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魔法 > 昆吾心纪 > 全文阅读
昆吾心纪txt下载

    这是薛沄,萧珞,苏润连同周烟,四人第一次见到,坐镇苏镇近五十年的掌权人,奇山回奇先生。

    奇先生的府邸,在苏镇东北角,与镇内的繁华街道民居相距甚远,附近也并未有其他宅院。这是苏镇中人对奇先生的敬重,为尽可能为住在镇上的奇先生留下修行的清净环境,自动自发地远离了这片地界,不去打扰。

    通常城镇之内不允御剑升空或使用其他飞行法器坐骑,是修士之间约定成俗的规则,在有势力盘踞或高阶修士坐镇的地方,尤是如此。因而受邀前来的修士们大都步行而来,最多施展一番轻身法术,却是没有人敢破这个规矩惹奇先生不快,尽管一向听闻奇先生脾气甚是温和。

    靠近奇先生府邸,路上开始由稀疏到密集地,出现翠竹。

    此时已是黄昏,笼罩在奇先生封禁大阵之中的苏镇仍在夕阳余晖中染上一层瑰丽的橘红,映衬在路旁一路延伸而去的青竹上,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苏镇周围地界,却是没见生有竹林。

    周烟看着这片竹子,转头对同行的另外三人道:“我打听过,这里的竹子都是奇先生的人特地从旁的地方移栽过来的,苏镇周围偌大地界都不生竹子,可以说只有这里的这么一片儿,照料得极好,是难得的风景。只是寻常没有人轻易过来,就怕打扰了修行中的奇先生的清净。”

    “竹林……”薛沄喃喃了一声,转头看了萧珞一眼:“……其实……”其实就在那片山脉深处,幽谷之内的竹林,生得更好,瞧着更是年代久远,颇有一股苍莽之感,远不是这片只移栽过来几十年的竹子可比的。

    “嗯?”

    “没什么,以后与你说。”

    周烟点头:“好啊,说定啦!”

    萧珞虽然没有说话,却也在这一路的青竹之上多分了一点儿注意力。

    虽然不同,虽然并不可比,但就跟薛沄一样,这里的竹子,让他也想起了那片神秘幽谷中的竹林,还有竹林深处的那间竹屋。

    那两个人影。

    他觉得熟悉,却又没有印象。

    也不知,那处幽谷竹林,在他们离开之后,有没有被深入山脉寻找什么灵宝的修士们找到……

    可惜了,那样的地方。

    萧珞慢慢往前走着,想到这儿心里难得有些不痛快。

    那个地方,那个竹林,那个竹屋,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的,对于那两个人。他们一定……并不希望有人打扰。

    ……

    奇先生府邸的大门外,陈亭身后跟着他们见过的秦严和段炆,正在迎客。

    苏镇是偏远的小地方,寻常时候来往的修士就少,这次因突如其来的奇怪疫病被困在苏镇的外来修士也不多,像他们四个这样凑在一处的就更少了,往奇先生府邸而来的这一路,他们只遇见过一个同样来赴宴的修士,刚入筑基修为不及他们,路上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去,并未有交谈的意思,除此之外,再没碰到过旁人。

    萧珞这几日一直呆在小院里没有出过门,薛沄也只偶尔出去转转透风,只在那一日清晨见过一次去拜访的陈亭。倒是周烟一直拉着苏润在镇内各处闲逛“独处”,还时不时去镇南打听打听消息,又碰上过两回陈亭。

    陈亭立在大门外,朝过来的四人拱了拱手,寒暄了一番,又关心了两句萧珞的伤势,便让秦严带着他们往府邸内院,设宴的地方而去。

    秦严话少,见过他们之后便一路沉默着领路,没再搭话。

    一路走进去,奇先生这处府邸,既不像许多清修之人的洞府粗犷,也没有世家宅院的华丽,许是只建起不足五十年而已,这里的布置还隐约能透出点儿新来,并没有什么沉厚古朴的感觉,也便显得不那么令人敬畏。

    毕竟是高阶修士的长居之处,和镇上的普通民居自然大有不同,一路行来,萧珞已经在好几个地方察觉到聚灵阵和结界的痕迹。不过这也正常,修炼的地方设聚灵阵,不想有人靠近打扰的地方设结界,都是寻常修士住处也会有的东西。

    一行四人,周烟专精不在于此,苏润对这些也并不太熟悉,率先能敏锐察觉的自然是阵法一道极有天赋才能的萧珞,而薛沄也隐隐能感觉到一些,却多半可能是在山脉中那道金光之后灵力有所变化的影响,但总的来说,仍是比不上萧珞。

    跟着微微低头前行的秦严走在长廊上,一直面色平淡的萧珞突然微微一顿,目光不经意地滑过远处——

    府邸最深处,笼罩了一层看着似乎并无异样的防护结界的地方。

    只瞧了一眼,萧珞很快转开目光,没有再往那边看。

    跟着秦严来到设宴的水榭边上,里面已经有几个修士落座,瞧着都是陌生脸孔,见他们过来也只是拱手点头示意,并没有太多交流。

    等人来齐了发现,如今被困在苏镇的外来修士,只有十一人,除了他们四个之外,剩下的人中只有两个凑在一处似是同行的,剩下的五个看着都是独行而来,彼此之间并不相识。自然,他们四个全是筑基以上的凑在一起,就很有些惹人眼球了。

    客人到齐后不久,陈亭便跟在一个陌生的修士身后从另一边过来了。

    这个人,便是奇山回奇先生。

    这位奇先生,是个看着只约莫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比身后的义子陈亭还显得年轻几分,一身青色长衫,领口袖口绣些精巧暗纹,既不惹眼也不过分素淡。奇山回的样貌生得很是俊朗,脸上一直带着柔和的微笑,显得温文而亲切,尤其在身后的义子陈亭有些刚硬的面貌衬托下,更显得温润有礼,倒有些浊世公子的样子。

    在场的十一个受邀而来的修士,最高也不过筑基后期,对于金丹大圆满的奇山回而言都是后辈,虽然因奇山回的吩咐被困在苏镇上有段日子心中难免郁卒,但此时当面见到奇山回,还是纷纷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行礼。

    奇山回的反应,一如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十分亲和,连忙摆手凭空以灵力托扶起众多弯身行礼的客人,笑着请大家入座,不必客气。

    虽然奇山回的态度很是亲厚,但感受到扶起自己的那浑厚精纯的灵力后,对他的态度仍旧十分恭谨,也有几个透出些崇拜向往之色。

    奇山回在主位落座,身后的陈亭一挥手,早便等在一旁的府中侍者纷纷上前,端上菜肴佳酿。

    即使是奇山回,在苏镇这个偏僻的地界,府上的服侍的侍者也都只是并未修行的普通人。自然,此时受邀而来的客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普通侍者身上,而多半带着些惊喜和感叹地,落在了他们端上来的菜和酒上。

    菜肴色香俱全,难得的是其中有两样还隐隐透出些许灵气来,分明材料中有那么一点儿专门培植出的灵植。若是在旁的热闹地方繁华城镇,这些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在苏镇这个本就偏僻又因疫病原因被封禁了好些日子的地方,就真算是十分难得了。尤其是他们这些,被困在这里好些时候的修士。

    而那酒,却是比那菜色还令人惊喜的灵酒。完全以灵植灵药酿造出的灵酒。

    虽不是什么上等灵植所成,但对他们这些散修而言……

    “近来苏镇因疫病封禁,连累诸位,是我等的不是。因那封禁大阵影响,镇内灵力略有紊乱之相,怕是已然有些耽误了诸位修行,还要向诸位致歉才是。”

    奇山回举起酒杯开口,语调平缓语气也很温和,听在旁人耳中倒是挺让人舒服。

    “奇先生言重了。”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修士连忙低垂着头开口:“封禁苏镇也是奇先生的善心善举,谨慎行事,我等如何不知?既然明白轻重,自然不会因此心生怨怼。”

    奇山回是修为高出他们一个大境界还多的修士,按理都应称一声“前辈”,只是苏镇之上所有人都习惯了尊称奇山回为“奇先生”,在场的虽然都是外来修士,但留在苏镇这些日子也跟着其他人称起了“奇先生”。

    奇山回笑了笑:“能够理解愿意配合,是你们的大度明理,却不是我等心安理得耽误你们的道理。只是苏镇是不得不封,如今还不到解开的时候,因而,略尽所能的补偿,还是要的。”

    “奇先生何必如此客气,我们都明白的。”

    “是啊奇先生,不过是歇息些时日罢了,打坐几回的功夫也就过去了,不算什么的。”

    “奇先生……”

    “奇先生……”

    下面坐着的修士们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并不介意的诚意,虽然他们在听到奇山回提到“补偿”的时候,眼睛都有那么一亮。

    奇山回抬起手,下面的所有声音都是一顿,下一刻,先前端着菜肴灵酒过来的侍者们,托盘上换上了小巧的锦囊,恭敬地送到这里坐着的每个客人面前。

    “这……”

    “毕竟耽误了修行。”奇山回笑了笑,抬手示意大家可以随意:“重新开放苏镇的时日离得不远了,在这之前为表歉意,也是为尽可能弥补诸位因此耽误的修炼进度,这些灵石便赠与诸位了。”

    桌上,每个人的锦囊之中,都放了一块中品灵石,十块下品灵石。

    对于没有背景没有家族依仗的散修,尤其是修为尚且不济,只能自己冒着风险受着劳累四处游历寻找机缘和物资的散修,眼前的这些,已经是了不得的一笔“巨资”,不仅可以用于交易,还能直接吸纳其中灵力用以修炼。

    在拿了灵石的修士们一声接一声的道谢和恭维之中,这一顿着实算得上气氛和乐,看着上首奇山回和身后陈亭的脸色,也应该称得上宾主尽欢了。

    在众人都在欣喜这突如其来的一笔横财的时候,薛沄却在琢磨奇山回的那一句“重新开放苏镇的时日离得不远”。

    疫病快解决了?祸首……

    美酒佳肴,怀里还揣了一袋子的灵石,接下来晚宴的气氛便十分融洽。因为奇山回态度温和亲切,还会端着酒杯走下来与这些修为不高寂寂无名的散修挨个寒暄几句,很是打消了一开始众人对这个金丹大圆满的高阶修士,苏镇最高掌权者的奇先生的畏惧谨慎之情,慢慢地也放开了不少。

    薛沄他们一行四人自然是坐在一起的,巧的是正好在奇山回带着陈亭巡了一圈的最后。

    周烟和苏润还靠前些,早一点迎来奇山回奇先生。

    周烟站起来端着酒杯笑:“奇先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您果然是个大好人。”

    苏润随着周烟一起站起身,虽是没有说什么,却也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杯敬了一下。

    奇山回笑着摆了摆手:“我听陈亭说,周小道友一直想进镇南那边,帮忙研究疫病,这几日,跟这位苏小道友,也时常过去打听?”

    周烟有些不好意思:“呃……前些时候陈道友上门时已跟我们说过您的安排,只是我……望您见谅,听了您的话之后我还没死心,还在折腾。实在是……”

    奇山回并不介意地摇了摇头:“周小道友也是一番好心。陈亭说,你对医道颇为精通?”

    “谈不上谈不上!”周烟连忙摇头:“哪里就算精通了,只是略有研究而已。不怕您笑话,我想去镇南,除了想要帮些忙外,也是……也是我自己好奇,不瞒您说,这种连修士也能沾染的疫病我以前从未听过,就……想着,至少多些了解,研究一二。”

    “你能有此心,已是大好了。”奇山回笑着夸赞着周烟:“这时候愿意冒着危险去镇南帮忙,何其难得。还有这位苏小道友亦是。”

    苏润听奇山回提到自己,微低下头拱了拱手:“不敢,晚辈不通医术,不懂药理,这些日子也只是不放心同伴一人在镇内乱走,当不得前辈夸赞。”

    “不提仁心,苏小道友的义行也当得一赞。听陈亭说,苏小道友当初便是因为担心朋友,才义无反顾踏入苏镇被困,至情至性,难得一见。”

    苏润不像周烟,话并不多,闻言只垂首恭敬道:“谢前辈夸奖。”

    “嗯……奇先生。”周烟在苏润说完之后,想了想还是开口对着看起来很是温和好说话的奇山回问道:“我……真的不能去镇南那边,瞧瞧疫病之状么?”

    奇山回看着周烟,认真地摇了摇头:“周小道友好意,我等已尽皆了解,但毕竟事因苏镇而起,我等不好让并非苏镇中人的道友冒此风险。”

    早前就被陈亭拒绝过一回,这回奇山回的话倒也并不让周烟意外,她点了点头,想到先前奇山回的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奇先生方才说苏镇封禁已经快要解除,那就是疫病之事已经快要解决了?若真是如此,晚辈厚颜,不知可不可以……在那之后向您求一份此次疫病情形的记载和治疗之方?”

    “哈哈!”奇山回听了朗声笑了笑:“那有何难?你们离开时……我会让人送一份记录给你研究的。”

    周烟眼睛一亮:“谢前辈!”

    奇山回赞赏地看着周烟:“周小道友果然是醉心医术,不知……可还有旁的精通?”

    周烟有些赧然:“晚辈惭愧,资质一般,头脑也不够聪明,便是医术上天赋也还有不足,哪儿还有精力钻研别的。”

    “有此一道,已经很好了。”

    “谢前辈夸奖。”

    跟周烟和苏润说完话,奇山回又走了两步,来到薛沄和萧珞的身前,两人也如其他人一般站起身行礼。

    “薛小道友这几日在苏镇住得可还如意?”

    薛沄笑着答道:“甚好,苏镇民风淳朴,并没有什么不顺心的。这几日,我也偶尔出门逛逛,游历至此风光颇为不同,在镇上走走看看,别有一番风味。”

    “哦?不知薛小道友出身何处?在哪个州府?”

    “回奇先生,沧州。”

    “沧州……”奇山回想了想,看了那边的苏润一眼:“那不是与那位苏小道友来自一处?”

    “正是。”薛沄笑了笑:“若不是如此,我们又是怎么认识,如何结伴的呢?”

    奇山回笑着点了点头:“有道理。苏镇地处偏僻,地方也不大,不过比起沿海的沧州,的确风物人情很是不同。只如今苏镇封禁气氛算不得好,待封禁解除,若是你还不急着离开,倒是可以在镇上再多逛逛,看看你这几日只偶尔出门没有顾及上的风景。”

    “晚辈也是如此打算的。”薛沄点头:“左右我们暂时没什么着急的事儿,也着实需要好生修整一段日子,不急着走的。”

    “到时,可让我这义子,带你们在苏镇好生瞧瞧。”奇山回说着,指了指身后随立着的陈亭。

    陈亭半弯着腰应下:“是,义父。”

    “那,到时劳烦陈道友了。”

    “不会。”

    与薛沄说完,奇山回转向最后的萧珞。

    “萧小道友,近来觉着可还好?”

    萧珞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好得很,多谢前辈关心。”

    奇山回脸上露出几分歉意:“苏镇封禁,物资短缺,尤其是灵药,连普通药材都已不齐全,耽误萧小道友养伤了。”

    萧珞脸上笑意丝毫不变:“不碍事,还没伤重到行动不得。前辈方才不是说了,苏镇解封近在眼前,再多歇几日这便不是问题了,晚辈不急,等得了。再说,先前前辈让人送来的灵药药材,晚辈已厚颜用了大半了,感觉甚好,还未当面谢过前辈。”

    奇山回摆了摆手:“本就是因我苏镇之事才耽误了你的伤势,这点儿东西是我们的补偿,应当的,若还有需要,不必客气。”

    “多谢前辈。”

    “不过,萧小道友伤势不算轻啊,是怎么……”

    “嗨!”萧珞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来:“这不是……前些时候进了那片山脉想捉些流光萤贩卖,那小虫在各大主城之内销路极好,能换得不少灵石。前辈想必也知道,生着流光草的地界要过了金丹期再去才勉强算的安全,晚辈也是托大了,想着自己已是筑基后期,就当历练一下也好,危机之中兴许还能有些突破,这才……谁知,那片山脉进去没多久就突然生了异象,也不能再对外传讯,连方向都辨不出来了。也是晚辈突然失了消息,未能在约定的时候跟我这几个朋友会合,他们不放心才进去寻我。也幸好是他们去了,晚辈在那儿游荡了几日,等那莫名的禁制去了之后,又撞见不少不知怎的都进了那山脉找东西的修士,碰上几个不甚讲理的倒还好,就是出来之前撞见了一只高阶妖兽,险些送了性命,好容易逃出来之后总算被我这两个从不同地方照过来的朋友遇上,带出来想寻地养伤,来了苏镇。”

    奇山回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这附近那片山脉的事儿了,只是那时苏镇出了疫病不得不封镇,了解得倒是不多。你说的异象……”

    萧珞苦着脸摊了摊手:“晚辈也不晓得。听说是他们怀疑那山脉中出了什么灵宝,纷纷去找……晚辈修为太低,比不得后来进去的那些前辈们,就没有掺和也没有多问,想着先从那地界出来再说,谁知运气太差,躲过了那些不好说话的修士,却撞上了妖兽的爪子。”

    奇山回笑了笑安慰道:“那片山脉据我所知,厉害的妖兽不少,你能逃出一条性命,又幸运地没有损及修行根基,已是大幸了。”

    萧珞点头:“前辈说的是,每每这般想想,便觉得心中好过多了。”

    “那流光萤,还是等你过了金丹期再去更稳妥些。”

    “嗨!”萧珞叹了口气:“已经有了这么大的教训了,我哪儿还敢再不自量力惦记那流光萤啊!这一回要养好这身伤,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了,已经很是得不偿失,不敢再想了。”

    奇山回也叹了口气:“若不是疫病,若是苏镇没有封禁,你若有了充足的灵药补身,兴许已经好了许多了。说到底,还是我们苏镇这事,连累了你了。”

    萧珞笑道:“前辈已给了那许多的灵药药材,很对得起我们了。再者,就算苏镇没有封,像我们这等的散修穷鬼,也未必买得起多好的东西养伤。毕竟不碍根基,待灵力正常之后,多打坐调戏上两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奇山回点头,上下看了看萧珞:“经此一番,萧小道友多半还能‘破而后立’,再有进益。”

    萧珞眼睛一亮,很是高兴的样子:“借前辈吉言。”

    跟萧珞说完话,奇山回又转头跟周烟,苏润和薛沄点了点头,这才迈步重新走回自己上首的位置,薛沄四人也在他和陈亭走后,安稳坐下。

    其后,宴上众人推杯换盏,也算和乐。

    只萧珞桌上,酒壶里的灵酒已被身旁的薛沄默默换到了另一边周烟的桌上,被周烟和苏润两人瓜分干净,没得灵酒喝,萧珞只能默默吃菜。

    周烟拿着薛沄从萧珞桌上递过来的酒壶给苏润倒了一杯,一边倒酒一边感叹:“沄沄还真是时时都记挂着萧珞有伤,这么谨慎,不伤身的灵酒都不让他沾。”

    苏润要去拿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些:“……你想偏了。”

    “啊?”

    “不让萧珞喝酒,可跟他的伤没关系。”

    分明是因为,萧珞那一杯就倒的神奇酒量。

    毕竟……躺倒在奇山回奇先生这儿,可不太好。

    十一个外来散修在赴过奇山回奇先生的晚宴之后,几乎个个脸上带笑心满意足地离开回了自己暂住的地方。

    虽然在宴上,奇先生就已经暗示过苏镇疫病封禁这事儿即将解决,在众人离开的时候,仍是由相送的陈亭再次挑明了一点:

    过两日苏镇之内会有异象异动,请大家不必惊慌,安然呆在原处等异象过去即可,届时苏镇也将解封,可自由来去。

    薛沄等四人也是一派欢欣的模样,回到了钱婆婆的小院。

    日子仍旧过得挺平静的,只是除了萧珞和薛沄,连苏润和周烟两个也不出门了。

    钱婆婆倒是很开心,四人都留在小院不出门,她又多了人陪伴,连精神头都跟着好了不少。又因为听说再过几天苏镇就可以解封开放了,连眼睛都亮了好几分,打趣薛沄他们的时间都少了不少,每每说着说着就不小心念叨起她的老头子魏伯伯来。

    惦记着这些天没有她操持村里的家里不知什么样了,惦记着这些天没有她下厨做饭也不知粥都能熬糊了的老头子有没有吃饱,惦记着没有她帮忙缝补衣服了老头子这些天总是上山打猎下地摘菜给她送来的是不是弄坏了衣裳也没地儿换去……

    钱婆婆一边絮叨着魏伯伯以前的糗事,一边又高兴再过几天就能相见。一边担心着这段日子没有自己的照料老头子过得不好,一边兴致勃勃地继续跟萧珞讨教厨艺说是回家了要给老头子一个惊喜。一边数落着不肯听劝总是上山打猎下地摘菜来给自己送进来的老头子一定又弄脏弄坏不少衣裳鞋子,一边却又合不拢嘴地加紧进度完成自从她被困在苏镇就开始做的衣裳鞋子,想着回去就能给应该已经灰头土脸的老头子换上。

    薛沄还好,周烟倒是看得挺羡慕。

    三天后的黄昏时刻,陈亭提到的“异象”来了。

    当夕阳的余晖变作血一样的鲜红,染上整个苏镇的时候,平静的苏镇突然一阵震荡,正从院子回屋打算点上灯烛再纳一会儿鞋底的钱婆婆险些跌倒,被身边的薛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房屋一阵晃荡,灰尘黄土扑簌而下,薛沄随手隔了一层结界在头顶,挡住了要落在她和钱婆婆头上的灰尘木屑。

    钱婆婆骤然见此,有些惊惶:“这……这是怎么啦?”

    薛沄扶着钱婆婆站在主屋门边,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人却是站在院落当中。

    众人抬头望去,一直笼罩在苏镇上空带着流光的结界一点点显出繁复的纹路,从无到有,渐渐清晰发亮,整个苏镇如同被罩入一个硕大的网下。与此同时,镇中北边,从奇山回奇先生的府邸深处冲天而起一道耀目的光柱,到头顶的流光结界处,与结界,或者具体说,与结界上不断蔓延发亮的纹路融合在一处,竟是成了一体。

    整个苏镇上,先前只是微有扰动的灵力彻底动荡起来,却是在头顶并未消散的结界大阵限制下尽数圈在苏镇之内,并未有溢出。

    除了有些慌张难安的钱婆婆,其他四人对视一眼,薛沄郑重朝着另外三人点了点头,苏润便当先带着周烟和萧珞出了小院,往先前去过一回的奇山回的府邸方向而去。

    “薛丫头,这是……他们是……”

    “您别担心,钱婆婆。”薛沄将钱婆婆扶到一旁坐下,沉着地道:“这里会安全的。”

    钱婆婆张了张嘴,没有再发出声音,心却扑通扑通地跳得一下比一下重。

    薛沄的意思……苏镇有危险?

    钱婆婆心里生出无数混乱的想法,却强自稳住了坐在椅子上,看着薛沄凭空取出些什么她看不很明白的东西,站在了小院正中央,手掌之中亮起淡淡的微光,一时间,小院各处,东边的墙角,西边的树底,偏一点儿的桌椅旁,另一边的灶房门口,最前方的院子大门……各个角落都依次亮起光来,一下一下地与薛沄手心的光亮如出一辙。

    钱婆婆恍然间记起……

    萧珞这些日子并不出门,除了下厨之外,也帮着她好生打扫收拾了一番这间院子。这亮起光来的地方,都是他重点打扫整理过的……

    这是……

    另一边,苏润萧珞和周烟三人已经迅速赶到奇山回府邸门前。

    毫不意外地,有人阻拦。

    一共二十二个修士,最高筑基中期,其后的修为虽有所不足却也仍都在筑基之内。

    二十二个奇山回门下的筑基修士,由他们见过的秦严和段炆领头,守在奇山回府邸大门之前,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秦严到小院送过药,还算有点儿交流,但此时却是紧绷着脸持着长刀挡在他们面前,眼里全是狠厉。

    开口说话的,却是他们只见过一回的段炆:

    “奇先生说的没有错。”段炆冷着脸,眼里没有亲眼那样的狠厉,却是一片冷漠:“你们几个,果然是最可能会坏事的。”

    “哦?”萧珞挑着眉头笑了笑:“原来奇先生这么看得起我们?”

    段炆冷冷一笑,没有再说话。

    事实上,薛沄未一起过来,萧珞重伤未愈,周烟又只是筑基初期修为,四人之中只有苏润还算得上是敌手。但毕竟同是筑基期内,这方二十二个修士的阵仗对上苏润他们,还算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

    府邸深处,陈亭手持双刀立在最后一道院门之内,身后,便是这处府邸藏得最深最紧的地方,三日前萧珞他们赴宴经过时瞧见的,特特设了结界的地方。

    此时这处宽敞院落边缘一片废墟,有什么才被大力损毁,而中心却是一片暗红色一下下闪动流光的诡异纹路构成的法阵,法阵正中央冲天而起的光柱光芒已经缓和下不少不再刺目,可却一下一下仿佛心脏一般缓慢地闪动起来,隐约能瞧见那光芒的包裹之中一个晶莹剔透的长条状物体。这包裹着它的光柱上与苏镇上空结界上闪动的纹路融合汇聚,下牢牢扎根于地面上暗红色的法阵纹样,随着一下下仿若心跳如同呼吸一般的强弱变化,地面上的暗红色纹路迅速顺着天空中结界上的纹路方向,向苏镇之内蔓延,每一条,都带着血一样的猩红色泽。

    被苏镇所有人尊称奇先生的奇山回,正站在之这中心法阵的一旁,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灵力并不稳当,眼睛却是亮得吓人。他紧紧地盯着法阵中央光芒包裹着的地方,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婉茵……”

    “义父!”正在奇山回开始有些失神地喃喃起来时,不远处院门外守着的陈亭突然出声示警。

    奇山回顿了一下,又颇为温柔而又热切地多看了一眼那法阵中央,才慢慢转过身来,面对已用防御法器强接下陈亭一击的来人。

    萧珞,苏润,和周烟。

    三人在此,完好无损。

    奇山回脸上仍旧挂着笑,可却跟三天前他们见过的那种温和笑意截然不同。带着点儿癫狂,又带着些兴奋,甚至有些狰狞。

    奇山回看到三人来此只是挑了一下眉头,陈亭却显然十分意外:

    “你们是如何……秦严他们……”

    三人一道前来,却不是并肩而立的。萧珞略落后两人几步,此时正好被苏润和周烟的身形遮挡了一些。

    周烟站在仍持着防御法器的苏润身边,笑眯眯地抖了抖自己的双手,陈亭凝神细看,才注意到她指尖落下些浅到极易忽略的粉末,随风很快飘散。

    陈亭心中一紧,猛地退后两步。

    周烟也不在意,毕竟她自己最是清楚,她的毒没有能耐放倒一个筑基大圆满的修士,连影响人家一点儿都做不到:“真打起来我们定不是对手,除了陈道友你看到的这法器啊,我们还用了点儿小手段。周烟不才,对毒术很有研究。说起来,如果都是寻常的药材,我如今这点儿能耐还真配不出能药倒筑基修士的毒来,可谁让奇先生和陈道友那么乐于助人,送了我们好些灵药呢?”

    陈亭脸色铁青:“你会毒?”

    “医毒从来并不分家。”

    陈亭还未开口,奇山回却是笑了笑:“习医者研毒,可与习毒者用毒,大不相同。原来……你是专修毒术的制毒师。”

    “是啊!”周烟大大方方承认:“只是奇先生和陈道友都没有直接问过,还以为我是主修医术的,对用毒怕只是略懂而已。”

    奇山回没有说话,全不在意的样子,陈亭却是攥紧了手中双刀,刀刃逼出锋锐灵光,随时准备动手:“说要去研究疫病,三天前还特地想要治疗之法,是你故意误导?”

    “哎哎哎,别冤枉我!”周烟连连摆手:“我是真的对疫病感兴趣,可不是借口!你们怎么顺着想的,可不关我的事。”

    毒术在九州大陆钻研的人并不多,更多修士还是以修行为主。研毒本就需要天赋,花费大量精力,若没有传承教导也多半难以成事。更重要的是,寻常的制毒师以自身灵力融合炼制出的毒只能对修为低于自己的起作用,对与自己同阶的只有很小的影响。能直接毒倒同阶修士甚至还能影响修为高于自己几个小阶层的制毒师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天才,极为少见,而能够跨过更多阶品,甚至超过一个大境界的制毒师,多少年来九州大陆从未见过。

    大部分情况下,制毒师用毒,同阶未必有用,还不如直接动手对战,更不用说跨阶。有时候还真未必比一些特殊的法器符箓有用。这也是制毒一道一直不曾兴盛的主要原因。

    这也是奇山回陈亭他们在试探之后对周烟放下心的因由。表现得并不如何刻苦钻研毒术的周烟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即便能制毒对他们及手下那些人而言也多半是没有什么大用的。

    谁知……

    周烟的毒术虽然精妙,也还在九州大陆所知的范围之内。先前能放倒外面那些修士,一来是因为那些人毫无防备全副注意力都在苏润身上,给了她偷偷下毒小心催发的时间,二来也是她这回炼毒着实爆发了一回,往常只能药倒炼气最高不过筑基初的修士的东西,这一回虽然并未直接放倒,也让两个筑基中期的敌人行动迟缓了那么一点儿,让苏润能抓住眨眼的机会制服。

    “送药,也是试探。”苏润沉声开口道:“第一日摸清我们出门买了些什么药材,估摸出可能的药方,猜测我们之中懂医之人的深浅。第二日按着猜测送药上门,顺便亲眼一查伤情判断用药可能。第三日见我们不再购入药材,便可确定前后两日灵药药材品种已足我们所需,估摸出我们手上有什么药都大概能做些什么,这番行动,倒是颇为谨慎。”

    “只是可惜,我虽医术不济,疗伤的话用药怕是能被你们猜得一清二楚,可偏偏……嘿嘿,不是我说大话。”周烟眼睛亮晶晶地,颇有些自得:“这些个东西怎么制毒,能调配多少种不同的毒,其中多少是生僻之方寻常人不可能晓得……这种事儿,你们这里那个懂那么点儿毒术医术的家伙差得太远啦!”

    “呵。”陈亭正要忍不住动手时,奇山回却是笑了一声,目光落在苏润和周烟二人身后的萧珞身上:“你们想……拖时间?”

    “你们想……拖时间?”

    听了奇山回的问话,回应的却不是站在前面手里还拿着防御法器时刻警惕着的苏润,也不是才用毒出过风头气了陈亭一顿的制毒师周烟,而是进来之后一直没有出声的萧珞。

    “与其说拖时间,倒不如说……眼下这情形,奇先生可是让晚辈几个,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萧珞从苏润身后走出来,笑眯眯地道:“前辈您奇先生的名头在苏镇可是异常高大,困在苏镇这些日子,也多承您和陈道友照顾,虽然先前因为府邸门前拦路的那些道友着实不太客气,我们一时心急用了毒动了手,心里却还多少有点儿侥幸之愿,盼着……今日这局面正如您三天前所说,不过是一时的动荡很快就会过去,不会妨碍到苏镇之内的修士和普通人。只是靠近这院子再看……”

    奇山回立在原地,脸色有些泛白的虚弱之色,脸上的笑倒是丝毫不变。

    陈亭冷哼了一声,也没有回应。

    萧珞的目光落在院子里正中央被光芒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随着大阵渐渐成型,最初激发催动阵法的灵光变淡,里面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

    一旁手上仍旧持着防御法器的苏润敏锐地察觉到,在萧珞露出仔细观察那东西的样子的时候,从他们出现在这里之后一直显得波澜不惊的奇山回,身体有那么一瞬的紧绷。

    下意识的紧张。

    那里面……

    是个晶莹剔透的棺材,悬立在半空的光芒包裹之中,即便四周的灵光渐渐淡下没入天上和地下的阵法符文之内,这棺材仍旧稳稳得悬立在半空中。里面有人,一个闭着双眼看起来似乎只是沉沉睡去的年轻女子。

    在棺材渐渐露出本来的模样,露出里面的女子模样的时候,一直站在原地半分不曾动弹的奇山回也忍不住侧过头看了过去……

    满眼的柔和与爱恋。

    奇山回没有离开他站立的地方,陈亭却是几步挡在了萧珞与那棺材中间,手中的双刀微微亮起,是已注入灵力随时便要出手的样子。

    “亭儿。”

    奇山回突然出声,语音低沉似乎略带一点儿不满。

    听到奇山回的声音,陈亭微微一僵,下一刻手上的双刀便泄了灵力,微微低头:“是,义父。”

    直面陈亭的萧珞见了,勾了勾嘴角笑眯眯地道:“前辈不让陈道友运灵力动手,是怕不小心伤了这院中的布置,冲撞了这里的灵力循环?”

    “一个修为太低,一个伤重未愈,就一个还勉强能看。”奇山回平静地说着,丝毫没有紧张和慌乱:“你们若是不识趣先动了手,解决起来也是易如反掌。”

    “哦……”萧珞点点头:“也就是,我们不出手,前辈和陈道友就谨慎些不主动做什么以免妨碍,但要是我们出手了,先不说这里还有金丹大圆满的您,便是陈道友修为亦在我们之上,收拾三个小虾米也容易。就算有那么点儿能耐机会给您带来一点儿麻烦,我们三个也铁定没了命了。不管前辈和陈道友如何衡量,对我们三个而言,主动动手可不划算。”

    “那……那我们现在……僵在这儿了?”周烟忍不住道:“他们投鼠忌器,咱们也得顾及小命,就什么都做不得了?”

    苏润眉心微微一跳,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乱用词。”

    “啊?投鼠忌……哦。咳,当然当然,咱们当然不是鼠辈,我就……就随口一说,是那么个意思。”

    “的确,是僵在这儿了。”萧珞笑着道:“其实若是前辈您能随意动弹,凭您金丹大圆满的修为,捏死我们三个如同捏死蝼蚁一般轻易。只是看来,为护着这个阵,或者说,为了护着里面的这位……”

    听萧珞提到棺木里面的人,奇山回一直平静的眼睛猛地锐利了起来。

    被凶狠盯着的萧珞丝毫不受影响,仍旧带着看起来十分轻松的笑意。萧珞四下瞧了瞧,而后惋惜地叹了口气:“真可惜,早知道这里被毁成这样,就该从前院带几把椅子过来。反正看起来前辈也确实不在意我们拖不拖时间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聊聊。”

    萧珞倒是坦然承认“拖时间”的意图,自然,他也看出奇山回那边未尝没有等着从这里蔓延开的法阵成型的念头。

    两边都是要拖时间等机会的,两边都是有所顾忌暂不能动手的,如此,倒不如……

    陈亭冷哼一声,紧盯着萧珞:“与你们有何好聊的?”

    “比如……帮我们解解惑?”

    陈亭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萧珞眨了眨眼:“那要不,我来猜好了,前辈和陈道友也听听,我猜得准不准对不对?”

    对面没有反应。

    “送药的事儿,方才说过了,大抵就是那样。只是你们虽然谨慎,光陈道友就试探了不只一回,三天前前辈还亲自又试探过一回,却还是走了眼,周烟不是习医而是习毒,虽然修为不高但制毒颇有天赋,竟是九州之内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的,能炼出毒倒同阶修为毒药的制毒师。不然,就算周烟被猜到是制毒师但只要是普通水平的制毒师,府邸外面那二十余位道友,别说只凭我们三个,整个苏镇被困的十一个外来修士尽数到来也不见得能赢。”

    听萧珞说到这里,周烟忍不住挺了挺腰板,往苏润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得意道:“苏润你瞧,我还是很有用很厉害的吧?是不是一点儿都不后悔带着我啦?”

    苏润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至于其他的试探……从哪里说起呢?”萧珞慢慢在空地上溜达着,一边溜达一边说着:“我的伤没什么好说的,当然,我也着实不是个重要角色。只是对其他人的身份,前辈和陈道友还是很上心的,明着问过,又旁敲侧击试探过。也是怕他们当真出自宗门或世家,有强硬背景相靠,被困在苏镇之内容易引人过来查探吧?”

    奇山回和陈亭他们,担心过苏润是魔殿弟子,担心过薛沄当真是薛家中人,就算奇山回是苏镇的最高掌权者,是金丹大圆满的修士,比起这两个势力仍是完全不够看的。只是按照常理,门派弟子和世家子弟通常不会孤身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因而有些猜疑的奇山回和陈亭,在前后几次询问试探过后,在苏润和薛沄都坚持自己出身沧州,与巧州魔殿绵州薛家并无瓜葛之后,就也暂且放了下来。

    “相信除了我们,前辈和陈道友对其他困在镇上的修士也是试探了不少次的。如此看来,一来前辈对今日这一番布置,或者说这个奇怪的法阵,颇为在意,才这样小心谨慎。二来……”萧珞微微顿了顿,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地朝陈亭身后仍旧站在原地的奇山回看了过去:“前辈是否并没有打算,让我们任何一个,活着离开苏镇?”

    奇山回静静地与萧珞对视,似笑非笑。

    “封禁苏镇,也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疫病。”萧珞慢慢挪动着脚步,背对着身后的苏润和周烟,背在身后的手指一下一下轻颤着:“而是为了借着封禁苏镇的法阵的隐蔽,埋下另一道法阵。哦,就应该眼下的这个。这个阵法不是轻易能即刻催动的,需要不短时间的蓄力设置,弄的时候应该也是藏不起来的。为免惹人怀疑,就干脆弄出个疫病的由头光明正大地封禁整个苏镇。”

    奇山回眼光微微一动,语调却仍旧很是平静:“你懂阵法?”

    “嗨!”萧珞摆摆手:“都到了这般地步了,对阵法一窍不通光凭着如今情形猜也猜到了。”

    奇山回没有再说话,却是微眯了眯眼睛。

    “先前一直听说奇先生在苏镇坐镇经营近五十年,我特地细细打听过,到如今那么巧,七七四十九方过,大道天衍后的一线生机之数。而这五十年间,奇山回奇先生一个金丹大圆满前途无量的高阶修士甘心留在这偏僻小镇,费心费力将这原本破落的小镇经营得繁盛数倍,镇上常住的普通人到如今已超两万,恐怕……等的便是今日吧?”

    “眼下这不知名的法阵,四散蔓延,却是汇聚于这中央一处,正巧是您身边这棺木。前辈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脚下方寸之地,是先前才在此处以自身灵力为引为基启动了阵法,在未大成之前不敢轻易挪动吧?”

    奇山回脸上一直噙着的笑淡了下来。立在前面的陈亭,握着双刀的手也攥紧了几分,看向萧珞等人的眼光也更锐利了几分。

    “刚入镇的时候我就好奇过,五十年前前辈来此坐镇后为此镇改名,怎么想到用了个“苏”字。当时只是一晃而过的念头,如今却是明白了。”

    萧珞停下脚步,看着已经面无表情的奇山回:“苏镇,苏,复生之意。前辈多年筹谋,想用苏镇两万余性命为引,换棺中之人的复生么?”

    “前辈多年筹谋,想用苏镇两万余性命为引,换棺中之人的复生么?”

    萧珞话音落下后,院落之内陷入沉静。

    过了一会儿,站在那里的奇山回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低低的浅笑,而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陈亭仍旧背对着奇山回,警惕着面前的三人。

    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个,却是看着陈亭身后,站在地面诡异法阵纹样之内的奇山回从微仰着头到笑得弯下腰,笑得越来越放肆,也越来越癫狂。

    笑了一会儿,奇山回重新站直身体看了过来,眼角带着点儿泪,脸上的笑透出些狰狞,隐约还有点儿疲惫:“何止,何止?”

    萧珞微微一惊:“你……”

    “你这小子倒是聪明,只是有些事,你不晓得,看不透。”奇山回说着说着,半侧过脸看着身旁不远在朦胧的光芒包裹之中,透明的棺木之中已经能够看清眉眼的年轻女子,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只要我妻子……只要婉茵能回来。”

    苏润眯了眯眼睛,忍不住插嘴:“为了复活一个人,用两万多无辜之人交换?”

    周烟也冷下脸色:“还是尊敬着你感激着你,对你的话奉如圭臬的人!”

    奇山回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半垂下头,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叹:“不过两万人……普通人……”

    周烟听了气怒不已:“你!”

    “我做了的事……何止……呵呵。”

    萧珞看着奇山回,紧锁起眉头,总觉得奇山回的“何止”并不简单:“还有什么?”

    奇山回此时双眼通红发亮,脸上时而懊悔时而坚定,时而愤怒时而欣喜,诸般表情变幻不定,说不清是不是疯了,整个人浑身的气息都有些混乱:“呵呵……哈哈哈哈……”

    “义父?”

    陈亭不敢放下眼前的三个明显会碍事的家伙,不敢转身去看奇山回,此时难免有些担忧。

    奇山回像是没有听到陈亭的关心一般,仍旧混乱而癫狂地笑了好一会儿,而后突然收声平静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若有一日,九州倾覆,再来定我的罪吧。”

    “九州倾覆?”

    站在后面的苏润和周烟都以为,这是奇山回的诡辩,不过是他在蔑视并非修者的普通人的同时,也并不将两万余条性命当做大事,才会说出只有九州倾覆才算得上是罪过的话。

    但萧珞并不这么想。

    想到奇山回先前说的“何止”两个字……

    为了让他的妻子复生,奇山回做的不只是眼前即将发生的这件,献祭整个苏镇这一桩事,极有可能还有另一件,可能造成九州倾覆的大事。

    “你……”

    慢慢抬起头远眺而去的奇山回却没有再看萧珞:“这阵快成了……正好,你们也瞧瞧……他们给的这阵法,到底如何……”

    奇山回低声喃喃的话音一落,被阵法笼罩住的整个苏镇,都猛地一颤——

    “萧珞!”

    ……

    另一边,小院里。

    在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人来不及多说,匆忙离开后,钱婆婆的心就一直吊得高高地。她不敢打扰站在院中捏诀施法,一看就正在做什么重要正事的薛沄,也知道自己一个普通人,一个力气都没有多大的老婆子帮不上什么忙,就小心地呆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异象之初,钱婆婆听到周围其他院落里传来的各种声响,不只是他们,整个苏镇突然这般大的动静,自然许多人都发现了,但大家在躁动了片刻之后又很快重新安静下来,回到各自院子里静静等着。

    三天前,奇山回邀请被困在苏镇的十一个外来修士赴宴,赠送了不少东西弥补这段时日耽误他们修行的损失,也嘱咐过很快苏镇会有异象,但无需担心的事。这样的话,在那一晚的宴席之后,也由奇山回的义子陈亭,安排了手下在镇上各处公告。

    出于对奇山回这个,过去许多年间数次庇护了他们的奇先生的信任,苏镇上的人甚至不需像那十一个外来修士一般特地安抚,便很快接受了这套说辞,在今日感到苏镇的震荡,又瞧见这些天来一直笼罩在苏镇上空的结界出现变化,地面也迅速蔓开奇怪的纹路时,原本最有可能因为未知而心慌的居民们反倒更快安定了下来。

    他们相信,庇护了他们这么多年,为整个苏镇带来繁荣的奇先生,会像过去一样,说到做到,保护他们的安全,很快解决所有的问题和隐患。在这短暂的动荡之后,他们还能重归平静而安乐的生活。很多情形像钱婆婆一样的人,还在心中有些欣喜激动地期待着,这些异象过去之后,能跟被隔在镇外的亲朋相聚。

    钱婆婆,本来也应该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是在看到萧珞他们匆忙离开,看着薛沄第一次在她面前使用修士大人们才会使用的法术,看着整个院落明显早便有所布置的样子……

    笼罩在头顶上的结界上,诡异的纹路越来越清晰,脚下如藤蔓一般蔓延过来的纹路颜色暗红,看得让人心中有些发慌。

    钱婆婆心里慌张,看着仍旧有条不紊一点一点凝聚出闪着点点灵光的法术依次打在院落各处,渐成一张不甚清晰的大网,不敢出声打扰的钱婆婆只得抱紧了怀里的针线筐,已经沁出汗来的手掌还紧紧捏着她就快要做完的鞋子。

    正在钱婆婆心神绷得极紧,双腿都有些开始打颤的时候,整个苏镇又猛地震荡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去看院子中央站着的薛沄,正瞧见薛沄眼里闪过金黄色的流光,原本已经停下动作稳住不动的她,猛地伸出手去,钱婆婆只觉眼前一道金黄色的耀目光芒滑过,原本虽然数处亮起光芒却还黯淡的小院一下子被点亮,连她的耳边都传来一阵清越的锐响。

    钱婆婆在这一声锐响之后,清楚地看到原本在小院地上蔓延开,一明一暗仿佛像是在呼吸跳动一般的暗红色纹路,在金色流光拂过之后很快淡了下来。金光所到之处,一直蔓延行进着的暗红色纹路慢慢停了下来,就像流淌的水被冰封住一样,失掉了活性。

    钱婆婆张了张嘴,紧紧抱着怀里的针线筐,想要问薛沄些什么,却是在瞧见薛沄继续动作起来之后,重新闭上了嘴巴。

    薛沄的指尖再次凝聚出带着金色灵光的灵力,手上极为快速地继续掐诀,每一次都调动起院落之中早就设好的某一处阵法基石,一下一下地闪动起来。

    只呆在小院里不敢动弹的钱婆婆不知道,因为相信奇先生而各自安心地在自己家中等待异象过去的其他苏镇居民没有看到,虽然心中起了犹豫但到底还是决定静等着再观望一番的几个外来修士也没有发现——

    每一次薛沄以自己那起了变化的特别的灵力催动小院内的某处阵法基石的时候,苏镇的某一处,就会同样亮起淡淡的灵光,与小院之内的散落着的各处基石对应方位完全一致。

    困在苏镇的这些日子,萧珞,薛沄,苏润,周烟,四人,都做了不少准备。

    四人中,萧珞是最先凭借对阵法的敏锐察觉到不对的,即便当时并未能有什么佐证,从小一起长大的薛沄和一起生死患难过的兄弟苏润,都毫不怀疑地相信了萧珞的判断。周烟虽然跟萧珞还不算熟悉,却完全信任苏润的判断。于是,四人毫不耽搁地在苏镇内各自行动起来。

    四人之中只有萧珞是真的对阵法颇有研究的,原本就在察觉到苏镇的大阵有些异样的时候心生警惕的萧珞,在陈亭带人亲到小院拜访之后,就果断决定留在小院中做养伤不出的样子。虽然他亲自在苏镇内走动查看,是最能快速试探推演阵法的选择,可却同样也极可能被人看出蹊跷。

    能设计出笼罩苏镇这个大阵的人,必是难得的阵法高手,若这样的人就在苏镇之内,很可能在萧珞四处查探的时候被发现端倪。

    不管怎么样,他们对阵法的怀疑和防备,是最不能让人察觉知晓的。

    于是,每日出门在苏镇之内到处逛的苏润和周烟,承担起了这个任务。

    自然,主要做事的是苏润,周烟一方面是让苏润在各处晃悠的行为合理,另一方面也是给陈亭他们机会继续试探,迷惑对方自己制毒师的身份。

    苏润能接下这个任务,是因苏润有一项过人天赋。说起来这个“天赋”其实对元婴以上的修士便不算什么,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任何修士都可做到,但在到达元婴之前可以做到的便很不容易。

    说来也简单,过目不忘。不是简单的文字图画,而是一切。自然,要在苏润有心观察有心记忆的情况之下。只要他本人愿意费心力,配合修士本就比普通人清明许多的眼里耳力,苏润能做到将任何场景复制得分毫不差,连路边草叶上有几颗露珠都不会出错。

    苏润能将一切清楚记下,回到小院后复原给萧珞,让他即便不用亲至也能从中发觉不同进行对阵法的推演研究,而同时苏润又确确实实是个没有不同阵法一道的修士,只是生硬记下一切的苏润,便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在萧珞推演出部分阵法之用,并在匆忙之间设了一套阵法以防万一之后,薛沄便也忙碌起来,在小院中用灵力晕染炼制阵法基石,一部分交给苏润和周烟在旁人防备放低之后继续在镇上,以闲逛做掩饰偷偷布下,一部分较为核心需要同时对布置阵法基石周围之地也以灵力率先梳洗一番的特殊位置,则由薛沄在偶尔出去闲逛的时候亲自布置。

    终于赶在几日前,完成了所有的布置。

    如今……正是验收之时。

    只是……他们匆忙之间的布置,可以抗衡么?

    ……

    奇山回府邸。

    震荡过后,不再看脸色都有些变化的萧珞三人,奇山回半转过身看向半空悬立着棺木中的妻子婉茵,笑得格外温柔,口中的话落在萧珞三人耳中,却是冷得刺人。

    “没来的那个丫头在镇上可是想破我的大阵?可惜了,若是她与你们一道来了这儿,还能死得晚上那么一会儿,与你们走在一处。”奇山回勾起嘴角:“血祭结魂之阵……凭你们……呵。”

    大阵已成,只需静待。

    说完先前的那句话,奇山回便抬起脚步,慢慢地走动起来,引得对面的萧珞三人心头一紧。

    只是奇山回并没有先理会他们三个不速之客,却是先走到中央悬空而立的那个,汇聚了整个大阵的灵力生机的阵眼所在的棺木前,颤抖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又胆怯着不敢真的触碰。

    “婉茵……”奇山回的手指停在离棺木尚有几寸的距离之外,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透明的棺木之中的年轻女子。

    阵成之后,奇山回妻子的模样终于能被透过水晶一样质地的棺木,看得清楚分明。

    棺木之中被奇山回称作“婉茵”的女子,松松地挽着头发,穿着茜红的衣裙,虽是紧闭双眼却只是沉睡一般的模样,未见半点死气,连脸色也并不显得苍白,反倒从双颊之中透出一点点的红润。若不是此时她静静躺在棺木之中,若不是她身处的棺木正位于大阵的中央,若不是方才奇山回亲口说这是血祭结魂之阵,若不是萧珞在来到这个院落后不断推演后终于看出这个阵法有夺取生机之效,此时见了棺木之中的婉茵,怕是谁都会觉得她只是正在小憩而已。

    奇山回之妻,婉茵的棺木之中,最特别或者说最诡异的,是婉茵手上“捧”着的一块玉璧。

    红玉一样质地的玉璧,上面列出极为规律的纹路,三人之中只有萧珞一眼认出,那玉璧上仿佛天然裂出的裂痕纹路,正与此刻从这个院落之中蔓延出去的,已从暗红变为血红色的阵法纹路,一模一样。

    萧珞一直在不断推演,即便是方才的交谈也只放了小半心神,真正在做的始终都是找出大阵的根基核心,彻底破阵之法。赶到奇山回的府邸外,还未能进入这处院落的时候,萧珞便已从天空和地面蔓延开的阵法纹路中判断出来,这个大阵一旦启动,除非彻底毁去阵心阵眼,不然大阵的运转断不会停,这也是方才奇山回和陈亭都小心翼翼并不擅动的时候,萧珞他们没有出手一拼的缘由。

    找不到阵眼,做什么都没有用处。

    只是……这个道理,萧珞看了出来,设阵布阵的奇山回难道不晓得?为何却是直到阵成才……

    奇山回虽将注意力放在婉茵而不是萧珞三人身上,陈亭却是时刻警醒着的。

    陈亭冷冷一笑,站在小院地面蔓延的血红色阵法,最内一层的外面,看着萧珞三人冷冷一笑:“义父方才所言,你们倒也不必担忧。”陈亭手上的双刀凝聚出刺目的灵光,衬着地面上亮起的血红,筑基大圆满,已近金丹的压迫感,格外慑人:“我可以……先送你们一程。”

    话音未落,两道刀光朝着三人所在之处迎面而来,万钧之力如在其中,那刀光在半空中凝出浅浅的形体,卷起阵阵呼啸的风朝三人头顶直劈下来。

    不同于一直着力推演阵法寻找阵眼的萧珞,也不同于注意力被棺木之中的女子婉茵吸引去了大半的周烟,苏润一直没有放下自己的防御法器,也一直时刻警惕陈亭。

    虽然看起来奇山回对这个阵法更上心些,但比起奇山回,最可能先对他们动手的,反倒是陈亭。

    此时陈亭的刀光劈砍而来,苏润第一时间祭出法器,原本被他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块乌黑的铁片模样的东西凌空飞起,直直撞上两道刀光,在相撞同时嗡鸣一声,浅蓝色的屏障如水一般从铁片之中迅速蔓延而出,在苏润三人面前结成一道隐隐透出些龟甲模样的结界。陈亭的两道刺目的刀光在撞上水蓝色的结界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那结界岿然不动,两道刀光却越来越淡,很快消散。

    玄武胄。

    苏润一直捏着的防御法器,直到此时正经催动运用,才被认了出来。

    自七千年前大劫过后,顶级的法器灵宝越发稀少,苏润手中这个玄武胄便是其中之一。玄武胄虽不只一个如今存世数量却也一只手数得过来。而手上居然能拿着玄武胄的苏润……

    认出玄武胄之后,陈亭眼色暗了暗,心中更是忌惮。

    看来他和他义父走眼的,可不只那个姓周的丫头一件事……

    但越是如此,越是不能留着他了!

    玄武胄难得,但也不是没有弊端,尤其是对于修为并不高的小辈们而言,只适合关键时刻保命,却不能久战。七千年大劫之前传下来的高阶法器,不知是不是如今的修士运用并不得法,总需要大量灵力催动驾驭,虽然能力过人真的用起来却远不如寻常法器容易驱使,修为不济的修士甚至根本供不起太长时间动用法器的灵力。

    只是……

    陈亭自己破不了玄武胄。

    陈亭转头看了一眼奇山回。

    奇山回站在棺木旁,仍旧静静地看着棺木里的妻子婉茵,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经不在心上,连苏润拿出了难得的玄武胄来都不能再引得他的一丝注意。

    陈亭抿了抿嘴,到底没有出声打扰,看着玄武胄催动凝结出的“龟壳”下的三人,勾了勾嘴角,仍旧持着双刀,却是站在了一旁,没有再动手。

    强攻不下,陈亭没打算再白费力气,左右,只要他这个敌人在一旁,玄武胄便不会收,那姓苏的小子的修为,也撑不住多久。

    再说……

    大阵马上就要……到时……

    正在陈亭预备静立一旁等待时机时,方才所有阵纹终于覆盖了整个苏镇范围而阵成的那一刻才震动过的苏镇,竟又微微颤动起来。

    陈亭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先前连玄武胄都没有能让他分出一丝注意的奇山回,却猛地脸色一白,将目光从棺木上转开,看向苏镇方向——

    数道带着淡淡金色的灵光,在短暂的依次催动,汇聚成阵后,从苏镇各处冲天而起,直直撞向笼罩在苏镇上空的结界上。

    灵光撞向结界后,并未能冲破结界的束缚,但其中虽仍很微弱却不能忽视的金色流光顺着光柱没入上空的结界,纯澈的灵光一点点蔓延开,将那附近结界上原本越发明亮的诡异纹路慢慢冲淡。

    此时众人只能瞧见天空中结界因这些灵光光柱而起的变化,院落中的几人,唯有奇山回知道,苏镇地面上血红色的大阵阵纹也被同样冲淡了不少,甚至比天空中的还要更快一些。

    “不可能!”奇山回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尖锐,他瞪大了双眼看着苏镇天空中,虽并未消散但的确被冲淡了的阵纹,满目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

    玄武胄的结界屏障之下,即便是有些忧心着苏润的周烟,见此也露出笑容:“沄沄成功了?真的能阻止这个大阵?”

    “不可能!”这一回出声的不是死死盯着那些光柱的奇山回,而是刚从震惊之中回神的陈亭:“这阵……这阵……就算是元婴甚至更高的来了也……任何灵力分明只会被吸纳……怎么可能……怎么……”

    瞧见方才还用看死人一样的眼光看他们的陈亭这般震惊无措的模样,周烟忍不住说道:“寻常灵力不行,但我们沄沄的就行!你跟你这个黑了心肝的义父,又看走眼了一个人!”

    当初在萧珞推演出部分阵法之用,设计出一套也许能够拖延上些时候的阵法以防万一时,负责以自身灵力炼制阵法基石的并不是当时几人中并未受伤修为最高灵力最厚的苏润,而是薛沄。

    这个,还是薛沄提出来的。

    薛沄来炼制阵石,薛沄今日没有跟来而是留在小院,主持以小院为根基的阵法,正是因为她经过山脉那一遭之后,有了变化的特殊灵力。

    在经历过山脉中跟那金丹修士的一战之后,薛沄更加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因为融入那神秘金光的灵力的不同。此时在苏镇,毕竟是匆忙之间,萧珞即便是阵法天才,也并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演出这个复杂大阵的全部,以他们几个手上剩下的东西和修为灵力,恐怕会不足以正面抗衡奇山回亲设的不知准备了多久的大阵。

    所以薛沄提议由她炼制阵法基石,亲自主阵,让萧珞设计出来的这套阻拦拖延的阵法能够在催动运转时,尽可能多得带上她得自于那金光的,不同的灵力气息。也是因为这个,原本并不需要出面在苏镇设置阵法基石的薛沄,才不得不亲自出门,在苏镇内布置个别核心位置的基石。

    这就有了苏润和周烟之外,薛沄也会偶尔离开暂住的钱婆婆的小院,出门的行为。

    幸好,即便冒了这个风险,最终也幸运地没有被察觉警惕。

    “她是谁!”死死盯着苏镇之内带着极淡金光的光柱的奇山回,瞪大的双眼中露出血丝,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显得狰狞起来。他转过头又是凶狠又是震惊地看着玄武胄下的萧珞四人:“她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怎么会?”

    “切!”周烟翻了个白眼:“你的敌人克星!”

    “不可能的,不可能……七千年了,早就没有……不该有人会,不该有人有!不可能!”

    奇山回摇着头,整个人都有些混乱。

    看起来……不只是因为大阵被阻的打击,还有什么……

    七千年,不该有人会,不该有人有?奇山回什么意思?他知道什么?

    陈亭和奇山回方寸大乱,震惊不已,而周烟见此长松了口气,觉得他们早前暗中进行了那么多天的计划果然有效,独自留在钱婆婆小院里的薛沄成功地以她的灵力调动起他们合力暗藏在苏镇内,以钱婆婆小院为中心的法阵,不负所望地成功阻断了苏镇之内,奇山回所设会断送整个苏镇众人性命的邪阵。

    从听出萧珞的意思,知道奇山回的这个阵法是要以整个苏镇中人性命为祭的时候,周烟就在心中断定这是邪修才有的邪阵法。

    大千界九州大陆,虽然他的师门巧州魔殿和顽州阴癸派很有些被自称正派的清州玄清门排斥,法术虽然较许多修士更奇诡一些,但也都是正道修士。

    无故夺生灵性命,毁道法根基,乱九州天序,违大道天和。九州大陆上,只把如此行事,走偏门攫取而非自己修行,甚至专修血煞一类以图修为速进的修士,成为邪修。邪修并不光彩,多半藏匿得深,并不容易找到,但他们修为的提升在以旁人性命生灵根基为代价的情况下,远比正道的修士们快上许多。邪修少现于人前,九州之内对他们的了解还是太少,有许多邪修手段,正道修士多半闻所未闻难以防备。

    因而,周烟在知道奇山回这个血祭结魂阵的作用后,直接将其归为自己并不了解的邪修手段。

    周烟并没有再深入多想,但正以自身灵力催动玄武胄防备着的苏润却想了许多。

    奇山回不是邪修。

    就算三天前那晚宴席碰面的时候未能察觉到一点儿异样和血煞之气当做奇山回修为高隐藏得好,但如今此刻,才以自身灵力催动阵法的奇山回,本人的灵力气息几乎充斥整个院落,仍旧干净纯粹,并无半点不妥,绝不是邪修该有的样子。

    但这血祭结魂阵,又着实不是正道该有的阵法传承。

    苏润和萧珞一样,先前也注意到了奇山回话中提到的“他们”。

    这个阵法不是奇山回自己的,是有人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目的,交给奇山回的。而给奇山回血祭结魂阵阵图的人,恐怕才是真正的邪修。

    萧珞是与苏润有相同的怀疑的,但是此刻,他心中最大的疑问最迫切想要知道的,却是另一件事。

    奇山回先前还对薛沄独自留在苏镇上试图阻拦破坏的行为不屑一顾,那样自信,方才瞧见镇内亮起的阵法灵光却又这般震惊,话语中还提到了“七千年”。

    奇山回认得!他认得薛沄从那流光草山脉中沾染的奇特灵力!而这,更是可能与七千年前的什么事什么人有关。

    “你……”

    萧珞才出了声想要问什么,却见奇山回已转过脸来狠狠瞪着他们:“亭儿!”

    “是,义父!”陈亭在奇山回的高喝中回过神,脸上的震惊还未全部收敛。

    “杀……拦住他们!”

    “是,义父!”

    得了奇山回的吩咐,原本还想着静待一旁耗尽催动玄武胄的苏润灵力的陈亭不再耽搁,再次将灵力运于手中双刀之上,浑身气势暴涨,将筑基大圆满期的锋芒尽数露了出来,以双刀法器为引,磅礴的灵力顺着刀锋劈砍而出,锋锐的刀形比先前的那两道沉重了几倍,再次直直朝着三人而来!

    毫不意外,玄武胄将陈亭的第二次攻击也轻松抵挡了下来,玄武胄水蓝色的结界之内连风都未起,但御使玄武胄的苏润额头却是落下汗来。

    陈亭的攻击太猛,他知道自己的双刀法器拼不过玄武胄,直接劈砍上去恐会直接损毁,因而只在几步之外以刀身为引驭灵力法术攻击,招招尽力,不再有丝毫保留,也根本不顾及自身的灵力消耗,在加快了御使玄武胄的苏润的灵力消耗外,也让结界内的另外两人根本无法在这样猛烈不间断的攻击之中踏出玄武胄范围做些什么。

    而这个时候,奇山回转过身伸手摸了一摸妻子婉茵沉睡的棺木,而后大踏步走回阵成之前站着的位置,下一刻,灵力大泄,随着奇山回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更是因几乎去了所有血色而难看起来,院落之内血迹结魂阵核心范围之内的灵力猛地上涨多倍,地面原本已经停止继续变亮的血红色暗纹,随着大量灵力的补充猛地放起光来。

    萧珞脑中一闪,猛地瞪大了眼睛。

    前些日子他曾怀疑过大阵阵眼在不许旁人进入的镇南,方才他还怀疑过这个大阵的核心阵眼是最终接收所有灵力和生机血气的棺木,或是棺木中婉茵手里捧着的那块玉璧,可总有种隐隐的违和感,原来!

    真正的阵眼是奇山回本人!

    以自身为阵眼,这种事萧珞也做过,在那片山脉中对战那个金丹散修的时候他就临时布过这样的防御法阵,因而萧珞格外清楚,这样的举动需要冒多大的风险付多大的代价!尤其是眼前这个如此复杂的血祭结魂阵比之他当初保命的防御阵法复杂庞大了不知多少倍,这还极可能是个邪阵!

    阵成了,受所有灵力生机供养的是棺木中的婉茵,反而此阵运转的一切所需和意外都加在奇山回身上,这样庞大的阵法一个金丹期即便是金丹大圆满的修士,奇山回也是承担不得的,成功之后,他就算保住一条命也极可能废掉!

    阵若不成,反噬将全加在奇山回一人身上,莫说活着,他怕是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湮灭天地了。

    奇山回这么做,几乎可以算是疯了!

    随着法阵再次亮起,奇山回手臂和双腿皮肉绽开,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和双腿流淌到地面上,比灵力更快地被大阵吸收。奇山回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偏偏他的眼睛亮得慑人,满面癫狂,几乎是拼了命地一边放着满含灵力的鲜血,一边掐诀强行催动阵法,丝毫不停。

    “奇山回!”萧珞心中狂跳,高喊出声:“这个阵有问题!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哈哈哈哈哈!”奇山回死死盯着苏镇方向先前冲天而起带着淡金色灵光的光柱,眼里说不清是决绝还是悲哀:“晚了,太晚了……事到如今,谁都不能拦我!你们拦不住……便是有了本源……也拦不住我!”

    ……

    小院。

    钱婆婆在瞧见一道道耀眼的光从苏镇各处冲天而起的时候就已经惊讶地张大了嘴,等过了一会儿看着已经停了动作只维持着掐诀姿势稳稳立在院落中间的薛沄,动了动嘴巴,不知道能不能打扰。

    倒是薛沄,在他们四个折腾了这许多天的法阵终于被彻底催动,而又当真有效地令苏镇运转着的大阵慢慢停下来没有继续之后,主动开了口对钱婆婆安慰道:“婆婆不用担心,与我一道站在这圈里就好,没事的。”

    “……圈……圈里?”钱婆婆愣了一愣,连忙低下头,果然,小院的地面上以薛沄为中心亮起一片彻底压制住方才那可怕的血红暗纹的光,虽然范围不大,连半个院子都覆盖不满,但站上她们两个倒是绰绰有余了。这会儿她正好也在这个奇怪圈圈的范围之内。

    虽然并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也不懂得修士大人们的什么阵法什么灵力,但是这会儿站在明显跟外面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的地面上,钱婆婆还是有了好大的一股子安全感,忍不住拍着自己的胸脯狠狠出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手心里冒出的冷汗,都把自己一直攥着的给老头子做的鞋子浸湿了。

    钱婆婆不明就里地松了口气,薛沄却没有。

    作为主阵人,薛沄最是清楚的感觉到,她撑不了多久。

    奇山回亲自布下的这个不知是什么的大阵,比他们想的还要复杂强大,她清楚地感觉到她眼下只是片刻地拖住了这个大阵的运转,却没有真的能够损伤到大阵的根基。

    身在苏镇之内大阵覆盖范围之中,薛沄不知道镇上散落各处的其他七个外来散修是否有感觉,她却是凭着自己已有些不同的灵力和山脉中那次之后敏锐了不少的感官,察觉到这个大阵的违和邪祟之处。

    她有种直觉,这个大阵一旦运转起来,被困在苏镇之内的所有人,不论修士还是普通人,怕是都要遭殃,甚至丧命。

    但是,大阵不毁,任何人都逃不出去。

    薛沄扎在小院中央,不敢有半分懈怠,目光远远望向萧珞他们三人离开的方向,苏镇最北边奇山回的府邸。萧珞他们去大阵催动后亮出的中心位置,寻最可能存在于那里的阵眼,希望……

    还未等薛沄想完,已通过小院的法阵与整个苏镇的大阵有一定联结的薛沄,清晰地感到从奇山回府邸方向骤然暴起的灵力波动,以及……从那个方向再次以摧枯拉朽之势力,猛地再次袭来的阵法之力!

    薛沄心头一紧,甚至没有办法多分出哪怕一分心神去想应该正在那里的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人此时的情况,集中全副心思运起全身灵力再次凝诀,从苏镇各处亮起的阵法光柱也更耀眼了两分,试图直扛上要再次强行运转起来的大阵。

    “噗!”

    钱婆婆听到声音回头,惊得瞪大了眼睛。

    薛沄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却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院中,浑身透出盈盈的灵光,正竭力抵挡对抗。

    但……

    天空中繁复的结界纹路再次流动起来,虽然比最初缓慢了许多却也到底不再如方才一般停滞黯淡。地面上血红色的诡异纹样也闪烁起来,再次像藤蔓一样四散蔓延开细密的巨网。

    “啊——这是——”

    “怎么?这是怎么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

    钱婆婆僵硬地站在虽然黯淡了一些却仍然存在的圆圈范围之内,听到了附近院落之中陆续响起刺耳的尖叫。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隔着院墙,在钱婆婆看不到的苏镇各个角落,安静呆在家中的苏镇居民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被一股力量吸在原地,地面血红色的纹路蔓延到自己脚下,像水蛭一样仿佛正从体内吸血而出!虽然这个过程并不算快,但已经察觉到异样的人们仍旧惊恐万状地尖叫出声,乱了方寸。

    钱婆婆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声音,回头去看薛沄。

    薛沄满目凝重,脸上衣服上还有方才被冲击而伤吐出的血迹。她死死地咬住牙关,拼着经脉受损强催灵力,整个小院各处布下的连接苏镇各处的阵法基石从地面地底浮起,在半空中因为两股力量的抗衡牵动颤动起来,苏镇内泛着淡金灵光的光柱,在强压之下不断闪烁挣扎。

    钱婆婆怀里的针线筐掉到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看到小院内浮起的看着数个像是石头的东西,最靠北边的抖得最是厉害的那个,“啪”得一声像是被什么力量击偏,掉落在一旁,很快散了原本跟其他“石头”一样甚至更亮几分的光泽。

    随着这块“石头”的偏移,薛沄踉跄了一下好容易才站稳,而泛着淡金色的阵法明显迅速黯淡了下来,连空中的那些光柱都开始变得透明,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

    “啊啊啊——”

    “救命啊——不要——”

    “小宝!小宝!快把孩子抱起来!抱起来——小宝啊啊啊——”

    随着他们的法阵的黯淡,苏镇大阵的运转更快了几分,吸取生机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钱婆婆耳中充斥着的尖叫声,已经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绝望……

    奇山回府邸深处院落之内,在奇山回疯了似的外泄灵力不惜鲜血地再催动血祭结魂大阵的时候,玄武胄内的三人心中都是一慌。

    脚下大阵血红色的符文亮了起来,一下一下如呼吸一般,迅速从苏镇之内往这里输送来了什么,大阵中心的棺木之中,婉茵手里捧着的玉璧越发润泽起来,映得婉茵的脸都显得明亮了几分。

    周烟眼瞧着苏镇方向泛着淡淡金色的灵光光柱一下子黯淡下去,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怎么办?沄沄那儿……萧珞,萧珞!”

    周烟回头去看萧珞,却见他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不顾自己仍旧重伤破败的身子强运灵力,周身的灵光一明一暗地闪动,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出来——出来!出来!!”

    周烟不明白萧珞在做什么,全力支撑着玄武胄抵挡丝毫不受影响不断攻击着的陈亭的苏润,却明白。

    萧珞胸前的吊坠。

    昆吾刀。

    但眼下的情形,分明是……萧珞唤不出来!

    周烟看明白萧珞是想做什么却没有成功,自己也帮不上什么有些六神无主了的周烟眼泪落了下来,却只能在玄武胄的范围内转着圈,脑中却根本想不出任何主意来。

    正在这时,苏镇方向的灵光光柱猛地又亮了一点儿,周烟还来不及欣喜,就在下一刻清楚地看出,那只又亮了一点儿,拖得血祭结魂大阵缓上了那么一点儿的阵法的光亮,只能算得上,是在垂死挣扎。

    这时候,周烟听到耳边传来萧珞的高喝声:

    “撤了玄武胄!”

    ……

    苏镇小院。

    惨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凄厉。

    钱婆婆记得,左手边的院子,住着一对小夫妻,苏镇未封的时候在镇上摆馄饨摊子,两人都很是勤快。前些时候那小娘子怀了身孕,那小伙子高兴地什么似的,再没让自己娘子干过活,自己一个人担起了所有活计,虽然累,却是每日里都笑得傻乎乎的。苏镇封禁之后小伙子也不出去摆摊子了,就在家里照料自己妻子,昨日钱婆婆出去串门经过他们门前的时候,还被那小娘子拉着讨教了一番小孩子的小衣裳做法。

    方才,她好像听到了那小娘子的哭叫和小伙子的怒吼声。

    他们出事儿了?

    右手边的院子,是李老头和袁婆子的。他们儿子儿媳在苏镇被封时正好出门不在,倒是孙子小宝留在了苏镇,跟他们老两口作伴。平日里她去串门闲聊的时候,总能瞧见手里拿着爷爷给做的风车满院子跑跳的小宝活泼可爱的模样,也总忍不住跟袁婆子念叨自己还不肯成亲给自己生孙子孙女的“不孝”儿子,越是看着小宝眨着大眼睛的乖巧模样,她就越是羡慕那袁婆子。

    听刚才的叫声,小宝有危险?

    对面的宅子……

    不远处的小木屋……

    钱婆婆脸上神情有些木木地,眼中的光却抖地厉害。

    一直提着心站在院中薛沄划出的圈里,双腿都有些僵硬起来,提起脚步都变得艰难起来……

    薛沄已经站立不稳,踉跄地半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那块被冲得移位了的阵法基石,可勉力维持其他基石的位置已经快要超出她的负荷,此时尽管明知需尽快将那基石复位才有希望再次最大限度催发阵法拖延这诡异大阵的能力,她却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若只为了那一块基石而松懈了其他基石的维系,一旦多处基石移位阵法就散了。

    萧珞此时不在,没有人能够解释推测,让院中的薛沄和钱婆婆知情。苏镇的这处奇山回亲口说出,名为血祭结魂阵的大阵如果顺畅运转,除中心地带,阵法范围内的所有生灵都该在呼吸之间被顷刻间夺去所有生机血气,顺着大阵的献祭符文一路向中心的棺木补养而来。有修为在身的修士却是先被夺去周身灵力,再被吸取生机,也不过是能比不修行的普通人多挺上一会儿的功夫。

    对普通人而言,夺取生机的过程本应极快极短,还未及反应便已魂断,该是没有丝毫痛楚地送去性命,说不清是这个大阵的残忍,还是仁慈。

    薛沄不知道这个大阵本该是什么样子,也就并不晓得,此时这番模样到底算不算是她强撑着的阵法还有些许作用,只是凭着直觉本能咬紧牙关分毫不肯相退。

    “婆婆!”半跪在地上已经感到浑身经脉胀痛的薛沄,眼角余光瞥见了正迈着僵硬的步子,朝她死死盯着的那块移位了的阵法基石走过去,眼瞧着就要踏出阵法核心覆盖着尚能保全安全范围的钱婆婆,瞪大了眼睛尖声喊了出来:“你做什么!快回来!”

    钱婆婆双腿有些失去知觉,先前怀里的针线篮子已经掉在地上,那半成的鞋却还紧紧攥在手里,听到薛沄的声音却是没有停下,仍旧迈着步子往圈外走:“……那块石头……我……婆婆帮你摆回来……婆婆记得位置,保证一点儿都不差……”

    “婆婆!”薛沄不敢放松对阵法的控制,此时根本不能轻易动弹,听到钱婆婆的话只觉得头脑一疼,喊叫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周围此起彼伏的凄厉尖叫:“不能出去!你出去,出去会……”

    “……老婆子老了,没有多少活头了,也活够了。李家的小宝还是个孩子,那边小娘子肚子里的娃娃还没亲眼见过爹娘……”

    因为双腿僵硬,钱婆婆走得不快,但这只有几步距离的范围,到底还是走到了边缘。

    在她的脚踏出那泛着光的圆圈的一刹那,薛沄清楚地看到有淡淡的血红色雾气从她身体里面被强行拽出来,很快没入地面的血红纹路里。

    “婆婆!回来!”

    下一刻,钱婆婆怀里有什么猛地亮了起来,绕出一圈薄薄的光晕,一下子笼罩在她周身,从她踏出圆圈范围后无形的拉力被隔在了光晕外面。

    不只看到的薛沄心中惊讶,钱婆婆本人也摸不着头脑。

    但此时却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钱婆婆不懂这些,看不出来,薛沄却是在才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惊恐地发现,那萦绕在钱婆婆身周的灵光并不足以真正抵挡大阵的夺取之力,只眨眼的功夫已经破裂出数个缺口。

    “回来!婆婆!回来!快!”

    钱婆婆也很快感觉到,那顿了一下的刺痛重新席卷而来,不如第一下强,却在渐渐加重。她知道,时间不多。

    本就麻木的双腿又因为疼痛颤抖起来,她咬着牙将手里的鞋又抓紧了一些,像是在从中汲取什么力量,踉跄着朝并不远的那块落在地上的阵法基石伸出手去——

    “啪”地一声,破损的银瓶终究是破了。

    薛沄眼睁睁地看着钱婆婆摔倒在地,血红色充满生机的雾气争先恐后地从她身体里流出,钱婆婆虽然苍老但分明还算康健利落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伸出的手臂竟是干瘪了下去,露出骨结的形状,虽颤抖地厉害,却还记得——

    将那块基石,拨回了原位。

    随着阵法基石回归原位,时刻充盈灵力的法阵一瞬间顺畅运转起来,猛地爆发出耀目的灵光。

    只是……

    钱婆婆摔倒在地上,在阵法重成,苏镇大阵夺取生机速度再次被拉缓了一点儿之后,挣扎着扛着地面血红纹路的吸力侧过身,看向眼睛通红,裸露在外的脸颊脖颈,手腕手掌,在拼了命的催动发力之下裂出一道道伤痕,显得狼狈异常的薛沄:

    “薛……薛丫头……”

    薛沄张着嘴,却已经无力发声,有酸涩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不能放松阵法,尤其是在基石归位顺畅运转之后,对灵力的需求更大了些的阵法。她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不知还能撑多久,不知这法阵的左右有多大,却根本不敢停下。

    她做不到继续扩大法阵中心的范围,做不到发力进一步催起法阵效力,做不到依靠自己的力量停止苏镇的诡异大阵的运转。

    她甚至不能朝脸色越发黯淡,透出死气的钱婆婆靠近,哪怕半步。

    钱婆婆的脸色已经开始泛青,喘息声都越来越滞涩嘶哑:“……你们……是……修士……大人……救……救救……娃娃……”

    薛沄浑身颤抖着,眼前泛出血意,哽咽着狠狠点头,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钱婆婆眼睛已经有些泛白,微微动了动脑袋看着小院上空,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缓慢而又艰难地,朝某个方向,抬起一只手。

    那只,一直紧紧攥着那双半成的鞋子的手。

    那黑地的鞋面上沾上了沙尘,磨开了一点儿布面,可先前分明那么用心,连个线头都要小心剪掉的钱婆婆,此时却看不清,精心做的鞋子,已经没了干净板正的样子。

    “……老……老头……子……”她颤着胳膊朝半空中伸过去,像是将鞋子递给什么人,脸上的笑还带着点儿得意和满足:“快……试……试……”

    “婆婆!!!”

    薛沄嘴角一滴一滴地落下血来。

    她看着就在自己几步之外,脸上还带着笑,手里还捏着那双半成的鞋子,却已经生机尽去不再动弹的钱婆婆,感觉到要冲出胸口的激烈情绪。

    灵力已近枯竭,此时的薛沄与府邸中的奇山回,做了一样的选择。

    经由周身崩裂开的伤口,逼出体内沾染自己灵力气息的鲜血,在灵力耗尽之后,试图用以替代。

    此时薛沄还不知自己,算是歪打正着。

    那日山脉之中的金色力量,渗入她的血液中的,远比她能操纵的灵力中的,丰盈许多。

    鲜红的血珠带着隐隐的金色流光垂落下来的那一刻,远远的奇山回府邸深处,猛地一声嘹亮刀鸣,浅淡的金红色光芒大涨,整个苏镇都晃动起来,破碎声不绝于耳,薛沄清楚地感觉到,整个苏镇大阵,先前就算她竭尽全力也只能拖延放缓运转的大阵,竟在这一刻,真真正正地暂时停了下来。

    只这眨眼间的功夫,鲜血坠落于地,以薛沄为中心爆开强劲的力量。赶在大阵再次动起来之前,平地而起的劲风,扬起院内沙土枯枝,以小院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泛着点点细碎金光的灵光,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席卷整个苏镇,将天空中地面上的一切诡异符文尽数吞没。

    ……

    “撤了玄武胄!”

    萧珞喊出这一句的时候,听到的苏润也愣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动弹。

    “苏润!!”

    在萧珞第二声高喝传来的时候,苏润咬紧牙关,虽然心中担忧非常,却仍是利落地断了灵力供应,一侧身的功夫掐诀将玄武胄重新收回巴掌大小捏在手中,而后伸手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周烟迅速躲开仍在以法术攻击的陈亭。

    陈亭见看起来分明还有些余力的陈亭突然撤了玄武胄,也是一惊。但,虽然对苏润他们这番举动摸不着头脑,陈亭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既然玄武胄已撤,陈亭便也没了顾虑,不再凝法术攻击,直接将灵力汇于双刀之上,飞身而来。

    周烟被苏润拉了一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瞪大了双眼,看着分明重伤未愈灵力都调不出来多少的萧珞,快步过来挡在了她和苏润面前,直面向陈亭闪着寒光的刀锋——

    “萧珞!你疯……”

    周烟的惊叫的这一句还未完,便见背对着自己和苏润的萧珞身前,骤然亮起金红色的光芒,一股雄浑的气势磅礴而出,一下子将整个院落内的血腥和邪气逼得散开。

    周烟眼前一花,只来得及瞧见不知撞上什么倒飞出去的陈亭的身影,再看萧珞的时候却见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长刀。这长刀不知为何并不凝实,看起来只是个半透明的虚影,通体透出金红的锐利光芒,那股难以形容的力量气息,正是从这虚虚的刀影之中透出。

    长刀在手,萧珞不再耽搁,朝着大阵中心,棺木和奇山回的方向,在面色惨白尽失血色的奇山回震惊的目光之中,狠狠地纵劈出一刀——

    清越的刀鸣声彻空响起,伴随着并不算浓郁的金红色光芒,映亮了奇山回府邸上方的天空,强大的威压让苏润和周烟两个即使站在萧珞身后,仍旧稳不住身形半跪在了地上。

    破碎的声响伴随着地面的剧烈震动传来,周烟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瞧见苏润连忙上前扶住倒下的萧珞的身影,那柄不知因何出现的长刀又不知何时消散不见,而大阵中心那边……

    奇山回一口一口呕出鲜血,已经不在先前驱动法阵时所战的位置,而趴跪在了原本悬空而立的棺木的旁边。而那本来一直半悬立在空中水晶质地的棺木已经碎裂,静静躺在里面的婉茵掉落出来,倒在勉力靠过去的奇山回身上,衣裳脸上都沾上了奇山回的血。婉茵躺在棺木中时手里捧着的玉璧,正迅速地化作流沙从她的掌心指缝中滑落消散,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与此同时,苏镇镇内方向灵光大作,泛着点点碎金的灵光迅速蔓延,被阴云和血气笼罩充斥着的整个苏镇,以极快的速度被清澈的灵光照亮……

    “……了……”

    周烟愣愣地吐出方才没来得及说完的最后一个字,还有些恍惚地没反应过来。

    “……婉……婉茵……婉……茵……”

    听到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周烟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上前挡在倒在地上的萧珞和扶着他的苏润身前,手心凝聚起法术死死盯着出声的奇山回,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陈亭方才飞出去的方向,见那边没有一点儿动静,便又很快将注意力放回到奇山回身上:“他……他怎么……还活着?”

    奇山回全身的灵力已经不再凝聚,四下飘散,全身各处的伤口也无法愈合,汩汩地流着血。他吃力地用自己的双手揽着婉茵,每开口说出一个字,都随之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的生机已经断了,只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婉茵的棺木已经碎裂,手里先前捧着的玉璧也毁掉了,原本红润不见一点儿死气的样貌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周烟看得浑身一抖,只觉得从脊背处透出一股凉意。

    而她身后,脸色极为难看的萧珞被苏润扶起,艰难地朝奇山回的方向走了两步,若不是周烟眼疾手快也从另一边扶了一把,便是有苏润在只怕也已经瘫倒在地。

    “……这阵法有问题。”萧珞看着奄奄一息,却还死死抱着婉茵不肯松手的奇山回:“便是成功夺了两万人的生机供养,那玉璧也不能……将生机转入她体内。她醒不过来……你被骗了。”

    奇山回艰难地用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袖,吃力地擦去婉茵已经变得青黑的脸上沾上的血迹,对萧珞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是谁骗了你。从你这里……骗了什么?”萧珞踉跄着在苏润和周烟的搀扶下又上前一步:“还有……你说的‘本源’,是什么?七千年……又是怎么回事?”

    奇山回终于转过眼来,看向萧珞。他身上的衣料身下的土地几乎被他自己的血浸透,脸上纵横的血痕让他此刻看来格外狰狞可怖:“……竟是……昆吾刀……呵呵……哈哈哈哈哈!咳咳……”

    萧珞眼光一利,双拳攥紧:“你知道昆吾刀?”

    “……毁在……我这一代手里……呵呵……”奇山回没有再理会萧珞,转过脸继续看向倒在自己身上的婉茵,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睛里仍旧透出温情:“婉茵……只要……你能醒过来……”

    萧珞紧皱眉头:“你说啊!”

    “婉茵!”

    玉璧消散后,婉茵从栩栩余生只如沉睡一般,迅速衰竭成一副面目青黑尸体的模样,可变化却并没有只到这里停止。她的身体连同她身上穿着的衣裳,渐渐开始消散,就像先前她手中捧着的那个玉璧,一点点变成流沙不再成形,而后慢慢地在天地间化成轻烟消散。

    “婉茵!婉茵!”本来已经神识涣散快要咽气的奇山回,在发觉怀里的婉茵正一点点消散的时候,猛地激动起来,就算已无力坐起身,扔挥动着手臂,试图从半空中不断消散的烟雾里抓到点儿什么。

    奇山回眼里留下血红的泪,顺着眼角滑下,在本就裂开伤口染满血迹的脸上添出纵横的血红泪痕,既可怖,又可悲。

    他一声一声的悲鸣痛呼,一下一下地拼命抓取,却完全阻止不了怀里妻子的消散。

    “啊——”

    “奇山回!”

    随着奇山回仰天一声长吼,萧珞和苏润周烟根本阻止不及,看着眼前分明已经油尽灯枯的奇山回体内爆出最后一丝灵力。

    先前萧珞的那一刀,意在破阵而非杀人,只断了奇山回以及那棺木与大阵之间的联结,以昆吾刀浑厚清澈的灵力彻底破去此阵核心,在未顷刻间取奇山回性命的情况下,毁去阵眼停滞整个血祭结魂大阵。

    留奇山回一口气,因为太多疑问,眼下只能他来解答。

    但奇山回以自身灵力循环为阵眼驱动,破了阵眼的时候,他的生机连同修者修行的根基却也跟着尽数毁了,即便之后萧珞几人不再做什么,他也至多只有两三日苟延残喘的光景了。

    但此刻,奇山回却是出人意料不管不顾地,以自己体内已经破碎却还未彻底消散干净的金丹为引,自爆肉身!

    苏润只来得及在自己三人身前匆忙结出一个并不稳当的防御结界,便在下一刻被奇山回自爆的冲击击得跟萧珞周烟一起,退了好几步,结界也被冲击地碎开。

    幸好奇山回的金丹已经碎裂并消散了大半,不然来不及御玄武胄出来的三人怕要遭殃。

    而奇山回……

    他的自爆并不是为了在最后时刻伤人泄愤,而是……

    在半空中与婉茵消散化成的轻烟中环绕纠缠的,奇山回自爆之后化成的点点流光,看着轻烟和流光一起消散。不论是婉茵还是奇山回,都没有一点儿灵识魂魄剩下,竟是一起……灰飞烟灭,再无轮回了。

    周烟愣愣地看着,心中竟升起两分唏嘘。

    只是此时,并来不及多想。

    “萧珞!”苏润的低呼在耳边响起。

    原本强撑着想从奇山回这里问出点儿什么的萧珞吐出一口血来,再也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苏镇上空,随着以那处小院为核心的法阵吞没停滞的大阵,笼罩在整个苏镇上的封禁也松动起来,很快便要消散。

    “我们回去!”

    薛沄那边,不知如何了。

    薛沄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到陌生的房梁。

    她身上还一阵一阵传来刺痛,整个人也随着这些痛感渐渐清醒过来,想起之前的事情来。

    那是,已经笼上一层血色的记忆。

    钱婆婆舍了性命帮她拨正了那块基石,让阵法能够重新完成运转。但那,还远远不够。

    她亲眼看着钱婆婆断了气息,手里还攥着那双未完成的鞋子,脑中一片空白,只拼了命地催动法阵……

    很快,苏镇北边奇山回的府邸方向,亮起金红色的光,传来清越的刀鸣声。

    她曾经在山脉中两人面对巨蟒时听到过这个声音,只是比起当时的沉厚,此刻的刀鸣更清亮了几分。

    她知道,萧珞还是动用了昆吾刀。

    昆吾刀,这柄仍不完整的,不知什么来历的长刀并未辜负期望,真的截断了苏镇大阵的运转。来不及多想,那时候她只能全力运转法阵,趁着这难得的片刻机会,彻底摧毁大阵。

    等这个,会吸取生人血气生机的恶毒之阵被毁掉,整个苏镇只留下破损不堪摇摇欲坠的封禁大阵之后,薛沄也用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灵力,浑身都是强逼出的鲜血。

    她踉踉跄跄地朝躺在自己几步之外的钱婆婆走了过去,终于能够伸手去扶她。

    她那时候也已经没了力气,没有拉起地上的钱婆婆,反而自己跌倒在她身边。

    所有的力气都在迅速从体内流失,她只从钱婆婆手里,拿过那双她一直不肯放下的鞋,妥善地收到自己的储物镯子里。

    继续放在外面会弄脏的。她爬不起来去帮忙清洗。

    先收起来吧……地上都是尘土,还混了血污……

    别再弄脏了……

    钱婆婆会不高兴的……她做了好久,做得那么精细,还没能给魏伯伯穿上呢……

    失去意识之前,她恍惚听到了周烟和苏润的声音。

    薛沄坐起身,警惕地环视了一圈这个只有她的屋子,还有些恍惚疑惑。

    这是哪儿?他们不在苏镇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若是当时没有听错,是他们回来了,那么奇山回那边也已经解决了?

    萧珞……

    对了!她只隐隐约约听到苏润和周烟的声音,却没听到萧珞的!

    薛沄心中一急,正要起身出去找,房门就被推开,手里托着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托盘的周烟推门进来,一抬头看到坐在床榻上的薛沄,满脸惊喜:“沄沄!你醒啦!”

    薛沄看着周烟满面喜色地关上门走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只看周烟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们真的是安全了,此时没有什么危险。

    周烟将手里的托盘放到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薛沄之后坐在床边拉过她的手。

    薛沄忍不住开口,嗓音还有些沙哑:“阿烟,萧珞他……”

    周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要第一个问他。他伤势加重了,不过还好,没有性命之忧。也算我们运气好,破阵没一会儿就被人救出来,给他喂了疗伤的高阶丹药,并未损及根基。”

    听到萧珞伤势加重,尽管心里早有所料薛沄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待听到后来,略略放下些心来:“我去瞧——”

    “哎呦你可消停点儿吧小姑奶奶!”周烟一把拉住站起身就想往外走的薛沄:“萧珞那儿真的没事儿,能吃的该吃的都吃了,这会儿估计还昏睡着没醒过来。等你把今天改用药都用完了,我再亲自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可……”

    “先不说他眼下服了药醒不过来,就算醒了,他见着你这么狼狈虚弱地过去他能放心嘛?你就算想去照顾他,也要把自己照顾好先?”

    薛沄抿了抿唇,感觉到自己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在周烟瞪视的目光中,心中不甚安稳地做了下来,这才想起问另一件事:“你说……我们被人救?可是苏润那边,魔殿……”

    周烟摇头,随手拿过一旁托盘上的药碗:“不是。来,你先把药喝了,别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薛沄接过药碗乖乖喝了下去,便见周烟又从旁边拿过一个小罐子和竹片,挑起一点儿药膏就朝她伸了过来。

    “哎,你别躲啊!”周烟拉了薛沄一把,将竹片上的药膏小心地抹在她脸颊上:“这些都是救咱们的人那里的伤药,虽然不是咱们自己的东西,但我都一一查过试过了,没有问题的,你放心。而且因为是别人的东西,虽然人家不介意已经给咱们了吧,但我也不好大咧咧收在储物袋里,这不,每次都是端着给你送来。”

    “我……我的脸上……”

    “别怕别怕!”周烟见薛沄瞪大了眼睛要伸手去摸,连忙拉住她的手躲开手腕手背上没好全的伤口轻拍着安抚:“你放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势,我这丁点儿的医术都有十足的把握治好它,再说眼下这不是还有好药么?再涂个两三天就成,保证一点儿疤都留不下来。”

    “我……”

    “水镜一会儿我给你弄。”周烟瞪了薛沄一眼:“你可好好歇着别妄动灵力了。”

    薛沄长出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先放下这个问题,在乖乖坐着让周烟帮忙上药的时候,转开了话题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你还没说,救我们的是……”

    周烟手上动作一顿,忍不住叹了口气:“……是钱婆婆的……‘魏伯伯’。”

    “魏伯伯?”薛沄惊讶道:“可……可钱婆婆和魏伯伯不是……不都是普通人么?”

    “钱婆婆是。”周烟给薛沄上药的动作不停:“我也是被救了之后苏润跟我说,我才知道的。萧珞早就感觉到钱婆婆身上有些异样,与寻常不修行的普通人不大一样,但她的身体……又的确不是运转灵力的修士体格。哦,后一个是我确认的。所以那时候,萧珞和苏润他们也只是猜测,钱婆婆跟修士有什么牵扯。”

    薛沄微微一怔。

    她想到……当日在院中,钱婆婆走出安全范围的圆圈之后,周身突然萦绕起保护她的灵光……

    当时未及细想,如今想来,那应该是个护身的法器或者符箓,隐藏得那样好,从当时的护身灵光看,并不是什么简单低阶随处可见的玩意儿,只是……

    只是可惜,钱婆婆毕竟不是修士,不能催动其运转发挥最大效力。

    而当时苏镇的那个攫取生机的大阵,又实在太过厉害……

    “那位魏伯伯,在苏镇周边村庄的名字是‘魏唐’。但其实……他本名唐巍。”

    “唐?”薛沄敏锐地皱起眉头。

    周烟点头:“对,就是四大世家,冯薛李唐之一的,那个唐。”

    薛沄瞪大了眼睛。

    周烟笑了笑,拍了拍薛沄:“我知道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惊讶。好了,来,衣服脱了趴过去,我给你上身上的药。”

    “呃……哦,好……”

    薛沄乖乖地脱了外衫趴在床榻上,身上的伤口比脸颊脖颈上的要重一点儿,同样的药膏涂在脸上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涂在身上却稍稍有些刺痛感。

    “唐巍前辈是金丹中期的修士,几十年来一直扮做普通人的样子跟钱婆婆,一起生活在这儿。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是修士,父子俩一起瞒着钱婆婆……想让她有生之年没有负担,过得快活。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周烟叹着气,背对着她趴在床榻上的薛沄感觉周烟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钱婆婆确实只是个普通人,当初多半是身上带着什么护身的东西被萧珞察觉到了吧?也就只有萧珞察觉到了。唐前辈会救我们四个,听说是……当初还往苏镇送东西的时候,他从原先苏镇守门的修士那儿听到的,钱婆婆传给他的话里,提到过我们……很照顾她……她很喜欢咱们。”

    周烟说完这些,房间里沉默下来,半晌没有人再作声。

    钱婆婆的事,不只是压在眼睁睁看着她生机散失却无能为力的薛沄心头,对后来赶回去轻易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的苏润和周烟,也格外沉重。

    “……苏镇……苏镇有……多少人生还?”薛沄叹了口气,心头有些发怯地问道:“小院旁边的两间院子……那个叫小宝的孩子,你见过的,还有那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他们……可……”

    周烟手上动作一顿,指尖也有些僵硬泛白。

    “阿烟?”

    “……阵法一破,唐前辈就带人冲进去找钱婆婆……然后……把咱们四个都带走了。苏镇后来的事,我是听……唐前辈的人,后来说起的。”周烟深吸了口气,心中堵得厉害:“苏镇之上,存活下……不到三千人。小院旁边两个院子,听说……只活了小宝一个。”

    李家的小宝被仓皇的爷爷奶奶拼了命从地上抱起来,他们不懂阵法这些,只知道地上的那纹路会吸人精气血气,用最笨的办法靠在墙边,小宝的爷爷站在最下面,奶奶骑在爷爷肩头,倚靠着墙壁拼了命地抬高了手臂,把小宝尽可能支得高高的……

    另一间院子,那怀有身孕的小妇人被自己的丈夫抱在怀里,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的丈夫还拼了命垫在底下,将自己的妻儿护在身上……

    薛沄趴在床榻上低着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瓣。

    钱婆婆的嘱托……她……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