一副更加小巧的金丝眼镜,架在挺巧的鼻梁上。这种古典与现代的混搭风,简直就是赵公子最爱的那一款啊!

    “咳咳!”想到自己还小,赵昊赶紧别过视线去,问帮自己穿鞋的马湘兰道:“你近视了?”

    “嗯,最近写字多了些呢。”马湘兰把软底的黑绸鞋给赵昊提上,袅袅起身,用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扶鼻梁,浅浅一笑道:“很难看吧?”

    “呵,呵呵呵……”赵昊擦擦嘴角,逃也似的走出去。

    ‘公子居然喜欢这种类型?’马湘兰露出恍然的微笑。

    已经换过十来种造型的马秘书,终于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便抱着一摞卷子,开心的跟了出去。

    ~~

    赵昊带着马湘兰来到东院的堂屋中。

    堂屋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整齐的摆好了两排桌椅。

    第一排立着王武阳、华叔阳、王鼎爵、于慎行、于慎思、张鉴和金学曾。

    第二排立着赵士祯、贝培嘉、李茂才和陈于陛,以及赵士禧。

    咦,好像混进了个奇怪的东西。

    待到弟子们齐声向赵昊问安后,赵昊看向赵士禧道:

    “禧娃,你在这儿干嘛?”

    “叔,我已经训练完了。”赵士禧赶忙陪笑道:“想跟着一起学习学习。”

    “你能上进,叔很欣慰。”赵昊叹口气,这傻孩子也是头铁,赶上考试的时候来凑热闹。“但还是改天吧,不然你会怀疑人生的。”

    “叔放心,我可是上过几年私塾的!”赵士禧自信满满道。

    赵昊看看身后的马秘书,马湘兰手指轻推一下鼻梁的镜框,微笑道:“有备份呢。”

    “行吧,发卷子。”赵昊摸了摸鼻子,走到监考的位子上,对弟子们沉声道:“今天举行第一学年期末考试,考试内容有几何、代数,考试时间一个时辰!”

    说着,他将桌上的沙漏倒置过来,瓶中的细沙便如丝线般无声落下。

    弟子们拿到卷子后,便赶紧写上自己的名字,在灯下聚精会神的解答起来。

    马湘兰将备份的卷子发给禧娃后,自己也坐在剩下一张空桌旁,摘下眼镜收好袖口,答起了那张备份的备份。

    见马秘书也做起卷子来,赵昊不禁摇摇头,心说又一个瞎凑热闹的。

    然后他便低头,审阅起另外一份,出给张家兄弟的考卷。

    赵公子倒是想一锅烩了省事儿,可张敬修他们刚刚开始学代数,几何也没入门。

    跟阳阳们考一样的卷子,那不是毁灭他们对科学的向往吗?

    不过以赵昊能偷懒绝不费力的性子,自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华叔阳。

    现在他手里这份,就是华叔阳出给张家兄弟的考卷。

    ‘我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赵公子幸亏看了看,不然张家的小孩非哭死不行。

    只见打头一道题便是:‘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第二道是:‘九百九十九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一张卷子三十道,全都是这种愁哭小孩的玩意儿,简直辣眼睛。

    赵昊试着解了解,居然他娘的好几道不会做。

    他愤愤瞥一眼埋头答卷的华叔阳,有一种江苏考生看葛军的怨念。

    本公子只让你出小学数学题,不是让你出小学奥数题啊!

    想到四百年后的奥数比赛,就是用华叔阳后代的名字命名,赵昊终于意识到,自己找错出题人了。

    他便默默的划掉了大半的题目,用基本的计算题代替……

    不然赵公子还得跟学生请教正确答案,丢不起那人啊!

    ~~

    试卷还没修改完一半,赵公子便听有人站了起来。

    抬头一看,只见华叔阳捧着卷子来到自己桌前,然后向师父一鞠躬,双手交卷。

    “答完了?”赵昊瞥一眼沙漏,还不到一个小时。

    “是的,师父。”华叔阳点点头。“挺简单的。”

    “还有附加题呢。”那是两道赵昊为了维护师道尊严,特意出的超纲题,一道函数题、一道空间几何……

    “也做出来了。”华叔阳又点点头。“没什么难度。”

    “呃……”赵昊无言以对。

    “那师父,我先出去了。”华叔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中嘲讽到了老师,还在那意犹未尽道:

    “还没过瘾,我要回去自己再做几道题。”

    “好,去吧。”赵昊强笑着点点头,无比庆幸把这厮安排到了南京,而不是带回苏州。

    这时,要强的王鼎爵也交了卷,紧接着是金学曾。而且两个孽障也都做完了附加题。

    别这么恐怖好吗?给师父点信心行不行?整天受这种刺激,本公子会内分泌失调的。

    心态有些崩掉的赵公子,也顾不上出卷子了,赶紧来到李茂才和陈于陛二位常人身后,看一看他们的卷面,果然还空了大半。

    ‘吁,感觉好多了……’

    然后赵昊又走到禧娃身边,看着那纤尘不染的卷面,心情更是彻底的愉悦了。

    禧娃正两眼发直望着卷子,听到有人走到身边,便茫然抬起头来。

    一看是赵昊,他眼泪都下来了。“叔,这都是些啥玩意儿啊?”

    ‘爽!’赵公子暗暗欢呼一声,拍了拍禧娃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难过,这都不是些人玩意儿。”

    心说,以后还是要让禧娃跟着学习的,可以调节本公子的内分泌。

    然后赵公子又看看装模作样的马秘书,想再找点愉悦。

    谁知人家已经做完了大半的卷子,正在对着附加题冥思苦想呢。

    虽然她秀眉微蹙的样子很好看,可要不要也这么聪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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