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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

    一夜好睡的小县主,一大早起来就吆喝着让阿彩给自己梳妆打扮,要漂漂亮亮的去见心爱的赵大哥。

    等她梳好头,簪上满头的珠花,才发现筱菁还在赖床呢。

    “快到了快到了,赶紧起来打扮打扮了。”李明月催促她。

    “我是来给你助拳的,有什么好打扮的。”张筱菁慵懒的打个哈欠坐起来,好一副美人春睡图。

    “快点起来啦,别磨蹭了。”李明月亢奋的叽叽喳喳道:“我跟你说金陵可好玩了,回头让赵大哥带我们去游秦淮河,登报恩寺塔,逛长干里……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数都数不过来。”

    张筱菁脑海中,兀然蹦出那首‘十二楼前生碧草、美人家在长干道……’心头蓦然一阵发烫,暗道终于可以亲眼看看,这名闻天下的金陵胜景,到底是如何神奇,竟能滋养出赵公子这样无双无对的天才来。

    ~~

    等官船抵达江东门码头时,两个少女已经梳洗打扮妥当,光彩夺目的来到了甲板上。

    只见李明月穿一件浅金撒花的褙子,下面是桃红色马面裙。外罩件石榴红色的对襟羽缎斗篷,在这色彩单调的冬日里,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牡丹一般,那样的鲜艳出众,夺人眼球。

    一旁的张筱菁打扮就低调多了,她穿着身雪青长裙,竹纹青领褙子,外罩件粉绿的出锋斗篷,头上的发饰也只有简单几样,丝毫不抢小县主的风头。

    然而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纵使如兰陵县主般高贵出众,也压不住她。

    “呦。”睡眼惺忪的李承恩,这才懒洋洋的从船舱里出来,看到两个妹子精心打扮的模样,登时瞪大了眼。

    “这是要去相亲吗?描眉打鬓的。”

    “哥,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李明月笑着转过头来,警告意味十足的看着他……如果你还想要舌头的话,就慎言吧。

    看着妹妹那狰狞的笑,李承恩一阵毛骨悚然,忙点点头,不敢再吭声。

    少顷,护卫准备好马车,三人下船乘车,缓缓驶入了车马繁忙的江东门。

    “赵大哥家不是在秦淮河边上么,咱们这是往哪去?”李承恩一看方向不对,不禁有些奇怪。

    “赵大哥现在不住在老宅了。”李明月却笃定道:“他在老宅里老是做噩梦,前阵子搬到离清凉门不远的小仓山去住了。”

    “哇,你怎么了如指掌?”李承恩吃惊的看着妹妹。

    “哼,我就是知道。”李明月瞥他一眼。

    “是是,不该问的不问。”李承恩赶忙投降道:“小仓山好啊,离得近。”

    他巴不得赶紧把这两位交给赵昊,自己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带禧娃,去找南京那帮酒肉朋友昏天黑地去了。

    希望到了南京,那孩子不会那么衰……

    ~~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状元街口。

    虽然近来江南的官吏大户们噤若寒蝉,但老百姓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兴奋的奔走相告,海青天来了,终于有给穷人做主的人了,大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这种情绪反映到市面上,就是状元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比之前还要稠密。

    “哇,这么多人!”李承恩瞪大眼道:“前年来时,怎么不记得,这里有这么条街?”

    “这是赵大哥建起来的。”李明月与有荣焉道:“里头可漂亮了,回头让他带我们逛逛。”

    小竹子笑着点点头,心想赵公子真了不起。我用画布画画,他却以江山为画纸呢。

    “里头好像没法过马车,咱们下车进去?”看着街口挡车的石墩子,李承恩有些发愁道。

    “不用。”李明月便指指前头道:“往前一里地有条路,可以直通赵大哥的半山别墅。”

    “我去,你又知道了?不会在赵大哥身边安插了眼线吧?”李承恩吃惊的张大嘴巴,话音未落,软肋便吃了妹妹一拳。

    “对、不、起……我又多嘴了。”李承恩闷哼一声,苦着脸保证道:“从现在开始,我保准一句话不说。”

    马车向东行出一里,果然看到一条可容双车并行的上山道。

    灰白色的路面用一种他们没见过的材质铺就,十分的平坦坚固,马车行在上头平稳极了。

    只是没行出多远,便被一根红白相间的栏杆挡住了去路。几个护院模样的汉子从一旁的木头岗亭中出来,指着栏杆上的木牌子道:“没看见吗?私人领地,不得擅入。”

    “我是来找我赵大哥的,”李明月探出头来,对那几个护院道:“劳烦去通禀一声,就说李明月来了。”

    护院们见她气质高贵,前呼后拥,不敢怠慢,赶紧跑进去通禀。

    盏茶功夫后,护院回来,升起了栏杆,恭请贵客入内。

    然后头前带路,引着车队沿苍翠的山路,上到半山腰的一处庄园门口。

    此时园门已经敞开,一座美轮美奂的半山别墅,便映入了三人的眼帘。

    但李明月来不及欣赏这如在画图中的庄园,她的视线完全被俏立在粉墙黛瓦之前的,那个肌肤胜雪,眉似弯月,发丝若黛、空灵清冷的白裙少女占据了。

    那少女的目光也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她,礼貌而不失气势的与李明月隔空对视。

    不必通名道姓,少女的直觉已经告诉两人,对方便是她们久闻大名的冤家对头了。

    就连小爵爷这样钝感的家伙,都察觉到空气中的火药味渐浓。

    他赶紧捂住嘴,以免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成了妹妹的出气筒。

    偌大的庄园里,除了下人之外,只有这少女一人,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女主人’三个字。

    张筱菁暗暗一叹,没想到还没见着赵公子,就先进了修罗场。看来这次江南之行,怕是很难轻松咯。

    所谓‘山旺人丁水旺财’,这座名唤‘留云山居’的半山别墅,位于小仓山主峰上,靠山面水,风水绝佳。

    乍一看也是粉墙黛瓦的建筑,与寻常的江南建筑风格一致。但以张筱菁细致入微的眼光看去,还能看到很大的不同。

    它结合了南北方民居的精华,既有南方建筑的典雅优美,又有北方建筑的轩敞大方。而且还有在别处没见过的玻璃落地窗户,以及用大片玻璃包裹起来观景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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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筱菁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她真希望能坐在那明亮的露台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就着湖光山色,品茗、读书,弹琴、下棋,写字、画画……

    当然,前提是这两位能和睦相处。

    但是,可能吗?

    怕是够呛。

    唉,一山不容二虎啊……

    ~~

    其实江雪迎比李明月还吃惊,毕竟她在一刻钟前,根本不知道这位皇帝外甥女,堂堂兰陵县主居然会从天而降。

    她之前一个多月,一直在苏州忙碌江南银行开业的事情,是前几天才抽出身来,赶到金陵与龙江宝船厂谈判。

    经过好几天的反复拉锯,前天才将包括委培造船工匠在内的一揽子合同签订完毕。

    但因为龙江宝船厂是官办机构,还得等操江御史衙门审核无误,用印之后,合约方能生效。

    虽然有吴叔叔在,一切不过走个形式,但大家也不好太过分。所以她还是得耐着性子等上几天,待所有流程走完,才能回苏州去。

    加之她这几个月也太累了,赵昊便命令她放下手头的工作,在半山别墅好好休养几天。

    这才休息的第二天,李明月就来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寸?

    ~~

    马车停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李明月在阿彩的搀扶下款款下车。

    江雪迎也在小云儿的搀扶下,沿着蜿蜒的小径迎上前来。

    方才还斗鸡眼的二人走到近前,兰陵县主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高贵雍容的笑容。

    江总裁自然更是挂起了热情和气的微笑,与之前的清冷判若两人,

    她先优雅福一福道:“想必这位便是明月妹妹吧,真是久仰大名了。”

    “不错,正是本县主。”李明月罕见的摆了下谱,微笑问道:“请问这位小姐贵姓芳名,怎么在我赵大哥家中?”

    “因为这也是我家啊。”江雪迎以罗帕掩口嫣然一笑,然后正色道:“那就跟妹妹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赵家爷爷的干孙女,赵大哥的义妹,江南公司总裁江雪迎。”

    她见过的明枪暗箭,比小县主射过的箭都多,怎么可能被这种程度的挑衅激怒?

    “啊,这样啊。”李明月也反手掩口笑笑道:“这么说,这也是我家喽。我娘宁安长公主,还是赵大哥的干娘哩。”

    好在小县主乃戏精本精,不管心里多窝火,面上永远不会露怯。

    也许这就是皇家的遗传吧。

    “这位是小爵爷吧?小爵爷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啊。”江雪迎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转向李承恩道万福。

    “嗯嗯。”李承恩点点头,抱拳还礼,并不说话。如此激烈的战况,还是不要引火烧身的好。

    然后江雪迎又转向张筱菁,不禁惊艳的由衷道:“不知这位天仙般的姐姐,又是哪位?”

    “这是我娘的干女儿,张大学士的千金!”张筱菁还没开口,李明月便替她答道。看看,我的帮手都比你高贵多了!

    张筱菁歉意的笑笑,向江雪迎客气还礼。

    “快快里边请吧。”江雪迎又像没听到一样,将三人迎入了那间,小竹子心水无比的观景露台中。

    ~~

    露台中没生火,便已温暖如春。

    面向湖面的方向,摆着一组柔软的软包沙发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中间搁着张长条茶几,上头摆着精致的点心和水果。

    另一边,还有书架,有画桌,有琴台,有棋秤,几盆兰花、梅花点缀其间,布置的温馨舒适又十分有格调。

    一看就是出自同样会画画的女子手笔。

    张筱菁心中暗叹,自己的梦想居然被别人先一步实现,没想到这江小姐非但会做生意,家居的品味也这么好。

    不过也可能是那位弹琴画画的马秘书的手笔,谁知道呢?反正她也不敢夸,她也不敢问。

    请三人在沙发椅上就坐后,江雪迎微笑道:“这是我家兄长根据汉代的‘玉几’设计出来的,虽然不太适合摆放在正式场合,但坐起来其实比木头椅子舒服多了……不过要放松靠上去。”

    李承恩依言把背往后一靠,感觉全身都被托住了,不禁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便一脸享受的任由身体陷入了沙发。

    李明月本能的也想靠一靠,可看到大哥没形象的坐姿,顿时一脸黑线。便依然腰杆挺直的坐在那里,问江雪迎道:“我哥呢?”

    “哦,兄长有急事回昆山了。”江雪迎笑语晏晏道:“真不巧,昨天刚走。”

    李明月刚想垮下脸,却分明从对方的笑容中,感到了幸灾乐祸的意蕴,便瞬间不在意的笑道:“也怨我,想着给他个惊喜,瞒着不让人提前告诉他。”

    “妹妹真是懂事。”江雪迎赞许一声,给李明月戴上顶高帽道:“这半年来,兄长实在太忙了,金陵、苏州、昆山、崇明来回跑,累得都没时间好好歇歇。我这个做妹妹的,真想多替他分分忧啊。”

    “……”李明月本打算马上去昆山的,闻言只好先按住念头。不然不就显得自己太不懂事了吗?

    这时,小云儿奉上香茗,江雪迎笑着介绍道:“这是咱们西山岛上自产的碧螺春,尝尝喜不喜欢?”

    李明月还有什么心情品茗?她装模作样品一口,便敷衍笑道:“还不错。”

    “这可是兄长命名的茶呢,他喜欢的不得了。”却听江雪迎笑道。

    “……”李明月笑容一僵。

    “再尝尝这苏样的点心。”江雪迎又热情的请她吃点心。

    “真好吃,我好喜欢。”李明月小口尝一口,大赞。

    “是吗,那咱们的爱好一样。”江雪迎便开心笑道:“可惜兄长不爱吃,他说苏州什么都可爱,点心除外。”

    “……”李明月嘴角抽动两下,心说这江南女子怎么如此讨厌?每一句不是带勾就是有坑。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跟是北地胭脂,还是江南女子没有任何关系的……

    好在江雪迎十分有分寸,稍稍报复回来,让李明月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便也适可而止了。

    怎么说对方也原来是客,她要是咄咄逼人,把人家弄哭了,兄长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于是接下来的交谈,便没那么浓的火药味了。

    可李承恩和张筱菁都知道,这只是互相试探下火力而已,真正的战役还没开始呢。

    ps.本来想开个单章总结下上一卷,但眼睛实在不允许了。总之上一卷很难很难写,(好像上卷总结也说过),有太多事情要布局,又要写得有故事性,不能成流水账,总之难度很高。但我觉得完成的不错。这一卷便是,开花结果的时候了。会更精彩的!求月票!



    科学号张开风帆,行驶在波澜不惊的吴淞江上。

    入冬以后,吴淞江非但水位日渐下降,流速也变得非常缓慢。船行其上,如果不张帆不摇橹的话,速度跟步行差不多。

    不过这是兴修水利的好时节。吴淞江南岸,昆山的三期工程已经如火如荼的干了起来。

    一眼望不到头的江堤上,到处都插着各色旌旗。每一面旗下都有一个区段的民夫在辛苦劳作。

    江面上,科学号驶过一艘接一艘的运石船。操船的昆山百姓纷纷朝着甲板上的赵公子行礼问好。

    赵昊感到很惭愧,三期工程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都不知道。经过前两期工程的历练,昆开司已经愈发运转自如,昆山民工们的配合度又奇高,非但不用赵昊再操心,就连江雪迎也无需事必亲躬,可以抽出身来干些别的事儿了。

    不过赵二爷大部分时间,还是得钉在大堤上。没办法,三期工程依然是全县动员,他这个一县之尊当然要跟大家在一起了。

    “昆山民夫们都说,一天看不到老父母,感觉干活都没劲儿……”

    说这话的是牛佥事,不过他没在科学号上,而是在不远处的巡抚座船上。

    任命海瑞为应天巡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在正式上任之前,他要先去昆山探视一下林润。

    海瑞穿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袍子,神情严肃一言不发,让一旁的牛佥事等人愈发惴惴难安。

    “中丞,要不要通知赵知县,到码头迎接一下?”田通判小心问道。

    海瑞看一眼田通判,这才冷声道:“待会儿到了码头,你们不许下船。”

    “啊……”田通判如遭重击,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牛佥事等人也赶忙硬着头皮劝道:“中丞,林中丞血的教训啊,安全第一呀。”

    “我自己会注意的。”海瑞却不予理会。

    ~~

    赵昊先于海瑞一步抵达了江南医院。这当然不是凑巧,而是海瑞提前让海安告知他行程。

    所以赵公子才赶紧从南京赶回了昆山。

    什么?为什么不同船抵达?

    海公如今可是江南巡抚,赵公子和江南公司都要避嫌的。

    不然谁知道那帮又怕又恨的豪绅,会不会造出什么‘保护伞’、‘白手套’之类的谣言?

    赵昊甚至没在码头迎候,而是先进了医院。

    江南医院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持号看病的百姓络绎不绝。

    他也没跟两位院长打招呼,自然也就没人在门口迎候。

    当赵昊走入医院大门的瞬间,几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便从不同方位凑了上来。

    高武时刻保持警惕,见情况有异,神情一凛,闪身挡在赵昊面前。

    一旁的几个护卫,也马上用身体将公子牢牢护住。

    外围的几个护卫闪电般出手,转眼便制住了那几个企图靠近公子的家伙。

    百姓惊叫声中,,护卫们把几人死死按在地上后,娴熟的卸胳膊,搜身,抠嘴,动作一气呵成,不知演练过多少次。

    没办法,想弄死赵公子的人实在太多了。

    赵昊的脸色不太好看,一是吓的。二是巡抚大人马上就到,安全上出了这么大纰漏,如何敢让海瑞进医院?

    “队长,没有武器,也没有毒囊。”只听护卫队员们有些错愕的禀报。

    高武也感到有些奇怪,先挥挥手,让人将公子护送到保安室去,然后就地审讯起来。

    不一会儿,他一脸古怪的走近保安室,看赵公子半晌,蹦出仨字儿。

    “号贩子……”

    “呃。”赵昊咂咂嘴,问道:“本公子像那种高价买号的冤大头吗?”

    “……”高武利用自己语迟的毛病,躲过了这道送命题。

    ~~

    虽是虚惊一场,赵昊还是命医院保安队长,将里里外外的闲杂人等全都清理一遍,再把安保等级提到最高。

    然后他在闻讯赶来的李时珍的陪伴下,往后头住院区走去。

    林润被转移到后花园北面,一个单独的小院中,外头有江南公司和巡抚衙门的双重保护,除了三位神医和名叫王铁蛋的护士长之外,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许进入。

    两人一边聊着林润的病情,一边穿过后花园,忽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

    “赵公子!”

    听到那略硬的崇明女子口音,赵昊不禁笑着回头道:“怀秀姐,你怎么在这儿?”

    那女子正是新任沙船帮帮主陈怀秀,她闻言神情一窒,不知该是笑是嗔。

    说赵昊不记得她了吧?可光凭声音就一口叫出她的名字,还叫的那么亲热。

    说赵昊记得她呢?赵昊离开崇明前,两人明明约好,半月后小滕复查时昆山再见。她都已经在昆山等了足足半个多月了,这小子才露面。还张口就问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足智多谋的陈帮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竟然窘在那里。

    马秘书赶紧附耳提醒,赵昊一拍额头,歉意道:“忘死了忘死了。”

    “最近苏松出了大事儿,公子一直忙于奔波,这才刚回昆山。”马秘书忙替赵昊揽过责任道:“是妾身擅自做主,没提醒公子。”

    “你至少应该先给陈帮主捎个信,改日就是了。”赵昊一脸嫌弃的指指马秘书,另一手却偷偷向马姐姐竖个大拇指。

    “是妾身疏忽了。”马秘书再次向陈帮主致歉。

    “没事没事。”陈怀秀赶紧摆摆手,扶住马湘兰道:“正好让小滕在这里住住院,李神医每天给他扎扎针,恢复的可快了。”

    李时珍点点头道:“他体内水银已经排干净了,将来应该不会落下脑疾的。”

    “真是谢天谢地谢公子。”陈怀秀说着拉过身后的小孩,让他给赵昊磕头。

    那孩子要比上次气色好多了,只是仍十分怕生,缩在陈怀秀身后不肯出头。

    “不必客气了。”赵昊看看天色,略有些心急道:“怀秀姐,这边有点急事,我……下午再来看你们。”

    “公子去忙就是,我们还得再住一阵子院呢。”陈怀秀善解人意道。

    “马姐姐在这儿替我陪陪怀秀姐吧。”赵昊便吩咐马秘书道。

    “是,公子。”马湘兰暗叫倒霉,她是有些怵这位陈帮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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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饭功夫,巡抚座船也抵达了医院码头。

    座船上没插旗号,没有惊动码头上的百姓。牛佥事和田通判等人果然被留在船上。

    海瑞只带了海安和两个亲兵走下船来,在禧娃的带领下进了江南医院。

    ~~

    医院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完全看不出方才刚刚虚惊一场。

    自然也没有号贩子,问海瑞要不要插号了。

    海瑞和赵昊在林润住的小院门口汇合。海瑞的亲兵队长是巡抚衙门的苗千户,他向守卫们道明了海中丞的身份。

    护卫们赶紧跪地相迎,让开了去路。

    两人进去病房外间,海瑞闻到病房中弥漫着烈酒的气味,皱皱眉刚要说话。

    “这不是喝的酒,是消毒酒精。”赵昊跟海瑞的默契相当高,不待他发问便解释一句,然后教海瑞换上了无菌服,戴上口罩,这才轻轻推门进了林润的病房。

    病床上,林润依然昏迷不醒,整个人已是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只有呼吸面罩中传出的轻微呼吸声,证明着他还活着。

    “到今天,林中丞已经整整躺了一个月了。”赵昊刚才已经问过李李时珍林润的近况,便替大夫向海瑞介绍道:“身上的烧伤基本痊愈了,目前脉象也已经稳定,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但他已烟毒入脑,究竟何时能醒过来,谁也说不好。”

    海瑞眼中透出复杂的情绪,有物伤其类的同情,有无从发泄的愤怒,还有丝丝难以言喻的歉疚。

    他在林润的病床前,一言不发的站了很久。

    赵昊安静的陪在一旁,他无从知道海中丞平静的表情下,心中却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良久,海瑞退后一步,朝着病床上的林润一揖到底,口中低声吐出两个字。

    “抱歉。”

    待他站起身时,眼中的纠结已经不见了,又恢复成那个一往无前的海刚峰。

    海瑞再看一眼林润,然后轻声对赵昊道:“陪我出去走走。”

    “嗯。”赵昊点点头。

    ~~

    海瑞径直离开了医院,朝着二里外的江堤大步走去。

    别看他个儿不高,步子却迈得极大,步频还快,简直走路有风。

    赵公子一路跟在后头,等到爬上江堤上,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什么体格,还不如我个老头子。”海瑞瞥他一眼。

    “海公可不是一般的老头,你就是神行太保飞毛腿,比不了比不了。”

    赵昊接过高武奉上的水袋,喝一口润润冒烟的嗓子。

    这还幸亏锻炼了一年呢,不然非得给拉下不成。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老夫半生都在步行,当年从琼山去京城赶考,我也只是渡海过河时坐过摆渡的船而已。”海瑞面有得色道:“像你这种出门就上车,进门就上炕的懒孩子,光练练拔断筋是比不过的。”

    赵昊闻言咋舌,感情海公是大明徒步第一人啊。

    “那是嘉靖三十一年,我第二次进京赶考。”海瑞沿着长堤一路向东,将护卫们远远甩在身后。

    “当我赶在会试前进京,着实轰动一时,可惜还是落第了。”海瑞自嘲的笑笑道:“但那次纵穿大明的徒步旅行,让我看到了大明总是被忽略和轻描淡写的那一面。那官府口中的受灾饿死的数字,背后其实是一个个蒙受苦难的家庭,一条条绝望失去的生命。”

    “原来士大夫优渥美好的生活,是建立在贫民百姓十倍百倍的苦难之上。如果他们能稍稍收敛一下自己的欲望,那么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但现实残酷的让人绝望,豪势之家只知道一味贪婪,百姓已经皮包骨头,却还只知道敲骨吸髓。”

    “他们不知道竭泽而渔的道理吗?不,他们都知道,但几乎没人愿意收敛一些,主动让渡一点利益出来。”

    只听海瑞厉声道:“那只能我来逼他们让了!”

    ~~

    江堤上风和日丽,海中丞的脸上却一片肃杀。

    他的目光转移到对面热火朝天的工地上,良久方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

    “林中丞的公道,怕是要晚一阵子再讨回来了。”

    “哦?”赵昊略一讶异,旋即平静问道:“中丞有何计较?”

    “让你一番造势下来,如今徐家在江南的名声已经臭了。”海瑞沉声道:“廷推一边倒的结果,也被两京官员视为明确的风向,没有人敢在林中丞的案子上,替徐家说话了。”

    说着,他轻蔑一笑道:“在老夫看来,徐家已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那为何不趁他病,要他命呢?”赵昊轻声问道。

    “病虎已经不能为害,打死它固然痛快。但那之后呢?阳谷县也就不需要打虎英雄了。”海瑞自嘲的笑笑道:“老夫很清楚,朝廷大员们不过是把我当成一柄快刀,杀完人之后,就该擦擦血,收入鞘中了。所谓飞鸟尽、良弓藏,自古概莫如是。”

    赵昊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直筒子脾气的海刚峰,这些弯弯绕绕一样门儿清。

    “因此老夫若想为百姓争一争,就必须要在打虎之前来干。打完老虎,我在江南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海瑞神情一片坦荡,目光清澈见底,不怀一丝私心杂念道:

    “这可能是老夫今生权力最大的一次,而且林中丞已经为我打下坚实的基础,合该老夫做些事情了!”

    “中丞的江南新政,准备如何展布?”赵昊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要做三件事,官民均粮、一条鞭法,以及清理非法占田!”海瑞瘦小的身躯中,迸发出大明朝最有力度的声音道:

    “三件事同一个目的,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海瑞要办的这三件事,赵昊都能明白。

    官民均粮,就是林润要推行的‘江南均粮,官民一体’,取消官田、民田的区别,对所有土地一视同仁收税。

    一条鞭法,是由嘉靖朝大学士桂萼提出,已经在江西等地试行过的赋税、徭役改革方案。简而言之,就是将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按亩折算,以现银缴纳。

    清理非法占田就更好理解了。就是要把让大户,把他们通过投献、诡寄、飞洒、移丘、换段、改册等方法,非法侵占的官民土地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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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堤上。

    “这三件事相辅相成,办完一件才能办另外一件,而且一件比一件难。”赵昊闻言,神情凝重道:

    “而且触动的利益太大,恐怕不到办完那天,海公就已经先被撵下台去了。”

    因为这三件事都有利于朝廷,更有利于百姓,却全都会损害豪强地主的利益。

    “所以对徐家要钝刀子割肉,让他们始终流血,却又不至于断气。只要老夫的刀一天没收起来,至少江南地界,就没人敢跟我明着作对。”海瑞冷笑一声道:“不然老夫下一刀,就不一定劈在谁的狗头上了。”

    “明白了。”赵昊点点头,谁说海瑞不懂权变的?他这不就是在借题发挥,准备利用‘徐家专案’,大搞恐怖威慑吗?

    估计接下来徐家,要处在‘半死不活,既死且活’的状态,垮而不倒、生不如死一段时间了。

    薛定谔的徐家,也蛮有意思的。这样想来,赵昊终于放下了执念,不再着急要徐家完蛋了。

    ~~

    海瑞说完,转头诚恳的望向赵昊道:“我知道,老夫想事情有些偏激,做事情不够柔和,这一点远不如你。”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赵公子揉揉鼻子。

    “夸你吧,”海瑞说完,顿一下又补充道:“就当是。”

    “就当是……”赵公子讪笑一下。

    不过海刚峰说的没错,他这个人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怕这怕那,轻易不愿与人结仇,哪怕心里再不喜欢对方,也不愿尖锐敌对。

    这种庸俗的实用主义在四百年后大行其道,放在大明朝就显得分外滑头了。

    想到自己年纪还小,被人叫做‘小滑头’感觉还好。可等上了年纪要还是这样,再被叫‘老滑头’可就纯粹是骂人了。

    不过将来的事,还是将来再说吧。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本公子就是这么个人,我自己也没办法啊……赵公子摊摊手,无奈脸。

    定定神,他问海瑞道:“海公的意思是?”

    “针对我方才那番话,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是否有更柔和的法子,达到同样的目的?”海瑞正色问道:“相信以你的智慧,定有真知灼见。”

    “这……”赵昊挠挠头,寻思良久道:“那我就抛砖引玉,胡乱说说了。”

    “不要瞎客气。”海瑞白他一眼。“有话直说。”

    “有个很厉害的老先生说过,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个要首先解决的问题。”

    赵公子险些说秃噜了嘴,咳嗽两声又接着道:“老先生还说过,政治就是‘要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赵昊字斟句酌道:“老先生就此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建立统一战线’,具体的方法是‘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孤立顽固势力’。”

    老先生的三句话一撂出来,海瑞就陷入了深思。

    赵昊很清楚,不需要自己再多做解释。华夏大地上孕育出的伟大灵魂,一定会产生强烈共鸣的。

    而自己,不过是个跨越时空的传声筒罢了……

    果然,海瑞沉思良久,方肃容整理衣冠,朝赵昊深深一揖,诚心实意道:“代老夫多谢那位老先生点醒,海刚峰谨受教了,醍醐灌顶,如梦方醒啊!”

    赵昊心说这话我可传不到,只能说‘尽力而为’了。

    待海瑞直起身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中的担忧疑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笃定。

    并且,那个困扰他很久的疑惑,终于自以为有了答案。

    “那位老先生实乃卧龙凤雏一样的人物,怪不得你小子年纪轻轻就如此出众,原来是名师出高徒啊!”

    海瑞激动的拍着赵昊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没资格拜老先生为师,我只受惠于他老人家的,无数人中的普通一个。”赵昊连忙摆摆手道:“海公也别多问老先生的事,我连我亲爷爷都没告诉过。”

    “了解,这才是不出世的高人!”海瑞重重点头,竟觉得十分合理。

    ~~

    大堤上,在那位老人家思想光辉的加持下,一个更强大的海斗士诞生了。

    “老夫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问题在哪里了。我总是觉得‘举世皆敌’,也难怪寸步难行了。”他终于可以看清自己的缺陷所在了。

    “海公有坚定的原则性,但缺乏策略的灵活性。”赵昊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坚持原则是前提,策略灵活是手段,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我们要潜移默化的改造同盟者,让他们转变思想,进化为进步势力。而不是把自己降到和他们一样的水平,这就是原则性。”赵昊进一步分解道:

    “但同时我们也必须及时调整自己的策略,不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同盟者,善于与同盟者达成必要的妥协。”

    赵公子是真的不拿海瑞当外人,把自己压箱底的屠龙绝学都倾囊相授了。

    因为海瑞既不是我们的朋友,更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

    海瑞自然是领情的,他很清楚,不是肝胆相照、与子同袍的战友,是没有人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的。

    他再次朝赵昊深深作揖道:“我要向你道歉,刚才说你处事柔和,其实是有褒贬之意的。”

    “我就知道……”赵昊讪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但是我错了。正所谓‘君子不器’,君子的行为不应拘泥教条,而要灵活变通,方可邪不压正。”海瑞正色赞道:“你是君子,能交一个你这样‘寄心腹、托生死’的知己朋友,我海瑞三生有幸!”

    赵昊的脸腾的就红了,赶紧还礼道:“海公太高看我了,我怕离君子还远,不过‘寄心腹、托生死’,我可以的。”

    “我信你,”海瑞重重点头道:“你也可以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海公的。”赵昊鼻子都被弄得酸酸的了,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死而无憾了。

    被自己的偶像引为知己,就是这种感觉。

    不知不觉起了北风,将赵昊的脸刮得冰凉冰凉,他的一颗心却滚烫滚烫。

    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

    海刚峰算是他第一个真正的同道之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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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系更近一步的两人,一边漫步江堤,一边就具体的问题,深入的交起心来。

    “那你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海瑞背着手,沉声问道。

    “海公要均田均粮,摊役入亩,抑制土地兼并,招招剑指大地主……就是拥有大量土地的缙绅。这世上的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利益问题,所以我们的敌人,一定来自这个群体。”

    “那是当然。”海瑞点下头。

    “土地是安身立命之本,几乎稍有资财者便会购置田产,因此这个群体大到无法战胜。我们必须将其像切大饼一样,一块一块分割开来。”

    “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海瑞现炒现卖道。

    “不错。”赵昊颔首道:“据我观察,拥有土地者至少可以分为四类。一是,纯粹以地租、放贷为主的大地主;二是,地租放贷之外,兼以工商业获利的新兴地主;三是,以经营工商为主,将土地作为财产保值手段的大商人;四是拥有土地最少,但人数最多的中小地主。”

    “嗯……”海瑞捻着花白的胡须,听得十分专注。从前他认为地主就是地主,却从没想过还可以如此细分。

    而这样细分的好处不言而喻,分而治之,拉一派打一派,都是老祖宗玩烂了的手段。

    “那四类里,哪些可以争取,哪些只能打击呢?”海瑞问道。

    “这要海公先回答个问题。”赵昊微笑道。

    “请问。”海瑞点点头。

    “海公的义利观如何?”赵昊表面轻松,内心紧张的问道。

    所谓义利观,就是如何看待道德与财富的关系。如果海瑞秉持的是理学那套‘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问题就不太好办了。

    不过赵昊还是有点信心的,因为海公言必称‘丘文庄’。

    那位明确提出‘劳动价值论’的丘濬,可是大明乃至整个古代史上,最杰出的经济学家。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很难想象,海瑞会在义利观出入太大的情况下,还会将其视为一生的偶像。

    果然,便听海瑞不假思索道:

    “老夫不仇富,尤其推崇勤劳致富,也不反对以工商致富。我反对的只是巧取豪夺、不劳而获。尤其憎恨那些官绅勾结、鱼肉百姓的不义之财!”

    赵昊闻言神情一振,就像吃了人参果一样,感觉浑身舒泰。笑问道:“看来海公也不歧视商人了?”

    “那是自然。今之为民者五,曰士、农、工、商、军。士以明道,军以卫国,农艺生九谷,工以利器用,商贾通焉而资于天下。在我眼里都是值得尊敬的人民。”

    只听海瑞沉声道:“老夫鄙视的是,身不居一于此者,譬如游惰之民……”

    说到这,他明显顿了一顿,但想到和赵昊已是刎颈交,自当言无不尽。

    还是咬牙道:“以及不劳而获者!”

    这话放在后世没有任何问题,但在大明却很犯忌讳,因为大明朝存在庞大的寄生集团,譬如宗藩、勋贵,依附在国家羸弱的肌体上贪婪的吸血。

    那才是帝国的肿瘤。

    但一来江南没有藩王,只有一些危害性远不及前者的勋贵而已。

    二来,那也不是两人目前能解决的问题,因此海瑞只是蜻蜓点水说了一下,便转回正题道:

    “所以老夫认为重利轻义固然不可取,过于重义轻利也不对。应当‘义利兼备’,只要不是不劳而获,致富就值得鼓励。只要不是违法所得,都不应该随便剥夺。”

    “哈哈好,那海公的问题,自己就可以回答了吧?”赵昊云淡风轻的笑道。

    “不错。”海瑞也点头笑了,便认真分析道:“

    “第一类,土地是他们的唯一,所以绝对是最顽固的,不把他们打疼打残,是不会放弃敌对的。”

    “第二类根基也在土地上,所以也会敌视我们。但只要我们能保护他们在工商业的利益,就算无法争取他们加入我们,也能让他们保持中立,不会跟在第一类人后面与我们为敌。”

    “第三类,土地不是他们的根基,只要我们保护工商业,就完全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盟友。”

    “至于第四类嘛。他们虽然也是地主,但依然面临大地主的盘剥压迫,我们的新政对他们是有利的。只要排除他们的后顾之忧,自然就是我们的盟友。”

    ~~

    赵昊听完,给海瑞鼓掌道:“海公果然看得透彻,我也是这种观点。”

    “那么说来,我们应该在依靠劳苦百姓的基础上,大力团结第三、第四类人,尽量争取第二类中立。此消彼长间,再集中力量对付第一类,就容易多了,引起的反弹也就小多了。”

    “但这有个前提,是‘鼓励工商’……”海瑞言罢,笑着指了指赵昊道:“你小子变着花样,就想等我说出这四个字,对吧?”

    “这可不是我和江南公司的私心。”赵昊叫起撞天屈道:“而是江南的工商业已经成为支柱,城市里的市民自不消说。就连农田中,也七成种棉植桑,水稻不足三成。是以一位不歧视工商的应天巡抚,是整个江南的需要,也是大明的需要!”

    “你这调门唱的可够高。”海瑞笑骂道:“既然又担心,干嘛上次见面不问?就不怕你找错人了?”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赵昊讪讪一笑道:“但跟海公吵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观海公在淳安、兴国施政时,都把‘鼓励工商’放在‘劝农劝桑’之后,想必应该不会赌错。”

    丘濬甚至从根本上否定了传统的重农抑商之论。坚持‘食货者、生民之本也’。

    海瑞虽然没有丘濬那么激进,但扶植工商业、搞活经济,是他师从丘濬的地方。当初海瑞在淳安县能考核全国第一,靠的就是这个。

    其实这个问题当然是不能提前问的,不然就成了赵昊选巡抚,那将海瑞置于何地?且不说他强烈的自尊心,一位四品大员的政治敏感性,也会让他断然拒绝赵昊的。

    现在说,那叫出谋划策,听不听在海瑞,当然就没那层顾忌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ps.这几章经过非常详实的资料考查,海瑞的观点都是他自己的,我全都有出处。绝对没有美化海瑞,反倒是发现他被人黑得真够呛。愤愤求月票!还有一章吧……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江堤上的风越来越大,护卫上来给两人加了斗篷。

    海瑞看赵昊都冻出鼻涕了,这才深深看一眼那让他震撼不已的堤坝,开恩道:“下堤吧。”

    赵昊如蒙大赦,紧紧裹着斗篷,和海瑞下了堤坝。

    有大堤挡风,赵昊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缓过劲来。

    海瑞却丝毫不觉寒冷。毕竟他可是在腊月北京都不穿棉袄、不生炉子的海斗士。

    他其实还想跟赵昊谈谈吴淞江工程的问题,但看赵昊这副怂样,终于打住了话头。

    四轮马车缓缓驶来,禧娃跳下车,朝海瑞呲牙笑道:“嗨,老头,别来无恙?”

    海瑞不由一愣,问赵昊道:“这孩子没病吧?”

    禧娃如遭重击。

    “呃……”赵昊沉吟一下道:“还好。”

    他实在没法跟海瑞介绍说,这是和你在北京住对门的赵中丞的二公子。

    禧娃不要脸,老哥哥还得要啊。

    惨遭二连击的禧娃,有气无力拉开了车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昊邀请海瑞上车,海瑞摇了摇头道:“老夫自己走回去,不用你管了。”

    “那海公自便吧。”赵昊已经耗光了所有的体力,一滴都不剩了。便也不跟海瑞客气,猫腰上了马车。

    看看那车厢中豪奢的软包,海瑞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听说我一来,江南的有钱人都不敢坐马车了?”

    “何止。”赵昊接过面帕一边擤鼻涕一边道:“绸缎衣服也不敢穿,女眷也不准戴首饰,就连家里大门都漆成黑色的了。”

    “至于么。”海瑞闻言嘟囔一声道:“把老夫当老虎了吗?”

    “老虎哪有海公可怕?!”赵昊苦笑道:“别处的事儿或许有人夸大其词,但味极鲜两家店开业以来一直都是客满。这阵子创始店上座跌到八成,总店更是只有一半上座了。”

    “海公或许不知道,味极鲜订桌时,都要先付定金的。客人们交了钱却不来吃饭,说明是真的怕了。”

    “哦……”海瑞点点头,没话说了。

    “还有江南银行那边,最近不少储户宁肯不要利息,也要把存银提回家。”赵昊苦笑一声道:“据说是准备存去杭州或者扬州的钱庄,以免被你抄家。”

    “一群胆小鬼。”海瑞郁闷的哼一声道:“老夫还没上任呢,就不能先等等看?”

    “一是海公名声太盛,二是也有人在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赵昊笑道:“不过也不完全是坏事。畏威方能怀德嘛,只要海公安抚有方,相信局面很快会稳定下来的。”

    “知道了。”海瑞脸上有些挂不住,嘭得一声,给他关上了车门。

    “这老头,吓我一跳!”车厢中,差点被夹到手的禧娃愤愤道:“跟小爷做了大半年邻居,居然不认得我。”

    “这说明你洗心革面变化大,人家都认不出你来了。阿嚏!”赵昊说着又打起喷嚏。

    “是吗?我真的变化很大吗?没有吧。”禧娃又自我感觉良好起来,赶紧给叔叔倒了杯热水。

    赵昊捧着水杯,裹了裹身上的斗篷道:“把火拨旺点儿。”

    禧娃热得的袄子都脱了,看看车角的暖笼道:“已经很旺了啊。”

    “叔,你不会着凉了吧?”禧娃也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至少会照顾人了。

    “阿嚏,有可能。”赵昊抽抽鼻涕,虽然感觉身上还好,但还是谨慎的点点头。

    禧娃赶紧拍了拍车厢,高声道:“不去别处了,直接回县衙!”

    “不,去医院。”赵昊却嘶声道:“我要看医生。”

    赵公子花这么多钱请名医、办医院,很重要的一个目的,不就是防着自己生病吗?

    而且感冒还有病毒性感冒,可是有重症肺炎危险的。

    向来以‘留此身有大用’为由,十分惜命的赵公子,自然不会马虎大意了。

    院长,救命!

    ~~

    因为修堤被压坏的路,还没来得及重修。又经过秋天雨水的浸泡,到处坑坑洼洼,坎坷难行。

    哪怕是安了杜仲胶轮圈,加装了减震的四轮马车,也依然把赵公子的肠子都快被颠断了。

    ‘海大人真是英明啊,这破路还不如步行呢……’赵昊本来就不舒服,这下七荤八素,直接晕了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颠儿啊颠儿终于来到小澞河畔。

    这一段通往医院的路,因为之前林中丞要来视察,昆开司给铺成了水泥路。

    至于其余的路段,今年冬天昆开司实在没余力了,只能明年再修。

    马车一上水泥路,马上就平稳了,赵公子长长松了口气,让禧娃打开窗户透透气。

    禧娃却一下瞪圆了眼睛,他看到海瑞居然也上了这条路。

    “你你,你会飞吗?”傻孩子这下更傻了。

    “老夫抄的近道。”海瑞得意的走过来。“是你们走得太慢。”

    他看一眼车厢里面色蜡黄的赵昊,见这孩子真感冒了,这才感到歉意道:

    “抱歉,没想到你这么不禁风。”

    “海大人,咱说话得凭良心……”赵昊郁闷的擤着鼻涕道:“我大冬天的陪你在江堤上吹了两个时辰的风,多好的体格也扛不住!”

    说着话,他看到只穿着单衣的高武,面色红润的走在马车旁。

    这也就罢了,就连白发苍苍的海安,也跟没事儿人似的走在海瑞身后。

    “公子不要自卑,我家老爷是纯阳之体,自幼火力旺。”

    “你也是吗?”

    “那倒不是,小老儿是因为至今元阳未泄。”海安不无得意的笑道:“也就是俗称的……处男。”

    “好吧^”赵公子刚要佩服的竖大拇指,却忽然想到谁还不是处男啊。还能有个靠谱点儿的理由吗?

    海瑞不放心赵昊,又陪着进了他医院。

    这会儿虽然医院已经下班,但对赵昊来说不是问题。

    万密斋和李时珍赶紧给他会诊了一下,就是普通的伤风。

    以两位神医的医术,连药都不用吃,给他艾灸一下,睡一觉就好了。

    “虚惊一场。”海瑞哼一声,走了。

    谁知他走后,赵公子却很认真的跟李时珍商量起来。

    “我觉的我可以病的更重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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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什么意思?”李神医闻言一愣,差点把艾条怼在赵昊大椎穴上。

    “就是字面意思。”赵公子小声道:“我希望病得,能住一段时间院,最好不能探视的那种。”

    “那岂不是弄虚作假?”李时珍断然摇头。

    “李先生通融一下吧。”赵昊央求道:“海公上任,江南人心惶惶,肯定有很多人劝我游说海公。我是既不能答应,也不好不答应,只能先躲起来。等一段时间,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唔。”李时珍也不知听没听懂,依然摇头道:“公子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医者贵乎真,老夫的医德的不允许啊。”

    “回头我为你讲授《生物学》。”赵昊只好拿出杀手锏。“可以让你的《本草纲目》更加系统科学。”

    “伤风之病,本由外感,但邪甚而深者,遍传经络,即为伤寒。”李时珍便改口道:“强者,数日邪散则愈;弱者,邪不易解,延绵不除,绝不可轻忽大意,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

    艾灸之后,赵昊被王铁蛋护士长,用轮椅推进了林润病房隔壁小院中,躺上了铺着白床单的病床。

    王铁蛋给赵昊掖好被角,嘱咐他好生休息,有需要拉一下床头绳,就出去了。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李时珍的医术太高,总之他感觉身上好受多了。终于有力气复盘一下和海瑞的这番长谈。

    毫无疑问,谈话是成功而富有战略性的。海瑞的江南新政一来,可以大大减轻农民负担;二来,赋役的货币化也能刺激商品经济的发展。赵昊和江南公司自然会全力支持。

    而且一条鞭法也好,均田均粮也罢,乃至清退非法占田,都必须以清丈田亩为前提。

    林润已经将江南九府清丈完毕,为海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海刚峰挟新官上任的威势,甚至可以先撇开松江,在九府直接推行。

    这法子看似暂时放过了徐家,但其实才是掘了徐家的根基——松江百姓之所以铁了心跟徐家对抗朝廷,是因为他们乃利益共同体。

    从前,为了逃避赋役,主要是劳役以及差银、力银等劳役相关的各种摊牌,大量的松江百姓通过投献,借用徐家的优免特权,来逃避赋役。

    投是投身为奴,献是献出田产。

    很显然,投献这种行为侵害了朝廷的利益,更将沉重的负担转嫁到了,没有投献的老实人身上。

    因此投献是违法的,《大明律》载有明文,投献双方‘杖一百,徒三年’。

    嘉靖二十七年出台的《问刑条例》更是加强了对投献行为的打击。规定‘投献人发边卫永远充军,受献人家长参究治罪’,也就是同样要‘发边卫永远充军’。

    或许有人要问,既然如此,徐家就敢明目张胆的违法?就算徐阁老不要脸,他的政敌不会检举他吗?

    答案是,很难检举。因为徐家通过钻法律空子,完美的规避了违法风险……

    在这个年代,培养一个读书人很不容易,竭一家一户之力也难以为继,因此往往都要靠整个家族,甚至宗族接济帮助。

    读书人考取功名之后,只自家享受特权,实在不近人情。因此官府也就默许了亲族之间的投献。

    那不是亲族的人想投献怎么办?

    徐家给出的解决方案,给徐家人当儿子孙子重孙子,把名字写进徐家族谱,这样自然就成了徐家这个幸福的大家庭的一员。

    徐大、徐五、徐六、徐八、徐煦、徐羊……这些统统都是后改的姓。

    但‘徐’这么高贵的姓,可不是你想姓就能姓的,只有立了功劳,得到徐家的认可,才有可能被赐姓徐。

    大部分人只能通过将自己卖身为奴的方式加入徐家,虽然从自由民变成了奴才,但能不交税不服役,还不是美滋滋?

    其实这两种方法,官府清清楚楚,可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没违法,你能奈何?

    但一条鞭法会改变游戏的规则。

    简单说来,以前为了逃避赋役,投献是非常划算的。但一条鞭法改革以后,所有皇粮劳役统统折进田亩中,以银两交税。田多多交,田少少交,无田不交。

    这样,无田的农民首先就不划算了,因为给徐家当奴才,还要受徐家的盘剥。如果既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役了,谁还愿意给徐家当奴才?

    甚至那些少有田地的富农小地主,给徐家当奴才也一样不划算了。因为他们交给徐家的孝敬,已经超过了改革后的税负!自然也会觉得亏得慌。

    所以等松江老百姓看到新政的好处后,,依附在徐家身上的千家万户,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可徐家也不是大明的九边防线,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喽!

    赵公子仿佛已经看到,徐家倚仗的那些刁民,反过来攻击徐家的那精彩一幕了。

    兴奋的他躺在床上手舞足蹈起来。

    “哎呀,公子这都烧抽抽了!”闻讯赶来的马姐姐,看到这一幕,登时就泪崩了,扑到床前按住他道:“中午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转头就病成这样了?”

    “呃……”一时得意忘形的赵公子,登时羞红了脸。马姐姐自己人,还没什么。可陈帮主也跟在她身后走进来了。

    这下赵公子辛苦营造的稳重形象,怕要毁于一旦了……

    谁知陈怀秀却只感到很内疚,她原以为赵昊之前的理由只是托词。没想到赵公子真的很忙很累,都累出毛病来了……

    她鼻头微酸的问跟进来的护士长道:“王大哥,公子得的什么病?”

    王铁蛋拿起床头的病历牌看一眼,瓮声瓮气道:“伤风伤寒,病的不清啊!”

    “啊……”一听伤寒两个字,陈怀秀脸色登时煞白,这年代死于伤寒的人不要太多。泪水在眼眶打转道:“他还这么年轻,怎么会……”

    马秘书也吓坏了,搂住赵昊的脖子道:“别胡说,公子不会有事的!”

    “你俩都安静,别听风就是雨。”王护士长脾气不太好,粗声道:“是伤风伤寒,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伤寒,一般死不了人。”

    ps.抱歉,昨天写的太激动,结果彻夜失眠。今天一天晕晕乎乎,睡也睡不着,写也写不出,只有两更了。欠一更明天再补上吧。



    “谢天谢地。”陈怀秀拍着胸口,长长松口气。

    马秘书更是不好意思的放开赵昊,一边摘掉眼镜用帕子擦拭眼角,一边抽泣道:“那也得好生将养,可不能大意了。”

    “我这不都住院了吗?”赵昊笑着安慰惊魂稍定的马姐姐,心中暗骂,李时珍就不会换个别的病名儿?非要引起歧义吗?

    莫非是在报复本公子,逼他违背医德不成?

    王铁蛋伸出手,按在赵昊额头上人肉测体温道:“还是烧,喝了药早点睡觉,注意别再着凉。”

    赵昊一愣,脱口问道:“不是不用吃药吗?”

    “公子,生了病就得吃药。”陈怀秀笑着哄劝道:“小滕每天都喝那么多的药,你还能连个孩子都不如?”

    “可是我真不用吃药啊?”赵昊心说谁还不是个孩子?“不信你们去问问李院长。”

    “药就是李院长开的。”王铁蛋将煎好的药端给赵昊,板着脸道:“嘱咐一定让你喝掉。”

    “公子,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就收收性子把。”马湘兰忙小意劝道:“李大夫八成是怕你不肯住院才那么说的,哪有生病不吃药的啊?”

    “李时珍,我跟你没完!”赵公子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

    “兄长,不要丢下我!”

    江雪迎一声惊叫,吓得睡在外间船舱的小云儿,赶紧披衣进来查看。

    便见自家小姐花容惨淡的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脸上还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小云儿心疼坏了,赶紧给她点一炉沉香,搁在她的床边。

    沉香有安神之效,江雪迎从前常做噩梦,一直离不了这东西。但这半年来睡眠改善许多,因此也就渐渐不用了。

    袅袅香烟升腾而起,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安宁的气味。

    江雪迎接过小云儿奉上的安神汤,呷一口,自嘲的轻笑道:“看来我这火候还差远了。”

    “都怪那劳什子县主,她不在北京待着,跑到南京来祸害人!”小云儿愤愤道:“我都恨不得拿枪崩了她!”

    “你小声点儿,人就在隔壁呢。”江雪迎白她一眼。

    “小姐还怕她听见呀?”小云儿赶紧压低声音。

    “我倒不怕她听见,就怕她以为我们气急败坏了,涨了她的信心。”江雪迎搁下茶盏,挽着如瀑的秀发道:

    “这是一场看谁撑得久的较量,信心就是力量的来源。”

    “呃……”小云儿一脸懵伯夷,好一会儿才讪讪道:“不懂。”

    “好比那天初见时,我故意忽略她的身份,还叫她妹妹。”横竖已经失眠,江雪迎索性便跟小侍女复盘道:“换了你是她,一位皇帝的外甥女,堂堂县主,会怎么反应?”

    “我要是县主啊。”小云儿笑道:“当然乖乖退出喽。”

    “说实话。”江雪迎白她一眼。

    “那肯定要发作的。”小云儿便指着一旁的圆凳,鼓着腮帮子道:“大胆,敢对本县主不敬,给我跪下掌嘴!”

    说完她拍拍小胸脯,后怕道:“好险好险,幸好那位县主没这么干,不然小姐可就惨喽。”

    “我倒巴不得她这么干。兄长怎么会喜欢,这样跋扈骄纵的女人?她对我自然也就没有威胁了。”江雪迎轻轻一叹道:“可惜那李明月居然忍住了,完全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小云儿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噘着嘴嘟囔道:“也许她就是傻呢。”

    “不然她会带个比她还漂亮的女孩子,来一起找赵公子,这不是驱虎吞狼吗?”她还给自己找到了论据。

    “你才是狼呢!”江雪迎又了白这不会说话的小侍女一眼。

    因为她把自己比作狼,却把张小姐比作虎……

    “管她是长公主的女儿也好,大学士的千金也罢。”江小姐深吸口气,振奋精神道:“就算她俩绑在一起,我也不会输的!”

    “小姐这么有信心?”李明月和张筱菁实在太强了,哪怕小云儿是自家小姐的脑残粉,也感觉胜负的天平不会向小姐倾斜。

    “我就是有信心。”江雪迎重重点头,但怎么看都像是给自己打气道:

    “换了别人我肯定会输,但唯独兄长不一样。因为他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奇男子。这世上,只有我懂他的理想,只有我能跟上他的脚步,只有我能成为他伟大事业的好助手!”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神情也自信了许多。

    “兄长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了他的事业,不会耽于男女之情的。而且日后他的脚步将走的更快,走的更远,那些女人只会觉得他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无法理解他,甚至与他为敌。”

    “只有我可以永远陪伴他,永远与他并肩作战,直到最后一刻!”江雪迎冷若冰霜的双眸中,燃起熊熊烈火,仿佛能将这世间的一切烧穿一般。

    “所以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我!”

    “嗯嗯嗯。”小云儿小鸡啄米的使劲点头,感受到了小姐必胜的信念。这才想起她可是不败的少女江雪迎啊!

    “而且,我只有兄长一个人……”江雪迎声音渐低,微不可闻道:“她们却有的是选择,怎么可能撑的过我呢?”

    ~~

    隔壁船舱。

    李明月居然也破天荒的失眠了。

    这可害惨了张筱菁了。可怜的小竹子昨晚就一夜未眠,今天又得听她聒噪,没法入睡。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李明月一拳接一拳捶在人偶抱枕上,气鼓鼓道:“怎么我去哪儿她去哪儿,不是要在金陵等重要合同吗?!”

    “呵……”张筱菁打哈欠道:“重不重要是相对的,可能她觉得,目前看住你更重要吧。”

    “她都已经霸占赵大哥一年了!”李明月用两条修长的腿,死死夹住那人偶泄恨道:“让我几天怎么了!”

    “这种事儿有让人的吗?”张筱菁不禁苦笑道:“在人家看来,你才是不速之客好吗?”

    “明明是我先和赵大哥……的!”李明月气鼓鼓道:“好你个小竹子,叫你来是帮忙的,可不是看戏的!你倒好,当起了扎嘴葫芦!”



    女孩子们是在去往昆山的夜航船上。

    江雪迎本打算稳住李明月,让她在南京等着赵昊。然而兰陵县主岂能让人牵着鼻子走?在留云山居吃过茶,便借口说要逛逛南京城,要告辞开溜。

    哪知江雪迎竟非要给她们导游,热情的让人没法拒绝。

    李明月只好捏着鼻子应下,两人便气氛和谐的逛了小仓山、状元街,又在芙蓉湖坐船,沿着河道游览起来。

    小竹子头一次来南京,看哪儿都新鲜,而且江雪迎也很会照顾人,她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可李明月比江雪迎还要熟悉南京城,何况还要跟情敌虚与委蛇,自然感觉度日如年。

    捱到一起在夫子庙用过下午茶,李明月便给李承恩递个眼色。

    好容易来趟秦淮河,却见河楼关门闭户,画舫了无踪迹,小爵爷顿觉索然无味。虽然就算照常营业他也干不了什么……

    李承恩便顺着妹妹的意思道:“妹,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哎呀,真舍不得雪迎啊。”李明月拉着江雪迎的手,一脸难舍难分。

    “是啊,你我姐妹一见如故,实在舍不得和明月分开呢。”江雪迎也依依不舍。

    经过大半天的暗战,两人各退一步,李明月不拿县主的身份压人,江雪迎也不再仗着比她大一个月,拿年龄说事儿了。

    于是互相称呼闺名……呃,好像也不是很礼貌。

    “妹妹住哪里?”江雪迎问道。

    “呃……”李明月哪知道啊?赶紧看向李承恩。

    “那个,那个……”李承恩也不知道啊,住哪儿这种问题,哪需要他操心啊?

    “愚园。”还是小竹子给解了围。

    “哦,对对对。”李明月忙使劲点头,她也想起来了。今年秋天,母亲在南京、苏州等地各购置了一处园林,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能不能去住两说,拿来搪塞一下,没有任何问题。

    “那不远,我送明月去吧。”江雪迎便热情道。

    “千万不要,我最不喜欢道别了,当初赵大哥离开北京我都没送。雪迎你还是改日再来找我玩吧。”李明月忙摆手连连,终于甩掉了牛皮糖似的江雪迎。

    见江小姐的马车渐渐远去,李明月便迫不及待道:“走,去昆山。”

    “啊,不是去愚园吗?”李承恩一愣。

    “笨蛋,我这叫声东击西。”李明月得意道:“等那粘人精明天到愚园找我时,本县主已经上了大运河。”

    “这叫任她惊似鬼,也要喝本县主的洗脚水。”她得意的用手背挡住嘴,笑得花枝乱颤。

    “哇,妹妹,你居然学会动脑子了……”小爵爷还没发完感慨,便又遭受一记寸拳。

    “哦!”

    ~~

    “呀……”

    顿饭功夫后,江雪迎和李明月又在江东门码头上碰见了。

    片刻尴尬后,两人便又一脸惊喜打起招呼来。

    “呀,好巧啊。没想到雪迎也会来码头。”李明月强颜欢笑道:“你不是要回山上等合同吗?”

    “哦,公司临时有事要回昆山呢。”江雪迎毫不意外的拿公司做托词,又微笑问道:“那妹妹又去哪儿?”

    “呃……”李明月这下想说回扬州都不可能了,只好叹气道:“去江南医院。”

    “怎么了?谁生病了?”江雪迎吃惊问道。

    “看病,我哥这儿有病,雪迎可别乱讲。”李明月瞥一眼李承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样啊。”江雪迎一脸同情道:“那可不能耽搁了,明月咱们这就出发吧。”

    “嗯,好的雪迎。”李明月笑的很勉强。

    为了表示亲热,两人非但同乘一船,还住了隔壁。

    ~~

    隔壁船舱中,李明月在埋怨张筱菁不帮自己一起对付江雪迎。

    张筱菁无奈看她一眼道:“知道什么叫谋定而后动吗?我得先观察一下,看看你的对手有什么长处短处,才知道应该怎么帮你出主意。”

    “哦,这样啊。”李明月登时心情大好,放开了被她蹂躏的人偶,转而摇着小竹子道:“那你看出什么了没?”

    “这个对手很棘手啊。”张筱菁道:“没听说吗,她十三岁就已经接管了家里的生意,现在更是给整个江南集团当大总裁呢。”

    说着,她问李明月道:“你十三岁在干嘛呢?”

    “我……”李明月想一想,不服气道:“我十三岁也很厉害了好吗?”

    说着她屈指如数家珍道:“我会骑马、打猎、滑雪、溜冰、击剑、射箭……”

    张筱菁一脸黑线道:“我说的是需要动脑子的事儿。”

    “呃……”李明月小声道:“这些也都要动脑子的。”

    说完,自己先沮丧道:“其实我也知道,她太厉害了。好像什么心思都被她看的透透的,不管干什么都能被她料到,你说我是不是输定了啊?”

    “其实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张筱菁赶紧坐起来,给她打气道:“信不信,江小姐也一样急的睡不着觉?”

    “会吗?”李明月吃惊道:“我看她好沉得住气啊。”

    “对这种厉害的人呢,我们不要听其言,而要观其行。”张筱菁给小县主支招道:“她要是真不担心,怎么会跟我们一起去昆山你呢?这说明她担心的要死,根本不敢让你和赵公子独处。”

    “真的是这样吗?”李明月开心。

    “你不要被她营造的假象给骗了。”小竹子捧着李明月英气勃勃的小脸蛋道:“你可是堂堂兰陵县主,大明长公主的爱女,赵公子的青梅竹马啊。而且长得这么漂亮,人品又好,在你面前,哪个民女都会心生自卑的。遑论跟你争?”

    “这样一想,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李明月登时恢复了信心,高兴的亲一口张筱菁道:“你不早说,害我担心到现在。”

    “我不是怕你骄傲吗?”张筱菁伸臂挡住李明月道:“你今年读了那么多兵书,骄兵必败的道理还不懂吗?”

    “你是要我‘哀兵必胜’吗?”李明月不禁小脸一红,她是知道江雪迎的存在后,才开始真正认真读兵书的。

    ps.三连更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