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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这次来西山岛,其实是为了给军械研究所选址的。

    之前他从张居正那里,接受了帮工部军器局改进火器的委托。

    为此,张相公还任命他为‘督导委员’,代表内阁监督南京军器局一应差事。

    但赵昊不愿意讨那个人嫌,只跟军器局要了十来个造枪师傅,就再也没骚扰过他们。

    就是那十来个造枪师傅,也都被赵公子派去打造锤子锄头铁锨之类的抗洪工具,到现在还没捞着跟他照过面呢。

    这会儿,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昆开司从苏州各县招募到了几十名普通的铁匠,没必要再大材小用了。

    赵昊便命人去接高老汉和那些造枪师傅到了昆山。

    但谨慎起见,他决定还是把军械研究所,设在西山岛上为妙。

    这里四面环水、戒备森严不说,而且整个岛南北长二十二里,宽也有十四里,足有五个苏州城那么大。就是开炮试炸药,也不会惊动岛外的人。

    实乃作奸犯科……哦不,进行机密科学的绝佳场所。

    之前巡视西山岛时,他就大体选定了位于中岛的陈家坞一带。那里四面环山,隐蔽且易于把守。中间是一处狭长的平坦谷地,正适合做射击实验场。

    这次来,赵昊是要会同设计人员,实地敲定军械研究所的施工方案的。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一早,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到岛上,让他不得不改变了行程。

    潘季驯在昆南勘察三期工程时,突然晕倒在淀山湖边。郑若曾等人赶紧把他送回昆北,又紧急通知了赵昊。

    赵昊闻讯心急如焚,立即命人备船回昆山。徐邦瑞挂念儿子,也跟着上了他的船。

    ~~

    船只从西山岛一路顺流而下,中午时便到了昆山。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汛期已到尾声,昆南的积水也基本消退,露出泥泞狼藉的大片地面,分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路。

    显然,昆南距离恢复正常的居住条件,还需一段时间。潘中丞却已经在这种鬼地方一连工作了好几天。

    不管老潘嘴上怎么埋怨,他对水利工作的认真投入,都足以秒杀那些只知袖手空谈的士大夫们了。

    ‘老潘,你一定不能有事啊!不然本公子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赵昊重重一拍栏杆,转头望向远处小澞河畔的江南医院,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江南医院已经开张一个多月了,现在每日前来就诊者已是人满为患。

    这一点都不意外,医院里可是有三位当世顶尖的名医坐镇的。

    虽然日常坐诊的大都是他们的弟子,但医术水平也已经远超一般的大夫了。

    而且江南医院实行的是‘弹性诊金制’——简单说就是给多给少随你,没钱给几个鸭蛋、一束灯草之类的也行。实在穷的没法了,不给诊金也无所谓。

    反正他们赵公子开医院又不为了赚钱。

    结果非但本县百姓趋之若鹜,就连临近的苏州太仓常熟等地的人,也都跑过来看病,险些把医院给挤爆了。

    赵昊不得不提前几百年采取预约取号制度。

    除了急诊之外,每个科室根据自身能力,每天放出不等数量的‘就诊号’,让患者凭号来看病,这才让忙的团团转的大夫们,有机会喘口气。

    ~~

    赵昊是从后门进医院的。

    当他走进那间飘着淡淡酒精味道的单人病房时,便见潘季驯换穿一身蓝色的棉布病号服,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

    他悄悄走进病房,将一束金黄色的菊花摆在床头柜上。看着双目紧闭、脸色蜡黄的潘中丞,赵公子歉疚的叹了口气,问守在一旁的李时珍道:

    “先生,中丞是什么病?”

    “八成就是蛊虫病。”自从了解到病菌的世界后,李时珍已经习惯带着口罩。还带着个布帽子,看上去跟后世的大夫有些相像。“万院长亲自去检查他的粪便了,很快就能确定是不是。”

    现在江南医院已经采取用显微镜观察病人粪便,寻找虫卵的方式,来确诊血吸虫病了。

    大明的大夫对医学的理解十分深刻,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科技支撑,便可自行摸索出科学的

    确诊方法。

    “血吸虫,是来昆山后得的吗?”赵昊捂住嘴。想到潘中丞自来昆山后,几乎天天踩在泥汤里。他就觉得八成是自己害了他。

    “不是。”李时珍摇摇头道:“他体内湿毒之气已随经脉血气,渐至于脏腑,已有腹水积聚。是以这病已经有年头了。”

    顿一顿,他又道:“我问过他的跟班,据说他这二年忽然有吃土的癖好,这就很可能是肠胃中有虫引起的。”

    “这样啊。”赵昊暗叹,我还以为潘总就是单纯的好这口呢,原来是有病啊。

    “那他是怎么昏迷的?”

    “蛊虫病引起的血虚,加上劳累。”李时珍答道:“送来的时候还发了高烧,估计是又有新的虫子进到体内,我们已经给他喂了药,这会儿已经退烧了,很快就能醒。”

    “……”赵昊一听好么,感情还是我的责任。

    “那这病能治好吗?”赵昊对血吸虫的了解都集中在如何预防上。

    至于治疗嘛,他只知道‘吡喹酮’是特效药,可自己没那本事合成出来啊。

    青蒿素好像也有些效果,不过还是先听听大夫怎么说吧。

    “不必担心。”只听李时珍淡淡道:“我有九种药方可以治疗此病,万前辈亦有七种,大概分杀虫,吐下、逐瘀、逐水、扶正五类。待确诊后我们再商量一套方案出来,帮中丞将此病根治。”

    见李时珍很有把握治疗可怕的血吸虫病,赵昊顿觉安心不少。

    他愈发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加大在医药学上的投入。

    往大里说,这是利国利民、造福子孙的大好事;往小里说,也是让自己和身边人能在疾病来临时,多一些战而胜之的办法。

    这样我们赵公子的传奇故事,才不至于中途太监啊。

    ps.第三更。嗯,大家也要投票力度,延续赵公子的传奇故事。再写一更去。



    赵昊在病房等了半个时辰,化验结果出来了。

    万密斋果然从化验物发现了白色的虫卵。

    虽然两位大国手已经靠经验判断出,潘季驯所患就是血吸虫病。

    但能不靠经验,只靠科学化验便得到确凿的证据来确诊,却绝对意义非凡!

    因为困扰中外医者千百年来一大的难题,就是确诊困难。

    我大明的医生非得有扎实的医学素养,在名师指点下行医多年,积攒下丰富的临床经验,才能通过对患者望闻问切,给出比较准确的诊断。

    但这样主观性实在太大,要靠大量的经验和直觉来提高诊断的准确率,这就造成医者出师很困难。

    甚至成名已久的两个大夫,对同一个病人都可能给出不同的诊断。

    而大部分大夫学艺不精,看病基本靠蒙,于是便出现了大量的误诊。

    至于此时的西方医学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是信马由缰、草菅人命的代名词……

    是显微镜的出现,给医学提供了客观的依据,大大降低了医生诊断的难度,和误诊的几率。

    这样弟子学起医来,也更容易出师了。

    这对医学来说是质的飞跃啊!

    这一认知让万密斋、李时珍和李沦溟激动不已,要不是年龄和身份不允许,三位老者非得大喊几声,发泄一下心中的激动。

    赵昊便趁热打铁,提议成立专门的医学院,来研究如何使科技与医学相融合,把中华医学推向一片新天地。

    “到那时,三位的大名,一定会和扁鹊、华佗、孙思邈、张仲景并列的!”赵公子奋力蛊惑三人道:

    “因为你们为我华夏医学开辟了全新的天地,造福我世世代代华夏百姓啊!”

    三位加起来一百八十岁的杏林圣手,竟硬生生被赵昊忽悠的满脸通红,异口同声答应下来。

    “好!就建个医学院,干一些医圣都没干过的事儿!”

    ~~

    等李时珍和万密斋商量着开出药方,让弟子去抓药熬药后,四人就迫不及待在潘季驯的病床前,商量起这医学院该如何筹备来了。

    “医学院我不太懂,就胡乱说说,你们姑妄听之。”什么都略懂一点的赵公子,便先抛砖引玉道:

    “我觉得医学院和医院既密不可分、相辅相成,又有明确的功能区别。前者是研究如何治病,培养医护人员的地方,而后者是前者的用武之地,也是前者理论联系实际的场所。”

    “唔。”万密斋习惯性想拢须,却发现自己还带着口罩。“确实在医院之外,还需要这样一个医学院。”

    “医学院中,大致可以分为基础医学和临床医学两个部分。”赵昊又如数家珍道:

    “基础医学就是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医学。大体包括病理学、微生物学、药理学、法医学几个方向吧。”

    “你这是胡乱说说吗?”李时珍翻翻白眼道:“我看你是蓄谋已久。”

    “别的还好说,法医学又是什么呢?”李沦溟不懂就问。

    “这个么,简单说来,就是仵作学。”赵昊摸摸鼻子。

    “这……”三位大夫全都愣住了。“医学院还要负责给官府培养仵作?”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大夫尤其是名医的社会地位还是很高的,也就仅比做官的低一等。而仵作则因为要跟尸体打交道,被视为低贱的工作。

    若非赵公子已经彻底征服他们,怕是三位大夫就要当场喝斥他瞎胡闹了。

    “三位别着急。”赵昊早就料到三人会有抵触情绪,他淡淡一笑,正色道:“法医学的作用是‘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同样十分高尚且重要。”

    “《宋提刑洗冤集录》老夫也拜读过,确实与我医家大有渊源。”李时珍一听金主都这样说了,马上扭转心态道:“既然能伸张正义,减少冤案,我支持设立‘法医学’。”

    “呵呵,那我也没意见。”李沦溟是外科大夫,对《洗冤录》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事实上,他平时行医时,就没少从这本书上取经。

    “既然你们都支持,那老夫也同意。”万密斋也笑着点点头,如果没有开放并蓄的心态,他也不会在这里。

    “好!”赵昊钦佩的朝三人一拱手道:“果然是医者仁心,此言半分不虚。”

    “那么公子也是医者喽。”李时珍笑着奉承了一句。

    “哈哈哈,我以医者为师。”赵公子难得的谦虚了一回,然后话锋一转,低声道:

    “其实设立‘法医学’,对我们的医学进步极其重要。”

    “哦,此言怎讲?”三位大夫不解问道。

    “请问,医生研究的对象是什么?”赵昊沉声问道。

    “人体啊。”李时珍笑答道。

    “仵作研究的又是什么?”赵昊又问道。

    “尸体。”李沦溟答道。

    “难道仵作不给活人验伤?”赵昊反问道。

    “当然也给了。”李沦溟便改口道:“那么也是人体。”

    “同样是研究人体,”赵昊淡淡问道:“请问是大夫更清楚身体的构造呢,还是仵作更清楚呢?”

    “当然是我们大夫了……”李沦溟越说越心虚,直至无声。

    “惭愧,我辈医者全靠《黄帝内经》和《存真图》,才知道五脏六腑在哪里,但几乎没人亲眼见过。”

    而人家仵作可是实打实解剖过人体,亲眼看过里头都有什么玩意儿,能从其异常中判断出逝者的死因病因。

    就此而言,大夫便比不上仵作。

    “毋庸讳言,如果要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医学,那我们的大夫就要虚心向仵作学习。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只听赵昊沉声道:“身为医生,整天给人治病,却都不知道人体内到底是何构造,心肝脾肺肾如何运作,实在说不过去。”

    “这……”李时珍本想反驳他,其实我们靠诊脉就能发现内脏的病变。

    但现在说的是如何用科学来促进医学,当然要实事求是的说一句——其实他对人体内的结构,都好奇死了!

    只是碍于法律和礼法,不敢去破坏尸体罢了。

    万密斋忽然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公子设立了法医学,我们医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解剖尸体了!”

    显然他对人体的兴趣同样十分浓厚。

    李沦溟就更不用说了,他可是外科大夫啊。

    “呃,还是要讲究点儿的。”唯恐三人玩过火,赵昊忙干咳两声道:“比如在仵作动手时从旁观摩,这样可以少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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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体解剖学是学医的入门课,在后世无论是学习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一门重要的基础医学必修课。

    它可以帮助医者理解和掌握人体各系统器官的形态结构,为进一步学习基础医学和临床医学,奠定坚实的基础。

    无论是基础医学还是临床医学,医学科学的学习都必须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先形态,后功能代谢;先正常,后病理;然后再逐渐涉及临床问题。

    只有正确认识了正常人体形态结构,才能充分认识其生理、生化过程以及病理变化,进而理解和掌握各种疾病的发生、发展,临床特征与诊治、预防的原则。

    对赵昊提出的这番见解,三位名医深表认同。

    而赵昊提出利用仵作作掩护,也不是什么新思路。比如大明医生普遍使用的《存真图》,是官府在处决犯人后,命泗州名医杨介和画工,现场观察仵作解剖刑尸脏腑所绘。

    同样来自北宋的《区希范五脏图》,也是杜杞在广西平叛,处死区希范等数百人后,命医家及画工观察仵作解剖得到。

    只是从来没有人,像赵昊一样将解剖学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倒是在泰西,医学家维萨里已经在二十年前,出版了解剖学巨著《人体的构造》,已经为西方医学走出蒙昧,扫清了障碍。

    赵公子要做的,就是同样为华夏医学的发展破除蒙昧,扫清障碍。

    从这个角度讲,他虽然不懂医术,但确实没人比他更懂医学的发展。

    ~~

    说完了基础医学的分类和教学思路,赵昊又把话头转到临床医学上。

    “临床医学是以培养医生、药师、护士等医疗专门人才为目标的,可以视为培养医者的学校。”

    “培养医者的学校?”三位名医又有些激动了。在他们的认知中,学校就是培养读书人的地方。从没想过,还可以为医生专门建一所学校。

    对医者来说,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我们医生也可以像读书人那样开班授课?”万密斋胡子直颤,声音都变了调。

    “那当然了。”赵昊肯定的笑道:“上古时的学校,可不只是为科举专设的。医者,悬壶济世、仁心仁术。设立学校,广授门徒,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我看行!”李时珍彻底燃了。“大明就缺这么所正儿八经的医学院,才让那些半吊子二百五到处害人。”

    “医生药师我都懂,不过公子,护士是干什么的?”李沦溟又敏锐的发现了盲点。

    “就是护理病人的专业人员。”赵昊露出了一抹难解的痴笑,擦一把不存在的口水,准备向三人解释护士存在的意义时,却听病床上响起一声闷哼。

    赵昊忙打住话头循声望去,便见潘季驯睁开了眼。

    “中丞,你醒了!”赵昊高兴的走到床边。

    “你们这么聒噪,老子能不醒吗?”潘季驯翻翻白眼,目光缓缓扫过三位大夫道:“我不是说你们。”

    “合着就说我?”赵昊撇撇嘴,将一个系着红丝带的精致小礼盒搁在床头。“亏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中丞,感觉如何?”李时珍给潘季驯把完脉,又问起他身体状况。

    “不好,浑身疼,头也疼,肚子也涨。”潘季驯缓缓说道:“不过不要紧,再疼十倍老夫也挺得住。”

    众人不禁纷纷赞叹,老中丞不愧是吃石料过活的人,就是硬气!

    等到给他做完检查,三位大夫离开后,潘季驯示意赵昊把手下也支出去。

    赵公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命高武到门外守着。

    “这下没别人了,你有啥就说吧,神神秘秘的。”赵昊坐在床边的交椅上。

    “那个……”潘季驯脸上竟浮现出羞赧之色,吞吞吐吐半晌方道:“我会不会死?”

    “那肯定的呀。”赵昊不假思索道:“谁能逃过那一天?”

    “我问的是我的病,会不会要命。”潘季驯白他一眼,险些被这小子活活吓死。

    “刚才大夫都在你不问?”赵昊难以理解。

    “要让他们知道老夫怕死,那多没面子?”潘季驯嘿然一笑,看着刷的雪白的屋顶道:“我寻思着,要是活不长了,就赶紧回家好好享受几天,不然这辈子就太亏了。”

    好容易投生到个大富之家,却一直寒窗苦读,又早早出来辛苦做官,还没试过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是什么滋味呢。

    “中丞放心,有万密斋的方,李时珍的药,你这点病不算什么。将养个把月就又是一条好汉了。“赵昊对治疗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这老头寿限还长着呢。

    “而且咱俩的赌约,也到此结束吧。等中丞病好了,就可以回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真的?”潘季驯看着赵昊。

    “真的。”赵昊点点头。

    “那我就不回去了。”潘季驯松了口气,十分郁闷的躺回枕头上。

    “为啥?”

    “就你昆开司那帮二把刀,指望他们修堤,不给修塌了就不错了。”潘季驯闷声道:

    “而且不同配比的混凝土,强度和口感如何变化?混凝土大堤采用何种结构最合适?这些问题都还没搞清楚,老夫来年怎么回去修黄河?”

    “中丞又不觉得亏得慌了?”赵昊笑问道。

    “唉……这就是命啊。”潘季驯长长一叹道:“要是寿限还剩几个月,我当然可以去他娘的。可日子还长着,没到撂挑子的时候啊。”

    赵昊看着这个志不在此,却又责任心极强的拧巴老头,不禁暗暗好笑。他将桌上的礼盒打开,递给潘季驯道:“有新货,你品品?”

    “品品就品品。”潘中丞一天没吃东西了,早就饥肠辘辘。他一边在赵昊的帮助下坐起身,一边叹气道:“这阵子昆开司那帮人,整天跟着老夫,害得我都没机会吃点零食了,不然才不会晕倒呢。”

    “好好,都是我的错。”赵昊陪着笑,他让昆开司的工匠紧跟着潘中丞好好学习,没想到还给人家造成这么大困扰。

    潘季驯将木盒搁在膝盖上,用帕子擦净手,这才抽去丝带,打开盖子,便见里头分成四个小格,各有不同颜色的食材。

    “这个牙白的是?”

    “新配的高强度水泥。”赵昊介绍道。

    “别说!我先品品。”潘总伸手指粘一些水泥粉,送到口中,登时闷哼一声,享受的闭上了眼。

    “好刺激的味道,你加了硫磺!不对,还有点儿苦头,是黄铁矿……”

    说着他睁开眼,目光炯炯的望着赵昊,给出确凿的判断道:

    “这么粗粝的入喉感,一定是黄铁矿渣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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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中。

    赵昊忙给人型材料分析仪,哦不,潘中丞鼓掌。

    不错,这份水泥正是加了一定比例的黄铁矿渣,使其强度大大提高!

    在探测队员三个月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找到了西山岛的黄铁矿所在。

    但这只是黄铁矿渣的用途,赵昊找黄铁矿,也并非是用来制水泥的,甚至不是为了炼铁。

    因为这货的含铁量不到一半,以目前的冶炼水平,累死也得不到好品相的生铁。

    但它的含硫量却超过一半,可以轻易制取硫磺和硫酸。

    事实上,我国直到四百年后,也没发现像样的天然硫磺矿。工业生产中所需的硫磺和硫酸,长期以来都是从黄铁矿中提取的。

    潘季驯捻起一块四方形、金闪闪的黄铁矿石,不禁赞不绝口道:“漂亮,真漂亮,看着都不忍心下口。”

    “怪不得骗子拿它冒充黄金,真是太像了。”赵昊也赞同的点点头。在西方,黄铁矿石可是长期被当做廉价的古宝石的。

    “那是他们太蠢,尝尝不就知道了吗?”潘中丞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便把矿石咬掉一角。“嘎嘣脆,跟黄金完全两码事儿。”‘

    “嗨……”赵昊哭笑不得。“谁有你这牙口?”

    “脆着呢,就跟吃冰棍儿似的,不信你尝尝?”潘中丞递给赵公子一块。

    赵昊自然敬谢不敏。赶紧指着第三份食材道:

    “这个可以多吃点,还能治你腹胀呢。”

    “咦?”潘中丞一看那小格中,搁着几块晶莹剔透的冰糖似的玩意儿。

    潘中丞捻起一块,伸舌头舔了舔,咂咂嘴道:“又咸又苦,这是硝……”

    说着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变脸大怒道:“好小子,你敢阴老子!”

    “中丞别误会,这不是用尿堆的,而是天然的芒硝。”赵昊心说还挺挑食呢。赶忙解释明白,这才安抚住要吃人的老头。

    “哦?”潘季驯不禁吃惊道:“西山岛上还有芒硝?”

    “这不是西山岛的,是从凤阳府搞到的。”赵昊笑答道:

    “说来也是凑巧。上个月,伍记发现有人贩卖假冒的白糖和冰糖,一番追查下来,结果竟然是用芒硝代替。”

    “把人抓来县里一番审理,得知他们是凤阳府出来的,那里有大量的天然芒硝。我便请米老叔去探查了一番,就带回了这些,请中丞给品品看,有必要出手吗?”

    “有必要,苦的纯粹、咸的齁人。”潘季驯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比用尿堆出来的纯太多……咳咳,老夫也是瞎猜的,我才没尝过那种呢。”

    “哦哦。”赵昊欣喜的直点头。用堆硝法制取的土硝杂质实在太多,有了高纯度的芒硝,肯定能大大提高火药的威力。

    他也言不由衷道:“这样制出来的冰,终于能去了那股骚味了。”

    “讲究!”潘季驯不由赞一声。他也会为了更纯粹的美味,跑出五六百里去寻找更好的食材。

    这是世家公子该有的态度。

    “这是顺道从凤阳带回来的石英砂,中丞估计嚼不动,品品就吐了吧。”赵昊又指向最后一样。

    凤阳是个好地方啊,非但有南直隶也是整个南方唯一的高品位芒硝矿,还有南直隶唯一的石英砂矿。

    北京的琉璃厂,之所以烧不出玻璃,就是因为没有高品相的石英砂。

    潘中丞不信邪的嚼了半天,无奈的吐掉了口中的石英砂,接过杯子漱漱口道:“鸡肋。”

    话虽如此,他对前三样吃的还是很满意的,居然好像真恢复了元气一般。

    两人正在讨论石英砂和普通河沙的口感区别,就听外头高武敲敲门。

    沉默半晌,高大哥禀报道:“中丞家人来了。”

    “哦,快请进。”赵昊站起身。

    “先把这些收起来,让他们看见又要说我。”潘季驯往嘴里塞了片芒硝,慌忙盖上盒盖。

    赵昊赶紧将木盒塞到床头柜里。

    这时高武也打开,一个看上去跟潘季驯年纪相仿的老者,带着两个年轻人快步进来。

    “父亲!”两个年轻人趴在老潘床头便大哭起来。

    那老者也跌跌撞撞上前,握住潘季驯的手直抹泪。

    “大哥哭啥啊,我这不好好的吗?”潘季驯安慰老者一句,又瞪一眼两个后生道:“你俩号丧什么?老子还没死呢,站起来。”

    两个年轻人还真听话,赶紧乖乖站起来,抽泣着不敢哭出声。

    潘季驯便向赵昊引见三人,老者是他二哥,嘉靖二十年进士潘仲骖,两个年轻人是他的长子潘大复和次子潘龙翰。

    双方见礼之后,赵昊又向三人致歉,表示没有照顾好潘中丞,让中丞受苦了。并诚挚邀请三人在昆山多住些时日,让他尽一下地主之谊。

    “别客套了,他们都知道,这是老毛病了。”潘季驯一摆手,让赵昊不必自责。

    “是啊,赵公子。我这四弟的脾气一般人可受不了,你能担待他这么久,我们真是太感激了。”潘仲骖也宽慰赵昊道:“正好两位神医都在,一定能把他的病治好的。”

    赵昊又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识趣的起身告辞,让人家一家子说话。

    却被潘季驯叫住道:“你看我这俩儿子还算成器吗?”

    “呵呵……”赵昊心说,我才第一回见,你问我我问谁?

    嘴上却没口子夸道:“中丞书香门第、治家严谨,二位公子一看也都是人中龙凤,将来八成是有大作为的。”

    “既然你这么看好他俩,那就让他俩也留在昆山吧。”潘季驯顺杆爬道:“你个玉峰书院不是快开学了吗?反正多两个也不多,就再收这俩学生呗。”

    “呃……”潘仲骖闻言张张嘴,欲言又止。他是庶吉士出身,但当年恶了严党,不得已早早辞官返乡,将全部心学都倾注在教导子侄上。

    潘家人能生,兄弟四人生了十九个儿子,其中最成器的就数潘季驯这俩儿子。

    现在见四弟也不跟自己商量,一下就要掐尖,潘仲骖自然有些难以接受。

    但儿子是人家的,他也只能眼看着潘大复和潘龙翰向赵昊磕头拜师,感觉心都碎了。

    潘季驯看出二哥的失落,趁着俩儿子送赵昊出去的空儿,对潘仲骖轻声道:

    “二哥,姓赵的小子是个神人。孩子们跟在他身边,比跟着咱们能学的多得多。”

    “哦,果真?”潘仲骖吃惊的看着素来眼高于顶的弟弟。不知道那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是如何征服他的。

    “果真。不光这俩孩子,我潘家的下一代,都要到玉峰书院深造一番。我给他昆山当牛做马,总不能这点儿便利都不给吧?”

    潘季驯一阵吹胡子瞪眼,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咱家的人确实多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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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八,昆山县二期水利工程如期完工。

    全县七万民夫,十万老幼妇孺经过一个月的艰苦施工,沿界浦河、阳澄湖修筑起了一道长达五十里的南北向长堤,并给十七里长的杨林塘修了双堤。

    彻底杜绝了昆北的水患,让杨林塘两岸整整十万亩的水淹地重见天日!

    工程完工之日,恰逢应天巡抚林润前来视察,顺便参加了昆山县土味十足的完工典礼,还作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

    待典礼结束,民夫们回城庆祝……其实就是大吃大喝后,林中丞便在赵守正的陪同下,去之前修好的吴淞江大堤巡视。

    林中丞巡视的十分仔细,还带着个小锤子,在江堤上这里敲敲那里锤锤,亲自检验施工质量。

    赵昊也混在一大堆随员中,倒不是他想凑这个热闹,而是林润指名道姓,让他今日陪同。

    地方最高长官的意志自然不能违背,赵公子甚至连墨镜都不敢戴,还穿上了来江南后就没再碰过的八品绿官袍。跟着一群穿着蓝蓝绿绿官袍的家伙,远远缀在林润和老爹身后。

    看着林润那副认真的样子,他小声对一旁的熊典史道:“他敲个锤子啊?”

    “可不。”熊典史点点头,轻声道:“小公爷的人拿着大铁锤子干了半天都没戏,中丞的小锤子顶什么用?”

    “顶个锤子呗。”赵公子翻翻白眼。

    “扑哧……”熊典史给逗笑了。从金陵回来后,他在别人面前虽然还是吃人的老熊,但对着赵公子就成了爱笑的小熊熊。

    两人谈笑无忌的样子,招来了前头一个蓝袍官员的怒视。

    “你们这是对中丞不敬知道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倪大业,你叫什么名字?”赵公子正无聊呢,马上从袖中掏出了墨镜,架在了鼻梁上。

    “本官松江通判田柏光!”那官员冷冷撇向这两个绿头苍蝇似的官员,见他们一个胸前补着黄鹂,一个补着家雀儿。

    便把他俩都当成了昆山县里的杂佐官,愈发不把二人放在眼里。“一个八品,一个不入流,难怪不懂规矩。”

    “就你懂?”赵昊刷得展开扇子,只见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没有人比我更懂’。

    “你……”田通判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不由啐道:“你懂个屁!”

    “田大人是松江的通判,管我们昆山的官儿,手也伸的太长了点!”熊典史见大腿……哦不,公子受辱,马上挺身而出,目光阴森的瞪着对方。

    “就是,你管得着我们吗?”赵公子轻蔑的摇了摇扇子,露出另外一面的两个字‘科学’。

    “我是来迎接中丞大人到我们松江视察的。”田通判嘴角抽动两下,闷声道。

    “靠,原来是个马屁精。”赵昊和熊典史一起战术后仰,不再理他。

    “哼,你们两个等着!”惨遭蔑视的田通判,感觉不把场子找回来,自己堂堂六品通判的脸面,就要丢在这大堤上了。

    ~~

    前头,林润敲敲打打好一通,终于满意的站起身道:

    “好哇,这水泥大堤果然名不虚传,比别的县修得石塘还结实!怪不得能防住风汛!”

    “下官也是捏一把汗,能顶住几番台风来袭,实在是太好了。”赵守正谦虚的笑笑。

    “你很好,比本院当初预想的还要好。”林润上下打量着赵守正,见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白面状元,已经变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看上去都比原先大了许多。

    “本院没有用错人,当初对你的顾虑是完全错误的!”

    “惭愧!”赵守正忙躬身逊谢道:“下官只是谨记着中丞的叮嘱,时时刻刻把全县百姓装在心里。全县这才万众一心,侥幸抵抗住了今年的洪水。”

    “唉,赵知县,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林润摆摆手,指着脚下的大堤道:“难道这固若金汤的大堤,也是侥幸修成的吗?”

    “这要算是奇迹的话,我看全天下的知县,就没有第二个,能创造这种奇迹的。”林中丞给出了最高的评价。

    赵守正心说,那是因为他们太笨,生不出我这样的好儿子……咦,这话怎么好像有些奇异?

    ‘不是我这样的好儿子,而是我儿子这样的好儿子。’赵二爷认真的暗暗纠正一句。

    “不过本院很好奇,方便透露一下,修这条堤要花多少钱吗?”待赵二爷自谦完了,林润又轻声问道。

    “折成银子的话,一百万两是要得了。”赵守正便按照儿子的吩咐,报出了个他也是头一次听说的数据。

    其实在江雪迎的账上,一期工程一共开销了五十万两而已。

    但对上头报账时,明显不能这么算。毕竟一期工程的人工是免费的,也没有把昆开司的利润空间算进去。

    要是只图一时脸面,报个五十万两,那林润让昆开司按照这个价格,把应天十府的大堤修一遍,非得把赵公子的犊鼻裈都赔掉了不可。

    一百万两并不多,吴江的百里石塘可是花了三百万两的。

    这样一比,昆开司简直是良家企业赚良心钱啊。

    不过就是一百万两,也把林润吓了一跳。

    “昆山县本院去年来过,当时冯知县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还是本院看不过去,拨了他五千两银子才把年过去。你才来了几个月,哪儿弄到这么多钱啊?”

    “是县里联合本县士绅,还有江南公司,合伙成立了一家昆山开发公司来做这件事。县里自然是没钱的,所以只占了四分之一的股份,所有工程款都是士绅和江南公司所出。”

    “那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林润又问道。

    “县里承诺,把抛荒田租给昆开司作为报酬。”赵守正便小心的解释道:

    “好比二期工程修完,杨林塘两岸十万亩水淹地,就变成了良田。县里已经同昆开司签订了租赁合同,作为之前一期工程的报酬。”

    “怎么个租赁法?”林润问的极仔细,他可是干了半辈子御史的人,直觉这里头很可能藏污纳垢。

    “契约在此,还没来得及上报府里,请中丞钧鉴。”赵守正赶紧从袖中,掏出一份县里与昆开司签订的契约,双手呈上。

    林润接过来,逐字逐句仔细翻看,末了望着滚滚吴淞江面长长一叹:

    “佩服佩服,赵知县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真是天纵奇才啊!”

    赵二爷不禁汗颜,心说又占了儿子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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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份昆山县与昆开司订立的契约中,规定了县里将杨林塘两岸十万亩抛荒田,租赁给昆开司九十九年。

    但只有前二十年是免租的,而且并不免税。从第二十一年起,就要像正常的官田那样交租又交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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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县里的税收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大幅增加。因为抛荒田顾名思义,就是被老百姓抛弃成为荒地的无主之田,自然不会产生税收。

    这多出来的十万亩地,光秋粮一季,就能给县里多出三万石的税收来。

    并且从第二十一年开始,县里又能多收了三四万石的租子了。这等于是让县里多出了十万亩官田啊!

    事实上,根本不用等到二十一年——因为昆山县还有昆开司四分之一的股份,只要昆开司开始盈利,县里就能赚到钱。

    最最让林中丞满意的是,这些地仍然都归属县里,并没有被士绅们瓜分掉。

    君不见吴江县圩出了几十万亩良田,没有一亩落在官府手里,全都让那帮士绅大户给瓜分干净了。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林润是看了又看,赞了又赞,还让人将这份契约抄录下来,要回去再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在各县推广开来。

    然后他朝赵守正深深一揖道:“君日后若为宰辅,则大明中兴有望。”

    “哎呦,中丞谬赞了。”赵守正吓一跳,忙摆手道:“下官不过是个小小知县,做了点微不足道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林润却断然摇头道:“你在昆山的摸索,为本院、为朝廷,都指明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新道路——原来没钱也一样可以办大事!”

    要是赵昊能听到这几句话,肯定要向林中丞竖大拇指的。敏锐、太敏锐了,几乎一下就摸到了土地财政的诀窍。

    这让很多四百年后的官员也拍马莫及。

    ~~

    待到把赵守正夸晕了,林中丞才笑眯眯问道:

    “这条大堤多长?”

    “回中丞,裁弯取直后,计五十八里。”

    “那一里还不到两万两?”林润小小吃了一惊。“人家修的石塘,一里可要三万两。”

    “他们时间长,人工就高。”赵二爷照本宣科答道,心说其实是一里一万两不到。

    “唔,有道理。省事省力又省钱,这个水泥真是好东西啊?”林润悠然神往道:“那么哪里能买的到呢?”

    这才是他的主要想法吧。

    甭管你是知府还是巡抚,都抵挡不住水泥的诱惑,喵……

    “所有水泥,还有石材,都是从江南建材公司采购的。”赵守正忙答道。

    “江南建材公司……”林润干咳一声道:“不是说水泥是江南公司所有吗?这两家什么关系?”

    “大约是父子关系吧。”

    “那么还是一回事儿。”林润背着手望向江面,问道:“这江南公司到底什么来头?”

    “是一班江南的士绅还有商号一起组成的。”赵守正老实答道:“小儿作为水泥的发明人,在里头也占有一点点股份。没有他牵线搭桥,下官也连不上江南公司这条线。”

    “哦?令郎也有股份?”林润就像第一次听说一样,饶有兴趣的问道:“方便透露是多少吗?”

    御史出身的官员就这点不好,什么都爱刨根问底,让人难以招架。

    “百分之二。”赵守正很肯定的答道。

    这绝非谎言,哪怕是林润下令调取江南公司的股权档案,也只能看到同样的结果。

    因为赵昊早就有所防备,提前将股权疏散开了。

    他首先引进了若干战略股东,将江南公司从一人公司的状态,稀释为股份有限公司。

    然后以‘同股不同权’的约定为前提,引入盐商作为财务投资者,接手了他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成功将自己的股权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下。

    接着又通过与伍记换股,在收购伍记的同时,进一步将自己在江南公司的持股比例,降到了三分之一多一点,也就是百分之三十六。

    但他在江南公司的表决权,却膨胀到了百分之七十四,将近四分之三,对公司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这还不够,赵昊最近又成了一家‘奇点控股’,来持有他名下百分之三十四的江南公司股票。这样在股东名单上,他的个人持股就降到了微不足道的百分之二,成为全公司最小的股东。

    虽然目前赵公子藏的还不够隐蔽,但已经足以让所有人感到舒服了。

    至少不会把他当成一只疯狂膨胀的小怪兽,这就足够了。

    果然,哪怕精明如林中丞,在听说赵昊只占有百分之二的股份后,也替他打起抱不平道:

    “令郎还是太年轻了,怕是被那帮老狐狸给欺负了,他发明了水泥这种神器,至少要占个一到两成股份才合理。”

    “江南公司盘子大,百分之二也很不少了,够我爷俩花。”赵守正一副物欲寡淡的表情道。

    “好啊,非淡泊无以明志啊。”林中丞又夸了赵二爷一句,然后指着已经退了水的昆南道:

    “今年的汛情算是过去了,下一步昆山打算怎么办?”

    赵守正便答道:“接下来会进行三期水利工程。”

    “还有三期工程?”林润不禁失笑道:“我看你是修堤上瘾啊。”

    “昆山前些年比邻县落下太多,有好多课要补上。”只听赵守正沉声道:“如今昆北虽然改造完毕,但昆南还是老样子。所以三期工程的目标,就是让昆南也长久远离水患!”

    “这可是个大工程啊。”林润招招手,长随赶紧奉上了昆山地图。

    赵守正便用手指在地图上划线道:“首先是吴淞江南堤六十里,然后是淀山湖和澄湖湖堤,以及南界浦河的河堤,大概又是个一百二十里的样子。”

    “嘶,足足一百八十里啊。”有了前两期工程摆在那里,林润自然不怀疑赵守正能说到做到。

    只是这过于恐怖的建造能力,实在让人的心脏吃不消。

    简直可以称其为‘基建狂魔’了。

    “是啊。三期是个大工程。”赵守正一脸认真的答道:“县里也感觉挺吃力的,加上昆南还要进行大规模的防疫、修整,年前可能都无法完工。正月里总不能不放假吧?一拖怕是就要进二月里。哎,那样明年的安排就打乱了……”

    林巡抚却听得一脑门子黑线。

    尼玛整整一百八十里大堤,别人十年修不完,你还怕年前搞不掂?

    离过年就三个月了知不知道?

    还要不要别的县活呀!

    全国一千四百多个知县,还有我们这些知府巡抚,全都让你虐出汁水来了知道不?!



    巡视完了江堤已经中午了,林中丞时间安排的很紧,下午就要出发去松江了。

    因此林润临时起意,要求将午饭安排在南山寺,不浪费时间去县里了。

    这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连巡抚带随员还有那么多护卫轿夫三百多人,不提前做好准备,临时根本伺候不过来。

    不少看不惯赵二爷风光的官员,不由暗暗偷笑,心说这下你还不吃个瘪?

    却见赵守正依然不慌不忙,跟巡抚大人谈笑风生,淡定的不得了。

    进去南山寺,他请巡抚大人先在后院香房用茶,何县丞则引着巡抚的幕僚还有几位高级随员去偏房休息。至于其他随员,只能在前院的东西两配殿歇歇脚了。

    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配殿中焚着香,设着坐席,桌上整齐摆放着一碟碟葡萄,柑橘等时鲜水果,还有袜底酥、万三糕之类的风味点心。

    九月天,中午头还是燥热的,差役便奉上了凉茶,水果也是用井水镇过的。走了这半日的路,大家已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用过顿觉清凉舒爽,纷纷直呼过瘾。

    就连他们带来的护卫轿夫,也在寺庙外临时搭起的芦棚中,每人一大碗奥灶面,一笼大包子,败火的凉茶管够,保准吃个肚皮溜圆。

    见昆山县安排的如此周到,居然在南山寺也有准备。那些想要看笑话的人们暗暗叹气,心说这赵守正是头回当官吗?怎么周道的像个官场老手一样?居然汤水不漏。

    这到底是家学渊源还是文昌星下凡?天生他喵就是当官的料子啊。

    其实赵二爷根本就没过问这些琐事。

    可谁让人家福气多多咧?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吴承恩和何县丞商量着就办妥了。

    两人都经验丰富,通过巡抚大人的行程推断,估计可能会有这一出。便早做好了预案,命范大同带人在县公馆制备酒席之外,还请雪浪法师来南山寺主持张罗斋饭。

    这下果然就用上了。

    可见有个好师爷,有个好副手是多么的重要,不然赵二爷这时候得多狼狈啊。

    ~~

    后殿中,林巡抚重新梳洗干净,换上一身月白色的便袍,愈发显得丰神俊美,不似凡间人物。

    赵守正已经备好了一桌精致的素斋。林润的长随特意吩咐过,午餐时不要让别人作陪,因此堂中只有他一人。

    “中丞一上午辛苦了,请用膳吧。”赵守正双手奉上筷箸。

    林润敲敲打打一上午,还真有些饥肠辘辘,看着满桌子色香俱全的菜肴,他不禁食指大动,却搁下了筷子道:“令公子来了吗?”

    “来了,正在前头陪着诸位大人。”赵守正忙答道。

    “把他叫来一起吃嘛,本院对这位科学家仰慕已久了。”

    “是。”

    赵二爷赶紧到门口,想让人将赵昊叫来,却见门外伺候的是个六品的官员。

    他不好意思指使人家,只好亲自去叫儿子过来。

    ~~

    林中丞梳洗打扮的时间久了点儿,前院东配殿中早已开席了。

    一群官员几杯酒下肚,又开始发骚了。不好好喝酒,非要行个酒令较量较量。

    巡抚衙门的属官是没有正式编制的,要么是巡抚大人从候补官员中临时委任的,要么是从各衙门借调过来的。

    好比那田通判就是从松江府借调到巡抚衙门的。

    对不得志的候补官员们来说,这是个咸鱼翻身的好机会。虽然没有正式的官告,但若能得到巡抚大人的赏识,自然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所以他们都暗中较着劲,就连在酒桌上也要争个高下,比一比谁才是中丞麾下的第一才子。

    赵昊懒得跟这些货套近乎,坐在角落自顾自吃起斋饭。

    雪浪却不放过他,亲自在一旁帮他盛饭布菜,殷勤问道:“施主,你看这素斋的味道,比大报恩寺如何?”

    “嗯,差不多。”赵公子其实就吃过一次大报恩寺的素斋,早就忘了什么味道了。

    “那就不枉小僧,专门从寒山寺和重元寺请来的火头僧,又亲自到苏州制备的食材了。”雪浪邀功完了,便原形毕露道:

    “所谓吃人嘴短,你吃了我的斋饭,怎么也得还我一首诗吧?”

    “那我不吃了。”赵昊搁下筷子。这厮逮到自己就要诗诗诗,赵公子感觉自己都快被他榨干了。

    “那不行,你这不成白吃了吗?”雪浪自然不依。

    “你才白痴呢。”赵昊翻翻白眼。熊典史在寺外张罗那些巡抚护卫吃饭,没工夫进来陪着赵公子,竟没人替他帮这个缠人精扔出去。

    他这一声稍稍大了点,引得一众官员纷纷望过来。

    说来也巧,正轮到那田通判担任司令官,见赵昊又在聒噪,他登时逮到报复的机会,便跳过下一个行令的官员,斥责赵昊道:

    “那个八品的绿小子,酒令如军令,你无故喧哗,当罚三大杯!”

    又对持壶的小吏道:“快给他满上。”

    小吏可认得自家衙内,哪会听个外人聒噪,只望向主陪的雪浪。

    不错,雪浪法师作为在江南颇有知名度的人士,被请来帮着招呼客人。这东配殿中就是以他为主陪的,可惜这贼秃一见到赵昊,就把自己的使命抛到脑后,只顾缠着他要诗去了。

    “算了算了,他未成年,不能饮酒。”雪浪赶紧替赵昊解围,然后顺手上套道:“小僧看还是让他行个酒令吧。”

    “关你屁事?”赵昊翻翻白眼,也不知是骂雪浪还是田柏光,兴许是一骂一双吧。

    “唉,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是酒司令,酒桌上现在我最大,当然管得着你。”田柏光冷笑一声道:

    “你不想喝酒,那就把酒令接下去,不然就是扰了大伙儿的雅兴!”

    “不错不错。”一众巡抚随员自然都跟田伯光一个鼻孔出气。

    “赵施主,就不要再推辞了。你看我连酒令诗都不嫌了。”雪浪和尚可怜巴巴的望着赵昊。

    “呸。”赵公子吐掉口中难嚼的面筋,骂一声,“什么玩意儿啊。”

    这才冷笑着看向那田柏光道:“怎么个玩法?”

    “行的是谜语诗,给你一样事物,你得以它为谜底做首诗……诗的韵脚也得是它。”那田柏光挑衅的看着赵昊道:“本司令给到你的是‘针’。”

    “这个不好做……”众宾客交头接耳道:“既要编出谜语又要押韵,没几分急智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就罚酒吧。”田柏光得意洋洋的看着赵昊。

    “这有何难?”赵公子却轻蔑的一笑,看着那头小身瘦的田通判,朗声诵道:

    “头尖身细白如银,论秤没有半毫分,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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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配殿中。

    众官员先是一阵错愕,旋即吃吃直笑。笑声是会传染的,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所有人捧腹大笑起来。

    田柏光却气炸了肺,这八品小子也太无礼了,居然如此这般羞辱于他。

    可偏生人家在老老实实行酒令,他又发作不得,那张白皙的脸庞,竟憋成了猪肝色。

    这时,田通判看到赵二爷从殿外进来,登时找到了宣泄对象,指着赵昊尖声道:“赵知县,你这下属嚣张无礼,居然在背后说中丞大人的坏话,方才又当众羞辱本官!你就说怎么办吧!”

    “这个这个……”赵守正挠挠头,讪笑一声道:“这事儿待会儿再论,中丞大人要叫这小子陪他用餐。”

    说着他朝赵昊使个眼色道:“还不快去。”

    “是,父亲。”赵昊正觉得好玩儿呢,只好无奈的戴上墨镜抓起扇子,扫兴的出门去了。

    “唉,犬子还小,说话难免冲了点,包涵包涵。”赵守正朝田通判拱拱手,也赶紧颠颠儿跟着出去了。

    “儿子儿子,那孙子刚才欺负你了?”赵二爷还没走远,就迫不及待问起来。

    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殿中。“回头老爹让人削他。”

    “就他?我欺负他都嫌没意思。”赵公子撇撇嘴,感觉林润找自己准没好事儿。

    “那倒是,”赵二爷不禁笑道:“徐家二爷和小公爷都在西山岛上挑粪,他个小小通判想去倒夜香,还没资格呢。”

    爷俩说说笑笑,转过大殿不见了。

    只留那田通判在风中凌乱。

    那群官员从面面相觑中回过神来,纷纷望向雪浪。

    “那小子是赵知县的公子?”

    “那当然啦。赵公子可是我大明诗坛遮羞布!”雪浪这才与有荣焉的介绍道:

    “可惜他近年醉心科学,越来越不肯在诗词上花心思了。”说着他叹口气道:

    “这首打油诗尖刻有余,美感不足,到底该不该收录进《初见集》中呢,小僧好生苦恼啊……”

    听得那田通判嘴角直抽抽,他没想到那八品小官儿居然是诗坛的盟主,万千少年少女的偶像赵昊。

    这要是被收录进《初见集》中,自己岂不是要遗臭万年了?

    其实不收录进去,怕是也要成为赵公子佳话趣闻中。蠢不可及的反派了。

    田通判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

    可这才哪到哪?他又听那些官员们兴奋的议论起来。

    “那他岂不就是一门五进士的科学赵公子?”

    “可不是吗。他还是西山公司的大股东,长公主的干儿子,连小阁老都得下跪的男孩啊!”.

    官员们默默与田通判拉开了距离,居然惹到如此豪横的少年,这厮日后怕是要倒大霉了。

    田通判吓得脸色铁青,牙根子都微微打颤,他是真担心自己会走不出昆山去。

    可还没完,官员们又在他伤口上继续撒盐。

    “哎呀,水泥就是他发明的!”有人忽然大叫一声。

    今日他们都见识过那水泥混凝土的大堤,是何等的神奇了。连素来心静如水的巡抚大人都趴在上头好一个馋,更别说他们这些渴望升迁的官员了。

    和江南公司搞好关系,已经是所有官员共同的心愿了。这田柏光居然惹了赵公子,这辈子都别指望能沾水泥的光了。

    田通判双膝一软,瘫坐下来,感觉整个人生都没了光。

    ~~

    后殿清风徐徐,赵昊跟着父亲行礼之后,林润便命二人就坐。

    林中丞坐在冲门的主座上,赵守正在他左手作陪,赵昊自然甘陪末座,跟林巡抚坐了个面对面。

    林润打量着赵昊,见这孩子唇红齿白、目似朗星,就像是观世音旁的善财童子一般。

    年轻的过分。

    赵昊也偷眼打量着林润,只觉此人与那雪浪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也分不出哪个更好看来。

    硬要分个高下的话,他会把票投给林润。因为雪浪太烦,而且没有头发。

    对着晚辈,林润就没那么严肃了,一边用餐一边笑着跟赵昊谈谈诗、品品词,问问他是怎么上天的。

    还有赵守正从旁捧哏凑趣,席间气氛倒是很不错。

    吃得差不多了,林润看一眼赵守正道:“你不用在这儿陪着了,去敬一圈酒吧,省得人家说长道短。”

    “不打紧,陪中丞要紧。”赵守正巍然不动。

    赵昊心说这位爷整天让县里人捧着哄着,已经彻底没眼力劲了。看不出林润是想单独跟我说两句吗?

    “父亲去吧,这里有我陪着就好。”赵昊给他递个眼色。

    “哦哦,好。”赵守正这才恍然,赶紧起身告退。

    殿中只剩下赵昊和林润两人,殿门也缓缓关上。

    ~~

    后殿中,林润呷一口杯中的素酒,开门见山问道:“请问小友,江南公司的水泥是否外销?”

    “回中丞,为了保证施工质量,目前水泥不外销,只能由江南公司来负责施工。”赵昊微笑答道。

    “类似昆开司的模式?”林润幽幽问道。

    “这可不一定,能收现银当然最好。”从林润点名让他陪同那刻起,赵昊就知道这是一场地方最高长官对江南公司的审视。

    一个弄不好,就会影响到江南公司的发展甚至生存,由不得赵昊不谨慎对待。

    “这样啊。”林润点点头,他是大明目光最敏锐的官员。

    虽然赵昊这样说,但林润敢打赌,各县势必都愿意复制昆山模式。

    上百万两的工程款,哪个县能掏的出来?就算掏的出来,谁愿意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当然是选择用圩出来的土地抵债啦。怎么可能会有例外呢?

    这让林润忽然一阵阵后脊发凉,他意识到再过个十年八年,整个江南怕都要成了江南公司的天下。

    他们非但将江南的水利工程,全都拢在手中,还顺势掌握了各县几十万亩的土地。并且通过一个个开发公司,把官府和士绅拉上了他们的船。

    到那时,江南公司可就真是名副其实了。恐怕连应天巡抚说的话,都不如江南公司好使了。

    这一认知让林润有些不安。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还需要赵昊和江南公司配合,也只能先压下心中的远虑,先解决眼前的近忧再说。

    便见林中丞微笑道:“那本院给你介绍个大生意,我准备彻底整治太湖水患,你可愿意承包这个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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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殿中。

    赵昊还不知道,江南公司方才在鬼门关上打了个圈。要不是林润还有更要紧的对手,说不定会当场命他交出水泥配方。

    这是目前的赵昊完全无法抵挡的。林润只需要派一支军队,接管西山岛即可。莫非他的枪手营,还真敢跟朝廷的军队火并不成?

    到时水泥的秘密自然无所遁形,江南公司也就没了这样开疆拓土的利器。

    对林润心思毫无察觉的赵公子,还在寻思要不要接下这个大工程。

    他当然是愿意的,这样一下就能把整个苏松,都纳入到江南公司的体系中。

    但赵昊脸上却没露出任何喜色,而是一脸坦诚笑道:“这种事,中丞得跟华董事长商量了。晚辈的兴趣只在科学上,不懂商业上的事情。”

    这回答并不出林润意外。

    知道赵公子只有两个点的股份后,他就不觉的这少年在江南公司能有多大话语权了。

    在林中丞看来,华家王家那帮士绅才是江南公司真正的话事人。而赵公子,不过是因为发明了水泥,加上他父亲和干娘身份,才被他们纳入小圈子里的。

    这也是林润没把赵昊当成对手的重要原因。他要是知道赵公子才是江南公司真正的主人,恐怕手头上多大事都得搁下来,先把这妖孽办了再说。

    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竟有鲸吞江南之能,让他长大了还了得,恐怕整个大明都不够他折腾的。

    一念之差,他放过了赵昊,也暂时放过了江南公司。

    之后十年的历任应天巡抚,再无一人有林润这般眼光。等到十年后,再有巡抚意识到这点时,江南公司大势已成,那位中丞大人也只能徒呼奈何、伏低做小了。

    可见这世上但凡能成大事者,都必有大运加身,否则任他有通天之能,也只能落个功败垂成的下场。

    ~~

    林润信了赵昊的鬼话,自然不再强求,只请他跟那华太师通通气。告诉华董事长,自己改日会登门拜访,详谈此事。

    就在赵昊以为,审查应该要结束时,却听林中丞悠悠说道:

    “解决水患,永远是堵不如疏。若不疏通整个流域,昆山县的大堤修的再高,也早晚有被淹的风险。”

    “这个中丞不必担心,潘中丞给我们设计了预案。一旦水位超过警戒线,马上可以在大堤上起一道临时的子堤,除非苏州城都沉了水,不然我们就是安全的。”

    “你这是以邻为壑了。”林润指指他,笑骂一声道:“我看是憋着劲儿要报复吴江和华亭吧。”

    “我们可没这种想法,他们倒是年年以邻为壑,把我们淹的够呛。”赵昊笑笑道:“总不能只许他们做初一,不许我们做十五吧?”

    “要彻底解决太湖水患,不能学鲧,而要学大禹,将各条水道都疏通开才行。”便听林润沉声说道。

    “中丞英明。我们昆山肯定支持,昆开司也准备在修吴淞江南堤时,按照潘中丞设计的方案采取拓宽河道、裁弯取直、束水冲沙三途并举之法,将吴淞江在昆山县的过水能力提高一倍!”

    “此举固然值得嘉许,可光你们昆山折腾有什么用?”林润哭笑不得道:“而且你们这样搞完,别的县的水灾会更严重了好吧!”

    昆山地势低洼,素来就是整个苏松的泄洪区。这要是把昆山全都用堤坝围起来,太湖倾泻而来的洪水去哪?只能淹别处了。

    “这也怪不得我们。”赵昊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道:“之前潘中丞给了个方案,从吴江挖一条太浦河分洪,可吴江、华亭都不干。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费工费力建大堤了。”

    “本官此行,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来的。”林润一摆手,沉声道:“接下来,我会去松江,看看能不能动员他们放弃一部分圩田,让本院来疏通吴淞江下游。”

    “那太好了。”赵昊献上诚挚的祝福道:“中丞大人出马,肯定没问题的!”

    “没那么容易。”却见林润苦笑一声,叹息道:“松江的地大半是徐阁老家的,剩下小半也都紧跟着徐家,只要徐阁老不点头,这事儿就办不成。”

    “……”赵昊怪异的瞥一眼林中丞,心说你跟我小孩子家家的说这个干嘛。

    是,我们过去有些误会。但现在本公子和徐阁老现在好着呢,他儿子给我打工,孙子跟我学习,我可不想趟这浑水……

    “但这块硬骨头,不啃又不行。”林润却不管他,继续自顾自道:“本院上任后,一直力推江南均粮、官民一则,迄今已经完成了九府之地,唯有松江一府尚未清丈。”

    “本院屡次命松江知府清丈田亩,但都被以各种理由推诿过去。各府全都看着松江,他们一日不完成清丈,所谓‘江南均粮、官民一则’,就永远无法实现。”

    赵昊点点头,恍然生出种亲历历史之感。

    他这才意识到,大明的赋税改革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国家穷困不堪,国库比赵公子的脸还干净,大明朝的税制已经到了非改不可,不改得死的地步。

    这时候,江西已经开始试行一条鞭法。各省也都在进行不同的税改尝试,所有有见识、有担当的官员都在摸索着该如何能增加朝廷的收入,减少百姓逃亡。

    而税改的重中之重,自然是占天下三分之一赋税的江南,只要江南能改好,则全国也可以顺利推行,大明朝就能续上这口气,再延祚个百八十年。

    江南改不好,则亡国就在眼前了。

    所以林润和他的前任,一直在寻找最合适江南的新税制。经过几任应天巡抚的不断尝试,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改革之路——官民一则,均田均粮!

    所谓‘官民一则、均田均粮’有两重意思,一是把原先属于国家的官田,和民田一视同仁,按照同样的标准交税纳粮。

    二是将税赋以及耗羡,全都摊入田亩中。有田始有赋,田多则赋重,田少则赋轻,无田则无赋。

    这样一来,百姓国家都会大大得利,却唯独会损害豪强地主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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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如此?

    因为天下田地分官田民田两种,而朝廷的收入,也主要来自对官田和民田的征税。

    其中,官田税重数倍于民田。

    苏松之所以税赋重于全国其它地区,并非是朝廷歧视性征收。而是因为国初,盘踞苏松的张士诚败亡后,他和部下的田地都被收为了官田。

    苏松官田的比例远超全国平均水平,税赋自然也就远超全国平均。

    国初时,官田税重到什么程度?

    哪怕风调雨顺,租种官田的老百姓辛苦忙一年,交完租税后,所剩不过半年的口粮而已。

    虽然从宣德年间,朝廷就不断的给官田减税,但负担依然过於沉重。

    老百姓卖儿鬻女尚不能生存,自然要么大面积逃亡抛荒。昆山县几十万亩的抛荒田就是这么来的。

    官田被抛荒,朝廷自然也就没有税收。

    另一边民田的情况也不乐观。

    虽然民田仅十税一,负担轻很多。可如今却已经被大户兼并殆尽,而大户们有投献、诡寄、飞洒、移丘、换段、改册等等无数种方法来逃避税赋,官府一样收不上税来。

    结果导致苏松空有重赋之名,却无重赋之实。

    其余各府各省也有样学样,朝廷的收入锐减,自然会爆发严重的财政危机。

    林润推行的‘官民一则、均田均粮’改革,可谓对症下药。

    首先,‘均田’抹平了官田和民田的税赋差距,大大减轻了官田的负担,让逃亡的百姓可以回来继续种田。这样朝廷既能恢复税收,又能减少流民。

    其次,‘均粮’将百姓所有的税赋耗羡全都摊算入田亩中,让田多的多交税,田少的少交税,没田的不交税。

    所谓耗羡,是指官府解送百姓税粮过程中,所产生的的损耗以及运输的成本。这是很重的一块负担,甚至高达一石税粮七八斗耗羡。

    而之前耗羡是按户征收的,这对田多的大户自然有利,却给田少者带来沉重的负担。

    把耗羡摊入田亩中,能让豪强大户负担起他们逃避的税赋,也能给老百姓减轻负担,同样可以大大遏制流民现象。

    但均田均粮的前提是清丈田亩。

    因为大明开国两百年,国家黄册上的记录已经混乱到了极点,完全无法作为凭据了。必须要重新丈量,才能厘清税则,公平合理。

    所以林润上任以后,一直在力推此事。如今已经完成了九府清丈,只差松江一个老大难了。

    ~~

    后殿中。

    林润瞥一眼赵昊,沉声道:“是以本院以疏通吴淞江为由,请徐家配合退田。他们同意则罢,不同意的话,本院便会强行清丈!”

    赵昊见那俊美无俦的脸上现出杀伐果断之色,心说果然是个狼灭。

    只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丞真是用心良苦。”赵公子苦笑一声道:“只是如此机密之事,不该我个小孩子家家与闻吧?就不怕泄露了风声,让局面被动。”

    “不怕。”林润玩味的一笑道:“本院既然对你说,就是把你当成自己人。”

    “中丞错爱,晚辈不胜惶恐。”赵公子受宠若惊,十动然拒道:“不过我年纪太小,又不是个正经当官的,怕是没什么能帮上中丞的。”

    “不,本院成败系于你一身。”林润却定定看着赵昊,忽然沉声道:“赵昊接旨!”

    “啊?”赵公子一脸懵伯夷。“接什么?”

    “接旨。”林润无奈的翻翻白眼,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卷黄绫。

    赵昊心说,这是哪出啊?

    只好无奈跪地,闷声道:“臣赵昊接旨。”

    “上谕:着翰林院五经博士赵昊为翰林检讨,归应天巡抚林润调遣,不得有误,违者以抗旨论,钦此。”

    “啊?”赵昊抬起头,脑瓜子嗡嗡的。

    “啊什么啊,还不快谢恩。”林润羡慕的看着赵昊道:“庶吉士三年苦读,考试合格才能授予翰林检讨。你才十五岁,未经科举便受此清贵之官,可见陛下厚爱。”

    “谢谢啊。”赵昊却无语问苍天,这他娘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离京前,他曾经入宫见过一次隆庆皇帝,付出了不菲的润笔费,换来了御笔亲题的‘味极鲜’牌匾。

    那次隆庆拉着他扯东扯西好一阵,却完全没提要让自己归林润管这茬啊。

    见赵昊都懵了,林润也不纠正他说‘谢谢啊’是不对的,便将黄绫递给他道:

    “你看看,如假包换。实在不信,可以写信给陛下问问。”

    说着,他又将一枚方形的银章递给赵昊道:

    “这是陛下给你的,在火漆上加盖此章,则急递铺会以八百里加急呈送京城,通政司也不得拆阅,必须原封不动,直送御前。”

    赵昊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印章,看着上头‘绳愆纠缪’的篆体阴文,心中兀然浮现出‘银章密奏’四个字。

    这是皇帝授予心腹大臣的秘章专奏之权,通常只有三品以上高官才能得到。

    赵昊距离三品,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但他丝毫不觉荣幸,反而感到无比烫手。

    看着手里的黄绫和印章,赵昊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煞有介事布局的同时,也早就成为了别人的棋子……

    ~~

    待两人重新就坐后,赵昊苦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中丞明示。”

    “我要是跟你说,我也不太清楚,你信不信?”林润同样苦笑一声道:

    “不久前我才接到这道旨意,还有这枚印章。”

    说着他笑笑道:“当然,本院早就有一枚了。”

    赵昊看他一眼,心说这不废话吗?你是天下第一巡抚,没有才怪了呢。

    可也给我个绿袍散官一枚,是几个意思啊?

    这到底是嗡嗡的意思,还是不谷的主意?

    “其实本院没打算这么早跟你接触的,还打算再观察观察。是上次回南京,和海大人谈了一次话,才下定决心来找你帮忙的。”

    便听林润又抛出一张王牌来。

    赵昊彻底傻眼了,怎么海斗士也冒出来了?他这又是瞎掺合什么?

    上次见面时,他也一点儿没跟我透底啊。

    “海大人与本官一样,都是陛下派来江南办差的,只不过他在暗我在明,我俩分工不同而已。”只听林润解释一句。

    赵昊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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