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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位爷慢慢吃,后头还有菜。”店小二全当没听见那声,一欠身,夹着托盘就要退下。

    三个捕快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熊典史却一把抓住店小二的手臂道:“上错了,我们没点菜。”

    王班头的筷子已经插中了个狮子头,闻声讪讪收回手,心说四老爷太耿直了,先他妈吃完了再说不行吗?

    他们总不能让我们给吐出来吧?

    却听那店小二笑问道:“几位是昆山来的差爷吧?”

    “不错。”熊典史点点头,他们已经在店里住了些日子,说话又从来不避人,被听出身份来也不奇怪。

    “那就没错。”小二笑道:“几位爷放心吃,这是我们东家送的。”

    “你们东家可是昆山老乡?”熊典史却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是。”小二摇摇头。

    “那是有求于我们?”

    “小人也不知道。”小二又摇头道:“这是方才东家派人回来吩咐的。差爷还是先用着,等我们东家回来,直接问问他吧。”

    熊典史本想说‘问不明白,我是不吃的’,谁知转头却看到,桌上的菜肴已经被手下恶鬼们风卷残云,干得一片狼藉了。

    他只好改口道:“那就先多谢了。”

    待小二下去,他瞪一眼那帮下作的家伙道:“这会儿就不知道让着老子了?看来还是五仁月饼太难吃了。”

    “嘿嘿,四老爷,不说后头还有菜吗?”捕快甲端着盘子,刺溜刺溜抽着汤汁,吃的恶行恶相。

    熊典史见状食欲大减,无奈的摇摇头,心里嘀咕起,这店家到底唱的哪一出?

    ~~

    好在没用他等多久,便见客栈的东家,引一位白发苍苍、满面红光,穿锦袍戴方巾,作员外打扮的老者进来。

    一进客店,那老者便高声问道:“我们老爷赵状元的贵下属在哪里?”

    “这位老丈请了,下官便是。”熊典史起身抱拳行礼。

    “哎呀,这位大人真是太见外了,都到了家门口,怎么还掏钱住店呢?”

    老者说着,回头白一眼那店家道:“你好意思收人家钱。”

    “这就退,这就退。”店家赔笑应声,暗骂自己一声,我他妈就是嘴贱。

    “敢问老丈高姓大名?”熊典史依然搞不清状况。

    “哈哈哈,光顾着高兴,忘了自我介绍了。”老头应该是喝酒了,拍了拍额头,笑道:

    “小老儿姓余,他们都叫我余甲长。”

    来人正是余甲长,他如今在南京城也能算个人物了。

    可不是当年在方掌柜的早餐铺子,整天混粥吃的糟老头子了。

    当然了,另一位混粥吃的老头子,已经贵为一省巡抚了。

    这样一比,他好像还是个糟老头。

    ~~

    “呃……”熊典史吃惊不小,以他引以为傲的观人之术,感觉这老汉应该是个在金陵颇有影响力的士绅才对。

    怎么会是个小小的甲长呢?

    却听店家笑道:“我们余甲长可是天底下最大的甲长,北城十几条街全都听他老人家的。还有这小仓山,也都是他老人家在管。”

    他今天去给余甲长送节礼,顺口聊到了昆山典史,带着几个官差住在他店里。

    没想到余甲长直接酒也不吃了,让他带着来见见他们。

    店家知道他们穷酸,唯恐被余甲长骂待客不周。

    这才赶紧让伙计先跑回来,给他们弄一桌像样的酒菜,这样至少面子上能糊弄过去。

    “别瞎说!”余甲长却瞪一眼那店家,骂道:“老子不过是给公子看家的,你别胡说八道害死老子!”

    “哦,原来尊驾是我们衙内的人。”熊典史明白了。

    “对对,这不就对上了。小老儿就是赵公子的看门老汉。”余甲长不由分说,拉着熊典史就往外走。

    “走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既然是县尊家的人,熊典史也不便拒绝。

    王班头和三个胡吃海塞的手下,迟疑了一下,猛扒了几口菜,也赶紧跟上。

    ~~

    一出客栈,外头便是繁华的大街。

    宽阔笔直的街道上,店铺鳞次栉比,一串串形状和颜色各异的花灯点缀其间,为这金陵夜市平添了许多节日的气氛。

    今日逛街的几乎都是女性,因此摊贩们摆出来的商品,也都在迎合女孩子们的需求。

    除了女孩子喜欢的小吃甜食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绣花鞋,颜色鲜艳、绣着精美的花样图案。以及物美价廉的首饰、玉石、香粉等物,应有尽有,备受女孩子们的欢迎。

    余甲长站在大街上,深吸一口带着甜腻的空气,问熊典史道:“大人知道这条路,叫什么名字吗?”

    “好像叫状元街,”熊典史指了指街口那簇新的牌坊,忽然明白过来道:“那是为我们县尊立的?”

    “不错。”余甲长与有荣焉的点点头道:“赵老爷可是我们南京开国二百年来,出的头一位状元公。”

    说着他又指了指那在黑暗中只有个轮廓的小仓山道:“当初,我们老爷就是在那里闭的关,老朽还每日赶着大车,给他和公子送菜送肉哩。”

    “原来如此。”熊典史忙整肃衣冠,先向小仓山郑重行一礼,又转头向余甲长行礼道:“下官代昆山百姓,谢过老丈了。”

    “咦,谢我干啥?”余甲长一愣。

    “我昆山百姓全赖大老爷活命,老丈既然有功于大老爷,就有功于昆山。”便见熊典史正色道。

    余甲长听得心花怒放,却不敢居功道:“我们都是端公子饭碗的,可不要这么说。”

    “方才听店家说,这条街……”熊典史刨根究底的职业病又犯了。“都是公子的?”

    “这条路都是公子开的,你说这条街是谁的?”余甲长得意的领着熊典史走过状元街,来到芙蓉湖旁。

    他指着明月下,无数画舫映红的湖面,对熊典史道:“这个湖,也是我们公子开的。这湖边的酒楼店铺,还有这整片山,都是我们公子的产业。”

    “我的天……”熊典史知道大老爷家很有钱,但如此直观的感受赵家的财富,还是头一次。

    自然受到极大的冲击。

    “而在去年,这里不过只是一片没人住的荒山罢了。”余甲长不知说过多少次,但每次都无比感慨道:“当时公子才十四岁。”

    “只能说是天授奇才了。”熊典史忽然就明白了,为何他总感觉,大老爷和他身边的人,好像全都围着衙内转。

    原来不是错觉,是事实。

    “对了,你们既然知道来小仓山,为何不去找我或方掌柜呢?”余甲长奇怪问道。

    “下官不知道小仓山是公子的产业,不然哪会困顿成这样?”熊典史苦笑道,原来自己一直在捧着金饭碗要饭啊。

    “哦,也对。”余甲长并不意外。“咱公子贵人多忘事。”

    “还真是。”熊典史眼泪都快下来了,公子这么阔,却没给他们点儿路费。

    显然不是吝啬那仨胡俩枣,而是忘记了。

    “你们办公差,怎么会弄成这样?”余甲长却愈发奇怪。

    “哎,老丈有所不知啊……”熊典史便将前因后果,一股脑讲给余甲长。

    “徐家仗势欺人,咱们也没办法。回去又没法交差,结果就成了这样子……”

    “大人多虑了,公子虽然贵人健事,但从不打诳语。他说能拿到人,就一定能拿得到。”余甲长听完哈哈大笑道:

    “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今晚咱们好好过个节,明天老夫带你去要人!”

    说着便带他走进个灯火辉煌的六层大酒楼中。

    酒楼飞檐上,悬着四组硕大的红灯笼。

    上头皆是‘味极鲜’三个遒劲的大字,在黑夜里十分夺目。

    “哇,味极鲜啊!”味极鲜的大名早已传遍江南,王班头和几个捕快都听过。

    “这也是我们公子的产业?”熊典史不知不觉就变换了称呼。

    “那当然了。”余甲长笑着点点头道:“今天就带你们尝尝,什么叫天下第一鲜!”

    “哈哈,那太好了!”熊典史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这真是好饭不怕晚啊。

    王班头身后三个捕快,却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方才吃的太猛,撑得肚子都疼,还怎么吃得下?

    ps.第三更。



    徐邦宁绕着太湖兜了个大圈子,紧赶慢赶才回到了金陵城,没有缺席今晚的中秋团圆饭。

    这让国公夫人郑氏分外欢喜,招呼风尘仆仆的儿子入席,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

    小公爷能得势,全靠小妾上位的老娘,他从袖中掏出一串牙白与棕黄相间的砗磲手串,把郑氏哄得十分开心。

    魏国公徐鹏举明年就七十了,对这个小儿子也十分宠溺,板起脸来佯怒道:“还以为你在华亭乐不思蜀,连中秋节都忘了呢。”

    “父亲可冤枉儿子了。”徐邦宁这才摆脱母亲,又拍了拍手,便见两个仆人抬着一具四尺多高的血珊瑚进来。

    “就为了等这玩意儿到货,才耽误到今天。”

    “呦,这么大的珊瑚可不多见。”徐鹏举上前打量着那枝条匀称,色泽艳红的珊瑚,登时赞不绝口道:“品相也没得挑。”

    “父亲这下能比过灵璧侯了吧?”徐邦宁笑嘻嘻道。

    临出门前,他妈告诉他,他爹这阵子心情不佳。

    因为徐鹏举在灵璧侯家中做客时,见了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他回家后让人翻遍库房,居然没有找到一株可以媲美的。

    堂堂‘徐半城’居然被人压住了,这让老公爷怎么能忍?

    但是珊瑚都产自海外,如今是有钱也买不到,只能等机会碰运气,谁知何年何月才能遇上?

    快七十的人了,色心消退,对财宝的贪念却愈发炽烈。想要却得不到,他就茶不思饭不想,跟害了病一样。

    “唔哈哈,你小子有心了。”徐鹏举不由笑逐颜开,小儿子这份礼物,算是送到他心坎上了。

    而且老公爷还有个坏毛病,夸完小儿子,一定要踩一下大儿子。

    他瞥一眼默默陪坐一旁的徐邦瑞,哼一声道:“连老夫心里不爽都看不出来,就没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父亲教训的是。”徐邦瑞低眉顺目,一副逆来顺受。

    徐邦瑞的妻子李氏却难抑愤懑,心说你上次见你大儿子还是端午节。他看都看不见你,怎么把你放在眼里?

    再说,你就光想着小儿子,却没发现大孙子也缺席了团圆饭,有这么当爷爷的吗?!

    她刚要开口反驳,便被徐邦瑞悄悄踩了下脚面,这才别过头去,没有吭声。

    训斥完了大儿子,徐鹏举才让开席,一家人高高兴兴过团圆节。

    当然,不包括徐邦瑞夫妇了。

    自然,两口子又遭到了老公爷的呵斥,嫌他俩影响一家人过节的心情。

    郑氏见这两口子越是吃瘪,就越要刺激他们。

    酒至半酣,她故意板起脸来,高声训斥徐邦宁道:“这次可得收收心,不能再出去野了,不然姜祭酒打你板子,可不准跟你父亲哭诉!”

    徐邦宁先是神情一苦,旋即大喜过望,一下站起身道:“父亲,坐监的事搞定了!”

    “本来挺简单个事儿,去年让你一折腾,才多费了这些工夫。”徐鹏举的两只眼,就离不开那株珊瑚了。

    “还不都怪那姓赵的小子!”徐邦宁哼一声,浑不似从华亭落荒而逃,一路上吓得风声鹤唳的样子了。

    回了金陵城,小公爷就再也不怕姓赵的小子了!

    “你少招惹那小子。”徐鹏举悠悠道:“再让他坏了你的事儿,送我多少棵珊瑚,为父也不替你擦屁股了。”

    “嘿嘿,那我就给父亲找更好的宝贝。”徐邦宁闻言心尖一颤,忙耍赖笑道。

    “哈哈哈!”老公爷放声大笑起来,显然这番告诫,也只是说说而已。

    一旁的徐邦瑞却终于绷不住,颓然低下头去。

    李氏更是忍不住,站起身来说了句‘儿媳身体不适。’就直接离席了。

    “败兴的东西。”老公爷哼一声,冷声对徐邦瑞道:“你个没用的窝囊废,就是这么教媳妇的?滚出去,好好教训教训她!”

    “是,父亲。”徐邦瑞低着头起身,脚踩着棉花离开了厅堂。

    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又响起刺耳的欢声笑语。

    ~~

    徐邦瑞成婚后就搬出了国公府,在凤凰台旁的徐家小别业居住。

    他跟在李氏后头回了家门,进了内寝,便见妻子妆也没卸,趴在床上哭。

    徐邦瑞心下黯然,过去拍着妻子的背,叹气道:“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你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怎么同样是儿子,就一个当成宝,一个当成草呢?!”李氏呜咽道。

    “父亲瞧不上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徐邦瑞叹口气道:“姓郑的拿到诰命后,徐邦宁就成了嫡子,我怎么跟他争?”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吗?”其实这才是李氏最崩溃的地方。

    “其实早就定了,让徐邦宁去国子监坐监,也不过是为了让他更名正言顺而已。”徐邦瑞站起身来,背着手看向轩窗外的明月,眼中淌下两行清泪道:

    “国公之位,怎么会传给我这个不受待见的儿子呢?”

    “那你送小志去昆山作甚?还不如留下来陪着我们,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就是。”李氏埋怨道:“我都快俩月没见儿子了。”

    “你千万别让人把儿子叫回来。”徐邦瑞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道:“我是给他找了条不一样的路。那赵昊能护住弟子,儿子不用像我一样,一辈子战战兢兢、窝窝囊囊,生……不如死。”

    “你都护不住儿子,那叫赵昊的能护得住他?”李氏坐起身来,红肿着眼看向丈夫。

    “他能。”徐邦瑞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道:“自从去年他让徐邦宁登门赔罪之后,我就已经观察他很久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双目闪光道:“我从没见过如此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他身上蕴藏着无穷的能量,可以轻易做到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啊……”李氏都听傻了,没想到丈夫对那姓赵的小子,评价如此之高。

    “他只是喜欢藏在幕后,加上年纪又小,所以才总会被人有意无意的忽视罢了。”徐邦瑞的脸上浮现出期冀之色,一字一顿道:

    “我有种预感,让小志去昆山,会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其实他还有半句话没说——‘要是小志能说动赵昊出手帮忙,我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但这阵子他自己仔细想过,赵昊完全没道理趟这浑水。以赵公子的聪明过人,还是不要做这种白日梦的好……

    ps.回来了,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三连更送上。



    翌日一早,熊典史从宿醉中醒来。

    见自己躺在间豪华的客房中,他先愣了一阵,才想起是怎么回事儿。

    昨晚那余甲长把他带到芙蓉湖畔的味极鲜,品尝了天下至鲜至美的菜肴,加上终于看到了完成任务的希望,他不知不觉就跟老头子多喝了几杯,结果就成了这样……

    想清楚前因后果,熊典史先是看看床上,发现没别人。然后摸摸身上,发现衣衫尽在,这才松了口气,有些遗憾的坐起身来。

    听到屋里有动静,守在外头的侍女进来,帮熊典史盥洗穿戴,然后引他到湖畔的观荷亭中。

    余甲长正神采奕奕的坐在亭中,笑吟吟起身招呼他一起用早饭。

    此时暑热尽去,湖中荷花尽开,山上葱翠浓郁,两人就着这动人的湖光山色,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再次谢过余甲长的款待后,见他又让人上了茶,熊典史忍不住问道:“老丈,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国公府?”

    “不急。”余甲长呷一口杯中的君山银针,模仿着自家公子装伯夷的样子,慢悠悠道:“老弟但请安坐,等徐家来人请咱们过去。”

    “呃……”熊典史心说这才过了一夜,怎么口气又变大了?

    昨天还说要带自己上门的……

    但余甲长安坐如山,他也只能耐下性子陪着。

    两人就这样优哉游哉过了一上午。

    临近中午时,便见下人领了几个人来到凉亭外,其中还有个鼻青脸肿的家伙,分外扎眼。

    一看到熊典史和立在他身后的王班头,那肿脸汉子噗通就跪在地上,嗫喏着肿的老高的嘴唇泣道:

    “小人有眼无珠,怠慢了熊老爷,来给熊老爷赔罪了……”

    说着抬起手,正反抽起自己耳光来。他那脸本来就不像样子,几巴掌下去就彻底不成人样了。

    熊典史奇怪的看了他半晌,也没认出这是哪位来。

    还是旁边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向他抱拳道:“尊驾可是昆山来的熊大人?”

    “正在本官。”熊典史便将目光投向那人,见他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脸上既有盛气凌人的神态,又摆出讨好的样子,看上去颇为拧巴。

    显然此来,并非他的本意。

    “不知尊驾?”

    “小人乃魏国公府管家徐福。”那叫徐福的一指跪在地上的猪头三道:“奉了我家公爷命,押送这条败坏国公府名声的看门狗,来向大人赔礼道歉。”

    “嘶……”熊典史和王班头齐齐倒吸口冷气。

    没想到自家衙内有这么大的能量。就连他留在南京的老人家,都居然可以让堂堂魏国公,派管家来赔礼道歉?

    他难以置信的问那猪头三道:“当初那份信,是你接手的?”

    “可不是就是吗。”那人哭道:“小人财迷心窍,一时糊涂,误了大人的差事,实在罪该万死。”

    “我不是已经给过你钱了吗?”王班头见自家主子居然能压过国公爷,哪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那可是整整五两银子啊,他们窘迫成这样,不就是因为这笔开销?

    猪头三门子只好嗫喏着解释说,对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外来户,自己向来是收两道钱的。

    收下信要给一次钱,送进去还要给一次。

    “不愧是南京城啊,比咱们昆山小地方黑多了。”王班头听得目瞪口呆。

    其实他不是没想到过这点,但五人已经穷的要吃五仁月饼了,哪还有钱再打点?

    所以那封赵昊写给魏国公的信,只能被丢进门房的废纸篓了。

    “千错万错都是这厮的错。”

    徐福见对方带着怨气,便一挥手道:“狠狠打,打到二位消气为止!”

    他带来的锦衣豪奴便将那门子按在地上,抡起木棍就打。

    啪啪啪啪,哭爹喊娘声中,徐福又让人奉上一盘银锭。

    “因为下人的过错,浪费大人时间了,小小薄礼,聊表歉意。”

    “下官不过是跑腿办事儿的。”当着余甲长的面,熊典史哪敢收他的钱,便把手一摆道:“浪费我们的时间无所谓,关口是你们耽误了我们公子的事情,这可不是你我能说和的。”

    余甲长不禁暗暗一笑,这熊典史还挺上道的,昨天还是‘你家公子’,今天就成了‘我们公子’。

    “大人放心,小人道歉是其一,还代表公爷前来请大人和余老丈过府一叙。”徐福忙道。

    熊典史不由看向余甲长,哪还不知道这是他施了手段?顿觉这老者深不可测,完全看不透了。

    他自然要以对方马首是瞻了。“老丈意下如何?”

    “哈哈,老夫就不去了。”余甲长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老弟只管放心跟他去,谅他们也不敢玩什么花样。”

    “那是当然,我家公爷仰慕令公子久矣,今日之事不过是误会,误会而已。”徐福只知道要请人到府上去,还不知道信里具体写的什么呢。

    “把这人赶紧弄走,别脏了我家公子的地方。”余甲长瞥一眼,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门子。

    ~~

    魏国公府西花园。

    小公爷可算睡了个安稳觉。

    如果他知道,这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在家睡懒觉的机会,不知会选择多睡一会,还是早点起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儿。

    比如在这张能容纳十二人同榻共枕的大床上,再玩一次老鹰捉小鸡之类的多人运动……

    谁知此时,老爹的长随徐安前来扫兴了。

    “小公爷,公爷喊你赶紧过去!”徐安等不及侍女上楼禀报,直接在楼下扯着嗓子喊起来。

    “唉……”徐邦宁郁闷的长叹一声,从脂粉堆中挣扎出来,让姬妾帮自己赶紧梳洗一番,下楼来见急得团团转的徐安。

    “什么事儿啊?叫魂儿似的催。”

    “都察院马大人又来了,也不知跟公爷说了什么,公爷就大发雷霆,让管家把门子拿了,带出去向人赔罪去了。”徐安一边擦汗一边焦急道:“公爷又让小人来请公子赶紧过去。”

    “哦?”徐邦宁不解问道:“门子又犯了什么事?能跟本公子扯上关系?”

    “小人也不清楚,总之公爷发了大火,小公爷还是当心点儿吧。”徐安说完,侧身伸手示意徐邦宁别再磨蹭了。

    小公爷总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一直走到正院的鸳鸯厅外,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去年被姓赵的小子,阴那一把时的情形吗?

    他心里咯噔一声,忙问道:“徐安,是昆山找来了?”

    谁知徐安也不搭腔,反而伸手在他背后一推,把小公爷踉跄着推进了厅中,然后高声道:

    “徐邦宁带到!”

    ps.第二更。



    魏国公府,鸳鸯厅中。

    徐鹏举看着手里那封姗姗来迟的赵昊亲笔信,只觉一阵阵天旋地转。

    若非今早马御史来说,他都不知道,徐邦宁居然惹出了这般泼天的祸端。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回来过节。

    其实马御史也一样是刚刚才知道此事的……今早蔡家巷的余甲长派人找到他,说赵公子有信使在徐府门外等了多少天。

    因为去年的事情,马御史不敢大意,赶紧像上次那样,换了便服翘班到国公府查问究竟。

    徐鹏举同样不敢大意……去年的赵昊就能捏住他的七寸,何况今非昔比,已经攀上长公主这根高枝的赵公子?

    他赶紧让管家去门房检查,果然从废纸篓里发现了赵公子的那封信。

    才有了徐福带门子去请罪兼请人的一幕。

    他和马御史将那皱皱巴巴的信封展平,掏出里头的信纸仔细看起,那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人看完登时就傻了。

    还是马御史先回过神来,不顾体统的抱怨起来。

    “我说公爷啊,咱不来这样的。”马御史满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语气也失了尊敬道:“你这儿还有大事儿没办呢,干嘛又要去招惹那小子?”

    “竟然敢毁人家大堤!”马御史陡然提高了声调,一拍茶几道:“毁堤就毁堤吧,还被人家给抓到了!简直蠢到姥姥家了!”

    “我日他娘!”老公爷忽然跳起来,抓住手边的青花缠枝莲梅瓶,双手举起来重重丢向摆在堂中的那株血珊瑚!

    老公爷毕竟是武将出身,打仗虽然草包,快七十了还有一把子力气。

    那梅瓶正中血珊瑚,便听咔嚓一声,瓷片粉碎,珊瑚也被砸倒在地,轰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马御史给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屁话。

    徐鹏举也是心疼的直哆嗦,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阴着脸问马御史道:“你说怎么平了这件事?”

    “公爷要听真话还是假话?”马御史反问道。

    “废话!”徐鹏举哼一声,七十岁的老公爷发起火来,也是蛮吓人的。

    “真话就是,怕是要交出小公爷,再赔一笔钱消灾了。”便听马御史幽幽说道。

    “嘶……”老公爷不禁大吃一惊。“真至于此?”

    “公爷的亲兵在昆山被捕,这件事本就很难说清楚了。”马御史叹口气道:

    “公爷别忘了,人家是可以直接告御状的。就算公爷最后想办法,把小公爷给剔出来。但在陛下和内阁那里,小公爷都要被打上个大大的叉号了,将来怕是不会允许他袭爵的。”

    虽然魏国公的爵位是世袭罔替,但由谁来继承,何时继承,却要看皇帝和朝廷的意思,半点由不得他自己决定。

    不然,徐鹏举也不至于费那些周折,又是让徐邦宁到兵部学习兵法,又是想让他到国子监坐监。不就是想要保证小儿子能顺利胜出吗?

    现在听马御史断言,徐邦宁袭爵无望,徐鹏举如何能接受?

    那样的话,非但沉没成本实在太大了。而且自己也要把脸丢到秦淮河去。

    “老夫想办法让那赵昊,别把事情捅上去不结了?”徐鹏举不死心道:“不就是钱的事儿吗?老夫就不信,他能跟真金白银过不去,非要损人不利己!”

    “公爷可以试一试。”马御史轻叹一声道:“不过赵家有的是钱,怕是难以奏效。”

    “唔……”让他这一提醒,徐鹏举恍然想起,赵昊还是西山公司和江南公司的大股东。

    虽然真金白银肯定不如自己多,可把赵昊的股份折成钱的话,只怕与徐家已经难分伯仲了。

    最可怕的是,这份家业是那小子在短短一年半时间内挣下的,而他老徐家是靠两百年里,一代代辛辛苦苦才积累下来的。

    想要对善财童子破财消灾,多少钱才合适?怕是谁也说不准吧。

    “而且公爷的长孙,可拜在了赵公子的门下。”又听马御史幽幽说道:“说句不敬的话,双方已经闹成这样,要是换了下官,也一定会要求公爷换掉继承人才会安心的。”

    “这。”徐鹏举神情一滞,他显然听懂了马御史的话外之意——要想消除赵昊的敌意,非但得交出他钟爱的小儿子,而且还得让他不喜欢的大儿子上位。

    “再说句更不敬的。”马御史弯腰捡起被徐鹏举丢在地上的信纸,念出其中一段道:

    “‘今悉公爷托请诚意伯说动姜祭酒,欲重演去岁之事;然令郎邦宁亦重金贿赂助教郑如瑾,此事已为人所查之。诚意伯言姜祭酒已受贿,然其素清廉,是以所言不实。祭酒得知事失机密,必弹劾郑助教以自保,届时非但令郎之事泡汤,只怕贤伉俪亦受牵累……’”

    念完,马御史掏出帕子擦擦汗道:“我们今年行事比去岁还谨慎,那赵小……公子却依然如同亲见,简直比东厂锦衣卫还可怕,公爷你真要跟他斗吗?”

    “不敢……”老公爷本来上了年纪就越来越怂,这会儿更是让赵昊吓得魂不附体了。

    那小子居然连他不知道的都一清二楚,甚至会好心提醒他此路不通。

    这根本就是猫戏耗子啊!

    “既然如此,公爷为何要祸延子孙呢?”便听马御史又沉声道:“中山王开创的二百年基业,难道还比不了公爷的一个儿子吗?”

    其实,马御史才是彻底被赵昊吓破胆的那个。他可没有丹书铁券护身,一旦事情败露,怕是难逃当替死鬼的厄运。

    所有他无论如何,都要劝老公爷放弃徐邦宁。便又低声道:

    “何况,公爷又不止一个儿子。”

    徐鹏举闻言浑身一震,不由缓缓坐下,沉默的思考起来。

    ~~

    徐邦宁进来时,就见满地血色,惨不忍睹。

    这下可把他吓坏了,他爹爱财如命,居然一怒之下,砸了价值连城的四尺血珊瑚。可想而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怎样的狂风暴雨。

    骇得他赶紧转身,想去找他娘求援。

    却见身后的厅门一扇扇关闭,让他逃都没处逃去。

    “父,父亲……”徐邦宁只好白着脸转过身,结结巴巴问道:“这是怎么了?”

    “宁儿你过来。”却见老父亲神态相当的平静。

    “是……”徐邦宁挪着步子,走到那一地碎珊瑚旁站定。

    “我问你,”只听徐鹏举轻声问道:“是不是派人去昆山掘人家的大堤了?”

    “没,没啊。”徐邦宁自然矢口否认。

    “那就好。”徐鹏举笑笑道:“待会儿昆山的官差过来,你跟他们回去一趟,把事情说清楚就完事儿了。”

    ps.第三更,再写一更。



    魏国公府,鸳鸯厅中。

    听说父亲要让自己跟昆山来的官差走一趟,徐邦宁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就跳起来。

    “父亲,你说什么呢?咱们是什么人家?要我去跟个县令受审?”

    “你是什么身份?”却见往日眼里满是宠溺的父亲,此时双目中看不到任何的感情。“公爵伯爵还是侯爵?”

    “这……”徐邦宁闻言通体生寒,难以置信的看着徐鹏举道:“父亲,我是你儿子啊。”

    “‘我儿子’,这又是个什么官职?”徐鹏举却依然冷冰冰道:“一品二品还是三品啊?”

    “都不是。”徐邦宁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绝望,他已经彻底慌了。“可您的脸面,还有历代祖宗的尊严,不能丢啊!”

    “你还有脸说祖宗!”徐鹏举抓起桌上的茶盏,朝徐邦宁身上狠狠丢去。“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徐邦宁没躲开,被茶水泼了一身。

    只听徐鹏举咆哮道:“说实话!你到底在苏松干了什么好事儿?!”

    “孩,孩儿就是奉父亲的命,去开了个会啊。”徐邦宁还想打马虎眼。

    “那你就跟着他们去昆山!”徐鹏举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放心,我会给你请最好的讼师!”

    “小公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马御史忙一面给老公爷顺气,一面劝徐邦宁道:“跟我们说谎,不是害你自己吗?”

    徐邦宁一愣,心说可不是嘛。便嗫喏道:“不都是被父亲吓的吗?”

    “这么说,你真派人毁了昆山的大堤?”徐鹏举面无表情问道。

    “不全是……”徐邦宁鼓足勇气答道:“儿子确实派人去掘堤了,可掘了半天没掘开。听说这次台风,昆山又安然无恙,可见大堤被毁,纯属夸大其词……”

    话没说完,就听老父亲重重一拍桌子,喝道:“把这孽畜绑了!”

    侍立在厅中的亲兵,早就得了吩咐,马上将小公爷按在地上,五花大绑起来。

    “父亲,这是干什么?”徐邦宁都懵了。“我已经说实话了啊。”

    马御史暗叹一声,心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连‘坦白从严’的道理都不懂?

    “我徐鹏举,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老公爷忍着心痛,咬牙切齿道:“今日便也要学一把古人,大义灭亲!”

    “父亲,你怎么了?”徐邦宁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道:“我可是你最疼爱的儿子啊。”

    “惯子如杀子,老夫悔之晚矣。”徐鹏举见状,也忍不住抹泪道:“但我徐家的二百年祖业,不能被你给毁了啊。”

    “姓赵的会弄死我的,呜呜……”徐邦宁几乎崩溃了。

    “放心,我会让你大哥护送你去的。”老父亲的安排却十分周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求那赵昊,开恩放你一马。”

    徐邦宁闻言却彻底崩溃,父亲这安排,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不不不,父亲,我宁肯自己去,也不要徐邦瑞陪着。”他慌忙摇头道:“他一定会整死我的,一定会的。”

    “不许这样说你大哥!”徐鹏举却冷哼一声,挥下手道:“把他的嘴堵起来。”

    亲兵便将早准备好的破布头,塞进了小公爷的嘴里。

    徐鹏举狠下心来不看涕泪横流的小儿子,闷声问外头道:“邦瑞来了吗?”

    “回公爷,大公子来了。”门外响起徐安的声音。

    “让他进来。”

    ~~

    徐邦瑞被叫来时,正在别业读书,人都到了鸳鸯厅门外,依然一头雾水。

    直到紧闭的大门打开,他才看到那满地的狼藉,还有被捆成粽子的弟弟。

    再仔细一看,就连昨天徐邦宁送给父亲的血珊瑚,都被砸了个粉碎。

    这是什么情况?徐邦瑞满心的问号。

    “邦瑞,你来了。”徐鹏举的声音响起,前所未闻的疲惫无力。更是多年未闻的柔声细气。

    “是,父亲,这是怎么了?”徐邦瑞按捺住幸灾乐祸的心情,低头小心问道。

    “坐下说话。你是老夫的长子,无需站着说话。”

    谢过父亲之后,他才搁了半边屁股在椅子上,却感觉自己像坐在云上一样。

    待听完马御史的讲述,徐邦瑞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胸口了。

    昨晚他还在感叹,想让赵昊趟这浑水,无异于痴人说梦。

    谁知徐邦宁这个蠢货,居然主动跑去招惹赵昊,而且直接突破了对方的底线!

    知乎知乎,自己都不敢做的白日梦,忽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是实现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反正徐邦宁是懵伯夷的。

    徐鹏举看他没有面露喜色,心中稍感安慰,暗道好歹老大还算仁厚,没有幸灾乐祸。这样把位子传给他,倒也不用太担心身后事。

    他便拍了拍徐邦瑞的手臂,低声道:“你陪这孽障去趟昆山,代表为父跟赵公子谈一谈。”

    “啊……是,父亲。”徐邦瑞只觉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那生理性的厌恶,也让他回过神来,忙点点头道:“儿子一定求赵公子放小弟弟一马。”

    “嗯,我相信你能做到。”徐鹏举深深看一眼成熟稳重的大儿子,半晌方幽幽一叹道:“只要他们答应压下此事,什么都可以谈。”

    “明白了,父亲。”徐邦瑞重重点头。

    “好了,替为父请昆山使者进来吧。”徐鹏举又长长叹息一声。

    ~~

    熊典史其实也到了好一阵。

    但他只顾着反复练习见了国公爷,该如何有礼有节的交涉,才不损昆山县的颜面。

    还没顾上为被晾了半天而生气。

    等那来请他进去的人,自我介绍说是魏国公长子徐邦瑞时,熊典史惊得登时就忘词儿了。

    在熊夏生看来,魏国公的长子,那就是未来的国公爷……他可不知道在顿饭功夫前,徐邦宁才是魏国公属意的继承人。

    未来的国公爷亲自出来,请自己进去见现在的国公爷。这是何等的礼遇啊?

    熊典史当然知道,人家这敬的是公子。他不禁昂起头,决定进去一定要硬,绝对不能坠了公子的威风!

    所以见了魏国公,老熊忍着没下跪,只是抱拳问安而已。

    却又惊见徐鹏举也起身,也向他抱拳还礼,还为怠慢多日而歉意连连。

    待到请熊典史就坐后,徐鹏举又一指徐邦宁,冷声道:“逆子就在这儿,熊大人只管提走就好,不必客气。”

    吓得熊典史一哆嗦,心说这不是在试探我吧?

    直到徐邦瑞又开口请求,能否随弟弟一同去昆山时,熊典史才相信这不是试探。

    而是魏国公在看了公子的信后,真的就大义灭亲了……

    公子,你真的没骗我!俺老熊真成了大明第一个,成功从魏国公府上抓人的官员了!

    而且就这么成功了。

    ps.第四更,没了哈。



    熊典史唯恐老公爷变卦,马上要带徐邦宁告辞。

    徐邦宁自然百般不从,被两条大汉架着,还在那里拼命挣扎,又踢又踹。

    无奈之下,徐鹏举只好让人将他的双手双脚全都绑起来,捆成一条咸鱼扛出府去。

    谁知才出鸳鸯厅,还没过月亮门,就听身后响起个妇人的厉喝声。

    “站住!快放了我儿子!”

    却是国公夫人,带着一票奴仆追了上来。

    熊典史一阵头大,忙求助看向一旁的徐邦瑞。

    谁知徐邦瑞同样头大,对方名义上算他嫡母,怎么能斗得过呢?

    “快跑。”他低声对熊典史说一句,硬着头皮带人挡在了气势汹汹的郑氏面前。

    那边徐邦宁听到母亲的声音,豆虫般蠕动起来,奋力仰头看向郑氏,口中呜呜,眼泪哗哗。

    “宁儿……”一看到儿子这副惨状,郑氏心都碎了,指着徐邦瑞的鼻子,一副要吃了他的架势道:

    “徐邦瑞,你勾结外人,戕害手足!赶紧把你弟弟放开,要是伤了宁儿半根汗毛,我就撕烂你的脸!”

    “母亲息怒,儿子是奉父亲之命,保护小弟弟去一趟昆山。”徐邦瑞擦擦脸上的唾沫。“不会让人伤害邦宁的。”

    “你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一离开金陵马上就得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郑氏泼妇一般跳脚詈骂道:“谁敢把宁儿带出内宅,老娘要他狗命!”

    刚要冲出月亮门的奴仆们,闻言硬生生止住身形,这可怎么办?

    国公的命令不敢不遵,可得罪了国公夫人,同样担待不起啊。

    “愣着干什么?快把宁儿放下来!”郑氏一声令下,她带来的奴仆便要上前抢人。

    “快拦住他们。”徐邦瑞赶紧低喝一声,让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却冷不防,重重吃了郑氏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徐邦瑞脸上就多了个通红的掌印,整个人都懵在那里。

    “你敢拦?!”郑氏如暴怒的雌狮,活动着胀痛的右手,又抬起了左手,准备左右开弓,给他来个双风贯耳。

    谁知也冷不防被人捉住了手腕。她愕然回头,还没看清是谁这么大胆,脸上就也吃了重重一巴掌。

    又是啪的一声,比方才更脆更响!

    郑氏被抽得像陀螺似的转了好几圈,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那班丫鬟婆子居然没一个敢上前搀扶的。

    因为打她的是魏国公徐鹏举!

    “公爷,你……”郑氏被打得七荤八素,捂着脸委屈的看着徐鹏举。“你打错人了吧?”

    “老子打的就是你!你这个只知道惯孩子的蠢女人,邦宁落到今天这结果,都是你的责任!”徐鹏举眼里凶光闪烁,恨恨的瞪着郑氏道:“还不给我滚,回头再跟你算账!”

    “公爷,可是宁儿他最疼爱的儿子啊,你就忍心看他被人家带走,任人欺凌?”郑氏见徐鹏举动了真怒,登时没了气焰,自动切换成一哭二闹三上吊模式。

    “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他只是个国公的儿子。”只听老公爷义正言辞对众人道:

    “你们所有人都要引以为戒,谁敢作奸犯科,败坏我徐家的门风,休想老夫庇护!”

    “是,公爷……”一众奴仆瑟瑟发抖,杀猴儆鸡,效果自然棒棒哒。

    若非从同乡那里,听说了徐家过往的累累恶行,熊典史差点就信了老公爷的邪。

    徐鹏举发表完正义的宣言,挥手示意下人赶紧把郑氏弄走

    婆子们扶起哭成泪人的国公夫人,把她架走。

    郑氏一边拼命挣扎,一边伸手高叫:“宁儿,我的儿……”

    那凄惨的样子让徐鹏举很不好受,其实他对郑氏是很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弄虚作假将她扶为正妻。

    但现在,大儿子的感受更重要。

    徐鹏举便狠下心来,一跺脚道:“把她给我看紧了,要是放她出来作妖,为你们是问!”

    说完这才转头看向徐邦瑞,柔声问道:“邦瑞,疼吗?”

    徐邦瑞差点没吐了,赶忙摇头道:“皮都没破。父亲不要为难母亲了。”

    “为父自有分寸,放心,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徐鹏举大有深意的说一句,朝儿子和熊典史笑笑道:“你们去吧。”

    “是。”两人再度行礼,带着已经彻底不再挣扎的咸鱼出去。

    徐鹏举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拳捶在了月亮门上。

    “公爷真是太不容易了。”马御史心病一去,浑身轻松,自然要哄一哄老公爷了。

    “哎,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徐鹏举揉着手面上的红印子,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

    “丢人,真是丢死人了!”

    要说不痛快,他才是最不痛快的。

    镇守南京四十多年的堂堂国公,居然就这样被一个毛头小子一封信,吓得乖乖交出了最珍爱的儿子,多年的苦心安排也全都泡了汤。

    窝囊,实在太窝囊了!

    他手里没牌可打了吗?错,其实徐鹏举有的是牌。

    就算赵昊手里捏着个王炸,他依然可以通过赵守正的上司给昆山施压,也能进行丰富的利益交换,甚至可以对小仓山下手,抓一票人逼赵昊让步……文的武的、黑的白的,能使的招数着实不少。

    但徐鹏举权衡之后,选择了直接弃牌认输,宁肯交出儿子、颜面扫地,也不愿冒任何冲突升级的风险。

    因为对这些与国同寿的勋贵世家来说,没有什么比爵位平安传承下去更重要的。

    君不见太祖所封公侯伯,如今还有几家在?

    但凡传承下来的勋贵,都已经将能屈能伸的安全意识刻进了骨子里。

    比起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一时的脸面得失算得了什么?

    堪不破这一点,就守不住自家的基业,只能步那些失爵者的后尘,永世跌落凡尘……

    “公爷若是气不过,回头逮到机会,咱们再把脸面找回来便是。”

    “没必要,脸面算什么?能吃还是能喝?当年振武营兵变,幸亏老夫转进如风,才又多享了十年富贵。”

    却见老公爷已经调整过心态来,脸上重现笑容道:“如今邦瑞去了昆山,正是我们和姓赵的小子搞好关系的时候。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岂能再做傻事?”

    说着他便笑呵呵的邀请马御史与自己共进午餐。

    马御史都佩服死老公爷了,心说果然‘千年的王八万年鳖’,这人得能忍才能长久啊。

    ps.三连更第一更。



    熊典史唯恐节外生枝,不敢再南京城逗留,准备直接回昆山。

    回去时却不用再走江东门码头了,直接从芙蓉湖出发即可。

    小仓山之所以从昔日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摇身一变成为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全靠去年冬天的两大交通工程。

    一是修了条贯通石城门和干河沿前街的状元路,让从石城门去北城,或从清凉门往南的百姓,不必再绕过小仓山,直接从状元路穿行即可。

    二是重挖干涸百年的玉林河河道,引金川河水经玉林河入芙蓉池。这样船只从芙蓉池出发,就可以直接出城入长江,比原先出城坐船便利许多。

    唐友德又按照赵昊的吩咐,将芙蓉池拓宽为湖,在湖上修筑栈桥、设立码头,果然很快便招揽到船舶以此航线.asxs.。

    人们在此下马上船,十分便利。小仓山又有妩媚的湖光山色,半年不到便人气暴涨,酒家青楼茶馆客栈如雨后春笋冒起。比当初何止增值了百倍?

    ~~

    当熊典史和徐邦瑞一行,来到位于芙蓉湖西岸的私家码头上,便见除了余甲长,还有几个人等在那里。

    其中就有上次在昆山见过一面的赵家大爷赵守业。

    余甲长向他介绍另外几个,分别是方掌柜,李司吏和一个叫焦竑的年轻人。

    赵守业有东西要捎给弟弟和侄子,方掌柜托他给儿女送信,还有味极鲜新制的各种酱料调料。

    那个姓焦的书生,却是受李贽邀请,去昆山教书的,正好搭船同行。

    至于李九天,纯粹凑个热闹。

    最后,赵家大爷将那个被赵昊嫌弃的金丝楠马桶,郑重的交到了熊典史手里,嘱咐他一定要转交给他家大老爷。

    赵二爷的难言之隐,全靠它了。

    熊典史赶紧小心的接过来,抱着马桶朝余甲长再度道谢,又和众人挥手作别。

    船夫便荡起船桨,官船缓缓驶离了小仓山。

    ~~

    返程时顺风顺水,熊典史又担心夜长梦多,不准靠岸逗留。

    结果比来时节省一半时间,就回到了苏州。

    到了苏州府地面,熊典史和王班头等人,这下感觉自在多了。

    至少在这里,那挂在船头的‘昆山县衙旗’终于好使了。也不用再担心,有人会拦截刁难他们了。

    两人正在船头闲聊,便见徐邦瑞从舱室里出来。

    自从上船后,徐邦瑞就一直在舱室中陪着徐邦宁,一手负责弟弟的吃喝拉撒,让熊典史等人十分感动,都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好哥哥。

    “徐老爷终于出来透透气了。”熊典史笑着跟他打招呼。

    徐邦瑞客气的笑笑,问道:“熊大人,咱们多久到昆山?”

    “绕过护城河,顺娄江而下就到,还能赶上吃午饭呢。”熊典史笑答。

    “本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熊大人通融。”徐邦瑞朝他拱拱手。

    “怎么讲?”熊典史沉声问道。

    “我想在进城前,能先见一面赵公子。”徐邦瑞轻声道:“不知是否方便?”

    昆山县众官差离开魏国公府时,都是拿了丰厚的盘缠的。拿钱不办事儿,那跟徐家人还有什么区别?

    熊典史便笑着点头道:“成,我给徐老爷问问。”

    其实他也打算先请示一下公子,徐邦宁该如何处置。

    说着,他便喊住一条去西山拉石头的船。

    老船夫马上点头哈腰,热情笑道:“哎呦,这不是四老爷吗?有阵子没见了。”

    “出了趟公差,”熊典史随口答一句,又问道:“江上现在谁负责?”

    “是华副巡检。”老船夫忙答道:“巧了,就在后头那条船上。”

    熊典史手搭凉棚,顺着老船夫所指望去,果然看到一艘插着‘昆山巡检司’旗号的哨船。

    华谦也看到了熊典史的船,命人停船等他们靠过来。

    “熊老哥哎,可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在秦淮河乐不思蜀了呢。”华谦笑嘻嘻的跳到他们船上。

    “还乐不思蜀呢,差点没苦死。”熊典史翻翻白眼,要不是最后遇到余甲长,他们怕是已经满大街要饭了。

    “知道公子何在吗?”寒暄之后,熊典史小声问道。

    “去西山了。”华谦答道:“今儿刚去的,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

    “谢了,回见吧。”熊典史直接把华谦丢回了哨船上,命人拨转船头。

    “这家伙。”华谦看着远去的官船,不解的嘟囔道:“不先回去跟大老爷复命,却去跟衙内报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官船调头行驶一段,从护城河入了胥江,朝着西山驶去。

    熊典史告诉徐邦瑞得下午才到,邀请他一起吃午饭。

    徐邦瑞却婉言谢绝,让人端着餐盘回去舱室,和弟弟一起吃了。

    “真是好人呐。”熊典史和王班头又是一阵感叹。“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捏?”

    说完两人便自顾自吃起饭来。

    那厢间,徐邦瑞让人将饭菜放在桌上,然后斥退了左右。

    舱室中,只剩下被绑在椅子上的徐邦宁,和坐在他对面的徐邦瑞兄弟俩。

    “弟弟,该吃饭了。”徐邦瑞的声音依然温柔,丝毫不因没了外人而改变。

    “你少来这套,要折磨我尽管来。”徐邦宁恶狠狠的瞪着徐邦瑞。

    这一路上他都提心吊胆,担心大哥会利用两人独处折磨自己,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徐邦瑞并没有。依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还跟他一起回忆,两人年少时的那些快乐时光。

    “你要我说多少遍?”徐邦瑞轻轻吹着勺中的肉粥,然后送到他嘴边道:“为兄谢谢你还来不及呢。不是你蠢到姥姥家去,为兄这辈子怎么有机会翻身呢?”

    “呃……”徐邦宁被气得吐血,咬牙拒吃。

    “所以我不会折磨你的,不然跟你有什么区别?”

    “呸,你还高尚了!”徐邦宁啐一口,只觉这厮说话句句诛心。

    “其实我一点也不高尚,只是不像你那么蠢而已。这是人家昆山县的船上,就是装,我也会装出个好哥哥的样儿来的。”

    徐邦瑞微笑着将勺子硬塞到他口中,烫的徐邦宁呲牙咧嘴。

    “毕竟将来要继承国公之位的是我和我儿,总得让人家看看,徐家不光是你这种败类。”

    “老子不是你的道具,我会拆穿你这个伪君子的!”徐邦宁大声说完,又被大哥塞了一勺滚烫的肉粥,烫的他差点灵魂出窍。

    “我承认,我不是真君子,可我干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吗?”徐邦瑞淡淡笑着,用帕子给弟弟擦着烫出来的燎泡道:

    “我会是比父亲更优秀的魏国公,而你,就等待赵公子的审判吧。”

    ps.第二更。



    官船到大圣湾口,就被巡逻的枪船拦下。

    船上虽然挂着昆山县衙的旗号,但西山岛并非昆山县所辖,而是江南公司的产业。

    如今岛上的守军,虽然对外还打着昆山枪手营的旗号,但对内已经改称‘江南公司保安大队’了。

    除了改名之外,这只军队的构成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在完成了五十天的新兵训练后,金科将原先的枪手营一分为二。派童梓功率一百枪手回昆山,招募新丁入营训练,组建事实上的枪手营二营。

    而余下的三百名枪手,加上一百戚家军老兵,以及三百名北京西山公司支援的矿兵,组成了一个足足七百人的保安大队。

    大队下辖四个中队。其中一中队两百人,全是最精干的人手,负责保卫最重要的北岛。

    因为江南建材公司、江南水泥场、保安大队部、大圣湾码头都在北岛上。

    二中队一百人,负责中岛,主要是江南煤矿的保卫工作。

    三大队一百人,负责南岛,主要是江南采石场的保卫工作。

    还有一个两百人的水上中队,配有枪船五十条,负责整个西山岛周边水域的巡逻。

    大队长由西山公司保安部经理金科兼任,四个中队长都是戚家军旗总出身,实际上是大材小用了。

    每个中队下设十到二十个小队不等。队长都是戚家军老兵出身,不管是昆山县本来的枪手,还是从北方支援来的矿兵,都能压得住。

    所谓鸟无头不飞,兽无头不行。有了前戚家军的将士担任头领,佐以高于原先一倍的薪水,保安大队很快就完成了身份的转变,并进入了状态,无论是训练还是巡逻全都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比起松松垮垮的大明正规军来,已经算的上是精锐了。

    ~~

    当官船被引到码头时,熊典史便见头戴纱帽、一袭白衫的赵公子,已经立在栈桥上等候他们了。

    马秘书给公子撑着伞,华伯贞和金科侍立他的左右,再往后是二十名穿着黑色武士袍,踏着牛皮靴,扎着护腕,挎着倭刀的彪形大汉。

    威风凛凛,让人不敢靠近。

    这是赵公子的私人卫队,一水的蔡家巷汉子。

    外围还有穿着土黄色号衣的一中队保安,负责外围警戒。

    如此霸气的排场,实非赵公子所愿,但他最近得罪的人太多太厉害。

    因此他爹和江南公司众高层一致决定,将赵昊的安保升级到最高标准。

    看到这夸张的一幕,熊典史却感觉本当如此。这才是能左压华亭徐,右镇金陵徐的江南公子该有的派头。

    不待踏板放下,他便从船上一跃而下,就势深深一揖,向赵昊施以大礼道:“公子,幸不辱使命。”

    “哈哈哈,熊大叔一路辛苦了。”赵昊笑着扶他起身道:“抱歉抱歉,后来才想起来,没多给你们点儿经费。肯定受苦了吧?”

    “幸好遇到了余甲长。”熊典史苦笑一声,心说果然是忘记了。

    “哦?余老伯。”赵昊闻言一拍额头道:“忘了让你去找他了。对了,还有张知县、华二哥,海大人,本公子在南京其实还是蛮有人脉的。”

    “……”熊典史一脑门子黑线,现在放着马后炮,还有什么用啊?

    赵公子也觉得,老对不起老熊了,便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道:“对了,咱们小公爷人呢?”

    “公子,人在这儿!”这下轮到王班头和三个捕快,在公子面前露脸了。四人将五花大绑徐邦宁夹在中间,十分专业的押下船。

    “哈哈,小公爷,咱们又见面了。”

    赵昊便笑嘻嘻看着被绑成粽子的徐邦宁。

    去年在味极鲜那次,赵公子还很弱小,虽然小公爷登门致歉,却也不敢太羞辱他。

    事后想起来,赵公子每每深以为憾,这下弥补遗憾的机会终于来了……

    “咦,怎么不说话了呀?”他用扇柄挑起徐邦宁的下巴,揶揄笑道:“毁我昆山大堤时,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这时候装起孙子了?”

    “赵!”徐邦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咽下了到嘴边的脏话,低头认怂道:

    “赵公子我一时糊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了吧。”

    “呦,还挺识时务的。”赵昊不禁笑道:“不过我原谅你没用啊,得三十万昆山百姓点头才行。”

    说着他吩咐熊典史一声道:“回头在他毁坏的堤段,安排一场公审大会,看看大伙儿什么意思。”

    “老百姓肯定希望把他筑进水泥墩子里,摆在堤上任人唾弃、以儆效尤!”熊典史杀气腾腾道。

    “唔,还挺有创意的。”赵昊哈哈大笑起来。

    徐邦宁被吓得脸都绿了,这时候终于想起他大哥来了,忙回头叫道:“大哥救我。”

    “唉。”便见个年长一些,与徐邦宁有些神似的男子,也从船上下来,朝赵昊深深一揖,然后竟当众俯身,跪在他面前。

    “在下徐邦瑞,替舍弟向赵公子和昆山父老请罪了。”

    赵昊可不敢让他久跪,再过两年徐鹏举一死,这位就是正牌的魏国公,而且深得两代君王信任,可是不能轻易结怨的。

    他赶紧双手扶起徐邦瑞道:“老哥这是何苦?你是你,他是他,不必为这罪人平白受辱。”

    徐邦瑞闻言心下大定,暗道赵公子是看重香火情的,并不将我和徐邦宁混为一谈。

    看来我让小志来拜师,实在是再英明不过了。

    他便满脸感激的起身道:“惭愧,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孽障。家父被气得死去活来,特命我押送他来,任凭公子发落。”

    顿一顿,徐邦瑞又表态道:“另外,这厮给贵县造成的损失,我们徐家愿意十倍赔偿。”

    “哎,魏国公真是深明大义,怪不得为天下勋贵楷模,独得圣眷五十载。”赵昊又笑着恭维徐鹏举一句。

    “多谢公子雅量。”徐邦瑞这下彻底放心,只要赵昊不揪着他爹不放,至于他弟,爱咋咋地。

    “走走,咱们进营说话。”赵昊亲热的邀请徐邦瑞去军营道:“早知道你要来,就让小志一起过来了。”

    “犬子三生有幸,居然得蒙公子收列门墙,实在是天大的福分啊。”徐邦瑞这话说得诚心实意,差点就说也是我的福气了。

    ps.抱歉,上了年纪,出趟门回来还得歇乏,今天写不动啊,就三更了。



    沿着笔直平坦的水泥路,众人来到营门外。

    只见丈许高的水泥砖墙上,望哨箭楼女墙俱全,哨兵颈上悬着望远镜,手边摆着火枪,弓弩,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顺着吊桥越过丈许深的壕沟时,徐邦瑞看到沟中插满了削尖的竹刺,掉下去非成了糖葫芦不可。他不由心惊胆战,暗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莫非有很多人觊觎贵公司的水泥?”徐邦瑞小声问道。

    “这是一方面,”赵昊略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他只是要求金科‘一切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却没想到会搞成这般光景。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能说金经理干得漂亮。

    “主要还是处境太恶劣。”他便信口胡咧咧道:“老哥是不知道,前阵子还有歹人率领数百之众,趁我立足未稳进攻,幸得儿郎们拼死抵抗,这才没有让敌人得逞。”

    “嘶……”徐邦瑞不禁倒吸口冷气,谁知差点吐了。

    好臭。

    “让一让,让一让。”

    便见个戴着草帽、挽着裤腿,颈上搭一条半旧棉巾的中年男子,稳稳推着辆大粪车从营中出来。

    “臭死了,滚远点。”别人还可以捂鼻子,徐邦宁却只能硬捱着,那滋味真让人欲仙欲死。

    “唉,小哥这就不懂了。这黄金汤闻着臭,吃起来可楞香……”那推粪工人却振振有词道:

    “呃,咱的意思是,种了菜吃着香。咦,这不是小公爷吗?”

    “咦?”徐邦宁见这个掏大粪的居然认识自己,瞪大眼上下打量他一番,差点没惊掉下巴。

    “你、你、你,你可是华亭徐二哥?”

    “可不就是我么?咋了,你也来看我?”优秀的推粪工人徐琨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不对啊,你怎么被捆来了?”

    “恭喜你,徐师傅。”便听赵昊对他笑道:“最近你表现不错,因此公司决定给你升职了。”

    “哦?是吗?”徐琨顿时热泪盈眶,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不想改变现在的状态。

    在后世的医案中,将他这种情况称为‘徐琨症候群’,又叫‘人质情结’,或者‘人质综合征’。是指人质会对绑架者,产生的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

    当人质处在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并意识到自己的生死操控在对方手里,不可能逃脱时,便会意识到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乃是无条件顺从劫持者。

    这时,就有可能会触发‘人质综合征’。

    一旦陷入这种情结中,人质便会将劫持者的意志视为自己的意志,将劫持者的安排视为自己的使命。

    任何劫持者的小恩小惠都会被他们自动放大数倍,相对的,劫持者加害却被自动忽略。

    在得到相对宽松的对待后,他们甚至会将解救者视为自己的敌人,以防止现状再度恶化。

    因此听到赵昊要给他升职时,徐琨却结结巴巴道:

    “小人觉得自己改造的还不够,还想继续把夜香倒下去。”

    “放心,满足你。”赵公子便朗声笑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本营的粪长了,这个新来的就归你管了。”

    徐琨顿觉肩上沉甸甸的,忙向大魔头重重点头道:“公子放心,小人一定会把他尽早培养成合格的挑粪工人,为咱们西山岛的堆肥事业做出贡献。”

    “什么?我也要倒夜香?”徐邦宁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没搞错吧,我可是堂堂国公的儿子!”

    “我还是首辅的儿子呢。”徐琨登时就不爱听了,一巴掌拍在徐邦宁脑袋上。

    “懂不懂什么叫‘劳动不分贵贱,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就是好汉’?”

    徐邦宁被打了个趔趄,感觉自己遇到了个假徐琨。

    “改造的不错嘛。”赵昊小声对金科道。

    “都是童梓功的功劳。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俘虏们调教的很听话。”金科也很是佩服。

    “回头等昆山那边的枪手营训练完了,还得把他再调回来。”

    “想不到,还是个劳改专家呢。”赵昊不禁感慨,果然还是要把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谁知那徐邦宁却顽固的拒绝改造,无限鄙夷的对徐琨跳脚道:

    “我徐邦宁就是被打死、骂死,从外面跳湖里,我也绝对不会跟你一样倒夜香的!”

    “唉,倒夜香有什么不好的?”徐琨用一种无法理喻的眼神看着他。“知不知道军士们的盘中菜,离了这夜香它就不香。军士们的手中枪,离了这夜香它就不响?”

    “呵,还挺押韵……”徐邦宁哂笑一声。“反正我要是干,我跟你姓。”

    “好,硬气。人各有志,不强求了。”徐琨大度的笑笑,推起粪车继续向前,还唱起了小曲道:

    “三更过已,昏灯无异,

    夜深倒塔低声试。

    闭窗儿,揞鼻儿,

    亦香亦臭飘飘肆。

    莫理谑言忙就是。

    忙,应为你;

    香,受惠你……”

    这首调寄《山坡羊》乃徐琨亲填,他自认为在青楼厮混多年,都没出过此等佳作。

    ~~

    中午饭是在赵昊的小院解决的。

    赵公子用太湖三白招待徐大公子,但徐邦瑞却食不下咽,也不知是不是被夜香熏的。

    “怎么,老哥心下不忍?”赵昊美滋滋的品尝着银鱼丸子汤,此鱼无鳞、无骨、无刺、无肠、无鳔、无腥,最适合用来汆丸子,真是怎么吃都吃不腻。

    “怎么会呢?”徐邦瑞忙摆摆手,强笑道:“公子能饶舍弟一命,让他用劳动改造自己,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然后他从袖中摸出个信封,递到赵昊面前。

    “这是家父和我的一点心意,算是给县里的赔偿了。”

    赵昊拿起帕子擦擦手,打开信封一看,只见是厚厚一摞的会票,足有二十万两之巨。

    “老哥给我不太合适。”赵公子将信封推还给徐邦瑞,淡淡笑道:“真有这个心,直接捐给县里就是。”

    “这……”徐邦瑞一愣,哪有到手的银票往外推的道理。

    “老哥不要多想,我要是收了你的钱,岂不是坏了咱们兄弟的感情?”赵昊给他盛一碗汤,微笑道:“再说给到县里,不也是我父亲来支配吗?没什么区别的。”

    “好,听老弟的。”徐邦瑞听得心里暖洋洋,心说赵公子真是脱离了低级趣味。

    ps.三连更之第一更。



    徐邦瑞又低声道:“这样的话,舍弟就不用去昆山了吧?”

    他担心的还是赵昊口中的公审,那样徐家就太难看了。而且那帮御史闻到风声,八成又要参他老子个满头包了。

    此事可大可小,全在有决定权的人如何定性。往大里说,就是偷毁大堤,形同谋逆,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往小处讲,则是好奇心过盛,想亲自试试水泥大堤的强度,有没有传说的那么神。自然罚酒三杯也就可以了。

    赵昊父子可以选择往大处闹,还是往小处办。但闹大了如何收场,却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再说他也没必要把人家往绝路上逼,还是像对付徐阁老家那样,采取‘斗而不破’的策略,狠狠敲一笔银子,再让小公爷留下当个人质,这事儿也就这样算了。

    真要是危及到了徐家的生死,一定会招致他们的疯狂反扑。一个有两百年底蕴的世家大族,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力量,是目前的赵昊绝对无法承受的。

    “只要他认真接受劳改,就可以先不公审。”便听赵公子大度笑道:“过上几年,洗心革面后,放他回家也不是不可以的。”

    “那就好那就好。”徐邦瑞长长松了口气,又有些难过道:“回家不着急。家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整天让他气得死去活来。还是让舍弟先在山明水秀之处,安心的修身养性,等老人家身体大好了再说吧。”

    赵昊心说可以嘛,是个狼人。

    老公爷都快七十了,那身子骨只能一天比一天差,哪还有大好的时候?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才不管人家的家事呢。

    ~~

    饭后,徐邦瑞来到禁闭室给弟弟送饭,将赵昊的决定告诉了他。

    “大哥,你真狠心让你弟弟去倒夜香吗?”

    徐邦宁嘴里的鸡腿登时就不香了,跪在地上蹭着徐邦瑞的腿大哭。“不,打死我也不去!”

    “那你就去昆山接受公审。”徐邦瑞叹气道。

    “我,我那还有活路吗?”徐邦宁面色惨白道:“老百姓一人一口吐沫,都会把我淹死的。”

    “邦宁,大哥花了二十万两,才帮你争取到这个掏粪的位子。你也看到了,徐家二爷不也干这个吗?而且还干的还挺开心的。”

    徐邦瑞忍着幸灾乐祸的笑,面无表情的劝他道:“往后一个人的活两个人干,更轻松。”

    “他这是在羞辱咱们老徐家啊!”徐邦宁泪流满面。

    “那可没有,这已经是对咱们家最好的结果了。”徐邦瑞怎么可能会这么认为呢?他觉得赵昊此番安排,无一不合他的心意。

    “可对我不是!”徐邦宁气急败坏道:“我堂堂小公爷居然要给一帮丘八倒夜香,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

    “听说你们还得负责水泥场工人的夜香……”徐邦瑞一脸认真道:“再说这岛上安保如此严密,你不用担心会传出去……呃,就算传出去,你也听不到的。”

    “我你妈……”徐邦宁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旋即想到,自己日后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此人了,又硬生生咽下脏话道:“真有道理。”

    “嗯,这还像话。”徐邦瑞满意的点点头。

    老徐家的种,就是识时务,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来,哥哥再喂你最后一顿饭,吃完就去掏粪吧。”徐邦瑞从地上捡起鸡腿,胡乱吹了吹,便塞进他嘴里道:

    “往后,怕是没这么好的东西吃了。”

    ~~

    黄昏,徐琨将刷得干干净净两百马桶一一归位,然后到食堂打了饭,哼着小曲回宿舍休息。

    从这会儿到五更天是他休息的时间。

    通常,他还会趁着天没黑,去菜园转转,浇水水、除除草啥的。

    但今天因为赵公子来了,营里提前关门,他只好早早收工回去。

    捞不着去照看下园子,心里还空落落的呢。

    谁知推门吓了他一跳,只见小屋里多了条黑黢黢的人影。

    “谁?!”徐琨差点将手中的水萝卜丢出去。

    “粪长,别扔,是我。”那人忙抱头叫道:“邦宁啊。”

    “咦?你咋在这儿?”徐琨打开窗户,借着暮光一看,果然是那‘死不掏粪’徐邦宁。

    “往后,小弟就跟你混了。”徐邦宁强忍着泪水,向他鞠躬道:“请哥哥多关照。”

    “你不是死都不干这个吗?”徐琨将毛竹筒做的饭盒打开,搁在木板支起的小桌子上。

    “小弟想了想,哥哥说的有道理,劳动无分贵贱,往后我也要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世家公子死要面子,驴倒了架子也不能倒,徐邦宁拍着胸脯,振振有词。

    “你不是说,要是干这个,就跟我姓吗?”徐琨又问道。

    “跟哥哥姓就是,咱俩谁跟谁。”徐邦宁大气答道。

    “好小子,有前途。年轻人思想就是好转弯,像我当初,不知遭了多少罪才拧过来。回头一想,要是早转变过来,能稍早多少罪啊,不划算,不划算。”

    徐璠感慨一番,递筷子给徐邦宁道:“来,一起吃点儿。”

    饭盒里头是满满的糙米饭,还有一份藕片炒肥肉,几条小咸鱼,一碗水菜汤。

    再配上几根中午从园子里拔的水萝卜,管饱又美味!

    “哥哥客气了,我不饿。”徐邦宁忙摆摆手,心说这是人吃的玩意儿吗,你洗手了么?

    “那就不跟你客气了。”徐琨便在身上胡乱擦擦手,一手拿着萝卜,一手拿着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还一边吃一边含糊道:“往常顿顿山珍海味,还整天食欲不振。现在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所以说人这病啊,就是闲出来的!”

    “哥哥,这里没别人,你还跟我演?”徐邦宁叹口气,翻翻白眼道:“说两句心里话吧。”

    “哎,老弟,看来是高估你了……”徐琨喝大一口水菜汤,长叹一声道:“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得好好的改造改造。”

    说着他指了指外头,闷声问道:“岛上那么多看守,还有高墙、狼狗、壕沟,你能逃得出去吗?”

    徐邦宁摇摇头。

    “你能对抗的了他们吗?”

    徐邦宁又摇头。

    “那不就结了,你必须得跟我一样,从工作中找到快乐,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徐琨一副过来人的神态。啪啪啪,拍了拍自己粗壮有力的大臂,大腿和小腿,声如洪钟道:

    “等你拥有这样的肌肉后,一定会找到属于你的快乐的!”

    徐邦宁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看着自己芦柴杆的手臂,顿觉快乐离自己实在太遥远……

    ps.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