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没有想好到底如何安排的萧珞和薛沄,因为这件突发的小事,跟温家人扯上了关系。
温宁在意识到两人对自己的行为并无不赞同,反而十分理解之后,就猜测他们与自己一样是知道些什么的,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家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同样的“知情者”,尤其是在才因为这个失去了一群小伙伴的时候,温宁对两人的存在十分欣喜。
虽然得了温宁的好感,萧珞和薛沄两个却也没有趁着机会利用这份好感追问,只将温宁平安送回了家嘱咐他以后小心,并在温宁的期盼下留下了城中的住址。
温宁回到家中,没有隐瞒地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给了祖父温宪,第二日,萧珞和薛沄两个就并不算意外地,得到了温宪的邀请,跟着温宁踏入了温家的大门,见到了温宁已近三百岁,快到筑基期修者寿元尽头的祖父,温宪。
萧珞和薛沄坐在温家宅子里的会客厅内,与温宪坐在桌前,客气地用茶。
温宪与当初两人在楼城遇到的余伯给人的感觉很不相同,客气温和之中带着点儿淡淡的防备。
温宪与两人客套了一番之后,便开口感谢两人前一晚的援手,包容了他的孙儿温宁的无理莽撞行为。温宪只说温宁还小不懂事,并不提起温宁这番行为的原因,只说自己身为长辈有些惭愧。
萧珞和薛沄对视一眼,理解温宪这番谨慎的试探,薛沄想了想,也并不继续绕弯子,开口直言:“温前辈多虑,温宁只是一时义愤不平行事不谨慎。话说回来,面对这样的不公,便是寻常人听了见了也会不平的,尤其是在……襄城这么个环境之下。”
萧珞看着温宪面上仍旧平静的浅笑,略一思索在薛沄之后加了一句:“尤其是,作为受了上官家恩惠的人。”
“上官家”三个字,果然让桌子对面一直平静着的老者忍不住眼光一闪。
“两位小友……”
“温前辈。”瞧出温宪还有想模糊着绕过去的想法,薛沄忍不住开口打断:“晚辈明白您的顾虑,也晓得有些事一旦被知晓之后容易惹祸上身,您如何谨慎都是应该的。只是这件事……正是对我极为重要的那件事的线索,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轻易放弃。晚辈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萍水相逢您不信我们是应该的,所以……晚辈愿在此发下心魔誓,不论日后如何断不泄露半点有关您和家人的消息。”
薛沄的声音并不大,语调也并不沉重,却着实让桌子对面的温宪惊得有些变了神色。
对修行之人而言,心魔誓已算得上是最重的誓言,即便自七千年前大千界九州灾劫过后再无人有跨过渡劫期飞升的可能,甚至那之后修者修为连合体期都跨不过,所谓心魔仍是修行者的进阶晋级的大敌,一旦招惹心魔因果,其后每一次进阶都有极大的生死劫难,陨落可能极高,据闻严重者甚至能影响死后轮回。
因而修士绝不会轻易许下心魔大誓。
薛沄这么说,温宪虽然难免被惊了一下,也很是感慨这个年轻姑娘的勇气,但细细一想却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办法,是对自己一家的保障。这样想着,温宪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萧珞。
萧珞在薛沄说出“心魔誓”时狠狠地皱了下眉头,看了薛沄一眼,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再转过来看向温宪的时候微微笑着道:“温前辈,晚辈也愿意立心魔誓。”
温宪也是修行者,虽然天赋有限在筑基期止步无缘冲击金丹,但近三百年的岁月下来眼光却还不错。眼前的这对年轻男女,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这般成就,不仅天赋过人,来历也可能并不普通,这样的人,即便在如今这个修士连合体期都跨不过的九州大陆上,来日的成就也必定不可限量。这样的人敢用自己的未来赌一个心魔大誓,温宪一边是放下了些忐忑的心情,另一方面也忍不住幽幽一叹。
按这个小丫头说的,他们想从自己这儿知道的事儿只是另一件更大的事儿的引子,先不说他所知的这件就已经是件了不得的,只说这两人毫不犹豫地愿以心魔立誓言的举动,就让他有些不敢去多猜,那一桩更大的事是什么了。
两人说到做到,很快在温宪面前立下心魔誓,在场同为修士的三人都能在立誓完成的一瞬间感觉到一种玄而又玄的力量在立誓的萧珞和薛沄身周一晃而过。
如此之后,温宪便没有再搪塞,在萧珞亲自动手设了堪堪罩住会客厅,并不会引起外面人注意的结界后,叹了口气,将自己所知的事,说了出来。
谈起这件事,已经年老的温宪整个人都像是一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暗影,显得有些低沉。
“两位小友……是怎么知道上官家的?”
“……曾有幸结识一位朋友,也修……上官家的清蕴诀。”
“是年岁相仿的朋友?”温宪叹了口气闭上眼:“他们家……果然还在……”
“前辈?”
“……差不多快两百年前,就在这襄城,我们文家……有幸认识了一户姓上官,也是修士的人家。”
薛沄听温宪说出“文家”微微一愣,倒是萧珞没有太过惊讶。低调回到故地,为防万一改名换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即使襄城之内他们曾经的痕迹曾经相识的人应该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当年一次切磋中,我认识了年岁相仿的上官兄,上官铭,意趣相投性情相合,渐渐成了好友。”温宪的目光有些飘远,脸上带着点儿怀念的浅笑,又透出一股悲伤和愧疚:“上官兄天资过人,博文聪慧,帮我甚多。后来我无意中瞧见他偶尔修炼会有些许差错不稳,才发现……他是有灵根驳杂问题的。那个时候,九州大陆上还从未听闻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人能顺利修行的,我也曾一度想劝他不要以性命作赌……如今想想,上官兄对我当真是一片挚诚,他后来告诉了我,他们上官家在编写一册能让灵根驳杂者顺利修行的辅助法门,他当年的修为便是试验着那一册成功了大半的辅助法门的成果。”
薛沄轻声问道:“那便是清蕴诀么?”
温宪点点头:“是,清蕴诀这个名字,那时候便有了。”
萧珞叹了一声:“能撰出清蕴诀,上官家当年也是出了位难得的绝世天才,可……”若真有这样天资卓绝的鬼才,上官家又怎么会寂寂无名,在之后……落得那般境地呢?
温宪摇了摇头,解答了萧珞的疑问:“上官家没有绝世的天才……清蕴诀不是一人之力,是上官家数代人,一代一代不断钻研摸索而成的,不知几代人的心血凝聚之作。”
萧珞和薛沄听了,惊讶过后心头泛起的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不甘。
“七千年前九州大陆浩大灾劫,据说在那次灾劫之前灵根驳杂者虽然修行缓慢却不会因走火入魔而丢了性命,灵根驳杂成为许多人踏入修行之路的最大障碍,正是那次灾劫过后才有的。灾劫过后修士们再无法跨过合体期继续进阶,无望过后,上官家的先祖便有人将心思放在了灵根驳杂的问题上,着手研究解决之法。而后上官家虽有些没落,这件事却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始终没有停歇过。直到上官兄那一代,终于,瞧见了即将大成的希望,谁知……”
薛沄皱起眉:“……那位上官铭前辈,认识了元彻?”
“……不错,便如同与我一般,上官兄亦是在一次切磋之中,认识了当时刚刚来到襄城定居的散修,元彻。”温宪的目光凌厉了一瞬,桌面上的手掌也攥紧了一些:“当年的元彻,当真是一副风趣诚恳,老实上进的模样,上官兄……连同我在内,谁都没有对他太过设防,没过多久,元彻也无意中发现了上官兄的事,知道了……清蕴诀。如今想想,元彻那小人,怕是那时候便已经动了龌龊心思,我还记得在那之后他便更是积极交好上官兄,还越发频繁地跑去上官家求教……呵!只是当时上官兄还当他是朋友是好兄弟,诚心以待不曾设防!怕就是那个时候,被他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把清蕴诀的许多内容给偷了出来!”
温宪忍不住狠狠锤了锤桌面,虽然并未用上灵力,力道却也不小,桌上的茶盏都被震碎,茶汤流了一桌。
但此时,无人在意这个。
“那元彻倒也谨慎,动作极慢,上官兄一家也好,我们这些朋友也好,谁都不曾想过设防,谁都没有发现不妥,还就这样称兄道弟过了近百年的光景!那元彻不知是因为最后的一点儿内容不好探得,还是已经有了旁的想法,突然说他有些什么感悟要闭关,上官兄和我们也都没有在意,还……还拜过酒菜预祝这个小人闭关能有所得!等他出关再庆!”温宪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元彻闭关没多久,我妻子在沧州的外家有事让我夫妻二人带着孩子过去一趟……辞别上官兄之时,上官兄特地取了一份……一份刚刚大成后的清蕴诀修习口诀与我,让我可以放心地给我有灵根驳杂问题的儿子修习之用。那时候,上官兄还与我笑着说……他们已在准备将清蕴诀向整个九州传开,既是帮助九州大陆众多修者的功德,也能……能为上官家世世代代的苦心在大千界留下长久的美名,不负先祖所念数代族人所望,给后人留下更好的‘财富’……那时我还感慨过上官兄一家人的无私,赞叹过他们眼光的长远,为后人留下美名功德而不是有形财物,可谁知……”
薛沄低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是这时候的这个巧合,让温宪一家离开襄城离开陈州,才……逃过了一劫。可这位待友极诚的上官铭……
当时清蕴诀将将写成,还未公开,或者说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上官铭却将完本的内容在公开之前,送了一份给温宪,既是相信温宪的人品,也是两人挚友之情深厚的缘故。这时温宪如果是个像元彻那样的小人,完本的清蕴诀他完全可以利用一番为自己谋出不知多少利益。
但……
温宪没有辜负上官铭的信任的情份,另一个元彻却不是如此。
其实想来也是可笑,温宪什么都没有做,最终却先一步拿到了大成的清蕴诀完本,元彻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筹谋了百年的功夫,偷得的还不是完整的内容。
温宪此时眼眶已经有些泛红:“到了沧州三个月之后……突然听闻陈州襄城传出一部惊世绝艳的清蕴诀,而创者……竟然是什么‘元彻真君’!那时我才……”说着说着,温宪已经有些哽咽,整个人显得更是苍老了几分:“是我懦弱……对不住上官兄……不只不敢对上那时就有了冯家做后盾的元彻,不敢说出真相,甚至……甚至不敢回襄城,不敢……去打探上官家的消息……”
“……前辈……”
温宪仰起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再不能进阶,是我应得的……”
他的一生,得过一个无私坦诚的挚友,只是……懦弱而又自私的他,配不上这份赤诚。
离开温家回到他们自己租住的小院,薛沄心底仿佛烧着一把火,又气又痛,却又因为这把火到底无法真正烧起来改变什么,带着一股悲愤的不甘。
薛沄的心情,比在楼城,第一次听陆岩说清蕴诀和上官家的时候,要沉重得多。
在楼城听所知也不算多的陆岩说起时,在震惊之余,也觉得气愤和不平。
可如今听温宪说完上官家和上官铭的往事,却更觉心痛,其意难平。
上官家,世世代代心心念念的心血精华,自己族人以自身冒险试验而成的妥帖完本,就那样……被另一个窃贼,一个曾经得过上官家的诚心以待的小人盗走,冠上自己的名字,成为他在九州大陆上风风光光地名利双收的工具。而真正为这部清蕴诀付出无数心血甚至生命的上官家人,却是因为这个龌龊小人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温宪不知道上官家在那之后如何,但在听闻这些年还有上官家的人存在于世,传出了真正的完本清蕴诀后,感慨着上官家并未在那次灾劫之中尽数覆灭还有后人活着,忍不住老泪纵横。
陆岩是与萧珞他们年纪相仿的,修习清蕴诀必定就是在这最近的几十年内,也就意味着百余年前的巨变之后大千界九州大陆上还有活动着的,暗中将真正清蕴诀传于世人的上官家人的存在。
萧珞和薛沄没有跟温宪透露陆岩的信息,只粗粗说曾见过一个朋友习的是真本清蕴诀,温宪心里也明白两人的顾忌并不多问,于他而言,只要知道上官家还有血脉在世,就够了。
其实,上官家的现状,他们谁也不清楚,就连陆岩,怕也是只知道一点点的。
但是作为当年元彻忌惮的首位,冯家清扫的核心,当初毫无准备的上官家……
“萧珞……”
萧珞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坐在自己对面发了许久的呆的薛沄的头发:“在想上官家?”
薛沄抿了抿唇:“萧珞,你说……上官家的公道,真的讨不回来了么?”
萧珞微拧着眉头眼光一闪,手掌轻轻拍了拍薛沄的肩,却是没有说话。
“……有希望?”薛沄对萧珞很是了解,尽管他沉默着没有出声,她却也能体会出他的意思来。
这件事,当是有希望的,只是……
“等。”
薛沄一愣:“等?”
萧珞又叹了口气:“要为上官家讨回公道,不是做不得,只是……要等待时机。”
“时机?”
“若是真本清蕴诀公开,上官家正名,沄儿觉得,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元彻那个小人……”薛沄下意识地说起来,说着说着却在萧珞的目光中停了下来,微一思索之后:“……上官家的真本清蕴诀,几经上官家人修行试验,并无损伤经脉的问题……不需要辅助服用清蕴丹!所以……所以上官家真正的清蕴诀,会动摇损伤冯家为首的,所有从清蕴丹中获利的人的利益……这才是,最大的影响,也是……上官家想正名的最大困难?”
萧珞点点头:“上官家真正的清蕴诀问世,损伤最大的是他们,那……获益最大的呢?”
泄了一些气愤之情,冷静下来一些的薛沄这时候反应也快了起来:“大千界九州大陆上人数众多的……灵根驳杂的修者,若有了上官家的真本清蕴诀,不仅从今以后能够省下买清蕴丹的灵石钱财,还彻底地没了经脉问题的危险疑虑,获益最大的,便是他们了。”
萧珞微微笑了笑:“不错,但……能为上官家正名,最大最有用的力量,却又不是他们。”
薛沄听了萧珞的话,心头似乎隐隐有些明悟,却又好像罩着一层迷雾,隐隐绰绰并不能看得分明。
萧珞心知所谓“时机”虽然瞧得见希望,却毕竟还远,心里也还存着让薛沄自己想明白的意思,这时候便并不再深入解释,而只是略略提示一点:“沄儿觉得,当初元彻为什么着急向九州大陆‘慷慨’地公布了清蕴诀?”
萧珞突然“转移话题”,薛沄虽然一愣,却仍是认真回答:“按温前辈所言,那时候上官家已在计划向大千界公开真正的完本清蕴诀,元彻那时若是不抢先一步,待清蕴诀的内容整个九州人尽皆知,他盗来缺了一点儿的残卷,还能有什么用处呢?所以,与其自己收着藏着以图将来利用,不如赶在上官家之前……若能在那之后堵住上官家和其他知情人的嘴,九州众人眼中,他可不就成了形象无私崇高的清蕴诀的撰写者,享众人敬仰。”
而恰恰正是他盗来的那并不完整的清蕴诀的瑕疵缺憾,不得不需要清蕴丹的补充,反倒给了元彻借此在名之外揽收利益的机会,让瞧见利益好处的冯家成了他的倚仗,借了冯家的势力,果真做到了“堵住”上官家和其他知情人的嘴。
说来,能在那匆忙的几月之内想到转圜办法,成功说动并投靠向冯家,元彻这个人,也着实有几分“能耐”和运道。
只是这份运道,却是助了这个盗用他人心血的龌龊小人,顺利地踏着上官家的血泪,在九州大陆,名利双收……
听了薛沄的回答,萧珞勾了勾嘴角,继续问了一句:“那清蕴诀真正所出的上官家,又是为何会有将它完整公布出来的想法?”
“这……”薛沄低垂下眼微拧起眉头,细细思索了片刻才慢慢地道:“……清蕴诀不是什么能帮助修行进度,有利于进阶提升实力的秘籍珍本,唯一的功用便是让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人能够放心修行,不像其他典籍秘法有私藏下来自家人修炼以图胜过旁的修者的价值,上官家若是自己留着不肯公开,也不过保证了上官家的后人和一些亲近之人不会受灵根驳杂问题的困扰而已,但只这么点儿作用……似乎有些对不起上官家多少代人付出的心血和代价。既如此,清蕴诀密而不公对上官家没多少好处,不如传于九州众人,既为后代积下莫大的功德,也能凭着这对九州大陆上众多的灵根驳杂者却是有如再造之恩的举措,让上官家的名声传遍大千界,即便上官家势力单薄族人修为有限,仍能凭着从今而后源源不断的,来自于所有受益者的崇敬和感激,在九州大陆立有一席之地,轻易不会被人击垮了。”
萧珞点了点头,肯定了薛沄的说法之后,却是又追问了一句:“只有这个原因么?”
“那……还有什么?”薛沄自己却是也觉得欠了那么点儿什么,却是一时之间再想不到旁的。
萧珞倒并不急迫地盼着薛沄的成长一蹴而就,闻言没有再多卖关子,开口道:“因为上官家的人知道,若不公开清蕴诀的内容,让它变得人尽皆知,上官家,便无法安全,无法安宁。”
“……嗯?”
“上官家不论曾经有没有过厉害的先祖,如今却已并无出色之处,九州大陆上也没有什么势力背景可以依靠,比起那些孑然一身的散修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根本不可能跟强大的势力对抗。”
薛沄皱着眉头,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若真的私留着清蕴诀只给少数亲近者使用,上官家……反会招惹其他人的觊觎?”
“清蕴诀的确对提升修为实力并无帮助,也不是什么秘法传承,但利用好了未必没有价值获得利益,端看握在谁手里怎么去用。真有什么人瞧上了有了心思的话,上官家,保不住清蕴诀。要么,对方心狠手辣一些灭了整个上官家夺去清蕴诀,要么,上官家将清蕴诀献出去以保平安,但若如此这清蕴诀能被旁人知道的出处就定然不会再是上官家了,从此便与上官家无关,他们世代的努力和心血便必须送与旁人。”
虽然觉得并不痛快,薛沄也知道萧珞说的是实情。巧取豪夺,不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是屡见不鲜的。
如今这个四大世家两大宗派扎根的九州大陆,便是如此的景象。家族为自身求利行为很多时候并不得当,宗派多置身事外高高挂起……
“……所以,让九州众人都知道清蕴诀,知道它出自上官家,其实……也是在自保。”
萧珞叹了口气:“是。上官家的打算,其实很不错。”
可惜……
清蕴诀,如今在九州大陆众人眼中,到底还是没能冠上上官家的名字。
薛沄沉默下来,萧珞也没有再说什么。
静默许久,薛沄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萧珞正温和地看着她。
“萧珞……”
“你想试着去找上官家幸存者的下落?”
薛沄不意外萧珞对自己的了解,此时也干脆地点头承认:“来襄城,更多是为确认我们先前猜测的真相,如今……”
萧珞抬手拍了拍薛沄的肩,松松地握了握:“我知道你放不下,也好,相信当年薛世伯救下人,必定也跟上官家的人有些接触,我们若能找到……兴许会有旁的线索方向。”
薛沄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开口向萧珞问道:
“萧珞……按爹爹手札上的说法,这样的事,以前曾有过的那件,比这一桩更是惨烈肮脏。许久之前……是不是也有过比元彻更过分的小人,盗用了另一人的心血和功德,反倒……在九州大陆上被一直传颂着,享受不属于自己的荣光?直到今天,仍是这样。”
萧珞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自然明白薛沄的意思。
如今他们查出的面对的,元彻和清蕴诀,上官家的事情,就已经如此让人意难平……
虽然打算寻上官家人的踪迹,萧珞和薛沄两个却暂时没有更多的线索。
温宪那里自不必说,百余年前事情发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上官家的人,也没有得到过上官家人的消息,而陆岩那边也已说过那位曾经传给他真本清蕴诀的朋友已经离开不知所踪,他也没有什么线索。
有关薛钰,也许萧珞猜测不错,八年前楼城从冯家人手中“包庇”了和可能是上官家人的此刻之后,薛钰与那疑似上官家人的刺客兴许还有接触。
按照如今萧珞和薛沄所知的,八年前薛钰在楼城跟冯家闹翻过后,曾独自离开楼城,并未随着薛家的其他人一并在采购药材之后回绵州。而那之后过了三个月才回到绵州薛家族中的薛钰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却是没有人知道。
一时不急着离开,留在襄城整理揣摩他们为数不多的线索,萧珞和薛沄两个呆在襄城租住小院的这些天,倒是常见温宁。
从小到大,温宁一直被家人尤其是祖父告诫着谨守秘密,到了襄城之后随处可见那位元彻真君的雕像也强忍着不敢表现出什么来,直到前些时候因为对元彻的态度失去了好容易找到的小伙伴,憋闷了许久的少年到底藏不下去泄露了些愤怒之情出来,那之后却也认识到自己不小心不谨慎闯了祸,若不是瞧见的正好是萧珞和薛沄……
在那之后被温宪训过一番的温宁,仍旧忍不住因为结识了萧珞和薛沄这两个帮助了自己的大哥哥大姐姐的雀跃之情。这是他第一次,可以不用在家人之外的人面前隐藏情绪强守秘密。
薛沄很喜欢温宁,萧珞也很乐意指点。
萧珞很早便开始在九州各处游历,眼界开阔,薛沄在薛钰去世前也是薛家嫡裔,学的东西都并不一般,两人乐意指点温宁,温宁这段日子也是颇有收获。原本温宁对两人还只是带着感激的“战友”之情,在得了两人的指点照顾之后渐渐变成了崇拜,发现他们的指点对自己修炼也很有帮助之后,更是在祖父温宪的默许之下,时常忍不住眼睛亮晶晶地跑来拜访。只是温宁不知是不是被温宪提点过,知道萧珞和薛沄两个有正事,只三四日来上一回。
这一日,温宁没来,萧珞带着薛沄从窝着的小院里出来,在隔了珍宝阁铺子一条街的市集上闲逛。
原本一直因没有下一步的线索方向而犯愁的薛沄,在被萧珞拉出来瞧见热闹之后也转开了心思。
前些时候薛沄也瞧见过多少次集市,只那时候大部分心思都在调查线索打听消息上,倒还真的没有放松下来逛过。
入夜,天色渐暗,薛沄逛了一天这时候也总算有些回了神,想起自己“糟蹋”掉的灵石和钱财,开始有点儿心疼,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陪自己胡闹了一天的萧珞。虽然一开始是萧珞把自己拉出来的,但是逛着逛着她就……
萧珞走在薛沄身后,装作没有瞧见薛沄瞥过来的眼神,心里却是长出了口气,又有些感慨。
薛沄将自己逼得太紧,即便早就知道真相并不好查,但遇到阻碍和滞涩的时候仍旧忍不住焦虑难安,郁结在心。像是现在这样,曾经他偷偷带她去镇上闲逛胡闹时她才会露出的神色,已经许久没瞧见过了。
珍宝阁附近的几条街,开着各种各样的铺子,也有不少人干脆在街头搭起摊子。这里面有普通人,也有修者,大都是散修,在繁华的地界卖些在旁的地方弄到的小玩意儿或是自己用不上的修行物资。因为不少是这些修士们在旁的地方历练行走时候收集的东西,对于没有去过没有见过的人来说,倒也很有意思。
萧珞陪着薛沄沿着亮起灯的街道往他们租住的小院走回去,看着才因为回过神有些心虚的薛沄很快又被周围没见过的有趣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勾起嘴角。
走着走着,薛沄在一个散修的摊子前不远处站住,看着地上一只琉璃瓶子装着的两个小东西,有些怔怔地:“……萤火虫……”
萧珞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薛沄的变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散修坐在那里径自闭目养神,并未看过来,而薛沄看着有些发愣的,是放在一边的琉璃瓶子,那里面正飞动的两只萤火虫,即便是在入夜街口明亮的灯管烛火之下,仍旧很是耀眼。
那不是普通的萤火虫,它们的萤光每闪动一下,都是从莹绿到深蓝的流畅变化,端得奇妙稀罕。
“你喜欢?”
薛沄耳边传来萧珞的声音,眼光还有些飘远,伸手去拉萧珞的衣角:“萧珞,那个萤火虫……是不是很特别?一般的地方找不到的?”若是能常见到的没理由被一个修士摆出来贩卖,还特地套了一层琉璃瓶子。
薛沄问着萧珞的时候,正瞧见另一个也是修士的姑娘走过去指着琉璃瓶子里的萤火虫问了一句,得了那散修眼睛都不睁的随口回应之后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抬步便走开了。
好像是……太贵?
薛沄瞧见之后暗暗琢磨,看来……果然不是普通的萤火虫。
萧珞倒还真知道答案,看了一眼那琉璃瓶子开口道:“那是流光萤,虽然萤光独特,却到底不是什么灵虫,只不过是好看。但它稀罕就稀罕在只有生长流光草的地方有,不容易寻得,所以拿出来卖,便是只能看看无甚大用,也从来不便宜。那散修大约只是想试试运气,若是能在外面自己卖掉,比送去珍宝阁被人抽上一层,要来得划算一点儿。”
听了萧珞的解释,薛沄猛地一僵,而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一把抓紧萧珞的手腕,朝他看过来,却是没有说话。
萧珞很快明白过来,跟薛沄一道很快回了小院。
进了院子放心下来的薛沄再憋不住话:“那流光萤,我曾经从爹爹手里拿到过一对摆在屋里玩儿,先前我没有想起来,今晚瞧见才……爹爹给我那对流光萤,是八年前,他外出许久后独自回家的时候!算起来,正是楼城那件事情之后!”
萧珞听了神色也正了起来:“离开楼城后的那三个月,薛世伯去过有流光萤的地方,这个方向……也许能找到上官家的人。”
薛沄自然也是想到这个才会这般激动,只是她对流光萤实在并不了解,先前还当真以为并没有太不寻常,没以为会是能用得上的线索:“你方才说,流光萤只在生长流光草的地方有,那……生在流光草的地方,可多?”
萧珞皱起没有,神色微有些沉地看了薛沄一眼:“……不多。”
“怎么?”薛沄感觉到萧珞似乎有些沉重之意:“有什么问题?”
萧珞叹了口气:“你可注意到方才摆出流光萤的那散修什么修为?”
薛沄微微一愣:“……我看不透,比我高太多。你……”
萧珞摇了摇头:“我如今筑基八层,也看不透他。”所以如果不是那散修身怀特别的阻挡旁人探查的法宝,就只有……修为超过萧珞三层以上这一个可能了。
“你是说……他很有可能已是金丹期的修士?”薛沄细细一想就明白了萧珞的意思:“所以……生长流光草的地方有危险?”
只有这才能解释萧珞为什么突然提起修为问题。
薛钰是薛家的嫡系子弟,天赋过人,八年前已是金丹九层,眼瞧着要突破成为元婴的大圆满期修为,有了足够的独自行走险境的资本。
方才他们瞧见摆摊子的散修,若也真的已是金丹期的修士,也就能解释分明是有些拮据地在卖东西换灵石,却仍旧带着一点儿倨傲之感的态度。
所以,那生长流光草,能捉到流光萤的地方……
“九州之内流光草最多也长得最好的地方,恰好……离陈州不算太远。”萧珞尽管有些担忧此时却也没有隐瞒:“陈州往东,巧州与沧州的交界之处。”
薛沄看着萧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萧珞笑了笑,伸出手揉乱了薛沄的头发:“又瞎想?”
“……我只是……”
“既有了方向,我们也该离开襄城了。不过……那地方并不比城镇之中安稳,离开襄城之前,我们也得多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嗯。”薛沄顿了顿才点头应下,到底没有提什么危险连累之类的劝阻的话。
见薛沄有些失神的样子,萧珞挑了挑眉头,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揉了几把,将她额前的碎发搓揉地都竖起来,才状若无事地收回手掌,一本正经地道:“巧州和沧州边境地界,靠着巧州的话……我倒能寻到个先前四处游历时认识的朋友打听些消息。”
萧珞外出历练时认识的朋友薛沄是没有见过的,不过既然能被萧珞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境况下提起,她便也知道萧珞甚是信任对方。她相信萧珞识人的眼光,这会儿也就并不拒绝。
萧珞又瞧了一眼薛沄头顶乱糟糟一团竖起来的头发,轻咳了一声,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回去别想太多,急不来,明日从长计议。”
丝毫没有意识到异样的薛沄乖巧地点了点头。
自发现了流光萤,有了下一步的线索方向,他们离开襄城的日子便算是近在眼前了。
温宁是城中跟萧珞和薛沄接触最多的人,最先察觉两人已有去意。
但是温宁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地尽己所能地准备了礼物,并暗暗减少了跑来打扰的次数。
分别的日子,到来的也快。
温宁在小院,享受了认识萧珞和薛沄以来最丰盛的一次席面。
还记得第一次在小院里跟萧珞和薛沄一道用饭,并没有料到下厨的人其实是萧珞的温宁,还不住地赞叹薛沄的手艺,惹得薛沄又被萧珞调笑……
温宁虽还是个小少年,却也一直以正经的男子汉自居,今日来到小院帮着萧珞把饭菜端出来摆好的时候,还以为这个送别的特殊日子,会有酒喝的。
“萧哥哥。”温宁看了看萧珞摆在桌面上的茶壶:“我们……不喝酒的么?”旁人践行分别,难道不都是喝酒的?
“咳。”萧珞轻咳了一声,抬手在温宁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才多大?喝什么酒!”
薛沄看着有点儿茫然还有点儿不太服气地站在原地的温宁,又看了一眼转身往厨房走去的萧珞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拉着桌边的温宁坐下:“你别管他,分明是因为某人酒量奇差,差不多一杯就倒,平时根本不敢碰酒。”
“啊?”温宁着实没有想到他以为的博学万能豪气万丈定能千杯不醉的萧珞竟是个一杯就倒的,这时候瞧一瞧桌上的茶壶,也忍不住跟薛沄一起笑了出来,冲淡了一些即将分别的离愁。
一顿饭,宾主尽欢,谁都没有在这时候提起即将到来的分别。
只是当饭菜用尽,茶水也渐凉之后,温宁抿了抿嘴,取出自己早先准备好的木盒子放在桌面上:“萧哥哥,薛姐姐,温宁知道你们要走了,我……我没什么好东西,只弄了一点儿襄城特产的小玩意儿,并不值什么,就……就留个纪念,希望将来,萧哥哥和薛姐姐能记得温宁。”
因为背着极大的秘密,温宁早熟又谨慎,在襄城没有什么朋友,前些时候才失了好容易融入进去的小伙伴们的圈子,又变成了独自一个。萧珞和薛沄这两个突然出现在襄城的,虽是怀着目的却也很快成了他难得地能疏散情绪畅所欲言的人。只是对温宁而言,这样有人陪伴有人指导有人照顾的好日子并没有能过多久,他又要被丢下了。
薛沄伸手拍了拍温宁的肩,张了张嘴却又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起。
倒是温宁,脸上扬着温暖又灿烂的笑意:“先前祖父就与我说过的,萧哥哥和薛姐姐是有正事要做的人,不会在襄城长留,我一直都知道的。”
“温宁……”
“薛姐姐不用担心我,你和萧哥哥来之前,我也在襄城住了好几年了,没什么不自在的。”尽管脸上带着微笑,眼底却到底还是有掩藏不住的不舍和落寞:“就是……就是……希望萧哥哥和薛姐姐能记得温宁,等……等你们的正事办完,要是方便的话,能偶尔来襄城看看我……”
“那是自然。”萧珞笑了笑丢过去一个看着挺新的册子,见温宁愣愣地接了才笑着解释道:“我虽修为不算什么,这些年到处游走瞧见的却算不少,记了些心得在册子里,兴许你能用得上,就算是我们两个的回礼了罢。”
温宁眼睛一亮,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已经让他对萧珞很是信服,当即狠狠地点了点头:“谢谢萧哥哥!我……我一定好好修行!等……等我筑基了,也像萧哥哥薛姐姐这样出门历练,看看不一样的东西!要是,要是你们不嫌弃,我……我可以到时候去找你们么?等……等我能帮得上忙的时候?”
薛沄和萧珞对视了一眼,看向满怀期待地看过来的温宁:“温宁,等你修为高些有了自保之力后出去走走瞧瞧自然是好的,不过……倒不必执着着找我们,与你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一道,会更有乐趣些的。”
温宁垂下眼:“……我可能……再找不到这样的朋友了。”
想要再遇到同样知道真相的,或是至少能够理解他的“不同态度”的朋友,温宁心里清楚,到底有多不容易。
而其他……就如前些时候才闹翻了的那些小伙伴,不管之前相处有多愉快,只要他不肯违心妥协,只要他不能冒着风险把真相说出来,总是不能长久的。
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就算他说出真相,会有人相信他而不是传了百年威名的元彻真君么?
“温宁……”
温宁深吸了口气,重新笑了起来:“没关系的,薛姐姐。祖父与我说过,朋友,讲究缘分,有时候也讲究运气,我不会想太多的。等你和萧哥哥离开襄城,我也正好歇了玩乐的心思呆在家里好好修行。”
薛沄心中一叹,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温宁,你……可怪那些,撇下了你的小伙伴?”
温宁听薛沄这么问,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微笑,并无半点阴霾怨愤:“不,他们……他们其实没有做错什么。就像是我知道那个元彻不是好人所以坚持不肯叩拜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一样,在他们心里,元彻就是造福了许多人值得仰望的真君,他们维护他崇敬他也没有错。我们都是在做自己心里认为对的事情,只是……只是因为知道的东西多少的差别,我们眼里的对错是不一样的而已。其实……其实说起来,反而是我应该觉得惭愧一些。我知道真相,我觉得我坚持的才是对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做,我眼里是错的事情,却不阻止。说起来,我这样的,才不能叫做‘朋友’吧?所以……我哪有什么立场怪他们呢?”
这些天相处下来,薛沄知道温宁性子很好,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一愣。这个少年的心性,比她以为的还要纯澈。
“温宁说的是。”萧珞笑眯眯地看着略有点儿低沉的温宁道:“你没有错,你的那些小伙伴们,还有这九州大陆上的许多人,也都没有错,这件事上错的,是真正为恶欺瞒世人的罪魁祸首。”
“不错。”薛沄也点了点头,想到那元彻,想到冯家,想到上官家,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掌,眼光远远放开落在天边,一字一顿:“总有一天,他们的恶行会为九州所知,为世人唾弃,总有一天……像你一样的人,还有更多在这个谎言中受伤的人,可以不必再压抑,不必再躲藏……总有一天。”
温宁看着大亮天光下,石桌前腰背挺得笔直的薛沄,仿佛能从她的眼底,看到她口中所说的那番景象。
“……嗯!”
……
温宁带着离别的不舍和对未来的期盼离开小院之后,萧珞和薛沄两个重新坐回桌前,仔细看过又小心地收好了温宁留下的礼物,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宁真的是我见过……最温柔也最宽和的孩子了。”薛沄感叹着:“当得,一片赤子之心。”
听到那四个字,萧珞恍惚了一下,脖颈之间从小便戴着的吊坠仿佛微微一热,眼神也渐渐飘远,忍不住开口低声喃喃:“……赤子之心……”
薛沄察觉到他的异样,伸出手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口:“萧珞?怎么了?”
萧珞回过神来,冲薛沄安抚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似乎以前听过的……一段话,只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儿,又是听谁说的了。”
“哦?什么话?”
“赤子之心。”萧珞勾了勾嘴角:“仿佛……听谁说过,所谓赤子之心,该是经过困苦,历过荆棘,看遍世间阴暗之后,仍能以纯澈而热烈的心,面向未来,坦然一切。”
薛沄听后,沉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说得真好。”
“……嗯。”
“真想……认识认识说过这话的那位前辈。”
萧珞微微一怔:“前辈?”
“不是么?”薛沄看过来:“我是觉着,能说出这样通透又睿智的话的,必是有过许多经历,见过诸多世情之后的……前辈。”
萧珞笑了笑,细细回想了一番,还是放弃:“可惜,我想不起来是谁说的了。”
薛沄耸了耸肩:“没关系,像刚才温宁说的,要靠缘分嘛!说不定……将来我们会有机会见到的。”
萧珞点了点头:“也对。”
“温宁……”薛沄想到刚才离开的少年,笑了笑:“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和思想,真的很难得。说来惭愧,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在父亲薛钰的庇护娇宠之下,无忧无虑天真稚嫩的大小姐。
萧珞看了一眼温宁,见她微微蹙起眉头,眨了眨眼开口道:“别的不说,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有一点是绝对可以赢了他的。”
“啊?是什么?”
“嗯……”萧珞的目光在石桌桌面上几乎空了的碗碟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薛沄脸上,在说出那句话后十分利落地起身就跑:“你当年可比他能吃多了,一人吃一桌子不在话下!”
很快,小院里响起薛沄气急败坏的声音:
“萧!珞!你给我站住!”
“沄儿?你醒了!”
薛沄醒过来的时候,四周昏暗得很,凑在面前的萧珞的脸倒是尚算清晰。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眼底泛红带着血丝,看起来十分憔悴而狼狈。
薛沄愣了一下,先前的记忆很快回笼,猛地坐起身来:“萧珞!你……你怎么样?”
萧珞伸手虚虚扶着猛地坐起身的薛沄,细细地盯着她的脸色和表情,皱着眉头:“先顾着你自己,你怎么样?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薛沄摇了摇头,顶着萧珞的目光闭眼速速感受了一番:“我没事,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的感觉,反而……反而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修为也有些松动……你给我吃了什么么?”
“补充灵力和解毒的丹药而已,你情况不明,我没敢喂你多吃。”
其实先前萧珞细探薛沄的情况时的发现与薛沄所说的并没什么差别,那回冲击虽然让她昏睡了好些时候,却看起来是有利无害的。
“你怎么样?”薛沄抓住萧珞的手腕,看着他难得的有些虚弱的模样分外焦心:“可服丹药了?”
萧珞暂时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靠坐在一旁的石壁上,脸上也重新挂上有些漫不经心的笑意:“一点内伤,没有损及根基。”
薛沄握着萧珞的手腕自己探出灵力检查,萧珞倒也乖乖坐着没有阻拦,只是敏锐地察觉到薛沄的灵力似乎微有些变化后,眉头动了一动。
萧珞没有说谎,确实是未损及灵根的伤势,也没有什么毒素残留,但是……伤得也不算轻,如何都要好好修复几日。
薛沄心头松了一口气后,眼眶有些泛红。
紧接着,额头上一疼,抬眼便瞧见萧珞还没收回去的手。
“瞎琢磨什么呢?你该不会不想照顾我吧?”
“啊?我……”
“哎呦……头有点儿晕……”萧珞说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眯着眼睛看向还有点儿怔愣的薛沄:“过来过来,让我靠一会儿……我可跟你说,现在我是伤员来着。”
薛沄顿了顿,慢慢凑了过去坐在萧珞身边,小心地扶着他靠在自己肩头:“有我在……你歇一会儿吧。”
萧珞靠在薛沄肩头勾了勾嘴角:“好啊……我可把我自己托付给你了,好好照顾啊……”
“……哦。”
虽是有些故意打岔不让她多想安慰她的意思,但受了伤又强撑了几日守着薛沄醒过来,这会儿萧珞确实也有些撑不住了,慢慢闭上眼忍着体内一阵一阵的钝疼,面上带着浅笑:“……别担心……落进来之前我发了传讯出去,想来我那朋友已在附近了,若是我们自己出不去,也有人知道我们在这儿,会想办法的……”
薛沄小心地扶着他越来越沉的脑袋,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不安和惶恐,轻轻点了点头:“嗯,好。”
萧珞终究还是撑不住睡了过去,薛沄默默回想她昏过去之前还记得的事。
他们两个离开襄城之后,乘了萧珞的飞梭一路沿着人烟稀少的地界离开陈州,避开元洲,从巧州境内飞到了巧州与沧州的交界之处,进入这片有流光草生长的秘地。
流光草只是普通灵草,并不甚稀奇,可流光草繁盛生长的环境有时会催生出几株的月晕草,却是很珍贵的灵药,除了吸引修者前来碰运气试图寻找采摘之外,也会吸引附近的妖兽。妖兽比之人类的修士嗅觉等更是敏锐,在找寻灵药时候格外有优势,因而寻灵药时的最大危机,便是看守在灵药附近的强大妖兽。
萧珞和薛沄两个来此目的并不是珍惜的月晕草,不必去招惹强大的妖兽,一直小心躲避,很是谨慎。几日下来并没有什么显著收获,毕竟是八年前,薛钰也可能只是从此路过,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又不想城镇之内可以有人打听消息。
就在两人打算离开流光草之地,去附近的城镇乡村,有人烟的地方再去打听消息的时候,出了变故。
经过一处看起来很是普通,分明没有月晕草连流光草都没有长几株的地方,不知为何似就在不远处灵力猛地激荡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却没有什么大的声响。还没等薛沄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只通体黝黑却从内而外透出点点细碎金光的巨蟒,蟒身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巨蟒浑身的腥气像是被什么压制住,血红的眼睛里也透出清澈的金光。
但这巨蟒,却是十分痛苦的模样,像是受了什么根本承担不住的东西,下一刻便要破体而出一般。
剧痛之下的巨蟒疯狂地甩动尾巴,地面寸寸龟裂,一时之间,满天都是被卷起甩到空中的碎石泥快,伴随着破碎的草木树石,原本还算景物怡人的地方眨眼之间便是一片狼藉。
而这片地界上的唯二两个活人,被发狂的巨蟒盯上,逃脱不得。
那巨蟒看着应是品阶不低的,已失了神智只一味破坏杀戮,万幸的是体内似乎有什么力量生生压住了它运起本能法术攻击的能力,让它只能凭借已堪比法器的坚硬身体和巨大的力道攻击他们,不然,也许只有筑基期的两人根本抵挡不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渐露败象,比起虽然痛苦不堪但体质强悍仍有余力继续的巨蟒,薛沄很快耗尽体内灵力,连符箓都调用不得,萧珞一人对上癫狂之中的巨蟒,还要顾及薛沄的安危,便更是吃力起来。
在薛沄都以为两人要葬身与此的危急关头,她瞧见被巨蟒尾巴扫到胸口的萧珞吐出一口血,在巨蟒硕大的头颅很快凑过来冲着已重伤在身的萧珞亮出獠牙的时候,萧珞胸口一阵金红色的刺目光芒一闪而过,下一刻……
他手上多了一柄虚虚的长刀。
那长刀通体闪着金红色的光芒,却似乎并不是实体有些虚幻透明,被萧珞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一阵沉厚的低鸣。
那柄薛沄从未见过的长刀在手,萧珞眼底也映出了点点金红的流光。对于这柄突然出现的刀,他似乎并不意外,用起来也十分熟悉……
在薛沄怔愣之中,萧珞挥动长刀,朝扑过来的巨蟒,狠狠一劈——
先前两人的飞剑法器都不能破开它防御的巨蟒,在那长刀的刀光之中,尖锐地哀鸣了一声,黝黑粗壮的身体直接被一分为二!
只这一刀,萧珞手里的长刀虚影就消散开,化成一道流光,往他胸口聚集而去,而萧珞也在这时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
正在这时,薛沄瞧见那被刀光一分为二的巨蟒尸身很快碎裂开,那起先只能依稀透出来的点点金光像是凭借这道刀光切开巨蟒身体的帮助流泄而出。被刀光劈开后金色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些,不再有先前似乎不断挣扎要从巨蟒体内破体而出的锋芒。明亮的金色流光从巨蟒破碎的尸身中迅速汇聚起来,而先前束缚着这些金光的巨蟒的身体却在成了碎块又脱离了这些金光之后,很快消散成灰。
金色流光汇聚的速度极快,只眨眼的功夫便要成型,薛沄根本来不及阻止,而这时先前因为巨蟒疯狂破坏而寸寸碎裂的土地也像是终于承担不住,开始抖动陷落。
薛沄连忙扶住看着似乎透支又受了点儿反噬,有些无力动弹的萧珞,拼了命地调动身体里几乎几乎可以算作没有的灵力,试图从这里逃离。
混乱之中,两人脚下下一空,那终于汇聚在一处的金色流光朝着萧珞和她的方向猛冲过来。想到先前这金光在巨蟒体内时,巨蟒痛苦而疯狂的样子,薛沄挣扎着,在下坠到漆黑地底的过程中,死死地抱住因为重伤脱力拦不得她的萧珞,将自己的背挡在了那冲将过来的耀目金光和萧珞之间。
那金光猛地冲入她的身体,一下子蔓延四肢百骸,一股尖锐的刺痛之中,薛沄很快失去了意识。
回忆完毕,薛沄转了转脑袋,细细打量了一番他们此刻呆着的一处尚算干净的洞穴,看了眼被萧珞拿出来权做光源的明珠。
方才没有跟萧珞多问,不过结合眼下的情况和她昏过去之前的记忆,这里……应当是地底?看着像是地下的岩洞,不知道……有没有出路。
薛沄不好估计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萧珞硬撑着自己的伤势守了她多久,但……
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调起灵力萦于指尖,微微皱起眉头。
先前匆忙之间的感受也是没错的,她此刻确实无伤无痛,灵根经脉都没有损伤,昏迷之前的那一阵刺痛像是并未存在过一般。
若说坏处,也不知是不是她修为太低感应有限,她此刻什么都没有坏处都没感受到,若是说好处……
此刻细细查探,她也自然感觉到了,身体之内各处经络像是被清洗过一般,去了所有的滞涩之感,整个人都觉得清明澄澈起来,薛沄甚至隐隐有种……体质被调理提升了不少的感觉,
那金光……难不成是好东西?
可是那巨蟒先前分明被折磨得那样痛苦……
是修士与妖兽的体质差异?还是……
她好像记得,萧珞的那道刀光之后,这金光仿佛有了温顺不少的变化……那……与那刀有关?
这样想着,薛沄侧过头,看向已沉沉睡去的萧珞的衣领。
她记得,萧珞一直随身戴着的,只有一个据说萧伯伯当年捡到还是婴孩时候的他时就有的吊坠。小时候她还看过,无色透明,没有灵力波动,却又看不透材质的吊坠。
“几年前在巧州游历的时候,误入一处山涧,迷迷糊糊走出来之后,这吊坠就变了样子。那之后我开始隐约能感到它似乎本是一柄长刀,但是一直没办法让它从吊坠显形出来使用,直到前几日那次。”
空旷而昏暗的地底岩洞,萧珞靠坐在岩壁上,从领口扯了自己的吊坠出来,捏在指尖轻声解释。
他昏睡了大半日醒来,觉得精神略好了一点儿后便开始打坐疗伤。
这处地底岩洞,在薛沄昏睡的时候他便已背着她粗粗看过,虽然环境有点儿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地底的缘故无法向外传讯,但好在没什么妖兽没什么机关,还算安全,在两人身上还有辟谷丹和一些疗伤丹药的情况下,倒还适合在不明外面如何的时候,略作修整。
薛沄虽然昏睡了两日,却并未有害反而很有所得,但萧珞却是真真切切在巨蟒的攻击和强行调用长刀力量反噬的双重打击之下,受了不轻的内伤,此时安静打坐调息催动灵力运转时,脏腑经脉钝痛翻到加剧了几分。
尽管他一直笑得很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脸色却一直泛着苍白,每回打坐调息之后额头都布满细密的汗珠。薛沄守在萧珞身边,除了拿了帕子帮他擦去额头的冷汗,在他脱力的时候贡献一下肩膀让他靠着休息,却是什么旁的都帮不上了。
薛沄觉得,先前的那道看起来很有好处的金光,若不是被她挡下而入了萧珞那里,说不定……这会儿已经修复了他的伤势了。萧珞发现了她这个想法之后倒又调侃着“数落”了她好一会儿,当时萧珞脏腑经脉受伤的情形到底跟只是灵力耗尽的薛沄不同,大量有些特异的灵力冲击入体对当时身体已脆弱不堪的萧珞未必是好事,万一承受不住可能真的会如先前那只巨蟒一般下场。
虽然萧珞说得很有道理,但薛沄仍是忍不住多想。
于是,萧珞在又一次调息养伤之后的喘息歇息时,提起了另一件事。
薛沄果然转开了心思,拿了帕子坐在萧珞身边,看向那跟自己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吊坠:
“会不会……与你的身世有关?”
萧珞,是他师傅萧鼎在游历时捡到的,那时还在襁褓之中看着出生不久,身边已经有那块材质奇异的吊坠了。萧鼎收养了萧珞之后,也曾想要探寻过他的身世,只是除了那个奇怪的吊坠之外别无线索,多年过去也就不再提起,只是这吊坠一直被萧珞戴在脖子上,多少年来,不论去哪里,从不离身。
“也许吧。”萧珞把玩着手里的吊坠,先前在危难关头对战巨蟒那会儿的长刀模样却是再如何都弄不出来了,半晌之后只好再重新挂回脖子上,塞进衣领里面收好:“我虽感觉到它确实认我为主,但却不能真的随我心意而用……自然,也许是我如今修为太低撑不起来。”
也或许……
他有种,这柄刀并不完整的感觉。
薛沄听萧珞说他修为太低还用不得那柄长刀,想起他这几天起色甚慢的伤势,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这……这柄刀看起来很是不一般,不知是什么难得的法宝,怕不会有使用的限制?想来先前对战那巨蟒的时候,若不是因为你这个主人遇到生死危机,可能还不会显了形出来让你使用。只是到底……所以用过之后才被反噬受了伤……”
萧珞看着说着说着紧紧皱起眉头担忧地看过来的薛沄,勾起嘴角笑了笑抬手去揉她的头发:“放心,我知道分寸,在我真能驾驭得了它之前,若不是非用不可,不会逞强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想得其实有点儿多啊!你也瞧见了,现在可是就算我这个主人想用,它还不让我用呢!”
薛沄一把拍开萧珞又一次把她头发揉地乱成一团的手掌,只是到底记着某人还有伤没使多大力气,而后白了他一眼,转而问道:“除了能知道它是把刀,已经认你为主之外……还有什么旁的线索么?比如……这刀可有名字?什么来历?瞧着不是普通的法宝灵器……”
萧珞用手按了按胸口衣料之下的吊坠,慢慢摇了摇头:“……没有旁的了,连刀的名字也不晓得。不过……我有预感,以后,我会知道的。”
……
萧珞在地底的岩洞调息养伤了没有多久,在运用灵力时不再滞涩疼痛之后便准备与薛沄一并离开了。
虽然伤只算好了一小半,但这里毕竟不是合适久留的地方。算上薛沄昏睡的时间,大概已过了五日,落入地下之前匆忙之间捏碎了跟苏润之间联系的玉符,他应该也在附近了。
薛沄没有受伤,还似乎从那道不知名的金光之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虽然想让萧珞将伤势再养养再动身,却也知道阴暗潮湿的地底岩洞不是养伤的好地方,而这里毕竟没有什么吃的,光靠辟谷丹也不太好。
于是,在两人决定动身试着去走先前未探过的岩洞地道,寻找出口的时候,薛沄坚持走在前面探路以防有危险。
难得一次,萧珞没犟过她。
举着散发柔和光芒的明珠走在薛沄身后,看着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谨慎地四处观察防备的模样,尽管也分了几分神在观察周围以防万一上面,萧珞仍是有些忍不住脸上的笑。
“是你说,把自己这个伤员托付给我了的!”
想到那会儿按着自己的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薛沄,那时候郑重而又坚定的样子,他就……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就是……
之前装着身上没有力气,让人家擦汗喂水什么的好像有点儿装过头了……
想到薛沄先前半蹲在他面前,回头跟他说想着背他走时满脸的认真模样……
萧珞抿了抿嘴,脸色有点儿发黑。
自然,本就昏暗的地底岩洞之内,当时被噎住好一番解释自己已经有了力气行动的萧珞,也就没有看清,背对着他的薛沄转过头去之后,眼睛亮晶晶的咬着嘴唇憋笑的模样。
……
这处地底岩洞范围很大,两人顺着地下暗河走走停停,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危险。
只是空旷而阴暗的环境之中,只有他们两个,连呼吸声都仿佛能在偌大的不知尽头在哪里的岩洞里面传出回响,光源也仅有他们手上的夜明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珞从乖乖走在她身后,变成走在她身边。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牵住了她微凉的手掌,牢牢地握在手心,一直没有放开。
于是,剩下的路,渐渐不再那么让人心慌。
萧珞和薛沄走出地下岩洞,重见阳光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
岩洞外面,是一处深山幽谷的入口。
从入口看过去,幽谷深处是一片葱翠茂盛的竹林,微风拂过,满眼绿影摇曳。从他们脚下,繁盛的杜鹃花一路蔓延到幽谷深处的竹林之外,映出大片大片的红霞。
那时一幅,令人不自觉沉醉的美景,静谧却又灿烂,宁和却又温馨。
深林秘地之中,高山荒野之内,竟也有这样的地方。
兴许也是因为呆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岩洞许久好容易出来,猛地瞧见这处幽谷的美景,薛沄心头分外开阔畅快。
但站在薛沄身边的萧珞,虽然并未放开她的手,却在瞧见这处幽谷的景色时,眼光飘远,有些恍惚。
“萧珞……萧珞?”
在薛沄有些担忧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朝她看了过去:“要进去?”
薛沄微微皱起眉头:“……我方才往周围看了看,从我们脚下往外,和往谷里,似乎有些什么不同。”
“哦?”萧珞挑了挑眉,顺着薛沄的意思也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点儿不算明显的差异。
谷里的草木,从远处的竹林到大片的杜鹃,再到最不起眼的青草,都要比外面的那些生得更好更茂盛些,不见任何野兽虫蛇糟蹋的痕迹。细细查探感受时,还能察觉到谷内的草木上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灵力,只是……似乎正在不断流失,约莫再过几日的功夫就要散尽了。
而且这灵力,有些特异之处,与他们修行者最为熟悉的天地灵力有些难以言喻,玄而又玄的差异。
却是跟先前阴差阳错没入了薛沄体内的那些,如出一辙。
最关键的是,这种差异如此明显,正巧,就在他们两人的脚下,从进山谷的入口这里,划出了一道极为分明的分界线。
“……我没感到什么危险,还隐约有点儿亲切,恐怕那金光的灵力出处就是这里。”薛沄皱着眉想到先前遇到的那痛苦不堪的巨蟒,咬了咬嘴唇:“我们是不是再瞧瞧再说?”
萧珞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山谷之内的花海竹林,目光虚虚地落在那竹林深处被竹影密密遮掩住的地方,沉默半晌后,缓缓抬起手按住胸口衣料之下,一跳一跳地升起温热的吊坠:“……那里面……有什么……与我……与刀有关……”
山谷之内,静谧非常。
大片大片,盛放着赤色朝霞的杜鹃花,摇曳着斑驳碎影的竹林,流淌过山涧的清澈溪水。
这里没有鸟兽,除了微风拂过草木的叶片摇动,在没有旁的声响,幽谷之中弥漫而起的淡淡水雾,都显得又轻又浅。
这里,颇有种与世隔绝之感。
行在杜鹃花海之中,一路慢慢地往深谷的竹林而去,分明并不是什么稀奇之景,薛沄恍惚之中却是竟然有些沉淀后的苍茫之感。
他们一路走到竹林外,安静的山谷内都没有半点动静。
想到走进山谷之前察觉到的那明显的分界,两人都猜测着,这里曾经怕是有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保护着幽谷之内的草木山水,不知过了多久。
若真是如此,这里……该是有,或者曾经有过主人的?
这样想着,薛沄转头看向走在自己身边,一路上都一语不发若有所思模样的萧珞,顺着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恍惚的目光,看向茂密的竹林深处。
萧珞说,那里有什么跟他跟他的刀有关。
也许,这个山谷曾经真的有过主人,与萧珞的身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许……正是他的父母亲人?
杜鹃花海蔓延到竹林之外,两人只停顿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便继续抬步向内走去。
这一回不同于先前在地底岩洞,是萧珞走在前面,顺着朦胧模糊的感觉引路。
从一丛丛青竹之间穿梭而过,萧珞微蹙着眉头,衣领之下的吊坠已经隐隐有些发烫,他有点分辨不出,引他过来的,是他的感觉,还是胸口化为吊坠的不知名长刀。
一柄……他早就隐约知道,很有故事的长刀。
很可能,与他的身世他的过去有关的长刀。
越是往竹林深处而来,一直密布的让两人前行脚步都有些不畅的竹子,反而开始稀疏。
而竹林深处,这处神秘幽谷的中心,弥漫出薄薄的雾气。
渐渐,周围,开始不同。
青翠的竹林中心飘荡着的浅色雾气,竟并不是纯白,反而透着一点点的金红。
跟曾经对战巨蟒那时,萧珞手中显形的长刀,一样的颜色。
薛沄心中一紧,暗暗有些戒备。
直到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竹林的中心,出现一个竹屋。
在看清竹屋,看清竹屋周围同样用竹子圈出来的小院,和用青竹制成摆在院子里的的桌椅的那一刻,果然,四周起了变化。
淡淡的雾气之中凝聚出人形的虚影,就在竹屋的周围飘动着,越是往外,虚影越是浅淡,只动弹几下就消散无形,但很快,靠近竹屋一些的位置会再凝出新的虚影,比先前的稍稍凝实一点,却也撑不了多久,最终仍会消散。
薛沄的心一直高高地提着,尤其在发现泛着金红色的雾气会凝聚成会动的人影之后,但细细打量了一番萧珞的反应,她还是没有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脚步不停地往竹屋而去。
虽然她自己也觉着这里的一切并无恶念之意,萦绕着的有些不同的灵力也让受过那道金光之后的她格外舒适,但这些都不足以打消她的顾虑。此时能继续向前,是她相信萧珞的判断。
而且,这里看起来,极可能确实如萧珞所说,与他与那金红色的刀有些瓜葛。
打定主意继续前行之后,她也开始分些注意力在周围不断凝聚又不断消散的人影上。
看了好一会儿,过了好几个虚影后,薛沄才渐渐认出,那不断凝聚而成的人影,身形看起来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面目始终是一团朦胧不清的迷雾,衣裳的颜色都有些模糊,他们不断向前走,几次与只能瞧得清楚动作的“她”擦肩而过。
“她”似乎正是这里的主人。
每一个暂时凝成的虚影,都在竹屋周围院落里面忙碌着什么。
有的“她”在院子外面搭起篱笆,看虚影的动作似乎是抬起手掐诀运力;
有的“她”在竹桌旁摆弄着什么,依稀分辨得出是在处理药草;
有的“她”在不远处搭好的灶台前面忙碌着,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很的样子……
竹屋前的小院,到处都是“她”忙碌的身影。
靠近竹屋之后,凝聚而成的人影,多了一个。
因为已经离竹屋很近,新凝成的人影虽然面目朦胧,身形却已经比较清晰。
新出现的,是个年轻男子的身形。
“他”的动作有些慢,似乎有什么不便之处,大多时候只立在或是坐在竹屋边上,并不常往外走动。有时“她”会去扶着“他”,拉着“他”的手行动,引着“他”摸上竹屋的立柱,摸索竹屋前的桌椅,将茶杯轻柔地塞进“他”手里引着他小心握好……
起先薛沄还以为“他”是有伤在身有些虚弱的样子,可看了一会儿才恍然觉悟,“她”小心照料着的,恐怕是其实已经失明的“他”。
走到竹屋前的这段路并不长,薛沄却是仿佛看到了一对眷侣在此平和安稳度过的一整段的温和岁月。
即便没有声音,即便两个人影都很模糊,即便并不知道当时的故事,她还是看出了许多。
起先还有些木然的“他”,到底还是慢慢地在“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中缓和了过来,温柔地回应起“她”的照料和陪伴。
渐渐地,“他”会坐在桌边陪“她”处理药草,会摸索着帮“她”挽发,会在“她”靠向“他”的时候张开双手……
薛沄觉得,若是她能看清这两个模糊人影的面目和神情,这个时候的“她”一定是眼里含笑的,而“他”也一定是勾起嘴角的。
等萧珞和薛沄两人走到了竹屋面前,只顿了一下,便仍旧继续抬步,踏了上去。
脚下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在静谧一片的竹林之中格外清晰。
伸手推开门扉的,是萧珞。
久未再开启过的竹门向内敞开,光线透进来,映亮了屋内的陈设,还有——
迄今为止,他们见过的,最是清晰的两个人影。
尽管仍旧看不清面目,但这会儿萧珞和薛沄两个一路走来的旁观者,却终于确认,先前在院子里瞧见两个人影互相“比划”的交流,原来……
竹屋之内,“他”用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写着什么,一旁的“她”静静地看完,而后伸手去拉住“他”的手,一下一下,慢慢地在桌上写写画画。
“她”应当是个修士,先前在院子里他们瞧见过“她”掐诀运用法术的模样。
而“他”除了失明之外,恐怕……此时也是说不出听不到的,这才让“他”和“她”之间的交流变成这个模样。
若“他”也是个修士,那眼下怕是受了重伤,才会变得竟连神识的交流都做不到。
所以,“他”才有了那一段几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颓废。
如果没有“她”……
正在薛沄惊讶之后有些感慨的时候,整个竹屋突然轻轻一震,原先弥漫在周围的雾气迅速汇集聚拢,融成一道金红色的光,映亮了原本还有些许昏暗的竹屋,让屋内的一切都染上一层金红的耀目光泽。
薛沄看到萧珞胸口隔着衣料透出同样的金红色光芒,一闪一闪,一下亮过一下,下一刻,在竹屋之内一圈一圈绕着两人划过的金红色流光猛地朝着萧珞的胸口冲了过去。
一时之间,光芒大涨,甚至刺得萧珞身边,拉着萧珞的手的薛沄有些张不开眼。
光芒散去,萧珞站在原地,一只手握着薛沄紧张用力到有些僵硬的手掌,另一只手捏着方才自己从他领口飞了出来的吊坠,看着渐渐黯淡下来像是陷入沉睡不再那么耀目的吊坠,他的双眼有些放空,连意识都仿佛飘远了一瞬:“……昆……吾……”
“萧珞?”
萧珞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已又是一片清明。他转头对着薛沄安抚地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我总算……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了。”
“……昆吾?”
“嗯。”萧珞点点头:“昆吾刀。”
“昆吾刀……”薛沄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却是没有任何头绪,昆吾刀她从未听说过。
萧珞在空荡下来的竹屋内细细打量了一番:“走吧,已经没有什么了,我们该离开这儿了。”
金红流光没入吊坠,或者说没入那昆吾刀之后,再没有任何人影出现,一切都随着那光芒的离去而消失了。
走出竹林,离开山谷的路上,薛沄问:“先前那道……算是你的刀的一部分么?”
“是,感觉起来它离完整还远着,只是不知道其他部分都在哪里,等收全了让刀完整了又能做什么。”
薛沄抿了抿唇,总觉得这种她从未听过的,能像这样分成许多份的刀很是不一般,不知有怎样的故事。而作为它主人的萧珞,又到底有什么样的身世。
“山谷里的那两个人……你有熟悉感么?”
“……熟悉,但……陌生。”他觉得,他似乎认得,又好像,并不认得。
“会是……你的生身父母么?”
萧珞勾了勾嘴角,正要答话,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转头朝另一方向看了过去。
看着并无异样,只是……
……
沧州某处。
“殿下。”院落中一人影单膝跪地朝石桌旁坐着的一个女子低声回禀:“他们已经离开那儿了。”
“嗯。”
女子应了一声,先前跪地回禀的人便无声地起身离开,迅速从空荡的院落中消失。
石桌旁先前被称作“殿下”的女子,在属下离开之后又静静坐了半晌,才抬手拿过桌上的酒壶,将自己已经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满。
年轻女子长发高高束起,托出八分的干练和两分的凌厉,紫色的眼瞳将瑰丽的容貌衬得愈发艳光四射,而她身上,还带着与样貌不甚相符的厚重,和一股淡淡的威压。
她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三只酒杯。
除了她面前方才被她自己斟满的那个,另外两只都摆在她对面。一只也是斟满的,杯中的琼浆倒映出天上的残月。另一只,却是空的。
她的目光在自己对面的那只斟满酒的酒杯上停留了许久,最后转开眼,对着空着的那只酒杯轻叹:
“终于……等到了。”
萧珞昆吾刀的一部分,那道金红色的流光,没入了吊坠之后,幽谷竹林的中心那股,先前一直隔绝着他们神识查探的力量便消失了。这处本身并无特别的地方,便再没有值得细究的线索。
薛沄不知道看起来与先前表现无异的萧珞,在幽谷这一遭之后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却总忍不住心头不断泛起的担忧。
昆吾刀,越是不同越是特别,也许也就意味着深藏在背后的故事越是复杂艰涩。
还有那两个人……他们是谁?跟萧珞有什么关系?如今……又在哪里呢?
……
从地底岩洞回到地面,又收了幽谷里能隔绝神识灵力探查的昆吾刀碎片,萧珞这会儿终于能够收到苏润传讯的探灵鸟。
落入地底之前,重伤的萧珞撑着捏碎了跟苏润紧急联系的玉符,那之后虽然安稳了不少时候却一直受限未能再联系上苏润,苏润的探灵鸟也不知受了什么的干扰,一直找不到萧珞的下落,如今,还徘徊在萧珞捏碎玉符位置的附近。
得了探灵鸟传来的苏润的消息,萧珞和薛沄两个便往苏润所在而去,与他会和。
赶去会和的路上,萧珞和薛沄两个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这里是巧州和沧州的交界处,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流光草,他们两个也是因流光萤的线索踏入这片山脉。但是此时这个地方,与他们两个前些日子进来的时候,有了一些变化。
先前一路而来,他们两人小心防备的,只是可能出现的厉害妖兽。
而此时,这片山脉之中,原本几乎碰不到的人族修士,数量却多了起来。
萧珞还有伤在身,两人又都只是筑基期的修为,在情况未明的时候,便愈发小心地连这些陌生的修士一并躲避,也并不敢乘飞梭前行引人注意。
然而尽管已经十分小心,终究没有避过。
当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金丹期修士挡在两人面前的时候,薛沄便知道,一战,恐怕已不可避免。
薛沄赶在有伤在身的萧珞动作之前,两步挡在他与那陌生的修士之间,强压着狂跳的心,维持住脸上的平淡表情,对那金丹修士拱手一礼道:“这位前辈有礼。不知前辈拦住晚辈两个,可是有事?”
对面十几步外的金丹修士低笑了一声,那带着讽刺的笑声,跟他眼里的轻蔑和冰冷,让直面他的薛沄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神色也不自觉地渐渐僵硬起来。
“我也不欲做得太绝。”那修士叹了一声,目光在从薛沄身后站出来跟她并肩的萧珞仍旧苍白的脸上滑过,脸上渐渐放大的笑里的恶意,越发不加遮掩:“将你们在此地得到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留下,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权当……结个善缘好了。”
善缘?
薛沄憋红了脸,死死咬住嘴唇。
她从他身上清晰地感受到杀意,尤其在他说“善缘”两个字的时候!
这时,薛沄听到身旁的萧珞笑了起来,显得轻松又惬意,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对面那人的轻视和……
“前辈也想要月晕草?晚辈两个修为不济,运气也不好,在这儿游荡了几日,月晕草没瞧见,反是碰上妖兽好容易才捡回条命,实在并未有多少所得。晚辈二人在这儿倒采到一些百年以上的流光草,听闻也可用作辅药,来制些养伤解毒的丹药,若是前辈不嫌弃,我们自当奉上。”
薛沄瞥了一眼萧珞,反应很快地配合着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些流光草来,微微低垂着头,对那修士道:“前辈,我们两个这几日采到的流光草,便都在这儿了。”
那金丹修士看也不看薛沄拿出的流光草,对着两人,尤其是站出来的萧珞冷冷一笑:“前几日这里灵力震荡灵气四逸,分明是有灵宝现世。你们两个从此地山脉深处方向走出来,难道还会一无所知?”
“前辈说笑了。”萧珞仍旧浅浅笑着,毫不心虚:“以我们二人的修为,便是在遇到妖兽袭击,受伤逃命之前,都不敢不自量力,从此地众多妖兽看守下去抢夺可能出世的灵宝,更何况如今这个狼狈模样呢?”
薛沄微低着头没有说话,却始终暗暗关注着那金丹修士的动静。
萧珞重伤在身不能妄动灵力,她又仅有筑基中期的修为,面对眼前的金丹修士,若是可以自然要尽可能避免争斗,不然……
那修士听了萧珞的话笑了一声,挑着眉头道:“的确,不过筑基而已,在这片地界也不过只比那些蝼蚁强上一点儿,你这话说得确实有那么点儿道理……”
尽管修士高高在上的语气之中的蔑视令人百般不快,薛沄仍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不过……”那修士话音一转,让薛沄才放下一点点的心再次高高提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你们两个真如自己方才所说,没见过那出世的灵宝,没得了什么机缘……那就当是你们两个,倒霉吧!谁让你们正巧在这样的时候,叫我碰上呢?”
薛沄猛得抬起头,对上那修士看死物一样的眼神。
萧珞面上仍是带着不慌不乱的微笑,轻叹道:“前辈早就打定主意夺东西之外,要杀了我们两个灭口了。其实不管我们有没有前辈想要的,今日你都不打算放过我们。”
那金丹修士没有半点被拆穿的不适,瞥了一眼萧珞后抬起手来,不再多言,一道法诀,带着浓重杀意,直朝着薛沄的面门呼啸而来。
薛沄才要下意识去挡,却感到手臂上一紧,下一刻被身旁的萧珞猛地攥住。
赤红色的火系攻击法术就在薛沄眼前几寸的位置被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挡住。
“嗯?”对面一击不中的金丹修士略有些惊讶,在看清萧珞和薛沄站着的位置不知何时起的将自己的火法完全挡住的防护阵法所成的屏障,眼光沉了下来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又是一道灵力的火法,赤红的火焰化成火龙模样冲了过来,修士面前的地面原本生着的青草转瞬之间被热浪灼得枯萎下去。火龙再次撞上半透明的屏障,薛沄清晰地感到四周的震荡,虽并未被破开却也开始有些不甚稳当。
“萧珞!”那金丹修士的第二击之前,被罩在阵法结界之内的薛沄马上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急忙转身去扶将她拉扯进来的萧珞。只见萧珞的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了一些,嘴角却仍浅浅勾起,握了握薛沄的手:“没事,小心。”
眼下不是时候,萧珞没有多说的意思,薛沄却也能猜到大概。
萧珞精通阵法推演,自小便显出阵法一途上的绝强天赋,数年前还在随着萧鼎在山谷中隐居修行,未开始在九州大陆游历的时候,就已经能不用阵盘仅靠灵石即时布的阵法困住薛钰盏茶功夫了。那时候打赌输了的薛钰还被萧鼎好一番调笑,尽管丢了面子,却也仍感叹着萧珞来日在阵法上的成就不可限量。
这一趟两人一道行走至今,萧珞也只在当初楼城余伯那里和襄城温宪那里,当着薛沄的面随手布出于旁人一贯所知并不相同的结界,正经布置防御阵法,眼下是第一回。
不说站在两人对面的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就连从头到尾都呆在萧珞身边离得如此之近的薛沄都没有察觉到他布阵的举动。
这时候薛沄才彻底确认,先前萧珞的反应,并不是当真指望凭借言语能从那修士手上逃掉,而是在迷惑对方,降低防备,拖延时间。
不同于先前两人撞上的已经狂暴的巨蟒,眼前的修士不管是不是出于对两人的轻视,没有一露面便动手甚至暗中偷袭,就给了萧珞拖延时间的机会。
拖延出,足够他仓促之间布置出一个,能抗住几回金丹期修士攻击的防御阵法的时间。
萧珞的防御阵法挡下第二次攻击之后,对面一直不曾挪动过脚步的金丹修士,眯着眼睛放下了先前不甚经心的态度,阴冷又带着两分嫉恨的眼神落在阵法再次震荡后脸色更是难看的萧珞身上。
仓促之中,又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萧珞不能动作太大用多少媒介,只得以自身灵力为引以自己为阵心布出防御阵法。如此虽然无声无息没让任何人察觉,却也有个极大的弊端。以自身为阵心布阵,当阵法遭遇攻击甚至被破坏时,便会承担部分攻击的冲击和伤害。尽管萧珞的阵法很是精妙,分担到阵心的伤害已经削弱到极低,但……
薛沄站直身体转过身,隔着透明的法阵屏障,对上对面也有了几分认真之态,取出法器正一步步踏过来的金丹修士的眼睛。
薛沄背对着额头已渗出冷汗的萧珞:“我知道你定有打算。”薛沄挺直脊背低声道:“但有的事,让我来。”
“沄儿……”
“不是说好了,你把自己,交给我了么?”薛沄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厚重的坚定:“我可以。”
她知道自己实力不济,知道自己经验浅薄,甚至,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战,生死之战。
但是,身后还有伤势加重已几乎不能再动灵力行法术的萧珞。
她,必须可以。
萧珞不愧是曾让萧鼎万分得意,得过薛钰盛赞的阵法天才。即便是在这个危急关头,面对法阵外那金丹修士越发有些气急败坏的凌厉攻击,自己重伤在身又不断作为阵心承受伤害加重伤势的情况下,仍旧能够迅速在先前匆忙布阵的基础上改良变动。
在抵挡那修士的法术和飞剑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打开某处阵法屏障,让呆在阵中的薛沄有机会趁着这个时机施法御剑偷袭反击。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薛沄跟萧珞尽管是第一次如此配合,却是显得极为默契。萧珞即便因为不断加重的伤势脸色越显苍白,仍旧阵法操控得极好,总能在那修士反应过来回击的时候及时合拢屏障重新抵挡攻击,并看准机会为薛沄制造下一个攻击的机会。
在法阵外攻击他们的,是金丹中期的修士,萧珞身受重伤强撑着主持防御法阵已经很是困难,并没有余力做别的,而薛沄仅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与外面的敌人,差了整整一个大阶。
但……
薛沄的法术,竟是能给那高出她修为甚多的金丹修士,带来远超她自己和敌人所料的伤害。
在薛沄的第一个凝成的冰刃从身侧袭向那修士的时候,他先是因为没有料到萧珞可以做到从旁为防御法阵的屏障开出缺口让薛沄从内攻击,而在察觉到那冰刃的一瞬间惊了一下,但他也很快重新镇定下来,甚至还有两分不屑。
薛沄筑基中期的修为他一碰面就已经看透,此刻也并不将她的攻击看在眼中,只在那冰刃即将碰触到他的时候随手一道法诀,满以为薛沄以灵力施法凝成的冰刃会在瞬间被自己的火法消散,谁知……
那冰刃的确被炙火灼烧得消融了大半,中心却仍留下了一小半,隐约闪着光,穿过他随手布下的火团,锋锐不减地刺了过来。若不是到底有那么两分对危机的本能感知,在关键时候侧了侧身,那冰刃便不只是扎在他肋下了。
薛沄在第一击成功之后,心里也终于有了点儿底。
实际用上一回之后她才敢完全确认,经过对战巨蟒最后时刻的那一道金光,不只她的身体经脉有了很大改善,她的丹田混入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与她过去修了多年的灵力并不甚相同的力量。薛沄在随后的暗自调息之中发现,只要她在吸收修炼灵力的时候,将游走周天的灵力有意地往那一丝不同的灵力安静存在的丹田某处引导,过后的灵力都像是受了它的影响一般渐渐起着变化。
她有种预感,虽然进展缓慢,但也许总有一天,她的所有灵力都会变成那一丝丝留在她体内的,那道金光那样感觉的特殊灵力一般模样。
打定主意跟萧珞配合着对上这金丹修士的时候,薛沄心里就明白,仅凭她的修为,若还是用着她过去的法术法诀,难以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于是她拼尽全力咬紧牙关,疯狂地催动全身灵力的运转。那沉在她丹田的一丝她无法催动,但却可以让自己体内修出的灵力尽可能贴近那里,在运转的时候多带上哪怕一丝的差异变化。
这特别灵力的不确定,是她,是他们两个,对上这个欲置他们于死地的金丹修士的希望。
若是此法不通,最后恐怕不得不再次想办法动用,萧珞颈间挂着的那个吊坠,昆吾刀。
下下策。
萧珞此时的伤势情形比当时面对巨蟒的时候,糟了不只几分。那时昆吾刀只显形片刻,萧珞也只用了那么一下,就反噬得那样厉害,险些伤了根基。如今……
所幸,薛沄成功了。
金丹修士这边。
融了大半的冰刃刺入体内的那一瞬,修士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他没有放在眼里的小东西带来的,凌厉而又无法轻易用他自身灵力化解的刺痛。
修士大惊失色,慌乱了一瞬之后重新镇定下来,眼睛却越发亮了起来,看着防御法阵内的两人,尤其是薛沄的眼神之中,更多了那么几分志在必得。
这个分明只有筑基期的丫头,使出的法术法诀看起来也并无特别,可偏偏,那凝成冰刃的灵力不知怎么回事,与他一贯所知有些许不同,竟让他一时间难以化解抵挡,若不是两人毕竟有整整一个大阶的修为差异,此刻他怕早已不只是轻伤而已。
虽然现在他并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情再去细细感受分辨那颇有独到之处的灵力,可身上始终未停的隐隐刺痛却让他已经认定——
本着不错放的心思逮到的这两个他本没有看在眼里的小家伙,果然与那灵宝有关!他很有可能极为好运的,确实正好碰到了拿了灵宝的家伙!
踏破铁鞋无觅处!
随着他的攻击越发凶狠,即便数次不慎被薛沄偷袭击中,满身伤口不断渗血,连法术也变得不太顺畅起来,但越是以自身感受到那力量的不同,他反倒越是兴奋,脸色泛红眼睛亮得慑人,盯着阵法之内的两人,如同看着垂死挣扎的猎物,满心的志在必得,连被伤到的恼怒都被即将到手的喜悦冲淡了许多。
在这时候,薛沄只能暗自庆幸,眼前他们遇到的是个底蕴并不深厚的散修,除了普通的飞剑和一些简单的丹药,并未有什么厉害的法器符箓。
不然,他们两个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但是,也快到极限了。
不只伤重在身,又强顶着法阵的萧珞快要支撑不住,薛沄不断强行催动灵力运转本就有些伤身灵力损耗也格外快些,筑基期的修为毕竟灵力不足,这一会儿连续不断的法术攻击之下,她体内的灵力已近枯竭,不说强行运转凑近丹田以求灵力些许变化,再多待上片刻,她怕是连普通的小法术都再用不出来了。
可法阵外面已经被激出了凶性的修士,虽然狼狈却显然还有一战之力。
这样下去不行。
薛沄看了一眼身旁脸上已经没有血色,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的萧珞,心头拧得生疼。
眼瞧着跪倒在地有些无力起身的萧珞,虽然仍在操纵阵法的开合,另一只手却已经摸上自己胸口,薛沄咬紧牙关把心一横,在眼前的阵法再开出一个缺口的时候,并不催动法术攻击,反而悄悄取出自己的洗华剑反手用衣袖掩住,在萧珞反应过来之前从那法阵的缺口冲了出去,凝聚最后能调用的所有灵力滚过丹田后,从手掌导出尽数覆于剑锋之上,长剑藏于手臂衣袖的遮挡之下,反是另一手作掐诀攻击的模样,直直朝着那金丹修士的面门而去。
“沄儿!”
薛沄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听到萧珞又惊又怒的吼声,也听到仿佛什么碎裂的声响,但是此时她无法回头,也不能停下。
那金丹修士见她一反先前龟缩在法阵中不断找机会偷袭的行事,整个人直冲而来,一惊之后转而大喜,也不再去多看这边在这个变故的同时终于碎裂的法阵屏障,右手成爪,带着点儿心有余悸地避开冲过来的薛沄掐诀的手掌,准确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修士沾着血的脸上才露出带着狂喜的得意,张了张口还未将逼问的话说出口,便惊觉眼前寒光一闪,手臂一阵剧痛,而后眼前一片喷涌的血红。
一柄通体银蓝闪着寒光的长剑,从她的衣袖底下滑出,裹着一层隐隐透出一丝丝金色碎光的灵力,狠狠地,斩断了他掐着她脖颈正在用力的手臂!
“啊啊啊啊——”
薛沄竭力一剑之后从半空中跌落,眼前还因为方才被死死掐住有些发黑,下一刻便被人从身后扶住,她甚至来不及转头,只听耳边一声低喊:“走!趁现在!”
薛沄眼前还模糊着只本能地死死攥着自己的洗华剑,反手握住了扶住自己的萧珞的手臂,灵力已经耗尽的眼下,竟是只能全力拉着比自己情形还要糟糕的萧珞,靠着双脚拼命朝着某个方向奔跑。
“贱人!贱人!我要你灰飞烟灭!你们——”
身后那金丹修士尖锐的嘶喊声,一字一字地敲在薛沄心上,即使没有回头,她也能感觉到随着浓郁的血腥气,急速逼近的危险。
难道,就要,在这里……
尽管心头涌上的绝望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薛沄仍旧没有停下脚步,也仍旧死死拉着萧珞的手。
灼烫逼近,薛沄已经能感觉到背上快要燃烧起来的温度……
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长啸,不知是什么法器从不远处射来,越过了前面狼狈奔跑的薛沄和萧珞,直冲着两人身后追杀而来的金丹修士而去。
薛沄的脑袋已经有些发木,还未来得及多想,就感到眼前一阵恍惚,肩头多了一只手。
她已经无力阻拦躲开,甚至无力看清眼前突然出现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是谁,下一刻一阵强烈的眩晕,她感到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丢入旋涡搅动,在快要失去意识的边缘,只能紧紧抱住自己身边的,萧珞的手臂。
薛沄是在一处山洞中醒来的。
枯竭的灵力已恢复一点,只先前因为强行运转灵力,丹田和经脉仍有些隐隐作痛。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萧珞!”
薛沄回神之后,第一时间便去找另一个人。
所幸,让她很快便在转头的第一眼,瞧见了正躺在她身侧不远的萧珞。
萧珞闭着眼睛昏睡着,虽然脸色苍白瞧不出来多少血色,面上却没有痛苦之色,昏睡之中的表情很是放松安稳。
薛沄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打量他们此刻藏身的山洞。
山洞挺深,他们此刻正呆在深处,离洞口有段距离,但周围却并不黑暗。先前在地底岩洞的时候萧珞取出过一颗夜明珠照明,而此时薛沄注意到,他们所处的位置不远处的头顶岩壁上,被人用刀剑挖出点儿空洞粗粗嵌入两颗夜明珠,这才使得本应漆黑一片的山洞深处亮着并不刺目的柔光,让她能睁开眼睛便瞧得清四周景象。
目光扫过夜明珠的下一刻,薛沄身体猛地一僵,迅速放开搭上萧珞手臂想要细探他伤势的手掌,半立起身两下挪到了躺着的萧珞身前,挡在昏睡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萧珞和不远处透着光的洞口中间。
在他们两个所处的山洞深处往外些的岩壁旁阴影中,有一个陌生的人影。
薛沄挡在萧珞身前抿紧嘴唇,手指微动,这才发现在她失去意识前还握在手里的剑也在山洞之内并未丢失,就在离自己先前躺着的地方不远的地上。
就在薛沄犹豫着是召回自己的洗华剑防备起来,还是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继续观察的时候,不远处阴影里的人站起身上前两步,在洞顶夜明珠柔和光辉的映衬之下,让薛沄总算看清了他。
这是个样貌俊俏略带两分冷硬的年轻男子,穿着黑色劲装,在不甚明亮的夜明珠光线之下很容易瞧不清楚。
他只上前两步走出阴影,便没有再继续靠近,也让薛沄高高提起的心安了那么一下。
这一会儿的功夫,薛沄也想了许多。
她失去意识之前,感觉到了旁人气息的靠近,和后来若没料错是被人带着使用传送符的眩晕感。
那时候,显然有人在危急关头出现,从那发了狂的金丹修士手下救了萧珞和她,并迅速遁走。
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极有可能就是救了他们的那个人。
虽然想明白这些,但薛沄仍旧没有彻底放弃防备。
“薛姑娘醒了。”正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陌生男子开口了,嗓音有些低沉微哑,倒是显得沉稳可靠:“在下苏润,不知萧珞可有跟你提起过我?”
薛沄微微一愣:“……苏润?”
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在离开襄城之后萧珞就联系了他名叫苏润的好友,萧珞还在对战巨蟒受伤落入地底岩洞之前捏碎过玉符通知当时已赶到山脉附近的苏润。薛沄和萧珞走出地底岩洞,又从那处神秘山谷离开之后,她还亲眼见到过苏润用来寻找联系萧珞的那只探灵鸟。
听对方自称苏润,薛沄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
至于另一半……
她没有见过苏润,只是听萧珞提起过而已,如今唯一认识能辨认出苏润的萧珞醒不过来……
对面的苏润也明白薛沄的顾虑,勾了勾嘴角并不介意,仍旧站在原地:“我带萧珞和薛姑娘来此躲避,萧珞一直撑着来到这里安顿好了薛姑娘才昏睡了过去。他倒下之前嘱咐过我,可用四个字来证明自己身份,免得薛姑娘担忧。”
四个字?
薛沄听了也很好奇,到底哪四个字可以让萧珞觉得,对方说了之后她就能放心相信不再怀疑。
而后,薛沄听到苏润慢慢地开口说出:
“……八笼汤包。”
薛沄愣了一下,而后脸色“刷”地红了起来,忍不住侧过头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萧珞。
若不是萧珞重伤在身,若不是眼前还有苏润这个萧珞的好友……
薛沄真的很想转身拧着萧珞的耳朵把他薅起来!
那还是多年前,薛沄跟着父亲薛钰,如常地去萧鼎隐居的山谷,前一日跟薛钰闹了别扭一天没吃饭的薛沄一进山谷就委屈兮兮地去找萧珞,正遇到萧珞亲手做的汤包刚刚出锅……
饿狠了的薛沄一口气吃了八笼……
从那以后,萧珞每次给她做汤包都会蒸八笼起步,只是那次之后她再也没吃下去过那么多,多出来的便一般都被收在自己的储物袋里随身带着以后随时取出来吃……
这个“糗事”和萧珞因此形成的“习惯”,在当初薛沄的死命要求下,连薛钰和萧鼎都并不晓得,是只有薛沄和萧珞两个才知道的“秘密”。
所以……
“……咳。”薛沄回过神来,对着还在远处没有轻易靠近的苏润拱手行礼:“苏……苏道友有礼。抱歉,道友救了我二人性命,带我们来此躲避养伤,如此恩情难以为报。先前是我小人之心了,还望道友不要介意。”
苏润轻轻笑了笑:“薛姑娘不必客气,先前毕竟不确信苏某身份,你谨慎些是应该的,没有错处。至于恩情,萧珞是我的挚友,我们之前不必为这种事言谢。薛姑娘是他的青……咳,薛姑娘叫我苏润就好,不必道友道友那么客气。”
“苏……苏润。”薛沄纠结了一下还是叫了对方的名字,也许这其中也有知道苏润与萧珞关系甚好的缘故:“苏润叫我薛沄就好。”
互相道过姓名,确认彼此身份,当然,主要是薛沄确认了苏润的身份晓得对方是友非敌之后,山洞之内的气氛便融洽了一点儿。
自然,也只是一点儿。
苏润有些不善言辞,薛沄也不是个能迅速跟才认识的人打成一片的,在两人最大的联系——萧珞还未醒来的情况下,大部分时间苏润和薛沄都没什么话说。
萧珞伤重,好几日都没从昏迷中苏醒,这段时间里,薛沄呆在萧珞身边守着照料,苏润常会出去打探消息,也找些食物回来。毕竟苏润自己身上也没多少辟谷丹。
这几日中,苏润没有说多少关于自己的事,薛沄对他的大部分所知,还是来自先前萧珞对她提起的事。
苏润是萧珞在独自游历中结识的好友,两人修为相当,一次在一个秘境内恰巧撞见,而后匆忙之间携手对战一只双头妖狡,两个当时都只是筑基中期的小子在生死之间迅速默契起来,缠斗许久才艰难斩伤了那只狡,趁着那狡因伤动作慢了几分,两人用仅剩的灵力一并催动苏润手里最后一张的传送符,这才险险从双头狡手下逃出生天。那之后两个都是满身浴血险些就此断气的人,相护搀扶着锁在一处山洞里静静疗伤,过了一个月才缓过一些小心翼翼地离开。
经过这一次生死绝境之中的并肩而战,先前都没有见过的两人,成了挚友。
萧珞讲到这些的时候还调笑了一句,自那之后苏润便有了不论如何都要尽可能弄到传送符随身携带的习惯。
传送符分两种,一种最为普通,价格也只略贵,一般的修士都能买得起,作用只是朝着某个方向瞬间跨过一段距离,过程不太舒适,使用时的灵力波动也比较明显,换句话说,用了这传送符,谁都能通过短暂的灵力波动痕迹顺着找到使用者离去的方向,甚至修为神识再强大些的连落脚在哪儿都能找到。
而另一种传送符,很是昂贵和稀有,重点便是在一般的传送符基础上,做到将使用时的灵力波动痕迹完全掩盖住,只要传送的距离足够远,便无法让人寻到灵力痕迹,寻到使用传送符的人离开的方向和位置。
前一种的传送符,九州大陆上对符箓有些研究的都可以尝试制作,但后一种……
就如清蕴丹掌握在冯家手中一般,这种能抹除痕迹的传送符,也是只被两个势力握在手中的。
大千界几大顶级势力之一的魔殿,和略弱势一些,却与魔殿有隐约的结盟关系,同在巧州的沙海城。
这种稀有的传送符,制作之法多少年来一直捏在魔殿和沙海城手中,据说因为制作不易,数量稀少,因而多半只供魔殿和沙海城自己人使用,外间少有流传,但即便如此,魔殿和沙海城也不是人人都能用得上,也用得起这种传送符的。
苏润,是巧州魔殿的人。
身为魔殿大长老的小弟子,苏润有机会得到的资源较旁人多了一些,这才能有底气不论何时外出游走,都在身上带上传送符,以防万一。
扎根于大千界北方巧州的魔殿,跟四大世家,其他几门派一般,是共存于大千界九州的顶级势力之一,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很多时候也并不掺和到其他势力的事情中,只是若真招惹了上去,魔殿与其他需要顾及颜面顾及声誉的势力不同,很是下得去手也不惧人指责,久而久之名声算不得好,连同样被归类到“邪魔外道”一方的另一个门派顽州的阴癸派,都要比魔殿的名声好听一些。
在巧州之外很多地方的普通修士和普通人看来,魔殿正应了“魔”的名字,颇有些令人畏惧不已,闻风丧胆的架势。
这还是薛沄第一次,跟“邪魔外道”的魔殿中人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