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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亮,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匪徒再大胆,也不敢光天化日上岸打劫的。

    各路官员便纷纷赶回府衙,向知府大人报平安。

    “多亏府尊指挥若定、严防死守,才震慑住了贼人!”

    “果然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苏州百姓得府尊庇护,实在是天大的福分啊!”

    “现在还不是唱赞歌的时候。”谀词如潮,蔡国熙听得神清气爽,只觉全身疲劳一扫而光。便命张通判派船营去西山探查,务必搞清那支神秘的船队到底是什么来路。

    张通判忙沉声应下,府中刘推官便快步进来。

    “府尊,昆山县急报!”刘推官将一份粘着三根红色鸡毛的公函,奉到知府大人面前。

    看着那十万火急的信件,蔡知府赶紧撕开火漆,掏出信纸一看。

    众官员只见府尊面色数变,然后出声叫住了张通判。

    “不必去了。”

    “怎么?”张通判不解回头。

    “大圣湾里的不是水匪。”

    “那是?”众官员齐声问道。

    “昆山县的枪手队。”

    蔡知府将信件递给一旁的王同知,众位官员也纷纷凑上去围观。

    只见昆山县公文上说,前日惊悉本县救灾的粮食,连带运货的人员被水匪一并劫去,要求三日内交付赎金,否则就撕票。

    因为消息传到县里时,已经是第二天了,来不及等待府里指示。赵知县只好一面上报、一面派枪手营组织营救……

    ~~

    吴县知县杨丞麟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西山是吴县的辖区,出了水匪他居然不知道。而且还被昆山县跨境执法,简直是正反两记耳光抽在杨知县的脸上。

    而且昆山知县赵守正,原本该是接替他主政吴县的,却被府城的官绅们硬生生挤去了昆山。

    这让杨知县怎能不多想,姓赵的是故意来恶心本官的呢,还是故意来恶心本官的呢?

    得知盘踞西山的的并非水匪,蔡知府等人的神态却轻松了许多。

    “虽然虚惊一场,但人命关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

    “不错,如此更显府尊老成持重!实乃苏州百姓之福啊!”

    “昨晚全当是演练了,将来真有匪情,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好了好了。”蔡知府抬下手,示意马屁暂停,奇怪问道:“不是说匪巢在大雷岛么,怎么又跑西山去了?”

    说着他瞥一眼杨丞麟道:“西山是你的辖区,麻烦杨知县带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要是还没救出人质就帮帮忙。”

    “这……”杨知县心里一阵腻味。

    “知道你心里别扭,但太湖这么大,人家之前也不知道匪巢一定在你辖区。就别太计较了。”

    蔡知府比下头这帮官员,更了解赵二爷的底细。虽然拘于门户之见,不能与他亲善,但也不愿得罪这位背景深厚的铁股状元。

    “遵命。”杨知县只好闷声应下。

    成功将包袱丢给下属,蔡知府打个哈欠起身道:“没事儿都散了吧,别在这儿磨嘴皮子了。”

    ~~

    杨知县郁闷的离开府衙,坐轿子赶往胥江边。

    这就是附郭知县的苦逼之处,外县知县都是说一不二百里侯。他却受气小媳妇似的,不光得站规矩,还让婆婆指使的团团乱转。

    吴县的枪手营还在江边巡逻呢,杨知县便叫上负责缉盗和治安的仇典史,带了两百枪手分乘五艘沙船,往西山赶去。

    傍晌时到了大圣湾,果然远远望见码头上泊了将近五十艘大小船只。依稀还能看到村子里有人活动。

    杨知县不敢贸然靠近,命解下小舟,派官差先去查看一番。

    等候回信的空当,仇典史问杨知县。

    “县尊,待会儿怎么个章程?”

    “先看看是不是昆山那帮叫花子。”杨丞麟坐在交椅上,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攥着茶壶。

    “是的话让他们赶紧滚蛋,我们来办。吴县的地界,什么时候轮到叫花子撒野了?”

    “明白了。”仇典史点点头,兴奋的摩拳擦掌。

    这样剿匪的功劳,大半就是吴县的了。

    ~~

    顿饭功夫后,官差返回。

    “怎么样?”杨知县合上折扇,问那刚上船的官差。

    “回大老爷,湾里确实是昆山的枪手营。”官差忙答道:“他们已经来岛上剿匪两天了。”

    “这样啊。”杨知县先松了口气,这下至少没有危险了。旋即又很气,焦躁的呼哒着扇子问道:

    “还没完事儿?”

    “说是还有些水匪挟持着人质逃入了山中,他们正在一座山一座山的搜查呢。”

    “昆山带队的是谁?”仇典史沉声问道。

    “说是赵知县的衙内。”

    “昆山县也太托大了,连个正经当官的都没来。”仇典史闻言哂笑道:“这下省了扯皮了,让他赶紧滚蛋吧。”

    “赵昊?”可杨知县却变了脸色,扇扇子的频率明显加快了许多。

    “怎么了县尊?”仇典史不禁大奇。“莫非那衙内有什么不凡?”

    “没,没什么……”杨知县用扇子遮住抽搐的嘴角,然后便吩咐那官差道:

    “去,问问人家需要帮忙吗?客气点。”

    “呃……”仇典史和众官差大眼瞪小眼。

    不是说要让他们滚蛋吗?怎么又要给人家搭下手?还得客气点?

    杨知县却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背着手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不知在寻思些什么。

    不一会儿,官差回来禀报道:

    “人家说人手足够了。咱们县要是想帮忙,请提供九百人份的蔬果肉食,他们可以付双倍的钱……”

    “呃,知道了。”杨知县像硬吃了只苍蝇一样点点头,然后毅然下令返航。

    “大老爷,那不就是个衙内么?有那么可怕嘛?”返程时,仇典史终于忍不住问道。

    “老仇啊,以后要多关心关心外面的事情,别整天光盯着你那一亩三分地。”杨知县叹息着摇头不已。

    赵昊的大名他可是早有耳闻。

    那大明朝最年轻的百万富翁、科学创始人,一门五进士、在灵济宫讲学,登上经筵日讲的钦赐翰林博士。

    长公主的干儿子、三位大学士公子的老师、大明诗坛遮羞布、西山公司副董事长、让小阁老磕头下跪的神人啊!

    哪一条都不是他个知县能得罪的起的……

    哦对了,赵公子还是第一个上天的人类。

    这谁能招架的住啊?

    ps.第二更。估计是吃了鱼生的问题,哎,这几个月天天在家吃饭,已经是吃不得辣、吃不得生,铁胃不复存矣。第三更还没写完,等等哈。



    大圣湾码头,赵公子用望远镜看着吴县的船队缓缓离去。

    他也小小松了口气,对江雪迎笑道:“妹子真厉害,让你说着了,杨知县挺知趣的。”

    “兄长谬赞了。在苏州城当知县自然消息灵通,八面玲珑,”江雪迎微微一笑道:“知道兄长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我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得罪不起的?”赵昊摇摇头道:“他怕是猜到我们的意图,不想趟这浑水罢了。”

    “也是有可能的。”江雪迎微微颔首,掩口笑道:“这么大个太湖,昆山枪手营却能一下就找到匪巢,让人没法不多想呢。”

    “让他们想去吧。”赵昊两手一摊,哈哈大笑道:“反正就这么巧,你说怎么办吧?”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村里走去。

    村口,俘虏们正在民兵的监视下挖沟。金科准备绕着村子修一条壕堑,然后垒砌营墙,以防被人偷营。

    幸好伍记的船上,有一批赵昊之前给昆山订购的铁锨镐头之类的工具,不然这活儿还真不好干。

    踩着壕沟上的木板进去村子,便见伍记的伙计和昆山民兵们在闹哄哄的修葺营房。

    他们就地取材,从村尾的那些废弃民居中,摘下尚可堪用的瓦片,拆掉还算完整的门窗,还有墙上的青砖方石,准备集中将村头的几排房屋修好。

    人多力量大,仅仅一天多的时间,就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工作量。有十几间民居足以遮风挡雨,让将士们今晚不用睡在船上了。

    “兄长,小妹去看看,我们的物资清点好了没。”走到充作库房的院门口,江雪迎朝赵昊盈盈一福。

    “好,妹子,我也去看看俘虏审讯的怎么样了。”赵昊笑着点点头,也走进了对面充作枪手营营部的院子。

    ~~

    赵昊一进去营部,就听到西厢房里传来呜呜的哭声。

    “这是闹哪样?”赵昊问一声。

    “回公子。”院里值守的独臂老兵忙起身行礼道:“金营长在审问那姓刘的小子……”

    “哦。”赵昊点点头,走过去随手推开了门。

    就见西厢房中,那刘员外的公子刘及,抱着胳膊蜷在角落里,哭成了泪人。

    “公子。”金科和那童梓功一脸尴尬的起身相迎。

    “这什么情况?”赵昊好奇的看看刘公子,怪可怜的呢。

    “这小子一问三不知,也不知是不是装傻。”童梓功讪讪道:“小的就吓唬了吓唬他。”

    “你怎么吓唬他了?”赵昊在金科让出的位子上坐下。

    “嘿嘿……”童梓功挠挠头,却不好意思说。

    “公子,以属下之见,这孩子怕知道的真不多。”金科接过了话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跟着瞎掺和什么啊?”赵昊从桌上捻起粒蚕豆,丢中刘及的脑袋。

    小刘便带着哭腔道:“我爹让我跟王管家来的,说要让我英雄救美,呜呜……”

    “就你这样熊样,还想英雄救美。”童梓功变态的舔舔嘴唇。

    刘英雄被吓得鼻涕老长。童梓功一瞪眼,他又赶紧吸了回去,惹得老童捧腹大笑。

    “这么说,王管家什么都知道了?”赵昊等他笑够了,接着问道。

    “对对对。”刘及点头如啄米,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在我家二十多年了,是我爹最信任的管家。我爹在南京的时候,家里的事情全都是他说了算……”

    “把他带下去,弄姓王的过来。”赵昊摆摆手。

    “走吧,小少爷。”童梓功嘿嘿笑着搓手上前,刘及吓得直往墙角钻。

    “这家伙没毛病吧?”赵昊看得有些皱眉。

    “没,就是有点变态。”金科想一想,老实答道。

    ‘那还叫没毛病?’赵公子暗暗嘟囔一句。

    ~~

    不一会儿,王管家被带上来了。

    只见他背着双手昂着头,脸上伤痕累累,却气定神闲的走进了房间里。

    呃,好吧,背手是因为双手被反绑了……

    不过王管家见惯风雨,自然不是吓成鹌鹑的小少爷能比。

    “这家伙嘴硬的很。”金科小声对赵昊道:“昨天审了一宿,也没撬开他的嘴。”

    赵昊点点头,对王富贵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可奉告。”王富贵淡然道。

    “余六可全都招了,你叫王富贵。”赵昊笑道:“是洞庭商会副会长刘正齐的大管家。”

    “我不是王富贵,我也不认识什么余六。”王富贵明显有恃无恐,淡淡道:“不过我东家的确是你们不能得罪的人。”

    “放屁,我家公子连徐璠都不放在眼里,你东家算个屁?!”金科啐一口。

    王富贵嘴角抽动一下,他东家的后台好像是徐璠的弟弟。

    便闷声道:“反正别想从我嘴里套出一句话来。”

    “刘正齐到底给你多少钱?”赵公子双手支在椅背上,托着下巴问道:“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怎么,你想收买我吗?”王富贵不禁冷笑道:“你出得起这个钱吗?”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出不起?”赵公子笑眯眯问道:“说吧,本公子多少钱能收买你?”

    “哼,笑话。”王富贵目光稍一游移,旋即哂笑一声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老子岂能见利忘义?”

    说着他把胸脯一挺,气概十足道:“要杀要剐尽管来吧,但凡皱皱眉我‘王’字倒过来写!”

    “好样的!”赵昊一拍椅背,不禁大赞道:“本公子敬你是条汉子!绝对不能让你再受一点疼了。”

    ~~

    盏茶功夫后,王富贵被扒光了衣服,只留一条犊鼻裈,用绳索在床上绑成了个‘太’字。

    十个民兵各拿着一簇羽毛,在他的腋下、脚心、肚脐、肋部、耳朵等处慢慢悠悠的挠啊挠啊。

    金科捂着脸,心说挠痒痒有什么用?难道公子跟童梓功是一类人?

    谁知王富贵也就是扭曲着身子强撑了几息时间,就开始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旦笑开了,就再也刹不住,不到盏茶功夫,他便笑得全身痉挛,眼泪鼻涕直流。

    “停,不要,停……”然后便没出息抽泣起来。“求求你了,不要,停啊……”

    ps。第三章,今天让大家久等了,明天五更哈~~~



    那厢间,杨知县回到苏州城,将打听到的情况禀明了知府大人。

    “那就让他们折腾去吧。”见杨知县都不介意了,蔡知府自然更不会管这种狗屁倒灶的烂事儿。

    他今天又约了西园寺著名的盲僧世介禅师,进行笔谈。

    从知府衙告退,杨知县又去向张通判知会一声,却见那刘员外和翁员外还在等消息。

    他便又将情况大体讲了一遍,三人却没法像蔡知府那么无所谓了。

    张炯和翁凡还好些,毕竟事不关己,帮忙而已。

    “什么,赵,赵昊?”刘员外却直接汗如浆下了。“在大圣湾的是那小子?”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应该错不了,赵知县就一个儿子好像。”杨丞麟一看刘员外那样,就知道这事儿是冲着谁来的了。

    “那,可有我儿的消息?”刘员外忍着惊惶问道。

    “哦?令公子也被水匪劫持了?”杨知县看上去吃了一惊,其实他早就听说了。“本官并不知情,也没听昆山县的人提起。刘会长还是自己去打听打听吧。”

    说着便起身告辞道:“事情就这样,本官还得给安排人,给他们送些补给呢。”

    这后一句明摆着说,本官不想得罪人家,别想拉我下水。

    “送老父母。”刘员外和翁员外赶紧起身相送。东山和洞庭商会的总部都在吴县的辖区。

    “不送,你们忙自己的事儿吧。”杨知县摆摆手,和麻烦保持距离。

    张炯也想跟着出去,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这是自己衙门。

    他便站住脚,对刘员外两人道:“你们在我这儿也没用了,快回去想办法吧。”

    “好,我等告辞。”翁凡朝张通判拱拱手,便拉着失魂落魄的刘员外出了衙门。

    ~~

    返程的马车上。

    刘员外呆若木鸡的靠坐在车厢一角,脑袋随着马车颠簸一晃一晃,一副被玩坏的样子。

    “你别这副怂样行吧?”翁凡看不下去,给他打气道:“事儿来了,平掉就是了。”

    “怎么平?”刘员外转动下眼珠,喃喃道:“余老六一伙被他们抓了,我儿子和王管家九成九也落在姓赵的手里。那小子多阴狠你知道吗,他不玩死我才怪呢。”

    “那你还招惹他?”翁凡白他一眼。

    “我不是咽不下那口气吗?”刘员外带着哭腔道:“寻思着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徐家支持,怎么着也能趁他病要他命吧?”

    “唉……”翁凡闻言苦笑一声,也没法说刘员外想屁吃。

    毕竟十天前,昆山的境况实在糟透了。

    半个县被洪水淹没,另外半个县也岌岌可危。官府没有粮食赈灾,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整个昆山就像个泼上油的柴草堆,丢个火星子进去就能烧起来。

    所以刘员外出手的时机,按说是恰到好处的。

    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极可能让昆山的局面彻底崩溃,无可挽回。

    可结果呢?昆山居然非但没崩溃,反而以前所未见的悍勇重拳出击,将水匪一网打尽,还把刘员外的儿子和管家一并俘虏了?

    这根本就是谁也想不到的好吗?

    思来想去,翁凡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归咎于刘正齐霉运当头了……

    想到这儿,翁凡将屁股向另一边挪了挪,和刘员外保持社交距离,以免被传染上衰病。

    “那你找徐家帮忙施压啊。”翁凡想一想,提议道。

    “听说他们在京城就斗得厉害,徐家怕是吓不住姓赵的小子。”刘员外摇摇头。

    “那让他们找找知府大人。”翁凡又提议。

    “蔡国熙是高拱的学生……”刘员外瘪瘪嘴。

    “哦豁。”翁凡眨眨眼,那肯定不会帮你这徐家走狗。

    ~~

    山庄里,华伯贞正在跟翁笾灯下对弈。

    但棋局跟之前大相径庭,只见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让翁笾左支右绌、十分头疼。

    看到儿子回来,翁会长暗暗松口气,忙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翁凡便将杨知县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对华伯贞笑道:“杨知县想要帮忙,昆山那边说用不着,听说还要了肉食果蔬,所以江大小姐应该已经平安无事了。”

    “应该是这样,不然不会这么沉得住气。”翁笾拢须笑道:“贤侄可算放心了吧?”

    “但愿如此吧。”华伯贞淡淡一笑,并不意外。

    中午时,赵昊就专门派人来知会他,已经成功营救江雪迎,还把刘员外的公子和管家抓了,让他不必担心了。

    这下华伯贞也不着急回无锡了。好戏才刚开始呢,他当然留下来看热闹。

    然后他明知故问道:“不是说贵商会从中斡旋吗,怎么又蹦出昆山枪手营了?”

    翁凡一阵尴尬,讪讪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咱们的人去晚了一步,让昆山的人抢了先。”

    “两帮人没发生什么误会吧?”华伯贞幽幽问道。

    “没,应该没。”翁凡用帕子擦擦额头的汗,矢口否认。

    “那就好。”华伯贞笑着端起茶盏呷一口,问翁笾道:“世叔,咱们继续?”

    “不下了不下了,眼花了。”翁会长摆摆手,将棋子丢回棋篓中。

    他在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对华伯贞笑道:“不早了,贤侄也早点休息吧。”

    “好,世叔也早点睡。”华伯贞将翁笾送到门口。

    看着那父子俩在月下的背影,华伯贞不禁哑然失笑。

    没想到赵昊那小子居然玩了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下可把那刘副会长给坑惨了吧了?

    ~~

    那厢间,翁凡扶着老父亲来到庄园花厅。

    见老会长进来,坐立不安的刘员外,直接跪在了地上。“救命啊,会长!”

    “我洞庭商会怎么选出你这样的蠢材?”翁笾举起拐杖,狠狠抽了刘正齐两下。

    刘员外被打得骨头都疼,却反而松了口气。

    老会长打他,说明还没放弃他。要是见都不见他,才真完蛋了呢。

    果然,打完之后,老会长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定,沉声道: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了,我看昆山那位赵公子,也没有要把你赶尽杀绝的意思嘛。”

    “啊?”刘员外一下抬起头。

    “西山有水匪吗?”老会长淡淡问道。

    “当然没有了。”刘员外断然道:“我们商会三令五申,任何水匪不准踏足西山祖产一步。”

    顿一顿,他又闷声道:“何况我家与大圣湾一水相隔,那里之前有没有动静,我能不知道?”

    “这不就结了?”翁笾双手搭在拐杖上,缓缓道:“人家在别处剿了匪,不回去交差,却跑到西山安营扎寨,你说他们要干什么?”

    “是要敲我一票……”刘员外恍然大悟道。

    ps.三连更之第一更。



    东山雨花胜境。

    刘正齐也是关心则乱,让翁笾一通棒喝,终于回过神来,不由既喜且忧。

    喜的是,对方还给了谈的余地。忧的是,姓赵的小子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咬下自己一块肉来的。

    “我问你。”翁会长沉声问道:“那帮水匪知道你的存在吗?”

    “他们不知道,平日里都是王管家和他们联系。”刘正齐忙答道:“老王这人牢靠的很,应该不会把我抖出来。”

    “你确定?”翁会长神情一松。“估计他们会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

    “老王是个硬骨头,当年替我下过狱、熬过刑,都没把我招出来。”刘正齐对那王管家信心十足。

    “要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翁笾缓缓吩咐道:“明天一早请华伯贞和你去趟西山,看看对方怎么开价?只要拿不住你通匪的把柄,大可以坐地还钱嘛。”

    有华伯贞在,至少对方不好太羞辱于他。

    刘正齐眼前一亮,是啊只要没有我通匪的铁证,他们就是抓了我儿子又怎样?不想被告绑架的话,还不得乖乖送回来?

    “要是被人拿住了通匪的把柄,那就乖乖洗净脖子认宰吧。”翁会长却又给他泼了盆冷水。

    刘员外脸色一白,艰难道:“不会的,老王一定不会出卖我……”

    “但愿如此吧,不过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翁笾微微闭上双目。“看看自己能拿出什么来满足人家的胃口。”

    “是,会长。”刘正齐低头应下。

    “去吧。”翁笾微微点头。

    “那会长,许副会长那边?”

    “老夫会让他保持安静的。”

    “多谢会长!”刘正齐等的就是这句,忙千恩万谢表起忠心。

    待刘正齐退下,翁凡忍不住问道:“父亲,干嘛还要帮这蠢货?平白得罪许志向。”

    “还不是为了你?”翁笾瞥一眼儿子道:“他年底被选下去已成定局,你能不能取而代之,却要看这一次。”

    “明白了,父亲。”翁凡恍然,这是做给西山帮看的。

    ~~

    翌日一早,刘正齐便按照翁笾的吩咐,苦苦央求华伯贞陪自己上西山走一遭。

    华伯贞倒也没推辞,便上了刘正齐的大船,顿饭功夫就来到了大圣湾。

    湾口有民兵划着枪船在巡逻,上前盘查一番,便引着大船往湾里驶去。

    两人站在甲板上,看着港湾中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不禁都有些惊异。

    这像是要常驻下去啊……

    待船停稳,赵昊也得到消息,在金科、高武等人的簇拥下笑脸相迎。

    “哈哈,大哥辛苦了。”赵公子对华伯贞自然亲热无比。

    “贤弟哪里话,我在东山岛上好吃好喝好几天,比不上贤弟奔波操持之苦啊。”

    “没有大哥帮忙,营救也不会那么顺利。”赵昊这话倒也不只是客套。

    华伯贞在东山岛大张旗鼓的要人,完全吸引了刘员外的注意力,让他完全没防备会有人强攻大雷岛。

    而且没有华伯贞施压,赵昊也逮不到刘及和王富贵两条大鱼。

    “哈哈哈,让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这么回事儿。”

    华伯贞笑着跟赵昊勾肩搭背,好似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然后用嘴呶呶站在远处的刘员外,小声道:

    “这厮上门来求放过,却还嘴硬不承认是他指使的。”

    “理解,这种事儿哪好随便承认?”赵昊不以为忤的点点头,哈哈大笑道:“非拉着兄长一起来,是怕我会打他吗?”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华伯贞见刘员外硬着头皮凑上来,便笑笑道:“二位乃旧相识,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赵公子,一向可好?”刘员外强自镇定道。

    “呦,这不是刘副会长吗?”赵昊也笑眯眯客套道:“怎么有空来我这西山做客啊?”

    ‘我这西山……’刘员外听得眼皮直跳,但眼下不是抠字眼的时候,只好装作没听到的道:“在下是来找儿子的。前番他与我管家一起,替华家大爷到匪巢说和,结果一去不返。不知赵公子可知我儿下落?”

    “巧了。”赵昊夸张的一拍手,笑道:“令公子就在我这儿。”

    “那太好了。”刘正齐便强笑道:“既然人已经救出来了,我父子也该功成身退了,还请赵公子把我叫出来吧……”

    刘员外说完,码头上便陷入了尴尬的安静中。

    赵昊和华伯贞对视一眼,心说这人想屁吃呢。

    金科等人也不禁暗暗咋舌,心说这刘副会长好厚的脸皮,怪不得人家能当会长你。

    “怎么,不方便吗?”刘正齐承认,自己是有赌的成分。不然还能一上来就认了不成?

    他又硬着头皮道:“那我让人去叫他也一样的,呵呵……”

    “不急嘛。”赵昊却哈哈大笑道:“大老远的,来都来了,还能不喝杯茶吗?”

    说完他便挽着华伯贞的手臂,往村口走去,还献宝似的介绍道:

    “大哥我同你讲,别看我这洞庭西山人少地荒,可是产好茶的,叫‘吓煞人香’。”

    “为啥叫这么个名字?”华伯贞奇怪问道。

    “香得吓煞人呗。”赵昊一脸‘这还用说’。

    “哦,哈哈哈……”华伯贞不禁放声大笑道:“那一定要尝尝。”

    刘正齐只好黑着脸跟在后头,听赵昊一口一个我这洞庭西山,就好像他才是土生土长的西山人一样。

    刘员外心里头不由直打鼓,不知这小子到底想要干什么?莫非他想在西山住下不走了?

    胡思乱想间,刘正齐跟着赵昊来到村口。

    只见一道深达丈许的壕堑环绕村落,壕沟后还有人在砌营墙、安鹿柴,完全是正规军队安营扎寨的做派。

    刘正齐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颤声问道:“这是要闹哪样啊?”

    “刘员外别多想,这不是针对你们的。”赵公子便笑眯眯解释道:“太湖上水匪太多,还是要防备他们同伙偷营的。”

    “那你们赶紧回昆山不就得了吗?”刘正齐实在忍不住道。

    “江小姐虽然安全了,可还有好些人质还没救回来呢。”赵昊便正色答道:“不抛弃、不放弃,是我们昆山枪手营的宗旨。”

    “呵呵……”刘正齐干笑两声,暗骂道,小小年纪,满嘴瞎话!

    匪巢在他娘的大雷山,你跑西山来救的是哪门子人质?

    ps.三连更之第二更。



    说说笑笑间,赵昊带着两人进了营部。

    天气还不错,他就让人在院中摆开桌椅,请华伯贞上座,自己打横相陪。

    至于刘正齐,爱坐哪坐哪。

    赵昊便跟华伯贞说说笑笑等上茶。

    刘员外却如坐针毡,问了几遍我儿子呢,赵昊都不接茬。

    在人家地盘上,身后还有几个彪形大汉盯着,刘正齐哪敢发飙?只好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等着看赵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请贵客吃茶。”

    这时,一个穿着青衣的老仆端上了茶壶茶盏,一股浓郁的芳香让人神情一振。

    “有点东西。”华伯贞抽抽鼻子,笑道:“这茶香真是吓人。”

    不过现在都六月了,早过了采茶的季节,他对茶的品质也不抱太大希望。

    刘正齐听那声音有些耳熟,便也抬起头来,却忽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定看着那上茶的老仆。

    “老,老王?”好一会儿,刘正齐方结结巴巴道。

    那老仆正是宁死不屈的王富贵,他给刘正齐端上一杯茶,苦涩一笑没应声。

    “哦,对了。”赵昊一拍脑门,对刘员外笑道:“忘记跟员外说了,你家王管家已经跳槽到我府上了。”

    “真,真的?”刘正齐目瞪口呆。

    “是的,刘员外。”王富贵暗叹一声,把心一横,点点头道:“我已经是公子的人了。”

    “啊……”刘正齐脸刷得成了白纸。

    他那点底气,全都来自相信王富贵不会背叛自己。

    可这家伙居然转眼就投入了赵昊手下!

    自己所有见不得光的事儿,王富贵可全都一清二楚啊!

    王富贵欠欠身,拿着托盘退下。

    “他给了你多少钱?!”刘员外看着他的背影,绝望的叫道:“我都给你双倍!”

    “不是钱的事儿,员外。”王富贵没有回头,幽幽叹道:“实在是痛可忍,痒不可耐。”

    说完便低头下去了。

    “痒有什么不能忍的?”刘员外惨笑一声,瘫坐在交椅上,喃喃道:“拿这么蹩脚的理由敷衍我……”

    赵公子撇撇嘴,心说那是你没尝过笑刑的滋味。

    他真想也给刘员外来一套啊……

    ~~

    看到刘正齐被抽掉了脊梁一般,华伯贞明白了,那王管家肯定是这厮的命门。

    赵公子策反了王管家,还让他给老东家上茶,这是杀人还要诛心呐!

    华伯贞不禁打个寒噤,心说这是十五岁的孩子干的事吗?

    他赶紧端起茶,想要喝一口压压惊,却被赵昊拦下道:“这茶采晚了品相不好,闻闻味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赵公子小命如此宝贵,怎会乱喝王富贵上的茶?之前不过是为了刺激刘正齐罢了。

    护卫便撤下王富贵上的茶,换了赵昊常喝的紫笋。

    两人这才惬意的喝茶聊天,赵昊告诉华伯贞自己已经考察过了,这洞庭西山的土质和气候,极其适宜种茶。

    他已经决定要将整个西山圈起来,开一个大大的茶园,就种这种‘吓煞人香’,赵公子还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碧螺春’。

    赵昊说的有鼻子有眼,华伯贞听得一愣一愣,不由问道:“这就是贤弟在苏州的第一份买卖?”

    “不,是我们江南公司的第一笔投资。”赵昊认真的纠正华伯贞。

    “啊,我还有份啊?”华伯贞闻言笑了,感觉马上不一样了。

    “那当然。”赵昊颔首笑道:“我可是很认真的经营咱们的公司。”

    “期待期待,万分期待。”华伯贞不禁憧憬道:“这次要亲眼看看贤弟是如何点石成金的。”

    “不会让大伙失望的。”赵昊自信的大笑起来。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完全把第三人当成了空气。

    人间失格的刘员外就那么瘫坐在交椅上,静静地任由两人装伯夷。

    两人说的啥,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见。脑瓜子嗡嗡直响,耳边尽是唢呐声……

    甚至他看都没看这俩人。只两眼望着虚空,便仿佛预见到自己被抄家灭族,被严刑拷打,被灌关入死牢受尽凌辱的场面。

    直到他脑补至自己被绑在刑台上,被凌迟处死的恐怖画面时,才吓得大叫起来。

    “不要!停!”

    ~~

    赵昊和华伯贞被鬼叫声吓一跳,转头看向刘员外,见他全身湿透,就像刚从太湖里捞出来的一样。

    “呦,这是中暑了?”赵公子笑着打量刘正齐道:“快给刘员外上碗绿豆汤。”

    刘正齐定定神,用袖子胡乱擦擦汗,嘶声道:“赵公子,你到底想怎样,划出个道来吧?”

    “我他喵还要问你想怎样呢?”赵昊却依然皮笑肉不笑道:“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本公子,真当我是泥捏的?!”

    说着他重重一拍桌子,陡然断喝道:“我告诉你刘正齐,王富贵已经都招了。就凭你干的那些腌臜事儿,灭你满门都绰绰有余!”

    “都是他诬陷我的。”刘正齐还想嘴硬。“衙门不会只听一面之词的。”

    我有洞庭商会,有徐家,可不是你能随意揉捏的!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赵昊冷笑一声,抱臂道:“本公子已将所有口供送往北京,请刑部毛部堂明断了。要是毛部堂还不顶事儿,我就送给李相公、陈相公、张相公!实在不行我就告御状。人证物证俱在,就不信弄不死个你!”

    “……”赵昊大言炎炎,刘正齐冷汗津津。

    他知道这厮没有吹牛,赵昊确实能直接跟上述的大人物说上话。

    虽然北京的大佬们不会由着他胡来,但若是赵昊将火力集中在一个小小的商人身上,怕是徐阁老亲自出马,也没法庇护自己周全吧。

    毕竟退休老干部,只剩个影响力了。

    何况徐家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思来想去,翁会长那句教诲在他耳边响起。

    ‘要是被人拿住了通匪的把柄,那就乖乖洗净脖子认宰吧。’

    刘员外终于双膝一软,跪在了赵昊面前,狠狠给了自己两记耳光。

    “赵公子,我不是人,我,我错了。”

    “你错在哪儿了?”赵昊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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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小院中。

    “我错在不该老是记仇,跟赵公子过不去。”刘员外终于认清了形势,乖巧的像一只小鹌鹑。

    “我不该下令禁止运粮给昆山,耽误贵县救灾。”

    “我不该让水匪拦截伍记的粮船,结果劫持了江大小姐。”

    “我不该事到临头了,还抵赖不承认……”

    “唔,总结的挺到位。”赵公子呷一口茶水,翘起二郎腿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只要公子和伍记能给小可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我愿意每家各赔五万两!”刘员外咬牙道。

    “呸!”赵昊却吐掉口中的茶叶渣渣,笑骂道:“好你个刘正齐,到这会儿了还跟我装蒜。”

    说着他一瞪眼道:“劫我五条粮船,就敢要我十万两银子!你全部身家还有全家老小加起来,就值五条粮船?”

    “那是故意狮子大开口,为难伍记的。”刘员外缩缩脖子道。

    “我也是狮子大开口,怎么办吧?”赵昊冷冷一笑。

    “那,那一家加到八万……最多十万两。”刘员外哭丧着脸道:“公子当知道,小可去岁在生丝上赔了几十万两。后来又为了稳住局面,送出去十几万两。这二十万两已经是账上所有的钱了,得关掉好些生意才能抽出来。”

    “我大哥那份儿呢?”赵昊不置可否哼一声道:“你要让他白跑一趟?”

    “那,那我再借五万两,这总成了吧?”刘员外带着哭腔说完,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看来这下是真赔不起了。

    “行了行了,别嚎丧了。”赵昊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一摆手道:“本公最不稀罕的就是银子。看你也怪可怜,那就换个方式吧。”

    “啊?请公子明示。”刘正齐赶紧将鼻涕抽回去,巴望着赵昊。

    “这样吧。”赵昊白他一眼,心说本公子刚才白费唾沫了。“你刚才也听说了,本公子想在西山建个大茶园。”

    “嗯。”刘正齐忙点点头道:“这简单,公子看上哪块地,直接跟小可说就成,保准帮你拿下来。”

    “本公子看上的是……”赵昊伸出手指比划个圆圈道:“全部。”

    “全部?”刘正齐不解的眨眨眼。“什么意思?”

    “全部的意思,就是整个西山岛。”只听赵公子一字一顿道。

    “全部,全部西山岛?”刘正齐听到自己下巴坠地的声音。

    ‘噗……’华伯贞一口茶水喷到了刘员外的脸上。

    刘正齐抹一把脸,重新安上自己的下巴,结结巴巴道:

    “公,公子,你知道西山多大吗?”

    “大概五个苏州城那么大吧。”赵昊想一想道。

    “那,那你还全都要?”刘员外瞠目结舌问道。

    “对,我全都要。”赵昊淡淡一笑,理所当然道:“我们江南公司投资的第一个项目,一定要够大够气派才行。”

    “整个西山啊……”华伯贞掏出帕子擦擦胡子上的水珠,不得不承认。“确实够大够气派。”

    “而且昨天坐船绕着岛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人家嘛。”赵昊又一脸‘让你赚了便宜’道:“二十五万两银子和西山岛,你留哪一个?”

    “小可当然是选银子了。”刘员外苦着脸道:“可这西山岛并非小可一人所有,归几十上百家呢。”

    “所以你来搞掂。”赵昊便沉声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这个岛必须属于江南公司!”

    顿一顿,他站起身来,冷冷笑道:“否则,你要么赔我们五十万两白银,要么等着受死吧。”

    “这……”刘员外险些又惊掉下巴。“怎么翻倍了?”

    “这是办不成的处罚。”赵昊看看地上的树影,用鞋尖划了条线出来。“计时已经开始,三天后影子到这个位置,还搞不定的话,你就等死吧。”

    “啊……”刘员外呆呆的看着地上的树影,心说我还没答应呢。

    “员外别浪费时间了。”华伯贞从旁好心劝道:“你有功夫在这里蘑菇,还不如省下时间,回去劝劝那些人呢。”

    “呃……”刘正齐面色数变,终于明白废话无益,朝赵昊草草一鞠躬,转身就跑。连儿子都顾不上看了。

    “哈哈哈!”看着他连滚带爬的狼狈样儿,赵昊和华伯贞放声大笑。

    “瘦下来果然有好处,原先他可跑不了这么快。”

    “贤弟,你跟我撂句实话。”华伯贞收住笑,低声问赵昊。“非要这西山岛,到底干嘛?不可能光为了种茶叶吧。”

    “哈哈哈,大哥你猜呢?”赵昊眨眨眼。

    “愚兄可猜不着。”华伯贞摇头苦笑道:“贤弟做事神鬼莫测,岂是愚兄可揣度。”

    “大哥这样说,小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赵昊脸上哪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先吃饭,吃完饭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你小子,存心让我没法好好吃饭。”华伯贞指了指赵昊,一脸无奈。

    “那我正好多吃点。”赵昊笑眯眯的接过湿巾擦净手。

    ~~

    不一会儿,饭菜摆上来。

    太湖三白、莼菜汤还有一条红烧花鲢鱼,配上伍记船上的白米饭。除了大米饭之外,都是就地取材的。

    虽然佐料不全,但贵在自然鲜美,两人也都饿了,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想不到这些常见的食材,简单烧一下就别有风味。”华伯贞舀一勺莼菜汤,一边轻轻吹着热气,一边赞叹道。

    “大哥虽然长在太湖边,但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哪吃过这种渔民的做法?”赵昊捻着一条太湖刀鱼,认真的剔着上头细毛状的乱刺。

    这种鱼肉味鲜美,肥而不腻,赵昊十分中意……就是刺太多。

    往常都是巧巧剔好了给他吃现成的。

    这会儿自己动手剔,赵公子才知道有多麻烦,才剔了一半就搁下不碰了。

    心说,得赶紧把巧巧姐接来,不然日子好难过。

    “哈哈哈,还说我呢……”华伯贞也取笑他一番。

    两只社会的寄生虫相视一笑,大哥不说二哥了。

    华伯贞惦记着赵昊的话头,推下饭碗就催着他,赶紧去看他口中的好东西。

    赵昊无奈,只好放弃了宝贵的午休时间,带着华伯贞穿过村子,朝着村后的元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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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一片树林后,华伯贞便见几个坟包大小的粗制小土窑,正从烟囱里冒着黑烟。

    一群赤着上身的汉子,在窑旁用铁锤敲碎白色的石头,然后用石碾碾成粉。

    “这是在烧石灰啊?”华伯贞见状,心中难免失望。

    “大哥不要瞧不起烧石灰,这可是我中华民族的传统艺能,高尚的很。”赵昊便煞有介事道:

    “君不闻于少保有诗曰‘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那也是烧石灰……”华伯贞苦笑道:“这玩意儿没什么太大用处,也不值钱。还不如直接跟姓刘的要银子划算呢。”

    “这东西是不值钱,但用科学的方法处理一下,便可以腐朽为神奇。”赵昊却摇头大笑道:“甚至改变这个世界!”

    “改变世界?”华伯贞难以置信。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赵昊笑笑不解释,问在这里负责的俞奔道:

    “有制好的成品吗?”

    “回公子。”俞奔摘掉大口罩,忙答道:“今早烧好了第一批,已经出了几袋了。”

    “很好。”赵昊便命他取来一袋,打开给华伯贞看。

    华伯贞伸手捻了一把灰色的细粉,笑道:“你这石灰粉里掺了料。”

    华家在东亭的园子就是他监的工,自然对各种建材都不陌生。

    “懂行。”赵昊笑笑不解释,让人将那袋灰色的细粉扛回去,来到村外那道正在施工的营墙旁。

    俘虏们在民兵的监视下,垒好一层砖,抹上一层浆,然后再一层砖,再抹一层浆,再砌一层砖……

    几个俘虏正在一旁拌浆,只见他们将石灰粉、粘土和沙子掺在一起,不停的搅拌成糊状,就可供使用了。

    这也是传统的三合土了,南京北京的城墙都是用这种灰浆砌成的。

    赵昊便让人将带来的灰粉倒在地上,再加上三倍的湖沙掺水搅拌均匀后,使用这种新式的砂浆重新砌一段墙。

    “两天后我们再来看。”赵昊朝华伯贞挤挤眼。

    “两天怎么能够?”华伯贞笑道:“灰浆得七八天才能干。”

    “我这个明天就很结实了,不过后天效果更好。”赵昊拍拍手上的土,笑道:“这两天咱们到处转转,看看岛上还有什么好东西。”

    “成,既来之则安之。”横竖华伯贞得等到三天后,刘员外那边有了结果再回去,便欣然同意。

    ~~

    那厢间,刘正齐回到东山,让人将一干西山老乡都请到家里来吃酒。

    等所有人都到齐,已是掌灯时分。刘员外大张筵席,向诸位老乡连敬了三杯酒,未曾开口泪先流。

    “会长这是怎么了?”一干西山商人和大户面面相觑。“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快说吧,咱们都是西山出来的兄弟,肯定帮忙!”

    “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洞庭商人的团结,在此刻尽显无疑。

    “呜呜……”刘员外感动的一塌糊涂,使劲擤擤鼻涕道:“刘某多谢诸位同乡高义,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讲就是了。”众人纷纷催促道:“会长平日可不是这么扭捏。痛快点!”

    “好,那我就直说了。”刘员外深吸口气,朝众人深深作揖道:“某有一事相求,还请诸位同乡答应——将你们在西山的田产宅地,全都转让于我。”

    “哦?”众人不禁大奇。“西山连块像样的田地都没有,都是些荒山野岭的。会长要那玩意儿干啥?”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是兄弟的就先别问了。”刘正齐总不能说,我他娘的让个孩子捏住卵蛋,给人家跪了吧?

    实在是羞于启齿,也不足为外人道哉。

    “这……”一众同乡互相看看,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成,不问就不问。那会长哥哥出多少钱?”

    “苏州府的市价是一两银子一亩荒山。”刘正齐便试探道:“咱们西山的地价只有一半,我当然不能让兄弟们吃亏,也按照一两银子一亩算,如何?”

    “一两啊……”众人纷纷盘算起来。

    他们祖祖辈辈外出经商,还不是因为西山都是些种不了稻子也栽不了桑树的山地?

    这几年,西山没了人烟,那些地就彻底成了荒山,更加不值钱了。

    刘正齐出一两银子买一亩地,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可乐意归乐意。要是不趁火打劫,还能算是合格的商人吗?

    便有人一脸心痛道:“会长啊,按说你要买别处,一两没毛病。唯独咱西山……那可是从前朝就传下来的祖产啊,实在难以割舍呀。”

    “是啊会长,我家还打算这两年收拾收拾就搬回去呢。”

    “会长,我家祖坟还在山上呢,怎么能把祖宗都卖掉呢?”

    “行了行了。”刘正齐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我加钱!”

    “加多少?”洞庭商人们异口同声问道。

    “再加半两。”刘正齐腮帮子哆嗦几下。

    “二两一亩,一文都不能少!”众人一起伸出两根手指,那厚颜无耻的样子,让刘正齐险些骂娘。

    “成成,二两就二两!”不过这价钱,也在刘正齐的预计之内。时间有限,他也顾不上蘑菇了,便没好气道:“明天中午前,都把地契拿过来。误了时辰,我可就不认这个价了!”

    “会长哥哥放心,明天一早就送来。”

    “误不了你的正事儿。”一众西山商人喜出望外。他们谁家都有成千上万亩山地,在西山一年年撂荒也是白费,能用这么高的价格卖出去,其实是去了一块大心病。

    草草吃过酒,众人便各回各家,寻各自的地契去了。

    刘正齐也让下人,将地窖中的存银全都搬出来点数,看看够不够明天交割之用。

    瞧着白花花的银子堆满院子,他婆娘马氏心疼掉泪道:“老爷,真要拿家里全部的钱,去换西山的荒地,你是发了哪门子疯?”

    “不换你儿子怎么办?咱们这个家怎么办?”刘正齐颓然坐在台阶上,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全当破财消灾了。”

    “你到底惹了哪路神仙啊?”马氏不解问道:“能把咱家逼成这样?”

    “你就别管啦。”刘正齐郁闷的把脑袋埋进裤裆里。

    那小子本该叫自己岳父的……

    哎,真是一念之差,天壤之别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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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不亮,刘家大门就被闻讯而来的西山老乡挤爆了。

    昨天那些大户把消息传出去,七村八巷的老百姓全都一宿没睡。早早就带着自家在西山的地契房契跑来排队,生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这些年,他们都已经在岸上安家置业,谁也不会再回西山了。能把没用的荒山和废弃的破房子换些钱,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刘正齐已经把银子准备好了。

    他坐在轿厅门口,待管事的验看过地契房契,拟出买卖契约后,便在上头签名盖印。

    卖方也签名盖印或者按手印后,便可以拿银子走人了。

    就这样一户接一户,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刘正齐不停的签名盖印,手腕子都酸了。

    “还有多少户?”他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问管事的。

    “队还老长呢,一天肯定弄不完。”管事的伸头瞧瞧,却看见外头一阵骚动。“老爷,好像有客人。”

    刘正齐也站起身,看着一群锦衣豪奴簇拥着一具八抬大轿,粗暴的撵开排队的同乡,停在了大门口。

    “散了散了,都散了!”豪奴驱赶众人离开。

    轿夫降下轿杆,长随掀起轿帘,扶出一位四十来岁、白脸黑眼圈,一脸肾虚相的老公子。

    “哎呀,二爷这么早就回了?”刘正齐赶忙绕过桌案,上前恭迎。

    此二爷非彼二爷,乃是徐阶的次子徐琨。

    肾虚老公子管着徐家在苏州的大票产业,每年大半时间都待在苏州。前番因为老爹返乡,匆匆回了松江,本是说要好好陪陪老爷子,下月才回来。

    “不是你送信说,让姓赵的小子欺负了吗?”徐琨没好气的走进轿厅,看一眼满屋子的银子,不由哂笑道:“都被逼到这份上了?”

    刘正齐赶忙小声吩咐管事,就说中午吃饭,请同乡们先回去。

    然后请徐琨进花厅用茶。

    ~~

    花厅里,徐琨翘着二郎腿,靠坐在太师椅上,听刘正齐哭诉这几天的遭际。

    “……他说三天内不把西山岛给他,就要小人赔五十万两银子,不然就等着抄家杀头吧。”刘员外像受了欺负的狗子一样,冲着主人摇尾乞怜。

    “人家说啥你信啥呀?”徐琨端起茶盏,一边用杯盖撇着浮沫,一边哂笑道:“亏你还是洞庭商会会长呢。”

    “是副会长……”刘员外缩缩脖子,小声道:“王管家知道小人太多事了。”

    “瞧你那点胆子。告我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苏州府把我提去问话吗?”徐琨撇撇嘴道:“有老子罩着你,怕什么呀?”

    “他说要直接找北京的刑部尚书、大学士告状,实在不行还要告御状呢。”刘员外心有余悸道。

    “听他瞎咧咧,都是诈唬你的!”徐琨哈哈大笑道:“他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还想告御状?痴人说梦呢。”

    “怎么说,他在京里还是有些人脉的。”刘员外轻声道。

    “能跟我家比吗?”徐琨仰着脖子,吹胡子瞪眼道:“就他拿来说事儿的那几位,哪个不是我爹提拔起来的?只要我一句话,他们谁还会管闲事儿?”

    “那倒是。”刘员外点点头。

    “所以嘛……”徐琨得意的点点头,压低声音对刘正齐道:“跟你实话说了吧,我大哥恨死那小子了。他听说你要对付的是赵昊,也跟着一起来了。”

    “哦?”刘员外吃惊道:“大爷也来了?”

    “嗯,拜会林中丞去了。”徐琨冷笑一声道:“这下没什么好怕的吧?跟他干到底就是!”

    “二爷的意思是?”刘正齐一阵阵头大,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你那帮同乡不都在外头吗?告诉他们,姓赵的小子要抢你们的祖业,掘你们的祖坟!就不信撩不起他们的火。”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那小子也算不上什么过江龙。过江的黄鳝还差不多。明天你把你们的西山的人都叫上,我兄弟也带几百人给你们撑腰。”说着他将茶盏往几上一拍,咬牙道:

    “咱们一起去大圣湾干他娘的!”

    “嘶……”刘正齐倒吸冷气,心虚胆怯道:“那可就彻底闹大了。”

    “就怕闹不大。咱们是保卫家园,干死他们都不犯王法!”徐琨撇撇嘴,不以为意道:

    “你只要把人带去就行,后头的事儿都包在我兄弟身上!”

    “呃……”刘正齐一脸便秘状,硬着头皮问道:“二爷,能不能和平解决啊?”

    “放你娘的屁!”徐琨却蹦起来,拿着扇子一下下敲着刘正齐的脑袋,恶狠狠教训他道:

    “可是你把老子叫来的,现在又想缩头了?你把老子当什么了?!”

    “犬子还在他们手上呢。”刘员外苦着脸道。

    “怕啥?你都说了,他们是官府的人,还能杀了你儿子不成?”徐琨却满不在乎,一把揪住刘员外的领子,恶狠狠道:“你要是缩头,我就弄死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听到了。”刘正齐哆嗦着应声。

    徐琨这才放开了刘正齐,一摇三晃的走了。

    刘正齐再度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仿佛又看到自己被抄家,被凌迟的可怖画面……

    “老爷,老爷。”管事的从旁叫了几声。

    “啊!”刘正齐被吓一跳,脸色苍白道:“怎么咯?”

    “还买不买地了?”管事的小声问道,方才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还是说按徐二爷说的办?”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刘员外撑着扶手站起来,在花厅来回踱步,冥思苦想起来。

    瞎子都能看出来,徐琨不是来给自己撑腰的,而是要借这件事跟赵昊算账。

    在刘员外的认知里,赵昊的能量自然比不过徐家了。

    可那小子早就把话撂那了。不管徐家怎么对付他,就照着刘员外一个人打。

    他刘正齐又不姓徐,还是罪魁祸首,真闹大了,怕是头一个被拉出去顶罪。

    再说赵昊毕竟没把他往绝路上逼,还是给了他一条生路的。

    都已经下决心要割肉上岸了,真要再回身去趟这浑水吗?

    神仙打架,最后死的一定是自己这个凡人……

    一念至此,他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道:“继续买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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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拙政园,林木葱郁,水色迷离。

    兰雪堂外花木扶疏、楼台掩映。

    堂内气氛却相当凝滞。

    前小阁老徐璠穿着雪青色黑缘直裰,头上戴着网巾,手里拎着根两只阔的竹板,在神情严肃的考校儿子功课。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性者何也?”

    “性者,人所禀于天以生之理也,浑然至善,未尝有恶。”徐元春神情无比紧张,因为他每背错一个字,都会挨一板子。“人与尧舜初无少异,然众人……”

    “错了!”徐璠断喝一声,挥手就是一板子。

    ‘啪!’

    “然而……”

    ‘啪啪!’

    “于是乎……”

    ‘啪啪啪!’

    徐元春脸上挂着泪,右手掌被打得发肿,有半寸高,灯光中一照,透亮。

    “废物,这么点儿内容,半个月了还没背过!”徐璠暴躁的挥舞着戒尺,朝儿子劈头盖脸抽去。

    “啊,啊!”徐元春抱头躲闪,痛不欲生。

    “说话呀,你个废物!”徐璠简直要气翻过去,父亲致仕,他也跟着下台,徐家的未来就指着这逆子了。

    这逆子却越来越废,非但写文章才气全无,连死记硬背都能出错。

    也不知从前那聪明劲哪去了!

    眼看就要出人命了,幸好徐琨从外头回来,忙劝住徐璠道:

    “大哥算了吧,不是那块料你打也没用。”

    说着他给徐元春递个眼色,小徐公子赶紧屁滚尿流而去。

    见出气筒跑了,徐璠黑着脸丢掉戒尺,哼一声道:“姓刘的去不去?”

    “他敢不去?”徐琨冷笑道:“除非他往后不打算在苏州地儿混了。”

    “嗯。”徐璠点点头道:“那姓赵的小子得意忘形,居然想要占据西山。他自己非坐在个火药桶上,也怨不得别人点火了。”

    “大哥,后天真闹闹就能把那小子废了?”徐琨有些摸不着头脑。

    “别太天真。”徐璠却哂笑一声道:“要是那么容易就能废掉他,我会让他……蹦跶到今天吗?”

    “这小子诡计多端,尤其擅长拉关系。”说着,徐璠吐出口浊气道:“他去岁十一月进京,今年五月离京,满打满算在京师只待了半年。”

    顿一顿,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可他却成了吴中丞的侄子,长公主的干儿,张太岳的忘年交,就连海瑞和他也有些交情,还收了一大票学生。”

    “这么厉害?”徐琨倒吸口冷气,不禁佩服这小子抱大腿的本事。竟然连海瑞都能勾搭上……

    “其实这也还好,毕竟他是一个一个拿下的。”徐璠一脸见鬼的神情道:“后来他开了个劳什子西山公司,居然把京城的权贵几乎一网打尽。以至于有人说……”

    说到这儿,前小阁老露出羞愤的神情,半晌方闷声道:“不是西山公司的股东,就说明还不够格称为权贵。”

    “这么弔?”徐琨张大嘴巴,好奇问道:“那大哥,你有多少股?”

    “有过不少,但知道西山公司是那厮所创,就全都卖掉了。”徐璠闷声道。

    “卖了干啥,留着将来说不定元春他们,还能用得着。”徐琨不禁惋惜一叹,旋即笑道:“我听说西山公司股价涨了几十倍,大哥你能大赚一笔也不错。”

    “还凑合吧,至少没赔……”徐璠脸红得要滴出水来,赶紧咳嗽两声,过去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题。

    “你现在明白,这小子的可怕之处了吧?”

    “明白了,这小子拉关系的本事太强了。要是不给他使点绊子,让他在苏松故技重施,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徐琨说完,觉得有些荒谬道:“这可是咱们的地盘,他就是过江龙也得盘着……”

    “对这样的敌人,宁肯高估,不可低估。”徐璠暗暗啐一声,当初我也以为,京城是我的主场哩。“一定要趁其立足未稳,给他个迎头痛击,才能始终压制住他!”

    “素闻应天巡抚林若雨嫉恶如仇,尤恨仗势欺压百姓、掠夺民产的恶霸。后日一场闹下来,伤他十几二十个。”说着他沉声道:

    “到时候把伤号往巡抚行辕一抬,告他个殴打百姓、强占民居之罪,你看林中丞会怎么处置他!”

    “至少,他甭想再抱大腿了。”徐琨不禁笑道:“估计还得连累他爹,也不受巡抚大人待见了吧?”

    “赵!守!正!”提起赵二爷的名字,徐璠感觉自己一张脸还隐隐作痛,一阵咬牙切齿道:“放心,一个一个的来,跑不了小的、也跑不了老的!”

    看着兄长那有如实质的怨念,徐琨不禁暗暗咋舌,心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让大哥把那爷俩恨成这样?

    ~~

    徐元春逃出了兰雪堂,没有马上回书房,而是蜷在湖边的假山旁,看着绽开的荷花发呆。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对他动辄打骂。

    今天父亲带他来苏州拜访林中丞,但他却在林润问话时走神了……

    自然让徐璠大为光火,这才借口检查他背书,随便找理由把他痛打一顿。

    越是这样,徐公子就越是怀念在京城时的日子,想念那些四六不着的玩伴,更思念精灵似的兰陵郡主。

    碧绿的湖面平静无波,倒映出在京城那快乐的一幕幕。

    滑雪、逛庙会、赏灯、赏花、划船……

    回想起那一幕幕,是那样的快乐又让人满足。

    却愈发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孤单寂寞冷。

    豆大的眼泪滴落下来,徐元春没出息的抽泣起来。

    ‘也不知明月妹妹他们,会不会想到我……’

    ‘我不想念书了,我想回北京……’

    ‘救命……’

    伤心的徐元春从怀里掏出一本《自然小识》,希望看点能让自己放松的东西,转一下注意力。

    当他翻到讲述‘人眼是如何看东西’的一页时,忽然被其中一个名为‘诡盘’的趣味实验吸引住了。

    书上说,将分解动作描画在同样大小的画片上,将画片插在锯齿形的硬纸盘上,就会看到栩栩如生的活动人物。

    这叫‘视象暂留原理’!

    徐元春不禁心跳加速,就像初见小县主时的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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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并不知道,他的老冤家为了对付他,特意从松江赶来了苏州。

    他正拉着江雪迎和华伯贞,兴冲冲去检验前日砌墙的效果呢。

    只见那墙体已经完全黏合在一起,砖与砖之间的灰色缝隙看起来凹凸不平,还断断续续泛起了白霜。

    赵昊接过高武递上的匕首,朝着砖缝猛地一划。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却只在上头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然后他又走到之前用三合土黏合的墙体前,同样朝着砖缝猛一划。嗤拉声中,匕首便刺进去足足两指,还带下来好大一块凝固的三合土。

    华伯贞不禁瞪大眼了,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他忙凑上前,用手指使劲按了按墙缝里凝固的新式灰浆,居然像石头一样坚固,怪不得锋利的匕首都奈何不了。

    华伯贞又使劲推了推那堵墙,纹丝不动。

    然后他用脚猛踹,用肩使劲去顶,墙体依然不动。

    赵昊赶紧拉住较上劲的华大哥,四十多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为了满足华伯贞的执念,赵昊让高武找来铁锤,使劲抡了几锤,才将那堵坚固的砖墙砸出了个大洞。

    而用三合土黏合的墙体,高武只一锤就达到了同样的效果……这就是为什么城墙要够厚才行。

    “强度还得再提高。”就这样,赵昊还有些不满意。

    “时间还是短了。”俞奔轻声道:“公子,江南太潮了,怕是得等三天,才能达到在北京同样的效果。”

    华伯贞一听,心说原来人家早就在研究这玩意儿了。

    “不光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赵昊皱眉道:“还得再调整配方,下次你试着再加些铁粉试试。”

    “是,公子。”俞奔忙沉声应下。

    “糯米灰浆也不过如此了,你还嫌不够结实?”待俞奔退下,华伯贞才忍不住咋舌道:“这是要再结实,那以后盖好的房子都不要想拆了。”

    “哈哈哈,倒也是。”赵昊闻言大笑道:“用来盖房子,这种水泥确实是足够了。但是我要用来修堤坝的,还得再加强一下。”

    “这东西叫水泥?”华伯贞眼前一亮道:“‘烟开翠扇清风晓,水泥红衣白露秋’。好雅致的名字。”

    赵昊闻言这个汗啊,果然还是他喵的文人会编排,自己还是头一次听说,水泥的名字雅致呢。

    “兄长,水泥真的可以替代糯米灰浆吗?”一直很安静的江雪迎轻声问道。

    她知道目前用来黏合砖石的砂浆共有两种,普遍使用的三合土砂浆,和性能优异的糯米砂浆。

    但前者强度有限,后者太过昂贵……

    苏州城墙前年新建了一段城墙,本是用糯米砂浆砌的。但只修了二里就消耗掉整整十万斤糯米。

    哪怕是财大气粗的苏州府都承受不起,只好乖乖改回了三合土的灰浆。

    所以想用糯米灰浆来修堤,哪怕是财大气粗的赵公子都承受不起。

    何况,也没那么多糯米可用啊。

    “完全可以替代糯米灰浆,而且随着配方的改进,性能也会超过它。”赵昊信心十足道:“而且它可以在水中硬化,这是糯米灰浆比不了的。”

    “那岂不是想修多长的堤坝都可以?”江雪迎秀美的眸子里,也放射出兴奋的光。

    “那当然啦。”赵昊得意的点头:“有了这东西,我可以给整个昆山都修上大堤!”

    ~~

    赵昊的底气,就来自于这座西山岛。

    这座神奇的岛屿上,盛产高纯度的水泥用石灰岩,而且还伴生着相当数量的石膏——这两样再加上粘土,就是烧制水泥的三样主料了。

    但赵昊没有用粘土,而是用了岛上盛产的高岭土——因为煅烧粘土,目的就是得到的就是高岭土。所以这一步直接省掉,可以大大节约时间。

    岛上还有足够的露天煤矿——用煤炭替代木材,作为煅烧水泥的主要燃料,可以将煅烧时间从七天缩短到两天。

    甚至连水泥的另一种重要配料——铁粉或铁矿渣都不缺。不过赵公子目前还没找到黄铁矿的位置……

    不用出岛就能少出高品质的水泥来,神奇!

    赵公子都想把这西山岛,干脆改名叫‘水泥岛’了,好在他也算个文人,终究忍住了没有焚琴煮鹤。

    他压低声音对两人道:“现在二位知道,我们的江南公司,下一步该做什么了吧?”

    “修堤!修堤!修堤!”华伯贞激动的,将重要的事情说了三遍。

    江雪迎也难抑激动道:“如果我们可以轻易建起牢不可摧的大堤,整个江南的格局都会被改变的!”

    “不错。”赵昊笑着点点头道:“这不起眼的水泥,生来就是要改变这世界的形状的!”

    “好兄弟,你一定要把这个活交给我来做!”华伯贞紧紧抓着赵昊的手臂,近似央求道。

    “只要大哥能走得开,公司当然求之不得了。”赵昊笑着点点头。

    “没问题,我会安排好的。”得到赵昊的首肯,华伯贞高兴坏了。他凑近了那堵有个大洞的砖墙,一边抚摸着砖缝中粗糙的水泥,一边喜滋滋的颤声道:“哥哥我青史留名,就靠这水泥了!”

    赵昊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华家大哥眼光还真敏锐,居然一下就能预见到,这项发明的伟大之处。

    “青史留名太远,我们眼下还是赚点小钱钱吧。”赵昊笑着对江雪迎道:“妹子肯定想到该怎么办了。”

    “有兄长发明的水泥,小妹一下想到了十几个赚钱的法子呢。”江雪迎便嫣然一笑道:“不过别的可以先不急。但是,我想我们应该立即着手,对某些即将被水泥堤坝彻底改变的土地,提前进行收购了。”

    说着她小声道:“这是参照兄长在西山公司的做法。”

    “哈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赵昊笑着点点头,然后笑容一敛道:“不过有一条请二位见谅,江南公司对昆山的土地只租不买。”

    “这是理所应当的,令尊在昆山主政,把地买给咱们公司确实不好看。”华伯贞理解的笑道。

    “当然都依兄长的。”江雪迎自然更不在话下。“那么外县呢?”

    “不设限制。”赵昊笑笑道:“我看黄浦江以东有大片滩涂,我们不妨先集中吃下那一段再说别处。”

    “好,兄长若不嫌弃,这件事就交给小妹吧。”江雪迎便主动请缨。

    “那感情好啊!”赵昊高兴坏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正发愁谁来操持这件事儿呢。”

    “定不辱使命。”江雪迎仪态优雅的盈盈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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