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芳?”高拱闻言沉吟道:“来弄啥咧?”
“说是有要事禀报老爷。”高福答道。
“噫……他一个江湖人士,有么要紧事咧?”高拱揪着钢针似的胡子,寻思这厮的来意。
“那小人回了他?”高福轻声问道。
“来都来了,见见吧。”高拱却是闲的慌,巴不得有人来和他说说话。
“是。”高福应一声,出去传话。
~~
高老庄外,来者正是邵芳。
上月,他在华亭拜谒徐阶,自觉受辱,便带着女婿沈应奎愤然北上,一路舟车劳顿两千里,终于抵达了新郑县。
爷俩在县城寻了家旅店住下,洗去满身风尘,好生歇息一晚。
今日便从头到脚捯饬一新,来高家庄投贴拜见高拱。
沈应奎二十出头,生得相貌堂堂、孔武有力,却一脸书卷气。
他警惕的扫视下庄子的情形,低声对邵芳道:“岳父,庄口有好几处暗哨。”
“正常。”邵芳峨冠博带、轻摇羽扇,只是两眼透着野心勃勃的目光,与这身恬淡的士大夫打扮,显得格格不入。
“要是没人护着高胡子,他早就让那帮人弄死多少回了。”
“那,是谁在保护他?”沈应奎好奇问道。
“还能有谁。”邵芳淡淡道:“以高胡子那得罪人的脾气,也只有陛下把他当成宝了。”
“陛下一直在保护高新郑?”沈应奎吃惊的微张嘴巴。“那岂不是说,陛下还是想用他的。”
“那当然了。”邵芳轻叹一声道:“不然我们干嘛要长途跋涉来找他?”
其实邵芳和他身后那帮人,最属意的人选始终是徐阶。
一来大家都是南方人,利益相对一致。二来徐阁老更柔恕宽厚、清静无为,在他手下混日子比较舒服。
然而神女有情、襄王无意,邵大侠干抛媚眼人家不领情,徒呼奈何?
也只能舍近取远、退而求其次了。
“岳父,听说这高胡子属炮仗的,一点就着,怕是比徐华亭还难打交道吧。”
“你正说错了。”邵芳却摇摇头道:“徐阁老一团和气不假,心里想什么谁都猜不透。高拱什么都摆在脸上,不用费心去猜测……只要顺着毛捋,反而更易相处。”
顿一顿,他轻轻一叹道:“只是在他手下,要收敛着点儿,不太自在罢了。”
说话间,便见一个老仆出来,躬身行礼道:“二位,我家老爷有请。”
~~
翁婿俩跟着老仆一进庄子,便见一道崭新的金字牌坊,上书‘良师贤相’四个大字,此乃隆庆皇帝手书,送给高师傅当护身符用的。
不然河南藩王多如牛毛,以高师傅转得罪人的火爆脾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把房子点了。
过去牌坊就见里头一水的青砖瓦房,道上也铺着石板,两侧还有排水的暗渠。
虽然远远无法与精致的江南庭院相比,但在这新郑县中,除了郡王府邸之外,也算鹤立鸡群了。
两人来到庄子正中央的大宅,见那五进的宅院虽大,却与寻常地主家无异,门外连对耀武扬威的石狮子都没有,比起华亭徐阁老的退思园来,简直寒碜的不像阁老府邸。
事实上,论起家世来,高拱要比徐阶家强不少。
他祖父高魁乃成化年间举人,官职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掌管山泽、桥道、舟车、织造、券契、军器制造,乃天下一等肥缺。
他父亲高尚贤更是高中正德十二年进士,历任山东提学、山西按察司佥事、光禄寺少卿等官。
他大哥高捷中嘉靖十四年进士,官至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陕西右参政。
二哥高掇,金吾卫右千户。
四弟高才,都督府经历。
幺弟高拣,凤阳府通判。
一家数代显宦,兄弟皆簪缨,人才满门、家声远扬。高家居然连个园子都没修,简直无法想象。
翁婿跟着高福绕过照壁,穿过厅堂,进去后宅,便见个头戴着网巾,身穿半旧道袍的凶老汉,正躺在院子右角荼蘼花架下的凉席上。
看到有外人尽力啊,老汉坐起来,一阵龇牙咧嘴,用新郑话骂骂咧咧,似乎很不欢迎他们到来。
“这,这是高相公?”见老者似乎精神不大正常,邵大侠不禁心中一凉,暗道莫非高拱疯掉了?
“这是大老爷。”高福忙解释一句,小声道:“年纪大了,有些糊涂。”
“原来是高中丞。”邵芳赶紧躬身行礼道:“当年中丞操江御史时,小可还曾应召在您老麾下抗过倭,尤记得您老当时披坚执锐的不世英姿!”
“哦……”高捷马上看他顺眼多了,甩开下人的手,拉着邵芳情绪激昂的讲述起当年的光辉功业来。
“燕子矶头,老夫统帅千军万马!”
“扬子江中,老夫训练天河水军!”
“金陵城下,老夫独战上万倭寇……”
听得沈应奎一脑门子冷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可邵芳却偏偏兴致勃勃,高声应和,把老头哄得团团转。
要不是高福实在看不下去,让把老爷子硬架进去,两人就要一个头磕在地上,结拜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花厅中,高拱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等高福把邵芳领进来时,他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老高家满门暴脾气,在他大哥糊涂前,数高拱脾气最爆。当即就黑下脸问道:“怎么这么久?”
高福赶忙解释说,大爷拉住邵大侠聊了一会儿。
高拱这才神色稍霁,哼一声道:“人谁都有个老的时候,没必要大惊小怪。”
“高相公多心了,在下素来仰慕高中丞,此番能再见他老人家,欢喜还来不及呢。”邵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确实非常人可比。
“请坐吧,看茶。”高拱一挥手,让邵芳坐下道:“听闻丹阳大侠向来在江南活动,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这旮旯来了?”
高拱不是徐阶,要是跟他说话也云山雾罩,保住不出三句就得被撵出高老庄。是以邵芳换个套路,开门见山道:
“某家是来问个问题的——请问高相,想不想回内阁?!”
“嘶……”见他问的如此直接,连高拱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只好夸张的大笑两声,胡言乱语道:
“老夫吃了大葱还没刷牙。”
ps.第二更。
高拱想不想回内阁?当然做梦都想了。
数月前,徐阶致仕的消息传到新郑,险些把个高阁老乐得步了大哥的后尘。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可重新起复,回北京去把那些伤害过、侮辱过、得罪过他的人,统统全都干掉!
高拱甚至已经让人打好了行装,又卖掉了两千亩田,购置进京时送给皇帝的礼物。
谁知大红吉服都穿好了,却左等右等等不来接亲的花轿了。
直到他收到张居正的信,才知道原来事情又起了波折——升任首辅的李春芳和次辅陈以勤联手作梗,暗中阻挠他复出。
他们跟皇帝进言说,如今朝中诸公,尤其是科道言官,当初都反对过他,很多人还上了弹章。
如今徐阁老一走,本就人心惶惶,这时候欺负他,八成是要出乱子的……万一再重演一次六科封驳圣旨的闹剧,天子的权威何在?
到时候百官也会交章上本劝谏的,局面怕是不可收拾。
隆庆皇帝本来就很谨慎,干掉徐阶压力尽去,正想过几天舒坦日子。权衡之后,也就听了两位阁老的建议,暂时搁置了起复他的心思。
这真是一盆冷水浇头,让满心欢喜的高新郑原地爆炸,可他远在河南老家,鞭长莫及,给皇帝写信也不好明着说,快起复我吧,我已经快要在家憋疯了。
毕竟当初怎么说,也是他数度上书请辞的。这会儿怎么好自己打自己的脸?
去年因为皇帝刚慰留一次,他就回内阁上班,被言官们骂成猪头的教训十分深刻,这次怎么也得注意点儿吃相啊。
他就像笼中困兽一般,在家里天天跟大哥比着发疯。
好一阵子他才醒悟过来,自己不能彻底放飞自我,毕竟只要隆庆皇帝在,别人拦得了他一时,拦不了他一世。
这才开始养花钓鱼、修身养性。只是他那祖传三代的暴脾气,怎么可能改得了呢?
于是一天天的养花盆碎、钓鱼竿断,邵大侠要是再晚来几天,他就真跟他大哥一样了。
~~
花厅中。
看着夸张大笑的高拱,邵芳却没笑,沉声重复一遍道:
“某再问高相一次,你想不想回内阁?”
高拱脸上的笑意终于渐渐隐去,他的定定望着邵芳道:“交浅而言深,是乱也。大侠刚见面就问老夫这种问题,你还指望老夫如何回答?”
“某家是太心急了。”邵芳面无表情道:“但那是因为时间不等人……在我出发来新郑前,就有人抱着同样的目的,去过华亭了。”
他心说,不错,正是在下。
“嘶……”高拱不禁倒吸口冷气,有些沉不住气道:“那徐阶答应了没有?”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儿了。”邵芳暗道,因为人家根本就没答复我。面上却煞有介事的分析道:
“但是徐阁老以退为进、心有不甘却是众所周知的。他回乡这才几个月?请求起复他的奏章,就已经雪花般的飞往通政司。就连内阁几位相公,都上书了。”
“陛下不会同意的。”高拱黑着脸道:“好容易搬开这座大山,得多想不开才会重新背上啊?”
“高相说的是平时,可非常时期呢?万一今秋俺答和土蛮卷土重来,明年黄河泛滥,天下大灾……朝廷需要有人来当这个家时,以李兴化、陈南充这种充数的阁老焉能担此大任?到时候百官举荐徐华亭,陛下还能顶得住吗?”
“这……”高拱不得不承认,此獠对朝局和皇帝的心思看的十分通透不错,隆庆皇帝最大的毛病就是,缺乏乾纲独断的抗压能力。
要是朝廷真遇到什么大麻烦,说不定皇帝一慌神,就会让百官给胁迫了……
如是想来,老高如坐针毡。但他最牛伯夷的地方在于,思维不受情绪的影响。哪怕心里慌成狗,或者整个人暴跳如雷,脑袋却依然清醒的很。
“大侠多年来总在江湖逍遥,为何忽然突然关心起老夫的仕途来了?”
“一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邵芳粲齿一笑道:“二是邵某也厌倦了江湖,欲效仿毛遂助平原君使楚,立社稷之功。”
“呵呵,大侠早已脱颖而出,何须以毛遂自谦?”高拱捻着钢针似的胡须笑道:“只是老夫可没有平原君那么富有啊。”
“那是高相为相的本事,远远超过平原君,所以不需要食客三千,只消有一如毛遂者,操三寸不烂之舌,入京为高相游说即可。”
“哦哈哈哈!”高拱自然十分受用,不禁放声大笑起来道:“怪不得丹阳大侠名闻天下,果然是妙人也。”
“不知某家有没有这个荣幸?”邵芳含笑问道。
“大侠还是先回答老夫,到底是收税人所托吧。”高拱怎么可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了。
“这有镇山公和清癯公的亲笔信,高相看完之后自可明了。”邵芳说着从袖中掏出两个信封,屈指一弹,便将其飞到了高拱手旁的小机上。
这略显轻浮的动作,让老高微微皱眉,但那两封信的内容,却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镇山公是南京刑部尚书朱衡,清癯公是前户部尚书刘体乾,这两位一个靠边站,一个赋闲在家,写信给高拱都表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我们认为当今过世如蜩如螗,只有新郑公出山可救。为此我等凑钱数万两,请邵大笑代为联络。
只要新郑公同意我等奔走,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必助公重回内阁。
两位部堂亲自捉刀的信,自然可以说到高拱的心坎里。更让老高心动的是,除了这两位部堂之外,还有南京户部尚书郭乾,南京兵部尚书刘自强、已经正丁忧在籍的南京工部尚书徐养正,三位部堂也做了背书。
这是何其强大的一股力量啊?原来他们心里都是背后支持我的!只是迫于徐党的压力不敢公开为老夫张目罢了。
也是,他们的处境本来就很艰难了……
‘想不到,老夫的人缘还不太坏。’高新郑陷入了自我感动中。‘大明官场也不都是瞎子和白眼狼。’
只是倘若让他知道,这些人其实还给徐阶写过更肉麻的投效信,不过是把他当成备胎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ps.第三更,换了新镜片之后,发现眼睛舒服多了,到现在才刚开始发干,再写一章去!
花厅中。
高拱仔细看完信,对邵芳的疑虑尽去。
他笑笑刚要说点招揽人心的话,却忽听门外一阵鸡飞狗跳,便见自家大哥身披金甲,头戴银盔,须发上竖、目光如炬,手持一柄长长的镔铁斩马刀,昂首阔步走进来。
“啊哈,你在这儿。老夫找你好久了!”高捷伸手戟指邵芳,声如洪钟道:“看老夫比廉颇如何?”
“国家有这样的伟丈夫,倭寇怎么敢再有进犯之心?”邵芳忙起身施礼道。
高捷也朗朗大笑道:“老夫还在,有倭奴敢犯,此刀不容!”
说着,老爷子挽了个大刀花。
却听砰地一声,不慎带碎了一旁栽着山茶的大花盆。
“好!这就是倭奴的下场!”邵芳大赞一声。
高拱都看傻了,心说这邵芳的捧哏能力,可以说是超神了,居然连这种梗都能接的住。
这位大侠的功力,说不定真不比那毛遂的三寸不烂之舌差。
他便站起身来,老道的朝大哥一拱手道:“敌寇已退,请中丞回应歇息吧。”
“好,本院去也,尔等留心打扫战场!”高捷便举着大刀转身雄赳赳而去。“待回营之后,再论功行赏!”
终于把大哥哄出去,高拱松了口气,然后用一种完全‘不高拱’的悲伤语气对邵芳道:
“我大哥与你投缘不是偶然。他年轻时便高大魁梧、长须飘然,讲求节操侠义,并且引以自豪。他小时候,因为家父尊贵,有人称他为‘公子’,却遭到他的叱斥道:‘为什么用公子称呼我?我不是那种二世祖!’”
“是,江南的江湖中人都将老中丞视为偶像。”邵芳肃然起敬道。
“家兄自幼酷爱兵法、习武,年长振作用功,誓要‘为万人之敌奋战考院。’然而他性情太过刚正自负,敢说敢做了——家兄是第一个指出南京诸卫所军队,已经全都变成前宋靖康禁军那样的垃圾。他也是第一个招募北兵抗倭的将领。”
“在大明这个官场上,说真话是要遭人恨的,敢为天下先是要付出代价的。结果抗倭胜利,论功行赏时,唯独他的名字不在功劳簿上。”高拱说着苍声一叹道:
“那说明他已经不为官场所容了,果然后来被明升暗降调离了南京。但那些人仍不放过他,南京的御史又抓住北兵的军纪问题,弹劾已经到陕西为官的家兄放纵部下骚扰地方,让他落了个解甲归田、才不尽舒的下场。大哥咽不下那口气,才变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的。”
“中丞真是太要强了……”邵大侠不禁唏嘘。
“也许,这就是我高家人的宿命吧。家父,家祖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黯然归乡,郁郁而终的。”高拱眼圈微微湿润,触动了衷肠道:
“为何在这大明朝,想要俯仰无愧就这么难呢?难道这朗朗乾坤,就容不下几个敢说真话,用于任事的官儿吗?”
“那高相可想过改变一下?”邵芳轻声问道。
“改变?”高拱捋着他的胡子,一瞪铜铃般的两眼道:“我高家人侍奉了四代君王,都是一样作风。你要老夫怎么改变?难道要否定我祖、我父、我兄吗?他们都不怕,我高肃卿无儿无女,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懂不懂!”
“懂!”邵芳只觉一阵热血上涌重重点头,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道:“这是新郑高家的骄傲和坚持!在下虽不才,愿为阁老鞍前马后,虽死无憾!”
“好,可为同志!”高拱哈哈大笑着扶起邵芳道:“跟老夫讲讲,你准备怎么办?”
“遵命!”邵芳忙将自己的行动方案和盘托出。其中重中之重,是走宫内的路线。
“一个是大太监陈洪,他与徐部堂有交情……陈洪管着御用监,在江南的一应采买,少不了麻烦南京工部。我打算进京与陈洪混熟之后,请他帮忙来向皇帝进言。”
“再就是清河伯李伟父子,我虽然与那爷俩素味平生,但听说他们出身小门小户,又贪财如命,应该不难拿下。到时我设法请他们说动李娘娘为阁老说句话。”
高拱听得频频点头道:“滕祥与老夫关系本来就不错,要是陈洪也能替我说话,再加上李娘娘的话,此事差不多就能成了。”
然后他终于松口道:“那高某人的事情,就承蒙大侠费心了。”
“好!”邵芳闻言激动的拍案道:“新郑公当机立断、果然豪雄也!单这一点,就比徐华亭强多了!”
“哦?”高拱闻言目光一闪道:“元辅怎了?”
邵芳自知失言,但他有顶级的救场能力,马上慨然道:“当初那么好的局面,他却优柔寡断,苟且求全,结果落到今日的局面,合该成全了高相!”
高拱果然被蒙了过去,呵呵一笑道:“他太高估了自己,太低估了陛下,也低估了老夫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所以才会一错再错,终成大恨。”
“高相就瞧好吧,在下这就进京为你游说!”邵芳一抱拳,就要告辞。
“哎,不急在这一时嘛,你我一见如故,在庄子里盘桓几日,咱们好好聊聊再走不迟。”高拱却拉住他,仿佛不舍得好容易上门的客人。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邵芳受宠若惊,愈发觉得高阁老比徐阁老好上千倍百倍。
殊不知,高拱只是需要些时间,请锦衣卫的人帮着查查他底儿。看看此人是不是政敌派来,诱自己上钩的奸细。
他有一点没告诉邵芳,那就是高家人从来都面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的。
~~
昆山龙王庙附近,是大片的坟地。
赵守正在何文尉的带领下,走进了墓园中,远远便见白衣素服的熊典史,跪在一具坟茔前。
坟前摆着祭品,但墓碑上却没有刻字。
“这是他给妻儿修的衣冠冢。”何文尉语调悲伤的叹口气道:“下官也是完工大典那天,反复盘问他才知道,原来熊典史的家眷从广东老家来投奔他时,正遇上吴淞江溃堤。结果他老婆,还有三个孩子,全都被大水冲跑了,一个也没找回来。”
“哎……”赵二爷闻言潸然泪下,红着眼圈道:“也是个苦人啊。”
ps.感谢新萌主‘mercury11’的支持,也感谢大家的爱护,和尚感觉很幸福。
ps2.哦对了,老高家的事儿都是真事儿。
七月廿九,壬戌日,宜乔迁入宅。
今天是赵二爷结束在南山寺两个月的挂单生活,搬回县衙的日子。
一大早,参与吴淞江水利工程的区长段长们,全都齐聚大雄宝殿,在赵二爷的率领下,毕恭毕敬的向佛祖上香磕头。
感谢佛祖保佑,让昆山县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修完了一期工程。
话说回来,若非当初佛祖忽然显灵,昆山县的士绅们怕是不会那么配合赵二爷抗洪抢险的。
感谢完佛祖之前的保佑,赵守正又请佛祖继续保佑,让本县二期、三期工程顺顺利利完工。
并许诺只要工程顺利完工,县里会扩建南山寺,为佛祖重塑金身。
起身后,赵二爷又在佛祖像前,对佐贰士绅们发表了激情澎湃的演讲,并宣布已经为他们向府里请功。
何文尉以下的佐杂官员们自然欢欣鼓舞。对他们这种芝麻绿豆官来说,履历中有了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升官肯定板上钉钉,甚至连升三级都很正常。
士绅们也很高兴,他们虽然无官可升,但得到朝廷的旌表,可以荫子入学、可以免役免税,甚至得到义官冠带,一样名利双收。
其实兴修江堤之后,他们的土地也可以像邻县那样一年两熟了,得利最大的本就是这帮子士绅。
然后赵守正便打发他们先回县里,他这边还要搬家,人多添乱。
回城的船上,士绅和官员们依然兴奋难耐。有人提出干脆将南山寺扩建,再附建一座赵公祠,以纪念赵二爷为昆山县做出的伟大贡献。
此议马上得到了佐杂官和士绅们的一致响应,都说以大老爷对昆山县的再造之功,莫说一座生祠了,就是十座也担得。
顾大栋当场表示,愿意捐资五千两助修南山寺、建赵公祠。郑若曾等士绅也纷纷慷慨解囊,不一会儿就认捐了五万两银子,足够把南山寺和赵公祠修得金碧辉煌了。
~~
西配殿中,江雪迎正在向赵昊汇报二期工程的预算。
赵公子今天终于换了身正常的打扮,没穿他的红色小褂,也没戴草帽。
不是他忽然不爱‘海贼王’了,而是巧巧和马秘书实在受不了了……县衙里不知多少人笑话她俩年轻不懂事儿,光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却让堂堂衙内穿得跟个卖瓜小子似的。
何县丞的夫人还热情张罗着,要帮县老爷请几个老成持重的丫鬟婆子来管家务呢,省得让爷俩整天跟要饭的似的。
两位姑娘都要委屈死了,大老爷整天住在南山寺,身边围着那么多人,哪用得着她们操心?
至于赵昊,就更气人了。他一年四季,薄的厚的、皮的棉的、绸的布的、刺绣的印花的衣裳,不知做了多少身。
每天早晨,马秘书都精心挑选过,给他熨好了摆在床头,可他就是不穿,徒呼奈何?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将他的草帽小褂短裤藏起来,让赵昊要么只穿着犊鼻裈出门,要么就穿她们的衣服出门……
所以赵昊只能又穿上了白纱的中单、轻纱的长袍,系上蓝色的丝绦,配上双鱼药玉,踩上丝云履,恢复了公子哥的打扮。
把个马秘书和巧巧姑娘感动的热泪盈眶,公子终于又有个人样了。
可是这人习惯了裤头汗衫过夏后,你让他再穿上长衣长裤,他会觉得分外闷热。
赵公子坐在西配殿里,吃着巧巧做的冰淇淋,马秘书还给他打着扇子,却依然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十分不爽。
江雪迎汇报完了各种工程材料的预算,抬头见他热得直吐舌头,便拿起苏绣团扇,也给他打着扇子道:
“兄长还真怕热呢。”
“我还怕冷哩。”赵昊无奈苦笑,明明自己是古代人的身体,为何精神上如此怀念空调和暖气呢?
暖气还好说,至于空调,这辈子怕都无福消受了。
不过可以让张鉴搞个人力风扇出来嘛!赵昊忽然念头一闪,赶紧让马秘书记下来,以免忘掉。
“妹子继续说。”两个女孩儿一起给他打扇子,赵公子终于感觉凉快多了。
“……今年夏粮丰收,第一船湖广的粮食也顺江而下,运抵了苏州。市面粮荒自解,粮价一下子就回落到一两以下。”
江雪迎声音清冷悦耳,让人的耳朵就像吃了冰淇淋一样,感觉十分的清爽。
她告诉赵昊,粮价的回落,又带动所有物价下降。花同样的钱可以买更多的物资了。
江小姐通过计算得出,保持一期工程时的供应水平,每日花费却降低了将近三分之一。
结果加上发给民夫们的薪水预算,整体开销也只上涨了四分之一。
把赵昊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就跟捡了个大钱包一样。觉得自己请江雪迎当总裁,实在是无比正确。
江小姐却以为这是赵昊预料之中的事情,不禁崇拜的赞叹,兄长真是算无遗策啊。
两人便习惯性的商业互吹起来,听得一旁的马秘书不由暗暗嘀咕。
心说这二位如今越来越默契,似乎公子越来越离不开江小姐了呢。
我得给县主提个醒了,不然她可就望尘莫及了。
~~
今天非但县老爷挪窝,也是江南公司昆山办事处,搬出南山寺的日子。
至于昆开司,昨天就已经跟着潘季驯,提前搬到鄱阳湖边上的角力村,为二期工程做准备去了。
赵昊跟江雪迎说完话出来,就见刘正齐等在西配殿外头。
“刘员外还没走?”赵公子笑问道:“怎么还不放心?”
“怎么会呢。”刘正齐弓着腰,赔笑跟赵昊出了南山寺。“公子已经把徐阶治服帖了,现在苏松两地,谁还敢捋公子的虎须?”
“我还没长胡子呢。”赵昊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笑道:“那还有什么顾虑?”
“一是想当面跟公子辞行,感谢公子的照拂。”刘正齐试探着笑道:“二是……想代表我们会长,诚挚邀请公子加入洞庭商帮。”
“我?”赵昊指了指自己,失笑道:“我可不是苏州人。”
“公子,话不能这么说,整个洞庭西山都是你的了。”刘正齐苦笑道:“要是你不加入,我们洞庭商帮可就名不副实了。”
“还有洞庭东山嘛。”赵昊不置可否的笑笑。
“我们翁会长说,只要公子加入我们,就请你担任洞庭商会的副会长。”刘正齐说着,又压低声音道:
“年底翁会长就退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把你抬到会长的位子上去。”
ps.第一更,写轮眼还没好利索,今天只能三更了哈。
“这是翁会长的意思?”赵昊轻声问道。
“后一条是我的意思,不过想来翁会长也不会反对吧。”刘正齐讪讪道。
“我看你还是问清楚了再说吧。”赵昊轻笑一声道:“别再是你一厢情愿。”
“是,我回去就跟他谈谈。”刘正齐忙点点头,又欣喜问道:“这么说,公子是有兴趣了?”
“嗯。”赵昊颔首道:“不过不是我,而是我们江南公司的总裁。”
“江小姐啊。”刘正齐不禁犯难道:“她的能力肯定没问题,就是年纪小了点,又是个女孩子家家的,只怕好些人会有意见。”
“这个我想过了。”赵昊打量一番刘员外,悠悠说道:“表面上你来当会长,让雪迎当副会长,但实际上你向她汇报,不就两难自解了?”
“也对啊。”刘正齐双手一拍,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已经给江雪迎打了一个月下手,深知这位江南公司的二号人物,是何等厉害的角色。
何况日后他当会长,也不光是表面风光。江雪迎可是整个江南公司的总裁,不可能事无巨细的过问洞庭商会。
最多就是把着大方向,具体的事情还得他来办。
如是想来,刘员外幸福的涨红了脸,忙向赵昊深深作揖道:“多谢公子栽培,小人绝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他问都不问,赵昊如何帮自己当上这个会长。
在刘员外看来,赵公子连徐家都能降服住,搞掂个洞庭商帮,肯定不在话下。
这下他终于心满意足,乐颠儿颠儿的回苏州,操持江雪迎入会的事情去了。
待刘员外一走,马秘书在赵昊身后怯生生道:“公子,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赵昊奇怪的看着马湘兰。
“你那身短裤小褂还有草帽,是奴家藏起来的。”马湘兰轻咬着朱唇,一副犯了错的小白兔模样。
“没想到把公子热成这样,还请公子责罚。”
“啊哈,我就说嘛,不是你就是巧巧干的。”赵昊闻言大喜……哦不,大怒道:“越来越不像话了,确实要好好惩罚!”
“啊……”马湘兰明显一愣,其实奴家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难道公子不应该大度的表示,下不为例吗?
“公子准备怎么罚?”她怯生生的揪着裙角,可怜兮兮的问道。
“罚你们也要穿我设计的衣服!”赵昊哈哈大笑,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这,不好吧……”马湘兰满脸羞涩,嘴角却微微上翘。
~~
休整七天之后,昆山县的百姓重整旗鼓,元气满满的投入了二期水利工程的建设中。
因为昆南依然泡在泥汤里,所以二期工程依然在昆北进行。
整个工程分两部分。一是包括阳澄湖湖堤和界浦河河堤在内的五十里石塘。二是杨林塘两岸的河堤共三十四里。
前者可以保护昆山县不受阳澄湖来水的侵袭,让阳澄湖彻底变害为利。后者则是为阳澄湖提供一条更可靠的泄洪通道,防止水量暴涨时,再把杨林塘以北的低洼地带淹成烂泥塘。
二期工程完成后,昆北便将彻底告别洪涝灾害,变成真正的鱼米之乡了。
虽然二期工程的整体长度要比一期多二十六里。但无论河堤还是湖堤,都不必修的像吴淞江堤那么高、那么宽。所以工程量其实与一期相当。
而且一回生、二回熟,无论是昆开司,还是县里的工人,对如何干工程都已经轻车熟路,无论是工程进度还是工程质量,都十分有保障。
县里又公布了具体的补贴方案——除正常伙食外,男丁一月供给米十五斤,油两斤、盐一斤,其余人减半。
此外,昆开司也公布了奖励方案——保证质量、按期完工的工段,可得到一千两银子的奖励。再由段长按日常表现分配给民夫。
民夫们仔细一算,发现每月补贴加奖励,差不多有一两银子多一点。
而且工地还依然管饭。里外里算起来,居然不比给人当雇工赚的少。
这让昆山县的老百姓喜出望外,劳动的热情就更高涨了。
轰轰烈烈的大建设,又拉开了二阶段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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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华亭,退思园。
徐阁老还不知道邵大侠,已经跑去跟高拱对上线了。
他依然稳坐在四面来风亭中,神态安详的看着孙子的来信。
徐瑛和刚刚能下床的徐璠侍立在一旁,耐着性子等在那里。
好容易等到老爷子看完,把信递给两人。
徐璠腿脚不便,被徐瑛抢了先,只好白他一眼,伸长脖子凑过去一起看。
只见徐元春的信上,大体说了三件事。
一是昆山的大堤修好了。但还有两期工程,年前肯定能完工。在那之前,赵二爷没工夫审纵火案,所以人犯还在牢里羁押,他也没跟赵公子开口。
二是徐琨的状态还挺不错,就是不愿意回家,怎么劝都没用……所以他同样没跟赵公子开口。
三是他和魏国公的长子长孙徐维志,都拜在赵昊门下,就不回华亭了……
看到最后一条,徐璠当场爆炸。
“这个逆子疯了吗?不知道我们徐家,跟姓赵的势不两立吗?!”
说着他一瘸一拐的就要去昆山,把儿子抓回来。
徐瑛赶忙拉住他,假惺惺劝道:“大哥,你脾气怎么变得这么急了?昆山,你去不得啊。”
“你少来这套!”徐璠早就回过味来,知道自己是被徐瑛阴了。一把推开他,骂道:“徐家又疯了一个,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吧?!”
“你胡说什么呢?”徐瑛一脸委屈的看向徐阶道:“父亲,你听听,大哥这是什么话?!”
“都住口!”徐阶脸阴的能滴出水来。“你们这些孽障,是想把老夫活活气死吗?”
“儿子不敢……”两人赶紧低下头。
“都滚出去吧,这件事不用你们操心了。”徐阶一挥手,徐瑛如蒙大赦,赶紧告退。
徐璠却站在那儿,尤有不甘。
徐阶冷哼一声,骂大儿子道:“你不怕跟老二一起倒夜香,就只管离开松江!”
“儿子不敢。”徐璠又重复一句,仍有不甘道:“只是父亲,也不能由着那小子乱来啊!”
“老夫说过,让元春按自己的心意办,自然就不管他做什么。”徐阶依然板着脸道:“你也不要管他,先管好你自己吧!”
徐阶说着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沉声训斥长子道:“瞧瞧你现在什么鬼样子?要是那些跟你称兄道弟的阁老,对你俯首帖耳的部堂、唯你马首是瞻的言官看到,真要活活笑掉大牙了!”
徐璠闻言面色羞红,嘴唇一阵嗫喏。心说还不是被你给打成这样的?
“好好想想吧,自从被那姓赵的小子赢了一次后,你就不是你了。光顾着跟他较劲,却不断的吃瘪,直到被仇恨冲昏头脑!”
“就是赢了那小子,把他挫骨扬灰,除了能出口恶气,对你什么好处?你怎么就不能冷静下来,不做无益的争端呢?”
徐阶痛心疾首的呵斥他道:“现在你居然连为父,为何要这样做都想不明白?你原先的聪明劲儿哪去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父亲……”徐璠缓缓抬起头,目光混乱的双眼里,终于有了一点清明。
ps.第二章,下一章还在写。
徐瑛在华亭县城西,有一座极尽豪奢的私人园林,名曰‘阿房’。
两个姓徐的纨绔公子,徐瑛和徐邦宁正在脂粉从中寻欢作乐。
后者是月初来华亭的,难得出来一趟,开完会便跟徐瑛厮混在一起,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只是今日,虽有香津渡酒、软玉在怀,小公爷却悒悒不乐,还动辄拿身边的丽人撒气,又撕又咬,活像疯狗,让今日格外开心的徐瑛,感到十分扫兴。
“你们先下去。”徐瑛捏一把歌姬梨花带雨的脸蛋,把她们暂时斥退。
然后他给徐邦宁斟杯‘枸杞虎骨酒’道:“小公爷不耐久战啊,这才连转了几场,就垂头丧气了?”
“你少来,本公子只是心情欠佳,用不着喝这玩意儿。”徐邦宁白他一眼。
“怎么,让我侄子的信败兴了?”徐瑛笑问一句,自斟自饮了一杯。
不管徐邦宁开不开心,反正他是开心坏了。大侄子居然拜在了仇人门下,这下彻底不用担心,有人跟他争了。
“明知故问。”徐邦宁闷哼一声。
“我就不明白了,你大侄子不就拜了个师吗,至于把你烦躁成这样?”徐瑛翘着二郎腿问道:“你看我大侄子也拜师了,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受影响。”
“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徐邦宁白他一眼道:“咱俩情况能一样吗?你跟姓赵的都没见过,我和他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呦,这么大仇?”徐瑛失笑道:“没打你又没骂你,不就是扫了你点儿面子,至于吗?”
“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没人敢那样羞辱于我呢!”徐邦宁在徐瑛有意的撩拨下蹭蹭火起,端起酒杯喝一盅,咬牙切齿道:“本公子当初离开味极鲜时就发誓,一定要打断他的四肢,让他像癞皮狗一样趴在我面前求饶!然后老子要踩着他的脑袋,朝他头上溺一泡上火的尿!”
“那这他妈都一年了,怎么还不见你动手啊?”徐瑛又给徐邦宁斟上。
“我现在不还没袭爵吗?我爹怕因小失大,管着不让我乱来。”徐邦宁狠狠啐一口道:“我他妈现在要是当上国公,你看我第一件事儿不整死姓赵的小子,我就不姓徐!”
“那就算了,消消气吧。”徐瑛别的不好说,撩火第一名。“等你当上国公爷再找他算账……不过老公爷要是活个高寿,你可得且等着了。”
“干!”徐邦宁又喝光杯中的虎骨酒,然后狠狠丢出屋外摔碎。“本公子等不了那么久!”
说着他站起身,像一头饿狼似的在屋里踱来踱去。“我大哥也是病急乱投医,看着要输给我,居然让堂堂国公的孙子,拜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县令之子为师,真是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徐瑛讪讪一笑,毕竟他的大侄子也比赵昊大,也拜了赵昊为师。“关键是能从那小子那里得到什么。不过区区县令之子而已,不就是开个破公司,有几个臭钱吗?他能比你家还有钱?”
徐邦宁神情一滞,颓然坐下道:“我大哥看重的,不是他在江南这一块。”
“你是说……北京城?”徐瑛摆出吃惊的表情。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呢?只听徐邦宁幽幽道:“听说那小子在北京,还跟人合伙开了家什么西山公司。”
“跟什么人合伙?”徐瑛追问。
“好像是一大堆权贵,我那本家哥哥定国公也在里头。”徐邦宁使劲搓把脸,郁郁道:“这些人都还好说,关键是长公主也在里头,而且还是那小子的干娘。”
“哎呦,那麻烦了。”徐瑛不禁扼腕叹息道:“这要是你大哥通过他,搭上长公主这条线,那不就直达天听了?到时候老公爷要干点儿什么,可就要担心他告御状了。”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烦了?”徐邦宁翻翻白眼,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在座位上道:“妈的,我那大侄子跟他木头爹不一样,那是真不要脸啊,难保姓赵的小子不会让他哄开心了,蹚我家的浑水。”
“还真有可能。”徐瑛深以为然点点头,一脸替他发愁道:“那可如何是好呢?”
“不行,不能坐等他们媾和。”徐邦宁又站起来背着手,饿狼般来回踱步。“得想个办法,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通常来讲,这种时候要么解决麻烦,要么解决带来麻烦的人。”徐瑛虽然是引导为主,但实在担心徐邦宁的智力不够,想不到点儿上去,还得循循善诱一下。
“唔。”徐邦宁果然听明白了,摸着下巴道:“这么说来,还是搞死那小子来的容易。”
“哎呀,使不得。你虽然是国公爷的公子,也不能太乱来啊。”徐瑛忙假假劝道:“哪怕是你把他们新修的大堤刨开呢,也比杀人强啊。”
“怕个甚?免死金牌我家还有好几块呢!”徐邦宁浑不在意的哼一声。
但他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其实他打去年就让人盯过赵昊了。可那小子实在太怕死了,根本就没有一点少年郎的张狂好吗?
他几乎从来不公开现身、从不眠花宿柳不说,去哪儿都带着十几二十个当过兵的精壮护卫。
那个叫高武的护卫头领,还是从戚家军退下来的……
而且在得罪徐阁老家之后,赵昊又一次加强了护卫。
最后下面人的结论是,想要结果这小子,必须得出动正规军队才有把握。
要是自己那么干的话,大侄子怕是要乐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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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长公主在,杀了他终究是个麻烦。”于是小公子面不改色的自我否定道:“而且我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哦,什么法子?”徐瑛一脸好奇问道。
“是你刚才提醒我的。”便听徐邦宁幽幽道:“不是最近都在吹昆山一月成堤的神迹吗?我要是趁着哪天来台风,派人偷偷在他们新修的堤上掘开几个口子,你说会怎样?”
ps.第三更,休息眼睛去了。希望明天能更好点。
阿房园中。
听了小公爷的惊人之言语,徐瑛一脸震惊,忙摆手道:“千万别,我是随口胡说的,出了这个门儿,我可绝对不认。”
“我说,你这人咋这么胆小呢?这老子自己的主意,跟你有什么关系?”徐邦宁白他一眼,越想越兴奋道:
“咱就当闲聊下酒,你说说,这法子中不中?”
“这个首先肯定不能干。”徐瑛先撇清一句,反正这些贵胄子弟无法无天惯了,越不让他干他就越要干。
然后便一条条给他分析起来。
“但瞎扯淡的话呢,这手是挺狠的,可谓打蛇打七寸了。耗费巨资修筑的大堤,刚建成半个月就决堤了,这种事谁能扛得住?”
“不等捅到京里,林润就会先摘了他爹的乌纱。”徐瑛阴声道:“那帮六科给事中都恨透了赵守正,根本不用打招呼,就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别说他爹是长公主的干亲家,就是他爹是长公主的亲老公,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那样姓赵的小子,还有脸管你家的闲事?就算他想管,长公主也未必还认他这个干儿!”
徐瑛一脸阴测测的说完,和徐邦宁放声大笑起来。
“那肯定是不认的,长公主何等尊贵?认那小子做干儿,无非就是图他能帮自己赚钱。摊上这种天大的麻烦,还认他就怪了!”
“说的好啊!”徐邦宁闻言爽极,仿佛已经看到赵昊父子身败名裂,流落街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美好画面。“那就这么干了!拆了他的破堤,让他爷俩去死!”
“说了是瞎扯,怎么又当真了?”徐瑛一脸苦笑道:“人家花了大力气刚修的大堤,肯定当宝贝一样看着,不是你想挖就能挖的!”
顿一顿,徐瑛又帮他分析道:“再说,他那可是石头堤,就是让你挖,也不一定能挖的动。”
“哎,你这就不懂了。”徐邦宁却不以为意道:“我家也修过江堤,本公子还监工过一段。我告诉你,哪怕是最好的糯米灰浆,也得一个月时间才能彻底硬化。所以得先打上铁箍固定住。他昆山县的水泥什么样我没见过,但总不会比糯米灰浆还厉害吧?”
“到时候让人把铁箍一撬,浪头直接就能把堤冲垮了!”
“是吗?原来水泥也不像传的那么神。”这确实是徐三爷的盲点了,他对徐邦宁有些刮目相看,心说这货也不完全是个草包嘛。
“那当然了!”徐邦宁冷笑一声道:“那小子惯会吹牛皮,在南京时就把他的破酒店,吹的好像天上有地上无一般,不也就那么回事,吃到肚子里拉出来的一样是大便,也没见人拉出金坷垃来。”
“哈哈哈!”两人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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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种事,说说过过嘴瘾就行了,千万不要真干哟。”徐瑛给徐邦宁斟一杯酒,假惺惺道:“当心那小子临死前反咬你一口。”
“哼,让他放马过来就是!”徐邦宁不屑一顾道:“本公子会让他彻底明白,在真正的贵族面前,他这种暴发户根本就是可怜弱小又无助!”
小公爷把自己说的心头火热,只觉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恨不得马上就来台风!
看着徐邦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徐瑛嘴角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色。
他之所以怂恿徐邦宁出手对付赵昊,主要有两方面考虑。
一是向老父亲展示自己的能力。
哪怕徐阶嘴硬不承认,赵昊带给徐家的耻辱和难堪都明摆在那里。
他大哥几次三番折在赵家父子手中,已经彻底没了人样。
二哥也在西山倒起了夜香。
现在大侄子更是直接拜在赵昊门下,当了投降派。
堂堂江南第一家,居然两代人没有一个能打得过赵昊的。
他要是能不费吹灰之力,把赵家父子掀翻在地,还不沾因果,一下子就能把兄弟子侄几个全比下去。到时候老父亲也只能彻底绝了把家业交给长房掌管的念头。
二来,上次八大家开会,结果不欢而散,让他十分恼火。
尤其是素来紧跟徐家步伐的王家,居然跟华家顾家联合起来,反对他提出的分配方案。
华家顾家还好说,王家可是徐家的狗啊!当初要不是老爷子护着,王世贞兄弟俩早让严世藩一锅端了。更别说,去年老爷子还帮王忬平凡,今年又把王世贞起复为河南按察副使。
徐家对王家恩同再造,却养出了一条白眼狼。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瑛回来一打听,原来这伙人搭上江南公司这条线了。自以为能靠着那小子捣鼓出来的水泥,另起炉灶了,就敢跟自己公开叫板了。
所以,徐三爷非得给昆山县扒了堤,戳穿赵昊的牛皮,给徐家好好出口气,也让那些墙头草看清风向——这苏松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徐家的天下!
只是徐瑛对大哥和二哥的遭遇心有余悸,担心一旦闹大了,自己兜不住。
他可既不想倒夜香,也不想挨板子,还是拿小公爷当枪使,来的安全又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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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日开始,徐邦宁就天天盼着刮台风,香都不知道烧了多少。
他是一听树梢响,就问来没来风。谁知居然天遂人愿,没过几日就真变了天。
八月初八,中午头天就黑下来,狂风卷着满地的尘土,把阿房园中的树木吹的东倒西歪。
府上下人们赶紧将摆在外头的花盆收进来,关窗闭户防范台风。
徐邦宁却兴奋的冲到院子里,手舞足蹈的**起来。“真不愧是本公子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然后他便对长随冷声下令道:“愣着干什么?依计行事!”
“是,小公爷瞧好吧。”长随早已经得了吩咐,马上应一声转身下去。
徐邦宁背着手,仰头看着铅云低垂的天空,哈哈大笑起来。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本公子终于等到报仇雪恨的这天了!
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正劈在他不远处一棵银杏树上。
只听咔嚓一声,那足有百年树龄的大银杏,居然被直接拦腰劈断。
吓得徐邦宁一哆嗦,赶紧躲进屋里去。
他喵的,劈偏了。
ps.三连更第一更。
黑云滚滚,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狂风呼啸,如魔音灌耳,大树被连根拔起,天地间仿若群魔乱舞。
疾风骤雨发作了一整天,老百姓都躲在屋里瑟瑟发抖,善男信女还烧上香,祈求龙王爷快点息怒。
第二天风小了不少,但雨势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隆庆二年的第二次台风,来的比上次猛烈的多。
然而这样的天气里,却有一队壮硕的汉子,牵着马艰难的跋涉在,嘉定县通往昆山的官道上。
这是徐邦宁派出的毁堤别动队。一共二十人,清一水训练有素的军士,都是他爹南京守备府上的亲兵。
小公爷来华亭开会,带了四五十个亲兵来壮声势,这一下就派出一半。
人再多,就太扎眼了。
这些军士都穿着防雨油衣,打着绑腿,穿着木屐,顶风冒雨,走得十分辛苦。
一个军士对领头的军官小声抱怨道:“百户,咱们是不是得罪徐管事了,这鬼天气派这苦差事。”
“少聒噪。”百户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道:“这种天气才好做事。”
“那倒是。”军士点点头,这一路上就没碰见个人影,走过的脚印也很快被雨水冲掉。
“不过头儿,咱们干这种缺德事儿,不怕生儿子没**吗?”另一个军士问道。
“你先讨到老婆再操这个心吧。”百户啐一口道:“要说缺德,谁能比得上咱们公爷?这几十年造的孽海了去了,也没见两位爷屙不出屎。”
一番粗俗之语,引得军士们吃吃直笑。却也让他们放下了心理负担。
“是啊,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咱们去把堤一扒,然后直接就回南京领银子,逍遥快活去,管它昆山是个什么鸟样子了。”
“老子馋小凤喜不是一天,这回非要上她的床不可!”
“瞧你这出息,要让她下不来床!”
“你就吹牛逼吧呢……”
说起这种话题,军士们一下子就不累也不冷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昆山,凿他娘的堤去!
前行顿饭功夫,百户忽然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军士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便见一道灰蒙蒙的长龙自眼前绵延西去,一直深入雨幕中。
昆山到了。
~~
所有人马上停下嬉笑,在百户招呼下围成一团,只留两个前后望风的。
几个军士接下雨披,搭成个挡雨的棚子。
副手掏出了地图,展开在众人面前。
百户指着地图上蜿蜒的吴淞江道:“吴淞江在昆山共六十二里,共有四段要紧之处,徐管事命令咱们选一到两处下手。”
说着他冷笑一声道:“但我不打算听他的。新修的大堤,县里正上心的时候,那些地方肯定有人把守,咱们不是去送死吗?”
众军士深以为然,纷纷点头。小公爷开出的赏格再高,也得有命花才行。
“那头儿,咱们怎么办?”
“我们就出其不意,在不要紧的地方下手。只要凿开的堤段够长,效果也是一样的,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只听他沉声对众人道:
“但咱们要统一口径,就说那四处看的太紧没法下手,别他娘给我说漏嘴。”
“百户放心,你可是为弟兄们好。”众军士忙表态。
“嗯。”百户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吩咐道:“所以我准备在这里动手。”
众人看百户所指,乃是位于县境内二十里处,一个叫北塔浜的地方。
“前两日我坐船在吴淞江踩过点,发现这一处江面湍急,却颇为僻静,巡堤的民壮从不过来。”
“而且昆山的石堤和江面之间,还有一道土堤。每隔一里近远,还有竖堤将其分成一格一格。就像是为咱们专门设计的一样。”
百户得意的一笑,信心十足道:
“到了地方,按照演练行事,最多半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原路撤退了。要是走散了,就从嘉定经太仓去常熟,从那里想办法回南京……反正只要离开昆山县境,他们就无可奈何。”
“是!”众军士齐声应下。
百户站直立了身子,副手收起地图,几个军士也撤下雨披。
“万一,我要是说万一,落到昆山人手里,”百户目光严厉的扫过众人道:“绝对不许出卖小公爷。不然一人死就变成全家死,记住了没有!”
“明白!”众军士悚然应声,将马背上的装备扛在身上,然后把马匹牵到道旁的林子里拴好,便跟着百户潜入了昆山县境内。
~~
台风来袭,民夫们都停了工,运石头的船儿也都回了城。
米娃闲了一天,在家里实在待不住,今日便带着个小他两岁的小伙伴,出城来找老鼠。
一是城里的老鼠都被抓光了,只能到城外寻觅。
二是这样的天气,地洞里进水,老鼠待不住,只能钻出来乱窜。再让雨一浇,比平时好抓的多。
可惜跟他们抱同样想法的大有人在,两人出来的晚了些,到哪儿都被人撵。
米娃一怒,决定到江堤上去抓,就不信有傻子会在台风天,跑出去二十里跟自己抢老鼠。
小伙伴觉得这想法很赞,就跟着米队长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发了。
可走到一半就都悔青了肠子,这路也太难走了……
之前修堤时,上万民夫推着大车来来回回,早就把路都压得稀烂,还没来得及整修。
这会儿让大雨一泡,直接就成了烂泥汤。
两个孩子赤着脚边跑边玩,不小心就摔一跤,很快全都成了泥猴子。
“呜呜。”小伙伴实在受不了了,坐在坭坑里大哭起来。“报告队长,累死我了,我要回家啦。”
“你现在回去,还要走十里,等于白白走了二十里路。”米娃这阵子天天跟着娘出船,长进大大的,颇有孩子王风范的喝道:
“再往前六七里,就是大堤了,反而更省劲儿。你连这点儿都想不通,怎么当我的副队长?”
“还副队长呢,连个队员都没有。”副队长搓着腿哭道。
见人心有点散了,队伍不好带了,米娃只好用美好的前景诱惑道:
“你想,那土堤里藏了多少老鼠?这一涨水全都跑出来。让石头堤一隔,跑又跑不掉。咱们一人能抓多少?光肉都能吃好几天。”
“我要吃肉……”副队长登时来了劲儿,抓住队长的手站起来。两人整好队,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大堤进发。
ps.第二章。
风雨如晦,根本分不清时辰,只能依稀辨明是白天。
决堤别动队已经到了北塔浜,静静的伏在石堤外的土坡上,无声的观察着大堤上下的动静。
跟之前百户踩点时不太一样,因为风汛,昆山县明显加强了巡堤的力量,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巡堤队就会经过这段江堤一次。
那百户耐心等着巡堤队远去,这才朝身后一挥手,十几名军士腰里别着铁钎,背上背着铁镐,手里拎着大锤……全副武装的猫腰摸向了南边的大堤。
另有六名军士两两一组,各向东西北三面摸出二里,潜伏起来望风。
在如此恶劣发的天气下,这样的警戒距离足够了。
~~
百户跟在最后摸了上去。
站在那新近修筑的长堤上,他不得不承认,尽管看上去有些粗制滥造,但任谁看了这昆山人,仅用一个月时间修筑起来的大堤,都会感到震撼,万分的震撼。
‘可惜将由伍某亲手毁掉这份奇迹。’那种成为毁灭希望的大反派的快感,让伍百户兴奋的微微颤抖。
但伍百户可不是头一回出任务的新丁,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默默过一遍行动步骤。
‘半个时辰将地基拆掉,然后伏在堤下,利用泥汤隐藏起来。待巡堤队过去后,半个时辰内将土堤上挖洞,再顺着土堤向东撤走,即可避开巡堤队,安然离开昆山!’
“完美!”伍百户心下笃定,小碎步随着陡峭的堤坡,下到石堤内侧。
却见手下人全都一脸懵伯夷。
“怎么了?”
“头儿,这跟咱们练得不一样。”军士指着粗糙的堤面道:“没处下钎子呀。”
来之前,他们在华亭县外一段石塘练过手。
人家那石塘,都是一块块条石码放整齐,还用铁条箍住。
只要将钎子插进铁箍的缝隙中,用锤子敲两下,就能将其与石头分离……
“我看看。”
百户推开挡道的众手下,仔细看那堤面,只见其虽然凹凸不平,却浑然一体。那些形状不一的石头,就像是天然长在堤里的,既没有缝也没有箍。
也难怪手下人无所适从。
“没有更好,这只能说明他们修的太急,没时间凿眼上箍。”百户指着堤面上被雨水冲刷成深灰色的,粗糙的砂浆部位。冷笑一声道:“他们这堤才修了半个月不到,根本不结实,不信凿凿看!”
“头儿懂行!”
“百户大人英明!”众军士纷纷奉上马屁。然后闪开空间,让个大块头的壮汉来开凿。
只见那壮汉将铁钎杵在砂浆上,便小幅度抡起铁锤,当的一声砸了下去。
再看那堤面,几乎毫发无伤,只多了个白点而已。
“你他娘的吃饱饭没有?用力!”小声哄笑中,百户呵斥一声。
“俺是怕动静太大。”大块头讪讪道。
“怕个球,这鬼天气,吵破天都没人听见!”百户没好气道:“使劲!”
“嗯!”大块头朝手心吐了口唾沫,然后气沉丹田抡圆了手臂,重重一锤。
又是当的一声,这次连火星都迸出来了!
大块头一边活动着震麻了的手臂,一边瞪大眼去看那堤面,却差点把眼珠子都瞪下来。
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一击,居然只砸出了个指甲盖大小的凹坑。
“这……这怎么可能!“
大块头看了看那凹坑,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呆在那里,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伍百户也同样一脸不可置信。
“这玩意难道比石头还硬不成?”
“不对,应该是砸在石头上了,换个地方砸!”好在伍百户很快回过神,指着堤面怒道:“都愣着干啥?都给老子砸,老子就不信都这么硬!”
众军士如梦方醒,赶紧各自拿出钎子,乒乒乓乓卖力砸了起来。
等他们停下动作,却见堤面上只多了些星星点点的麻点子,依然没有一处被击破,甚至没有一处开裂。
真可谓‘一阵操作猛如虎,定睛一看原地杵!’
“卧槽,见鬼了!”
“这玩意还真比石头硬!”那大块头把铁钎子对准一块裸露在外头的毛石,重重一锤子下去,登时砸掉了酒盅大小的一块。
“嘶……”一阵倒吸冷气后,军士们无助的看向百户。
“头儿,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百户摸一把脸上的雨水,面目狰狞道:“给我往死里砸!砸不开就不回去了!”
“哎……”军士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开砸了。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
米娃和他的副队长狗蛋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大堤。
“对,队长,咱们可以开始抓老鼠了吗?”狗蛋喘着粗气,从头到脚全都是泥,只有眼珠子还是白的。
“你傻啊,老鼠打得穿石头堤吗?”米娃白他一眼,伸长手指着石堤外头道:“得上外头那道土堤。”
“啊,还得上啊。”狗蛋登时泪眼婆娑。
“走走走。”米娃连拉带拽,把自己的副队长弄上了大堤。
“干什么的?!”
谁知也是倒霉,居然一上去就被人喊住。
两个孩子回头一看,见是巡堤队过来了。
“没,没干啥,我来找我爹。”要不怎么说,孩子得见世面呢,米娃都变成小机灵鬼了。
巡堤队说话间走过来,见是两个泥猴子,便拿他俩逗起闷子道:“瞧瞧,我们哪个是你爹?”
“都不是。”米娃愤愤道:“你们欺负人,我告诉我爹去。”
“赶紧下去,小孩子不准上堤,不然把你抓起来。”小头目一瞪眼,把两个小孩儿撵下堤去。
“不准再上来了,下这么大雨不回家,你娘该怪爹了。”巡堤队警告俩小孩几句,也就嘻嘻哈哈走远了。
“怎么办,米娃?”狗蛋都难过死了,千辛万苦终于上了大堤,居然又被撵回去。
“叫队长。”米娃瞪他一眼。
“队长。”狗蛋倒是听话。
“不用怕,等他们走远了,咱们再上去。”米娃指了指已经看不清身影的巡堤队道:“你看,这么近就看不清人了,怕啥。”
说完他又带着狗蛋上了石堤,果然这次巡堤队毫无察觉,就让他俩翻进了大堤。
“小老鼠,我来啦!”两个孩子激动的扑向了十丈外的土堤。
ps.眼睛持续好转中,今天不疼不痒啦,就是还发红。知道大家着急看下一章,这就去码。
北塔浜。
在伍百户的英明指挥下,在十几名军士的不懈努力下,经过半个时辰的奋战,他们终于成功的……
敲断了所有的铁钎子。
当最后一根钎子断掉,堤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看着那只是表面坑洼不平,最深处伤痕不过碗口大小,却依旧浑然一体的墙面。
再想想它足有八尺厚,也就是差不多两米五的样子,所有人都流下委屈的泪水。
他们心中涌起一种类似黄金圣斗士在叹息之墙前的感觉。
我实在太难了……
可就算他们学十二黄金头铁一把,也只能撞一壁脑浆子。
我这是在干嘛啊?
伍百户抹一把泪水,刚要鼓励一下儿郎们,却听派出去的斥候急报——巡堤队来了!
众人赶紧趴在地上,天色晦暗如傍晚,满身的黄泥是最好的伪装色。只要巡堤队的民壮不下堤,就绝对发现不了他们。
唯一的问题是下雨太久,堤下的黄泥汤已经积了将近一尺深了。
几个倒霉的毁堤队员只能硬憋着气,把脸都沉在泥汤里……
果然,那几十名巡堤民壮从他们头顶的堤坝走过,还站住朝江面张望了一会儿,也没发现有人在自己脚下。
毁堤队员们却感到十分耻辱,大家吭哧吭哧一下下忙活了半个时辰,人家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少人趴在泥汤里,便流下了屈辱的泪水,感觉自己被一道大堤无声的鄙视了。
待到堤上的声音远去好一会儿,斥候才爬上去窥视一番,然后朝伍百户做了个危险解除的手势。
一条条汉子从黄泥汤里站起来,好几个大口喘着粗气,差点没憋死。
“头儿,咱们撤吧。”副手抹一把脸,沮丧的建议起来。“这水泥墙太邪门了,估计拿大炮都轰不动。”
“放弃吧,头儿。”其余军士也纷纷附和。“我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头儿,我不想睡小凤喜了,我就想赶紧回家歇着。”之前的色鬼哭丧着脸,甩着胳膊央求道:“不然我这手就彻底废了,以后还怎么不求人?”
“都闭嘴!”伍百户愤怒的低喝一声,一拳砸在石堤上,登时鲜血崩流。
卧槽,好疼……
幸好一脸泥巴,小崽子们看不到他扭曲的脸。“老子跟徐管事立过军令状的,不破大堤誓不还!”
“你就是把我们脑袋都给他也没用啊?”手下人不干了,拍打着山体似的堤面道:“这么解释的玩意儿,就不信世上有人能砸开!”
“是啊头,除非找石匠来,花上个把月功夫,才能硬生生凿个洞出来。”副手又劝道:“指望咱们这些人,干到明天也白搭啊。”
“就是,何况我们钎子都断了,拿手挖吗?”下面人开始不满,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
“有了!”伍百户却一下被提醒了,他指着地面道:“好,堤是石头的,咱们奈何不了。那地下总不能也是石头吧?”
“那不能。”众军士摇头道:“顶多有个地基。”
“我们改挖墙脚,顺着墙根往下挖,在地基下头打个洞,一直打到堤对面去。所谓千里之堤、毁于一穴,只要我们把洞搞大点,效果也是一样的!”
“这个可以有。”见百户大人终于不再头铁,众军士如释重负,赶紧鼓足余勇、拿起镐头,吭哧吭哧开刨。
这下终于能看到进展了,不一会儿,就挖了个大坑出来。
副手却把伍百户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道:“头儿,这法子管用吗?”
“我哪知道?”伍百户翻翻白眼,有些自暴自弃道:“不管了,能交差就行了。”
“哎,也是……”副手深以为然,再凿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
同样的情绪笼罩着另一队人马——以米娃为队长、狗蛋为副队长的捕鼠小队,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失败!
他们一连搜遍了好几个‘格子’,却一只老鼠都没发现。
其实土堤上哪还有老鼠啊?
两个孩子也不想想,之前大人们在这里修了一个月的堤。有多少老鼠也都让他们掏出来改善伙食了。
大堤修成之后,格堤里长期被水浸泡,也没什么吃的,自然也没有新搬家过来的老鼠了。
看着越来越沮丧的副队长兼唯一队员,米娃就像某些领导者那样,死活不愿承认自己决策失误,而是用一个接一个嘴炮,来驱动部下继续前进。
“下一个一定有!”
“你放心,没有人比我更懂捕鼠!”
“老鼠很快就会出现,我们马上要发财了。”
“哇,队长真厉害!”别说,狗蛋还真就吃他这套,一次次重新鼓舞士气,跟着他的队长冲向下一格。
不过,其实米娃自己都已经灰心了。虽然不知道老鼠跑去了哪里,但没有就是没有,硬说有也变不出来啊。
于是他先给自己想好了台阶儿,暗道装装样子把这一格找完了,然后赶紧回家去了。
虽然这样会被骂一路,但好在狗蛋儿健忘的很,睡一觉就又把他当成昆山队长了。
于是他将胳膊从老鼠洞里抽出来,刚准备说‘肯定是那帮巡堤的太吵了,都把老鼠吓跑了……’
他却忽然一动不动,因为他听到一些怪异的声音。
“怎么了队长,让老鼠咬了?”狗蛋儿关切问道,虽然经常被队长玩弄感情,但在他心里,队长就是昆山最靓的仔。
米娃却抬手让他噤声,然后将耳朵贴在了老鼠洞上。
只听洞里再度传来‘呼嚓、呼嚓、呼嚓’的声音。
真的不是幻听!
米娃心说,怎么听着跟铁锨挖土似的声音。
这里头得是多大的一只耗子啊!
他招招手,让狗蛋也过来听听。
狗蛋一听也毛骨悚然,小声问队长道:“这啥玩意儿啊?”
“里头有只猪那么大的老鼠……”米娃不禁得意的轻声道:“怎么样?没人比我更懂捕鼠吧?”
“这可怎么抓啊?”狗蛋发愁。
“唔……”米娃一想也是,两人正发愁时,忽听那洞里竟又传来了隐约的人声。
“累死老子了……”
‘大耗子成精啦!’两个孩子登时毛骨悚然,狗蛋刚要叫,被米娃一把捂住嘴。
“小心点儿,别让耗子精听到。”米娃小声在他耳边提醒。
狗蛋忙点点头,学着队长的样子捂着嘴,蹑手蹑脚爬上堤岸,又爬出去老远。两人才敢起身撒丫子,朝着巡堤队的方向追去。
在耗子精面前,那些讨厌的大人都成了救命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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