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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介鸳与樗里骅赶赴朔方郡的这一个月来,萧关和清水、清阳方向的戎人便主动发动了两次规模颇大的攻击。

    虽然在秦军的顽强抵御下,戎兵并未讨得好来,但却在实质上造成了赵之海的兵马全线吃紧。

    这两次攻击明显是为了让大秦后院的火势烧的更大些。

    所以赵之海原本还想抽调万人左右去平定夏中郡叛乱的计划也被迫取消。

    而方元恒那里更是焦头烂额,坐拥十万兵马的左将军虽然还是在每次面对戎兵侵扰和戎人大股兵力南侵时能够占尽上风,但他们每次派兵南出玉山想要回到夏中平叛的计划都会被突然从元山西出的戎人骑兵所打乱。

    而且方元恒也意识到自己的兵马仿佛已经陷入了戎人的包围之中,便索性暂停分兵南下平叛的举动。

    他准备在近日用计引诱戎军主力出现并与其决战。

    在他眼中,那些各地的叛军并不足虑,待到戎军主力被消灭后,他们自然会被一一平定的。

    一个月来,夏中郡的叛乱虽然在地方军队的平定过后,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两三座大城还掌握在叛军手中,但当分散的叛军集中在一起时,地方军队便拿他们更加的无可奈何起来。

    而方元恒、赵之海的主力却又迟迟不能抽出兵力前来平乱,所以夏中各地随时都会有被叛军反扑的危险。

    而原本形势大好的河西郡,却在雍云祈的屠城过后,便遇到了叛军激烈的抵抗。

    徐昌城下雍云祈的两万大军已经连续攻击一月而未下,更别说河西郡还有曲沃、龙门、梁原、白水、蒲城、豨桐等县均在叛军手里了。

    目下,除了百里、秋射、上党、滨水、元右五县外,河西郡北地已经确认完全沦丧了。

    西京内,秦公每日都提心吊胆的在玄武殿听着大臣们将各地兵报向他禀告。

    而每日报来的消息却一个比一个更加糟糕。

    唯一的喜讯便是介鸳已经抵达了朔方郡,但当他又听到介鸳发来的奏报称朔方郡除郡城外均已沦丧后,便再也没有说什么,只得呆呆的看着玄武殿顶那象征着大秦国运的巨大玄武图。

    而顾道远也更加不合时宜的向他禀告了另一个让他手足无措的消息:各地粮草快要告罄了。

    秦公挥挥手,示意顾道远莫要再说,他闭上了眼睛在满殿大臣眼中低头沉吟。

    谁也没想到戎人会提前一年叩关,谁也没想到战事会持续如此之久,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后院失火的事情。

    这些事情却同时出现在今次戎秦之战中,出现在自己作为国君的任上。

    凭什么?

    秦公雍道成颇为沮丧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玄武殿内死气沉沉,直到一人轻轻咳嗽一声,将众人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众人只见秦公右侧首位从不轻易开口的邓子汶在满殿皆默之下缓缓言道:“顾宰冢,向楚国借粮可行否?”

    “回大庶长话,楚国与蜀国连年交战,已有三年,其国虽然富庶,但却已经没有余粮可借了。

    昨冬之时,我与楚国令尹百里大人通信提及此事,百里大人直言,一年之内并无余粮可用。”

    顾道远听邓子汶问询,忙施礼答道。

    邓子汶皱了皱眉头,便转眼看了看秦公,见秦公还在低头不语,他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昨夜,秦公召集他进入宫中,便就是为了粮草之事与他商议。

    两人在否决掉了所有能够想到的方法后,便谈到了均不愿提及的最终方案,那便是以燮玉东五县的土地去换取齐国粮草。

    如此一来,则齐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取得五县土地,而秦国也不会担忧齐国会与自己开战。

    但此事影响过大,不论是谁在朝堂上讲出,则会终身背负着卖国的恶名,所以国公对此事也并未表态。

    今日朝堂之上,邓子汶便发现事态果如昨夜所料,但主位的秦公却只是低头不语,见国君如此,邓子汶自然不敢惹发众怒,况且,那五县目下可是雍栾的地盘,如果朝堂众人有了分歧,那么雍栾便会对自己进行猛烈的报复。

    所以,邓子汶便选择了沉默。

    正当朝堂之上又一阵寂静之后,突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只见说话之人正是张孜彧。

    却见此人高大挺拔如同青松,面色清秀仿似少年,目光如炬环视四周一圈便朗声言道:“君上,臣有一事启奏。”

    秦公见是张孜彧说话,不免也是一呆,这人从未在朝堂上主动说过什么话,为何今日却有本要奏,难道他会有什么筹粮御敌之策?

    想到这里,秦公便也一时起了兴趣言道:“司寇大人有何事要禀?”

    张孜彧听到秦公让他说后,便仿佛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大声说道:

    “河西将军屠戮百里、秋射两县六万百姓,这几日状告此人者数不胜数,臣已经派人查明确有其事,还请君上夺其兵马,将其逮捕归案。”

    “今日不谈此事!”

    秦公一听张孜彧说得是此事,便瞬间脸上有些挂不住,因为雍云祈不仅是自己的堂弟,也是自己亲自选派的领兵将领,这仗还没有怎么打,便要将其抓捕归案,这不明摆着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吗。

    何况各地军事糜烂,好不容易出了个能打的将领,怎能再轻易的将其夺职。

    想到这里,秦公便没有给张孜彧什么好脸色,大手一挥,一句话就将其打发了。

    出乎殿内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张孜彧却如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道了声“喏”便坐了下去,继续面无表情的眼观鼻、鼻观心入起定来。

    虽然这个插曲很快便结束了,但殿内众人却越发的尴尬了起来。

    他们明显感觉到了秦公对雍云祈的维护,但众人的心中却对那个持宠傲物、相继闯祸的纨绔子愈发厌恶起来。

    每个人心中的记忆也被重新唤起,当初萧关沦陷时,正是这位雍家的公子祈坐镇萧关。

    而今局势刚刚有了转机,却在他无脑般屠城影响下,再次让大秦陷入了被动之中。

    况且,雍云祈屠杀的可是大秦的百姓啊。

    虽然殿内没有一个人是布衣庶族出身,但这些贵族们好歹还是接受过仁义礼智信道德教习的。

    在他们看来,雍云祈屠城除了泄愤外,更多的则是此人性格极为扭曲,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应该归为禽兽一类了。

    此时的殿内,只有一些雍栾的羽翼们看到此种情况才突然间明白张孜彧毒辣的手段。

    这时,年迈的徐斐又一次站起身来,对秦公说道:“君上,如今河西将军北伐受阻,但朔方将军仍在开辟局面。还请君上勿要太过忧虑了。”

    他刚刚说完,便听一人突然笑了起来,徐斐缓缓转身,却见发笑之人正是顾道远。

    徐斐心中虽恼,但他毕竟久在朝中,城府颇深,便微微一笑说道:“顾冢宰有何喜事,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啊。”

    那顾道远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站起身来说道:

    “看来司马大人不仅仅老眼昏花,而且心眼却也是花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司马大人举荐介鸳,是让他孤身一人前往朔方,领着该郡三万兵马平叛。

    难道司马大人当真以为,介鸳可开辟局面吗?这可当真是有些可笑了。”

    说道这里,顾道远不禁又笑了起来。

    “宰冢大人有所不知,介鸳北行之时并非一人,而是带了一曲兵马前去的。”

    徐斐听到顾道远的讽刺,仍然面不改色,只是缓缓答道。

    “司马大人,朔方将军的来信这殿内所有人也都听见了,如今瀚海城前有戎军后有叛军,如何能够凭着三千人马守住,惘你久为司马,还妄想凭着三千人马去开辟局面,似你这种利令智昏之人便是害死我大秦无数将士的根源,你怎配忝居兵部之首。”说到此处,顾道远仿似怒意勃发,指着徐斐的鼻子便是一通呵斥。

    徐斐的老脸瞬间便红了起来,但他面对顾道远的质问却又哑口无言,气急之下只是指着顾道远“你,你,你”的言个不停,但他却也说不出其他反驳的话来。

    正当秦公看到如此情形准备出言相劝时,却见徐斐的脸色突然由红变紫,一口鲜血喷出,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见徐斐倒在了地上,殿内顿时乱做了一团,在御医纷纷查探徐斐情况之时,秦公便散了今日的朝议。

    一场看似简单,实则纷乱的唇枪舌战、权利倾轧便在混乱中结束了。

    走出殿门时,顾道远向张孜彧看了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去,而张孜彧从顾道远匆忙一瞥的眼神中,却看到了许多的疲惫与无奈。

    他二人知道,一旦秦公向方家下手得逞后,下一个该收拾的便是赵之海了,所以在中更大人不在中枢的时候,他们二人又岂能坐以待毙呢。

    西京的天空突然下起了连绵的阴雨,六月的西京原本该是热浪滚滚,但这几日却在连绵阴雨中变得寒冷了起来。

    此后数日,每日朝议时众人并未看到徐斐的身影,但是顾道远和朝堂内的大多人却已经知道,恐怕那徐斐再也没有机会走入这玄武殿了。

    这一个月来颇有些雄心勃勃,励精图治劲头的秦公却又恢复了大家熟悉的那般怯懦的模样。

    此后的每日朝议只是对大家的争论结果点点头,为大臣们拟好的君令盖上印信便是了。

    那个唯唯诺诺的秦公又回来了。

    但如此状况并未持续多久,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朝中将要再一次恢复以往熟悉的政治格局时,第四日的朝议却让他们明白,这世上的事情转瞬即变,而变化的结果,便会是另外一幅让人永远无法猜对的模样。

    四日后,玄武殿上。

    秦公依旧如同前几日一样,耷拉着脑袋颇为沮丧的坐在首席。

    他已经得信知道徐斐确已行将就木了,御医直言,这位辅佐三朝的老臣估计所剩时日也就是几日而已。

    想起自己从小便拜徐斐为傅,这位老人也是看着自己长大,而为了自己的基业,他这些年来呕心沥血,所做颇多。

    但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却被雍栾、顾道远等人先后叱责、羞辱,一气之下才卧床不起。

    一位快要耄耋的老人,因为忠于自己而被活活气死。这不仅仅是对徐斐的羞辱,也是对自己的羞辱。

    但此时,除了那永远都摸不清底细的邓子汶外,朝中大局又掌握在了雍栾、方元恒、赵之海的手中。

    这半年多来,秦岚郡被攻占,赵之海的领地绥北被占,而方元恒方家在河西郡徐昌城的基业也被叛军摧毁,二人又都领兵在外,重夺大权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尤其是将雍栾调去燮玉关后形势更加乐观。

    但自己终究是小瞧了三家的实力,明里暗里的反击下,自己便稀里糊涂的败下了阵来,还赔上了自己在朝中最大的依仗。

    这个秦公做的当真是无趣啊。

    颇为厌恶的看了看殿内众臣后,秦公继续低下头去,不再理会众人。他此刻的想法,只是等待每一件事项争论结束后,自己早早下令退朝而已。

    在殿内众人近一个时辰嘈乱纷杂的争论过后,秦公便下意识的说了声“准奏”,便麻木的站起准备离席而去。

    可这时,玄武殿最外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犹如洪钟般将乱哄哄的大殿镇的寂静了下来。

    “禀君上,微臣有事禀奏。”

    秦公见说话之人位于外殿,便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

    这朝议都结束了,这些小官却也想来烦扰自己,所以秦公便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而众臣见说话之人位小权低,除了几人皱着眉头颇为不悦外,其他的人中竟然有人笑出了声。

    “君上,昨夜朔方郡瀚海城来报,朔方将军称左将军军中有戎人内应,还请君上定夺。”

    那人见秦公继续想走,便一着急大声说道。

    “嗯,准奏,准奏。嗯?什么?”

    秦公对此人的奏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转瞬间他便明白了此人所说之事的严重性,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说话那人。

    此人名叫于让,是司马徐斐府下一名小小的侍郎,原本他没有资格参加朝议,但因为徐斐病重无法上朝,大战之时司马府又不能缺席,所以他便代徐斐前来朝议。

    昨夜,他接到朔方将军发来的信件,看后便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但他又没有资格直接去面见秦公,纵然觉得此事公然说出似乎并不妥当,但眼见朝堂之上的秦公将要离去,他便鼓起勇气大声说了出来。

    当于让说完后,朝堂之上果然一阵寂静,众人都纷纷看着殿内最下首这名三十余岁开外,面貌有些陌生的官员。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秦公自然不傻,听到这样重要的事情,便也知道不能让他公然讲出,但他也不知道这个陌生青年是谁,便随口问道。

    “微臣司马府下侍郎于让。”

    那于让听闻秦公问话,便向秦公施了一礼回道。

    殿内众人都惊讶的看着于让,但他们惊讶的并不是于让本人,而是他说出的那句骇人听闻的话语。

    “大庶长、宰冢九卿和于卿家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方才所听之言,众卿家决不可泄露半句,违命者斩之。”

    秦公似乎想要将几日来的积怨爆发出来,最后一句说的斩钉截铁颇有气势。

    而离席众臣也知事关重大,便纷纷应喏而去。

    但秦公知道,恐怕这个消息不到半日,便要满城皆知了。

    所以见众人走后,他颇为不满的对于让说道:“朔方将军的信在哪里?呈上来吧。”

    于让赶紧从袖中取出信件,交给了前来取信的宦官。

    秦公拆开信件,越看越是心惊,因为介鸳的来信将朔方军叛国以及张仁之事说的详详细细、明明白白,而且对于张仁与江户的关系,也分析的头头是道。

    介鸳也直言,所有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大战当前猜忌一名统兵数万的副将,并不是件好事,一个不好便会产生极其恶劣的后果,所以介鸳建议,将此事暗自告知方元恒,如何处理让左将军自己定夺即可,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秦公将信又看了数遍,他的额头上已经落下了汗珠。随后,他将信交给了邓子汶,而邓子汶便将此信宣读了出来。

    与秦公的反应几乎一致的是,殿内的十数人听罢信上所言便一时鸦雀无声起来,倒是方燮、淳于湄二人一听自家主公危险,便满面急色,看着秦公。

    果然,秦公见众人都不答话,便问方燮、淳于湄二人道:“江副将军平日可有什么异动?”

    那二人显然心中已经思索良久,但却并没有发现或是听说江户有什么异常之处。所以二人便同时摇了摇头。

    这时,却听一名圆圆胖胖的老者出声言道:“君上,介鸳来信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朔方兵马投敌只是张仁一人所为,江副将并不知晓内情。”

    秦公看着这位圆胖老者,叹了口气言道:“二叔所言,只是宽慰我心而已,事若如此那便自然无妨,但寡人恐怕介鸳的分析才是正解啊,哎,左将军危咦。”

    那圆胖老者乃是宗伯雍斯,是秦公的二叔,也是雍栾的二哥。

    但此人与雍栾不同之处在于,他并不沉迷权力,也从不参与朝中党争,平日里只是负责一些祭祀、朝拜之事。

    当初秦公想要重夺权力,便去找雍斯商议,但却被其婉拒,所以此人在朝中,像是谁也不得罪的闲人一般,颇为潇洒。

    听秦公之言,雍斯便也是苦笑一声,再不答话。

    其实他的内心里也是早已笃定,江户十有八九已经叛了大秦。

    最终,在顾道远的建议之下,秦公还是听取了介鸳的建议,发出密信秘报方元恒,让他加以防范。

    同时,随信发出军令一道,命江户以平定朔方郡为由,让他领着本部兵马一万,离开秦岚,重回朔方郡。

    只要江户离开方元恒,那便再借机夺取其军权,押回京畿审讯。

    众人对顾道远的建议颇以为然,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调其离开本部三万大军,但又留给其一万军士让他不会察觉有异,从而在行军途中夺其军权。至少从纸面上来讲,没有比此计更为周全的了。

    为了麻痹江户,让他不会被突然而至的调令警觉,顾道远还建议秦公再下一份旨意,让介鸳来中枢代替徐斐担任司马一职,而将朔方将军的职位让给江户。如此一来,就变得顺理成章多了。

    江户定会以为介鸳无兵,无法破敌,所以需要派自己这个熟知朔方军事的人回去平叛,就不会轻起疑心了。

    而此时的秦公也是明白,顾道远虽然与中更赵之海走的颇近,但他今日所提让介鸳前来中枢担任司马的建议却完全是出于时局考虑,并不参杂三家的权利斗争的心思。

    不然那赵之海的羽翼遍布朝野,接替徐斐的人能从玄武殿排到崇姚门,又哪里轮得到介鸳呢。

    而且提出由介鸳来担任司马,不论明里暗里都对三方势力并无损失。这样一个不属于任何一家的人来担任司马要职,至少在现在这个非常之局下,已是最合适的唯一人选了。

    同时秦公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介鸳与赵家、雍栾均有嫌隙,如此一来对于自己的日后笼络人心也非常有利。

    只是徐斐尚在人世,便让人顶替他的职位,秦公还是有些心下不忍。

    他便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宗伯雍斯,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雍斯竟然向他点了点头。

    秦公在雍斯和殿内众人并无异议的情况下,火速颁下旨令,当即派人同时将信发往了瀚海与淄川。

    就在大家商议已定,内心中的惶恐总算有了些依藉之时。却见此时,从玄武殿外匆匆走入一人。

    从他的装束上可以看得出,这人是名宦官。

    只见他神色匆匆的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进殿来,先向秦公跪拜道:“君上,殿外有‘黑冰台’来报。”

    秦公一听是“黑冰台”的来信,立刻便起身让他呈上。同时,他也一脸的忧虑。

    此时“黑冰台”来信,绝非好事。

    果然,见那宦官起身走到了邓子汶的身边,将手中的一封信和数枚鹰符交到大庶长的手上后,便又缓缓退下。

    邓子汶此时与秦公想法相差不多,所以他并未着急拆开信件,而是皱着眉头将浸染了血迹已然变色的鹰符放在案几之上,并起身将信向秦公递了上去。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秦公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大庶长乃是黑冰台之首,此信寡人私拆于理不合。”

    秦公所说倒也不是推脱之言,当初设立黑冰台时,时任国君的秦穆公曾经定下规矩,“黑冰台”所报之事,必须只经大庶长之手,再由大庶长报给国君示下。

    而设立这个规矩的初衷便是害怕权臣谋逆,一旦掌握“黑冰台”便会彻底葬送国君反击的可能。

    当然,国君要想直接管理“黑冰台”那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毕竟这个国家都是他的。

    邓子汶闻言也不再多说,便立刻拆开信件,将书信取出。

    但他方才看了一眼书信便“啊”的一声,呆若木鸡般的立于殿中。

    殿内的众人看着邓子汶失态的样子,顿时脑中便都是一阵“嗡嗡”作响。

    但他们却谁也不敢上前去询问。

    噔,噔,噔。

    寂静的大殿内,所有人的耳中都同时出现了缓慢的脚步声,他们转眼看去,只见国君雍道成起身踱步,向着邓子汶缓缓走去。

    当他来到邓子汶的身前,看着昔日遇泰山崩都不惊的大庶长那呆滞的眼神和发抖的嘴唇,便心知不妙。

    定是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事,不然以邓子汶的心性,寻常事情又怎能让他变成这般模样。

    雍道成弯下腰,这时他却发现自己向地上那封信伸出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将信捡了起来。

    他没有发现,就在他捡起信的时候,顾道远、张孜彧、雍斯、方燮、淳于湄五人都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缓缓围了上来。

    雍道成慢慢的将信件拿到自己眼前。

    他看着信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语但却因为持信的的手在不停的颤抖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信上所写的内容。

    他大口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再定睛看去,那些原本不断跳跃的文字这才较为清晰的进入眼中。

    “黑冰台八百里加急,无计生死,速报。

    六月八日,左将军方于淄川城东与戎军鏖战三昼夜后,殁。”

    尽管信后还有数排内容,但雍道成却无心思再去理会,他将信交给了一旁的顾道远说了句“念”后,便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

    国君坐卧都是有礼所依的,但此时的雍道成却还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些。

    两行泪水从他的脸颊流下,他的口中打着颤不停的在说:“完了,真的完了。”

    “黑冰台八百里加急,无计生死,速报。

    六月八日,左将军方于淄川城东与戎军鏖战三昼夜后,殁。

    五月七日,左将军率兵八万北伐,佯败于漯水后引得十万戎军南下。

    五月廿八日,左将军在元山西麓云歇谷附近布下埋伏,遂于次日大败戎军并追击溃兵止于二十里开外戎军六万本部兵马营前,是役歼灭戎军先锋人马两万。

    ......

    六月三日,戎军八万再攻左将军大阵,一日鏖战过后,戎军力不能支吹号撤军,但其军后五万秦人步卒忤逆军令,死战不退,与左将军追击大军不分昼夜厮杀一日。

    左将军兵马杀敌无计之下亦损伤惨重,终于六月五日晌午全线向西撤退。

    撤退途中遭遇一万戎人骑兵追击,大军突发混乱,三万人马被戎军追杀屠戮,副将郑泸也在混战之中阵殁。

    ......

    六月八日晨,左将军八万大军仅存的一万八千人,在五千玄甲骑死命相拼三日之下撤至距离淄川城东十里处时,却遭遇戎军三万五千骑兵突然袭击。

    左将军下令立刻排阵抵御,同时派人命淄川、宁道、海乌三县兵马前来接应。

    半日过后,副将江户所部军士哗变,里应外合之下被戎人骑兵突入大阵,而左将军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江户所杀。

    此信所书之时,正值左右戎军肆意屠戮我军将士,恐信送不及,草书与此。

    万分紧急,速报!

    铁鹰剑士王彬、邓虚空、司马鱼、鲁孝、隋喜、莫白路同书,随信附上各自鹰符以为佐证。

    此信交由王彬送出,其余五人已身负重伤,此时唯有杀身许国,以报国恩。

    大秦万代!”

    .......

    念完此信后,顾道远向着秦公弯下腰去,用颤抖的双手将信捧至眉头。

    而秦公则闭着眼睛,双目不停的淌着泪水。

    他知道,虽然方元恒与赵之海一样的桀骜不驯,更是结朋营党左右朝堂,但毕竟,这位大秦的军神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在危局中挽救过大秦。

    而且自己自幼便被父亲立为储君,在拜徐斐之前也曾拜方元恒为师学习过兵法韬略数年。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对方元恒才起了敌视,因为这个人在军中威势盖过了自己的父亲。

    因为这个人百战百胜,从无一败。

    因为这个人被誉为大秦军神。

    因为这个人太过完美,几乎无敌。

    因为这个人不可驾驭。

    所以雍道成自幼便对方元恒生出了戒心,他便想要超越这个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想要这个人彻底的臣服在自己脚下。

    但此时,他却第一次对方元恒生出了亲切与思念,那数年来每日的陪伴,每日的谆谆教诲,甚至好几次出兵都领着他在阵前为他亲自讲解敌方的军阵优劣,己方应当如何破之。

    八年前父亲病重,自己的弟弟公子享意图弑兄篡位,他联合了当时的宗伯,自己的四叔雍如将自己囚禁了半年之久。

    但正是方元恒领着大军回京,与赵之海里应外合之下才让自己重见天日,并在父亲薨后拥立自己为君。

    而自己却因为那该死的权利制衡,刻意将方、赵、雍三更对立了起来,自己总是想着让他们去斗,这样才能保持国治久安,但自己却从没有想过方元恒对自己的恩情。

    想到这里,秦公,不,雍道成再也忍不住,从顾道远的手中接过信,边看边流着眼泪。

    慢慢的,他便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恩师,左更,左将军,方伯父,成儿想您了,您回来吧,成儿想您了。”

    眼见国公如此,其余的人也悲从心起,他们虽然震惊于方元恒的死讯,但他们更加在意的却是其他事情。

    顾道远和张孜彧两人所虑便是一旦秦岚郡全境失守,则戎人极有可能南下占据夏中全境。

    那秦岚西南的赵之海后背便会暴露在戎人眼前。

    到时三面夹击之下,上将军定会陷入险地。

    而在雍斯的心中,却是怕戎人南下占据夏中郡后,再向东攻击京畿。

    目下大秦兵马北上平叛的平叛,西征的西征,在雍云祈领兵两万北上河西郡后,京畿可是连一万兵马都没有了,到时候却如何御敌啊。

    想到这里,雍斯不禁吓出一身的汗来。

    而方燮、淳于湄则是和秦公一样,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因为他们与旁人不同,自己本来便是依附于方元恒这棵大树下小草,如今面对狂风暴雨,这树倒了,自己这棵草又将何去何从。

    所以两人此时的哭泣,多半便是对自己命运的忧虑与恐惧。

    唯独邓子汶却还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但他的双手却抓着五枚鹰符在不停的摩挲着。

    “空儿,空儿,你怎能叫白发人送黑发人呐,你娘亲今日早晨才叫我调你回来,可你却就这么走了。”

    邓子汶知道,那信上所言道的六人,正是自己安插在方元恒军中的铁鹰剑士,而且这六人最低的军职都已是军侯了。

    军侯都死光了,那些兵士们中的铁鹰剑士又能活的了几人呢。

    大殿内的气氛异常凄凉,但终究这些做到六官九卿之人都哪里会是些纠缠于情长情短之辈呢。

    在陪着国君哭了许久之后,依然是六官之首顾道远打破气氛,黯然的向国君说道:

    “君上,事已至此,还望君上身体为重,国事为重啊。”

    说完此话后,张孜彧、雍斯、方燮、淳于湄四人也擦掉泪水,向着秦公施礼齐声说道:“还望君上身体为重,国事为重”。

    此时,就连邓子汶也幡然醒悟过来,也向秦公劝道。

    雍道成停止了哭泣,缓缓的从地上站起,但他还是哽咽着看了看众人,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案后。

    包括于让在内的众人见国君落座,便也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前。

    雍道成坐下后,强忍下欲不断夺眶而出的泪水,轻声问道:

    “今日已距左将军战殁过去了十日,想来戎军已经占领了秦岚全境,众位卿家可有何御敌之策,速速说来。”

    见秦公又恢复了过来,众人便都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们也似乎不约而同间,纷纷转面将目光移向顾道远。

    因为殿内所有人都知道,这大殿之中,若论政兵皆通,那便无人能出顾道远其右了。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顾道远便又理了理方才所想之策,站起身来说道:

    “君上,为今之势,已不在我军如何歼敌,而在如何御敌了。

    而御敌之策,则在大秦兵马已丧十之八九之时,以护卫京畿为要。

    所以,依微臣拙见,当命上将军放弃原州即刻退向夏中郡,占领汶水城,阻挡戎军南下。

    再命河西将军以及河西上党、滨水、元右三县四万兵马调至河西百里、秋射两城护卫京畿。

    如此一来,各军犹如收紧的拳头,可守可攻。近则可保我大秦半壁江山无碍,远则可依蜀北、夏中、京畿三地人口、粮秣优势再图光复河山。”

    顾道远话音刚落,便听邓子汶立刻说道:

    “宰冢此计不妥,虽然左将军战殁,秦岚已失,但上将军依旧扼守原州要地,南连蜀北,东通夏中,并非绝地。

    而河西将军正奋力收复河西全境,目下徐昌之贼已为强弩之末,一旦河西全境光复,则在上将军与河西将军东西夹击之下,秦岚之敌也未尝不可一举歼之。

    但宰冢所言守备汶水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所以,还要请上将军麾下率领一师东进汶水,抵御戎人。”

    顾道远一听,立时大惊失色。

    “大庶长,上将军的兵马虽仍有七八万上下,但这些兵马都分布在原州各处,若要分兵同时守卫原州和夏中,则两处皆守不住,临阵分兵乃兵家大忌啊。”

    “宰冢大人,别忘了蜀北郡还有三万大军,调其北上原州即是了。

    而夏中郡北有玉山、黄水两处天堑阻隔,汶水城还有兵马一万,加之上将军所带兵马足有四五万之众,所以守卫夏中并非难事。

    难道宰冢大人觉得上将军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听闻此话,顾道远立时气的鼻子都歪了,这行军打仗又不是黄口小儿过家家,分兵守卫哪有那么容易的。

    兵马如何调遣,粮草如何分配,各处守备的城池又分布在近千里的国土之上,哪里是像邓子汶说的那般轻松。

    况且蜀北郡兵马还担负着防范蜀国的任务,哪里又能全部北调原州。

    正当顾道远要站起反驳之时,却见秦公伸手止住两人谈论,言道:

    “两位爱卿所言皆是良策,但宰冢大人所提之议寡人觉得有些不妥,未开一战便放弃原州、河西近二十县城,此举让各县百姓作何想法,会让天下各国作何想法。

    便照大庶长的意思办吧。

    不过,守卫汶水事关重大,还是请上将军亲自前往夏中坐阵。

    河西将军那里,还请大庶长亲自督战,务必要在戎人进入河西之前光复各县。”

    随后,秦公又沉思了片刻,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又说道:“请右更大人带兵回京畿协防吧。”

    随着众人轰然应“喏”,顾道远面色焦急,正要抱拳禀奏之时,却见一旁张孜彧对他忙使眼色。

    顾道远皱了皱眉头,叹息了一声便再未说话。

    ……

    “混账。”

    宰冢府中,顾道远全然没有了往常笑意盈盈,风轻云淡的模样。

    只见他面色通红,拿起手中的茶杯摔在的地上,一旁伺候的几名婢女也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收拾满地的碎渣。

    “宰冢息怒,向个杯子撒气做什么。”

    张孜彧仍然是一副死人表情,坐在案几后看着气的胡须乱颤的顾道远缓缓说道。

    “今日国君之策,实乃亡国之策,也是我等覆灭之祸,你挡着我做什么?”

    “宰冢大人说笑了,我哪里挡你说话了,宰冢大人心明如镜,又与我何干。”

    顾道远见张孜彧耍起了无赖,愣了片刻,便突然转怒为笑,挥挥手让婢女们上前收拾,自己则缓缓又坐回了案去。

    一旁早有人立刻上前,为顾道远换了新茶,而顾道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将茶杯放下说道:

    “司寇大人,虽然今日我所言之策,有让上将军借机控制京畿之意,但也是目前形式下最好的办法了。

    将兵力收缩到夏中、河西,虽然丢了一些县城,但我军能够厚积薄发,将战略主动重新夺到手中,进可攻、退可守。

    但按照邓子汶之言,戎人不论东击河西、还是南下原州都会对大秦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难道大庶长连这点都看不到吗?

    空谈误国,空谈误国啊。”

    说到这里,顾道远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而张孜彧却“呵呵”一笑,仿佛是听顾道远讲了一个笑话一样。

    “你笑什么?”

    顾道远见张孜彧在笑,便有些不悦之色,不快的说道。

    “宰冢大人是关心则乱啊。

    你真的相信邓子汶会不明白你所讲的策略才是正途?

    你只见今日朝堂之上他们君臣痛哭流涕,真以为他们心忧国事?

    宰冢大人,论才干谋略别说满朝文武,就连上将军也不及你,但论识人心数,那我说自己第二,没人感言自己第一。

    今日他们给你演了一出戏,如果你今日殿上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意思进谏,那么秦公正好借此机会除掉你,理由便是忤逆君意。

    他日上将军如果问罪,国君正好可以借口说他在慌乱气头之上,误杀了忠臣而已。

    你以为上将军会为你报仇,诛杀国君吗?”

    讲完后,张孜彧斜眼看了看沉思的顾道远,端起手中的香茗喝了一口。

    顾道远听罢,果然一声冷汗浃背流下。

    回想自己与邓子汶所辩内容,恰恰是邓子汶故意说了一些违背兵家大忌的话,去引自己反驳。

    一旦自己上当,先驳邓子汶,再驳顺着邓子汶所讲内容下令的秦公,那么“气头上”的秦公下令杀了自己也并非难事。

    想清楚了这点,他向张孜彧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而张孜彧却又摇了摇头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他们这么做,连我都觉得十分危险,说不定不到半年,河西、原州皆会丢失,到那时无兵无地,国破人亡便在旦夕。

    他们在依仗什么呢?”

    听完张孜彧所言后,顾道远也思索了许久,这才说道:

    “国君和邓子汶在赌,赌雍云祈能够光复河西郡。

    赌上将军走后,原州兵马能够死守原州的同时也将兵力消耗殆尽,上将军变成无牙的老虎。

    赌戎人已是强弩之末不再攻击京畿。

    赌齐国不再攻击燮玉关,雍栾便能领兵回援京畿。

    到时候,上将军没了兵马,左将军又已身死,国事便再次雍家一家独大。”

    随着顾道远缓缓说出,张孜彧有些不可思议般的看着顾道远。

    而恢复镇定的顾道远转头看了看张孜彧便笑道:

    “我们的这位国君,虽然志比天高,但未免有些偏激了些。”

    说完此话后,他看了看闻言一笑的司寇又说道:

    “赌其他的事情,或许还有所依仗,上将军派出王敏将军死守原州,不被戎人攻破也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雍云祈以秦军精锐收复被叛乱百姓占据的县城,也不是难事。

    戎人才与左将军十万大军鏖战,死伤定为惨重,至少三个月内戎军定无法再次南下。

    唯独雍栾一旦回援京畿,他雍道成就能肯定,那雍栾没有了中更和左更大人掣肘,不去把持朝政,不去贪图国君之位?

    今日观国君对左更大人之死颇为伤心,还以为这小子还记得上将军与左将军辅佐其登基之恩,但没想到啊。”

    “没想到?自古伴君如伴虎,不过也别小瞧了他,雍栾一旦回京,如果安心辅佐倒还罢了,不然,恐怕他的结局并不会好。”

    两人商谈颇久后,便由顾道远向赵之海将今日发生之事写了一封书信送到原州去了。

    原州那边。

    其实在方元恒殉国、秦岚郡沦陷后的第五日,赵之海便得到了这个消息,这比西京来信还要早了数日。

    除了对方元恒身死起了些悲伤之外,赵之海并未陷入恐慌之中。

    因为他是上将军,大秦全境兵马的第一统帅。

    赵之海火速下令,命赵之梁立刻率领本部两万兵马东出泾阳,进入夏中郡后驻守汶水。

    到达汶水城其北方的东阳县后,一边加强黄水天堑防御,同时派兵北出,将玉山附近以及秦岚郡南逃的兵士百姓收拢起来。

    他知道,数十万人的大战,即便是全军溃败,那也定会有许多未死的兵士南逃,这些人与其坐看被戎人掳走加入戎军,还不如及时救回来,编入守卫夏中郡的大军之中。

    而从秦岚郡南逃的百姓则可以填充夏中郡因为叛乱而丧失人口颇多的县城,例如鹭州、林孜、别苑等地。

    同时,赵之海还下令让吴勐、王敏以及原州各县做好南撤准备,等西京令来之后,便退向蜀北、夏中各县。

    做好这些安排后,赵之海这才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府中,缅怀起那个与自己斗了二十年,又相互帮了二十年的左更方元恒。

    十日后,原州府收到了西京军令,命赵之海分兵回援夏中郡,但也要确保原州各县安全,不许放弃原州。

    赵之海拿着这封盖着国君印鉴的书信,仿佛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顾道远、张孜彧,你二人在做什么。

    这般置于数万大军和数十万百姓生死于不顾的命令你们二人都能听之任之?”

    暴怒之下,赵之海便在心中将顾、张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随后,当他收到顾道远的私信后,便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按压住心中的愤怒,赵之海在一番利弊权衡之后,便向王敏、吴勐下达了率军回到原州的命令。

    他知道,唯有将所有军队合兵一处,才能勉强抵挡住戎人从西,北两面发动的攻击。

    而他自己也在十日后,领兵一万去了夏中郡。

    临走之前,他向自己任命的统领原州兵事的王敏反复叮嘱,一旦戎兵势大,战事不利,则切记不要硬拼,而是及时退向蜀北郡,凭借蜀北山多关险的地势,抵抗戎人攻击。

    无论秦公和邓子汶对赵之海的信心有多大,此时的赵之海却对在原州各处抵御戎人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赵之海觉得,秦公此令扼杀了原本可以将百姓迁移到夏中、蜀北的良机。

    数十万百姓恐怕将要就此拱手送给异国戎人。

    所以,在快要跨过原州、夏中交接处的赵之海突然下马,在一万秦军的注视之下,向着原州方向拜了又拜。

    五日后,赵之海来到了汶水城。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十余日前先期抵达汶水的赵之梁按照他的部署,向北派出兵力接应北方逃回的兵士、百姓后,这段时日竟然只收拢了一万多兵士和不到一万的百姓。

    这一万多兵士中,绝大多数是夏中郡春季时派往秦岚郡的援军,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这些援军们便又逃回了夏中。

    加上年初夏中郡招募的三万兵马和赵之梁带去的两万兵士,以及地方兵马,赵之海在汶水城北的黄水一线,便拥有了近九万的人马。

    但赵之海同时也发现,这些地方驻守的三万新兵几乎毫无战斗力,不然也不会在孟春之变时尽数逃到汶水,坐视夏中数县沦丧。

    而原本守卫在汶水的正牌秦军却不到两个月便平定了夏中各县的反叛,也在侧面印证了这些新兵的不堪一击。

    不过,也正是因为孟春之变,才让这些兵士们被动的聚集到了汶水城,也让赵之海免去了从各处调兵的时间,另外也在客观上阻碍了戎兵南下的步伐。

    所以,当赵之海来到汶水城的第二天,便下令让赵之梁派兵对这三万新兵进行操练。

    不过,在将南逃百姓填充各县的计划实施过程中 ,却出现了让赵之海颇为无奈的事情。

    自从方元恒大军覆灭,元山守军全部南逃后,东阳的百姓也纷纷加入到了逃难的队伍中,但他们与这些逃难秦军混在一起后,身上所背负的财物变成了这些逃兵们觊觎的对象。

    短短数十里之地,没有统帅的逃兵便对这些逃难百姓举起了屠刀,他们从东阳县一直杀到了黄水之滨。

    当渡过黄水的秦军背着满满当当的财物松了口气时,黄水以北已是一地的尸首,几乎见不到活人。

    奉命来到夏中郡的赵之梁刚来到汶水城后,便立刻派了一曲兵士渡河准备驻守东阳,但这些兵士们见到一地的尸首和一座空城后,也立刻放弃了守卫东阳的计划,返回了汶水。

    兵士们将自己所见如实报给了赵之梁,愤怒的赵之梁也将此事向随后而来的赵之海讲述后,赵之海便立刻下令整顿军纪。

    当初方元恒大军在秦岚郡屠杀三县百姓的事情早已经传入到了赵之海的耳中。

    秦岚郡绥北城,这可是赵家的根基,就连戎人占据绥北城后,也只对赵家没有来得及逃走的贵族进行了杀戮。

    可是方元恒的军队倒好,对漯水三县屠了一周之久。

    秦岚各县的贵族之间在这五百多年来相互联姻早已经盘根错节,这些秦军屠杀的三县贵族中,或多或少都与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原本赵之海以国事为重,便想等着大战结束后再去算账,可是现在,既然遇到了就要把这笔账算算清楚。

    为了避免这些南逃军队哗变,赵之海便让赵之梁安排两千兵士混入黄水大营中。

    这些军士本就分属于不同的军队,到黄水大营也相互并不认识。

    所以平日里除了相互诉苦,述说这半年来打仗的事情外便是相互吹嘘屠杀三县以及东阳百姓的事情了。

    短短一周时间,一份多达四千人的名单便呈到了赵之海的手中。

    并不是说只有这四千人参与到了屠杀之中,而是这四千人均是罪大恶极,先后参与了屠杀三县百姓和东阳百姓两件事情当中。

    而这近一万多兵士中完全没有参与两次屠杀的,仅仅不过三千人。

    得到这份名单后,赵之海整整一夜未睡。

    他权衡利弊,也在患得患失间想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赵之海下令,将手中名单上的四千秦军慌说调往别处,从营中一一带出,随后便缴了他们的武器。

    第三日晌午,这四千人在四万大秦军队注视下被押到了黄水河畔。

    四万大秦军队中,不仅仅有南逃而来的秦兵,还有夏中郡的三万新兵。

    而汶水城中的二十万百姓也在一早便得到今日将对违令南逃兵士集体行刑的消息,便纷纷出城来此驻足观看。

    黄水河畔早已经摆上了香炉,放上了贡品。

    而这四千秦军也被押着跪在了岸边。

    此时,这四千人早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他们中有人高声咒骂,有人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人哭喊求饶。

    在冗长了祭文被赵之海派来的地方三老念完之后,时辰也已经到了午时,祭天台上的赵之海这才站起身来,对着兵士们朗声说道:

    “我大秦立国五百九十年来,从未发生过兵士残害同胞之事,如此令人发指之事却出自于尔等的手中,尔等先于秦岚三县屠杀百姓无辜,后于东阳屠杀逃难百姓,这是大秦之耻!

    在这昭昭旭日下,在这滚滚黄水边,尔等摸一摸自己的良心痛是不痛!”

    说到这里,赵之海微微一停,他看到了那四千秦军大多数都低下了头颅,而其余秦军中也有人战战兢兢,唯独围观的百姓们兴高采烈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秦军屠城之事,早已经随着兵马调动,百姓南逃传遍了每个人的耳中。

    除了祈祷这些丘八不要向自己动手外,这些百姓们每日所做只能是烧香拜神,乞求平安。

    此时,听到祭台上那位大官所言后,百姓们才明白今日的这出戏到底演的是什么。

    也才明白,河畔的那些秦军因何而被绑着押在那边。

    百姓中起了嗡嗡的议论之时,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片刻过后,赵之海伸手向着百姓们一指,这才继续说道:

    “将士们,你们回头看看,身后站着的是谁?”

    那四千押在黄水畔的秦兵与数万秦军听到上将军所言后,便纷纷回头,看着那些指手画脚,还在议论百姓们。

    “这些人便是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兄弟、你们的手足同胞。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你们每日所食的粟米就是他们为你们耕种得来,你们身上所穿的御寒衣服,就是他们一针一线为你们缝制。

    当你们举起手中的长戈,没有刺向欲杀掉他们、奴役他们的敌人,而是刺向这些为你们提供食物衣物的百姓之时,你们羞也不羞。

    你们自己说自己还是不是人!

    这些百姓之中,有的是曾经为你挡过一击的袍泽父母,有的是曾经让你先走,他用生命保你周全的兄弟妻儿,可是你们呢,你们却恩将仇报,为了一些吃食,为了一些钱财,便将他们统统杀了,你们自己说自己还是不是人!

    蒿芦三县百姓的子弟,都在原州抗戎,而左将军将你们带去秦岚郡抵御戎人,抵御他们的家人不受屠戮,可是你们做了什么?

    你们屠杀了他们,你们将他们的父母头颅砍断,将他们妻子、姐妹奸 污、将他们的子女孩童挑在长戈之上,你们自己说自己还是不是人!

    你们北上秦岚郡,面对十万戎人原本应该不畏生死去证明自己是大秦的勇士,原本应该为这些为你们提供粮食、缝制衣物的百姓抵挡那些蛮族的蹂躏,可是,你们怕了,你们不仅放弃了他们,你们还放弃了自己的勇气。

    所以,你们怕自己的卑微和怯懦被人发现,便发泄到了这些无辜的百姓身上。

    所以你们才在北方,被戎人击败。

    原本我大秦铁血强军,堕落到被戎人一支由妇孺老人组成军队打败,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恐惧已经渗透到了骨髓里,你们不再是我大秦的强军,你们是一群屠杀了同胞的畜生。

    你们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在杀死袍泽的亲人之时,别人也将会屠杀你们的亲人。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来自夏中郡、来自朔方郡、来自河西郡。

    现在我告诉你们,因为你们的怯懦和不堪一击,因为你们对自己同胞的屠杀,因为你们在秦岚郡的战败,这三郡都已经沦丧了敌手,你们的家人、妻儿、兄弟姐妹都已经成为了戎人的奴隶,成为了他们屠杀和泄 欲的工具。

    想想秦岚三县和东阳县百姓们在你们面前求饶乞活的模样,不要忘记那些临死前的哀嚎,因为你们的亲人现在也正在戎人的棒斧下哀嚎,和你们杀死的那些百姓没有丝毫差别。

    现在你们想一想,将你们所杀的百姓换成你们父母妻儿的模样好好想一想。

    你们自己说自己还是不是人!”

    说到这里,赵之海的话音刚落,那些沉思的兵士,那些哽咽的百姓们突然同时听到天空中响起了三声惊雷!

    轰隆!

    轰隆!

    轰隆!

    三声响雷过后,一阵暴雨从天而降!

    面露错愕,但随即便感悟天道也知今日为百姓复仇便来助威的赵之海站在刑台之上,突然抬起被暴雨淋湿的左手向突然汹涌起来,波涛滚滚的黄水岸边一指。

    对着那四千低头不语的秦军大喝一声:

    “你们该不该死!”

    “该死!

    该死!

    该死!”

    赵之海话音刚落,所有秦军都同时大喊了起来,刚喊了一声,他们身后二十万百姓也同时跟着喊了起来。

    这些百姓原本懵懂不知情况,但在方才赵之海所言中也听了出来,这四千人便是屠杀秦岚三县以及东阳县百姓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们也跟着喊了起来。

    赵之海猛然挥了挥手,只见黄水畔的四千秦兵被身旁押着的兵士纷纷踢到在地,或跪或爬的呆在原地。

    早有一千手持大刀的行刑兵士提起大刀,走上前去,手起刀落便对地上的秦兵一通砍杀。

    奇怪的是,那些跪爬在地的人没有一人敢起身反抗,也没有一人开口反驳,只是在被砍之时,不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终于,有一人还是开了口,向着滚滚黄水大声喊道:

    “我林三投兵以来,先后砍杀戎人十六人,齐兵四十三人,一介布衣坐到二五百主也是值了。

    哈哈哈哈。”

    正在看着行刑的秦军和百姓都顺着林三的声音向他看去。

    只见那人满脸虬髯,说话时一副凶悍的模样。

    只是,那话刚刚说罢,这汉子却生出了一脸的哀伤。

    “爹啊,娘啊,三儿好悔啊,三儿错了!”

    正说时,身旁一名持刀的行刑兵士手起刀落便将他的头颅砍下。

    那头颅一路向北,借着河岸的土坡滚入了汹涌的黄水之中。

    听着林三临死时的忏悔,那些还未被杀死的秦兵们瞬间起了嚎啕的哭声,其中还夹杂着像林三一样哭爹喊娘的悔恨。

    天上原本星星点点的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河边便泥泞起来。

    但即使是如此,数万秦军仍旧是齐刷刷的站在原地不敢乱动,而他们身后的二十万百姓也站在泥水中看着眼前震惊的一幕,却没有一人离去。

    那些被砍掉脑袋的尸体中流出的血液被雨水冲过后,便像是一条条红色的溪流一般顺着岸坡流入了黄水,而黄水的南岸也渐渐变了颜色。

    哭爹喊娘,呼天唤地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名呆若木鸡,跪着发呆的人被砍掉脑袋后,天上的雨也突然停了下来。

    这雨就像是被屠杀的百姓眼泪,随着赵之海为他们报仇雪恨而始而终。

    阳光从即将消散的乌云中洒落了下来,不消片刻,黄水之上一座七彩的虹桥便落入岸边数十万人的眼中。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刑台上站了一个时辰的赵之海,那个身影犹如死神般矗立在那座高台之上。

    他的声声呵斥引的天雷为其造势,他的敕令杀伐引的亡人之泪从天而降。

    “杀完了吗?”

    赵之海朗声问道。

    随后,他看了看面前的四万秦军,这其中还有南逃回来的数千之众。

    他们听着赵之海问话,便站在队伍中不由自主的如同筛糠般抖动着。

    看着四千无头兵士还在眼前横七竖八的爬在地上,这些人突然觉得,即将爬在那里的或许还会有自己。

    “没有杀完。”

    随着赵之海自问自答,这些杀过百姓的人瞬间便大脑空白,心生绝望。

    他们并不知道那四千人是如何被揪出来的,所以他们原本还在侥幸自己并没有出现在那四千人中,心生一丝庆幸,但他们却随着赵之海的自问自答而重新恐惧起来。

    但是,却听赵之海又说道:

    “我也不打算杀下去了。因为与其这样在百姓的唾骂声和自己袍泽的刑刀下死去,不如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听到这里,不仅那些参与过屠杀的秦兵们眼中出现重燃希望的目光,就连其他的秦兵和百姓们都为之一怔,看着刑台上的赵之海。

    “今后,我军中的兵士,如敢拿百姓一粟一米者,死。

    如敢欺压良善者屠杀百姓者,死。

    ......

    如敢在两军对垒之时畏敌不前者,死。

    如敢私自奔逃者,死。”

    赵之海每说一句死字,便像是惊雷一般震动着四万秦军,他们听着赵之海所言,不由自主的又去偷眼看着那四千无头尸首。

    讲完这些训令后,赵之海便突然爆喝一声:

    “大秦将士们,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赵之海北上杀敌?”

    “愿意!”

    “你们愿不愿意杀回秦岚、杀回灵州、杀回朔方、杀回河西,救出你们的家人,救出你们袍泽父母妻儿?”

    “愿意!”

    “你们愿不愿意失去生命,去保护你们身后的百姓,去换取我们赖以生息的土地,以死报国,以死去洗涮我们身上的耻辱?”

    “愿意!”

    “将士们,如果你们死了,我便会和左将军一样,杀身成仁。

    如果戎人想要再去奴役大秦的百姓、想要再去屠杀我们的亲人,那么,就踏着你们和我的尸体吧。”

    说罢,赵之海转身离开了刑台,骑上战马向着汶水城打马扬鞭而去。

    方在赵之海刚刚说罢之时,秦军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大秦威武”的喊声。

    随后,数万秦军同时发出了震天的呐喊。

    “大秦威武”

    “大秦威武”

    “大秦威武”

    就连那二十万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

    赵之海便在“大秦威武”的齐喝声中,消失在了天际之边。

    ......

    原州那边在赵之海走后,王敏便按照赵之海临走之时所做的安排,将清阳、清水的吴勐部调回了原州,将银岩沟近三万兵马掉回了乌氏县,将玉霄、弥神关的兵马调入了龙德县,以填补赵之海和赵之梁离去后,各县空虚的防御。

    赵之海和王敏等人曾经商议,少了秦岚郡的牵制,戎军随时会从灵州大举南下,所以银岩沟将不再同往常一样,守住西方来地一侧即可。

    当戎人从灵州南下后,顺着清水西进很容易就会将银岩沟的大军包围。

    而银岩沟又距离原州、乌氏过远,无论撤退或是驰援都相当不便,倒不如退回乌氏,据城守备。

    唯一的遗憾,便是那些封给秦军有功将士的清水、清阳的土地还未来得及收割,便又拱手送给了戎人了。

    果不出赵之海所料,王敏大军刚撤出银岩沟,萧关方向便立刻做出了反应,摩南虎留下了戎人一万,秦人近两万共计三万人马由秋兹、路苌守卫萧关,其余三万人马在自己的带领下尽出银岩沟,陈兵乌氏县北。

    其中摩南虎、明露兵马两万,王嘉兵马一万。

    而灵州方向也探得戎人有三万兵马南下。

    在吴勐退出清水、清阳后将两城重新占据。

    与赵之海所猜的几乎相同,萧锦行正是打算从灵州南下,一举歼灭原州之敌。

    为此,他放弃了先占河西的计划,将秦岚大战后的一半兵马又调到了灵州境内。

    其实,萧锦行原本以为赵之海将要放弃原州,将兵马调入夏中郡或者蜀北郡,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赵之海仿佛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留下了一半的兵马守备原州,自己则带着其余兵士赶赴了夏中郡。

    虽然萧锦行觉得刚与方元恒大战结束,应当以休整为要,不宜立刻再次用兵,所以去往河西摘取那些被叛军占据的县城才是正道。

    但他转眼又想到原州守备已经大为空虚,如果此时不去击杀那些秦军兵马,再要获得如此良机就要多加谋略也定当不会这么容易了。

    因为在萧锦行眼里,斩杀秦兵精锐远比占据秦国土地要重要的多。

    在赵之海的秦岚兵以及方元恒的朔方、河西兵都已经成为历史尘埃之后,只要将赵之海的原州精锐兵马击败,则秦国再募多少兵马都不会成为自己覆灭大秦的障碍了。

    那些在他眼里都称不上军兵的杂牌地方兵马只是一群拿着武器的百姓罢了。

    正当萧锦行将秦岚郡的兵马调往灵州之时,瀚海城的介鸳与樗里骅却刚刚得知方元恒的死讯。

    此时已距淄川大战结束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随着方元恒死讯一同到来的,还有调介鸳到中枢担任兵部司马的君令。

    其实,这封君令能够顺利到达瀚海城,也着实费了好些功夫。

    那宣命的使臣抵达元右后,一见曲沃、白水、蒲城、豨桐四县均在叛军的手中,便根本不信介鸳等人能够穿过叛军战区驻扎在瀚海,当时就要掉头回京。

    只是元右的守军极力向使臣肯定,介鸳和樗里骅确实就在瀚海城,但那使臣却始终不肯相信。

    最后,还是由元右守军提出自己派人向瀚海送达君令,而使臣则在元右等候介鸳前来,这才说动了使臣让他没有转头回京。

    元右的守将派出百人骑兵,昼伏夜出一路惊险,这才于十日后抵达了瀚海城,将君命和秦岚大战的消息传递到了介鸳和樗里骅的手中。

    与赵之海和所有秦军将士一样,两人得闻方元恒陨落,也是大惊失色,除了痛惜战神已逝外,便对恶劣的局势产生了无限悲观。

    两人意识到,戎人极有可能东进占领河西郡,毕竟这里大半是叛军所占的县城,戎人将不费吹灰之力夺取诸县。

    与大秦正规军队相比,这些叛军们对戎人的攻击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两人都持同样的意见,但却又不能私自放弃瀚海,只得相对苦笑无语。

    但当他们从送信军士的口中听闻赵之海分兵驻守夏中郡时,两人同时敏锐的察觉到,或许那足智多谋的戎人单于并不会急于摘桃。

    或许,他们将全力对原州守军进行攻击,以期能够全歼大秦为数不多的精锐之师。

    想到此,两人不禁又对原州局势深深忧虑起来。

    因为那里有两人所有的牵挂。

    介鸳在临走之时便向樗里骅保证,自己将尽快说服国君向樗里骅孤军派出援兵或者让樗里骅木獬军撤回,在此之前,则要樗里骅务必小心,不要兀自逞能,万事均需留下后路。

    随后,他便急匆匆与元右的骑兵们离开了瀚海,因为介鸳想尽快上任,这样才能尽快的帮助樗里骅。

    在介鸳与樗里骅占领了瀚海城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二人除了派出斥候不断打探朔方各县和河西各县的敌情外,还将瀚海县内的土地分给仅存的一万百姓。

    这两个月来,虽然早已是误了农时,小麦、粟米均已经无法种植,但他们倒也及时种植了些其他的作物。

    特别是因为冬季雪水丰沛,土地墒情颇好,而入夏以来雨水又多的缘故,一些诸如谷豆、瓜果之类的食物每日里拔节颇快,长势喜人。

    瀚海的百姓军士们每日看着绿油油的沃野,便心中都已是知道,如果没有兵祸的话,再有一两个月,这些作物便将得到丰收。

    一旦丰收后,不仅会满足瀚海县百姓的食用之需,也将会余下大量的食物得以储备起来。

    换句话说,今冬他们都不会被饿死了。

    但是,这只是在瀚海城不受到兵祸的前提下可以做到的。

    而且,这个美好的希望很快的便面临着极度的危险。

    就在介鸳走后的第五日,一批斥候急匆匆的进了瀚海城。

    他们找到了正在巡查瀚海城内民情的樗里骅。

    斥候中的一名伍长立刻向樗里骅说道:

    “军侯,城东南三十里处发现五千叛军,正朝着瀚海方向杀来。”

    樗里骅闻讯后,便立即挥了挥手,示意那斥候不要在此汇报,他怕周围百姓听了去,引发不必要的惶恐。

    随后他便领着斥候回到府衙,这才让那斥候将城外叛军情况向自己详述。

    据斥候所报,那五千叛军是从豨桐方向而来,仿佛他们并不知道瀚海城已经被樗里骅的木獬军攻占,所以便大摇大摆并且缓慢的往瀚海城方向行进。

    樗里骅根据斥候所报的情况,仔细琢磨。

    他觉得这股叛军多半是从瀚海逃去的人伙同豨桐叛军欲重新占领瀚海府城的。

    因为知道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所以才会大摇大摆,有恃无恐的向瀚海而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想到此处,樗里骅的脸上便挂上了一丝笑容。

    随后,樗里骅便点兵三千,只留下了四百人在瀚海城内。

    这四百人仅仅是给城内的百姓们做做样子,让他们不会以为自己是要弃城而去了。

    三千人马火速出城,向着东南方向急速行军,在斥候的打探下,大军在距离叛军十里开外便停下了脚步。

    随着樗里骅的一声令下,全军兵马便纷纷钻进了官道两旁的树林中。

    这种伏击作战,木獬军早已经在清水、清阳驾轻就熟了。

    而那五千叛军也并不是清水、清阳的戎军那样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原本就不知道瀚海城驻扎了秦军,还以为这次是去占领一座空城而已。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派出斥候,先期查看瀚海的情况。

    就这样,在樗里骅大军在树林中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后,这股叛军才出现在了木獬军的眼中。

    “这是军队?”

    看着眼前那些身穿着破布烂衫,无精打采的操着各类兵器的叛军,樗里骅身旁的魏元琦不禁喃喃自语道。

    在樗里骅眼中,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三人早已不再是当初和他一起在总制府时的三位文弱吏员了。

    这一年多来,三人的成长就连介鸳也是称赞不已,直言假以时日三人定能独当一面。

    就个人能力而言,三人也丝毫不会比赵之海手下的那些校尉低多少。

    高云策善谋,心思缜密,眼界颇宽,所以樗里骅便将全军的后勤诸事均交给了他来打理。而且从结果来看,高云策不仅做的很好,而且还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收获。

    瀚海城外那些即将成熟的作物,便是高云策当初提出的建议,并亲自带领瀚海百姓付诸实施的。

    梁青云沉稳,善断,虽然不常领兵,但他对秦律十分精通,全军的惩处杀伐均在梁青云的管理之下显得有条不紊。

    所以樗里骅便将一支百人的队伍交给他,命他带领这支百人队于和时宪督军纪、战时督战三军。

    而他也不负重托,在数次临阵斩杀私逃兵士,重罚违纪军兵后,全军都对这个黑瘦青年极为敬畏。

    三人之中,只有魏元琦算是时常领兵,他与安默然一样,对行军打仗极有天赋,除了经常给予樗里骅兵事建议外,两人也曾在灵州的胡林、苑台多次单独行军,伏击斩杀戎军兵士。

    樗里骅听闻魏元琦所言,便笑着问他:“元琦以为,击败这些叛军多久可下。”

    一副鄙视神情的魏元琦笑道:

    “军侯却是高看他们了,只我麾下五百兵士便可在一个时辰之内击溃他们。

    军侯却派了三千人前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哈哈哈。”樗里骅闻言笑道。

    “若只是想击溃他们又有何难。”

    魏元琦闻言一愣,他看着依旧在微笑的樗里骅说道:“军侯是想全歼他们?”

    樗里骅微微摇头,对着魏元琦以及自己身后的安默然、李季等人说道:

    “今日一战,当以俘敌为要,能不杀之便不杀之,但战端一开,当以雷霆之势让他们明白,我木獬军可不是他们所缴械击败的地方兵马。

    而是击败过戎人的天下强军。”

    说罢,他点了点头看着众人,众人顿时明白了樗里骅的意思,便齐声应“喏”后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军中。

    不到片刻,那股叛军便到了樗里骅大军埋伏的树林外。

    ……

    牛庸本是瀚海城的一介屠户,每日屠狗卤肉在这朔方府城倒也过得颇为殷实。

    他虽为屠户,但却为人憨厚,所卖的肉食价钱也很公道,所以这城中买肉的百姓多半也只在他这里光顾。

    但牛庸也有自己烦恼的事情,瀚海城中的一些个贵族豪门家的子弟仆从,经常会来他的店中白吃白喝,原本牛庸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并不敢多言,虽然这些贵族子弟家奴的做法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当市井中传言戎人已经破关东进时,牛庸觉得此事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而且他还经常劝慰那些前来买肉并忧心忡忡的街坊领居。

    但随后的时日,牛庸也发现这瀚海城中的兵马已经走了数批,这时他才真的相信戎人恐怕距离自己不远了。

    而且据传言讲,那些吃人的戎人已经到了朔方,而抵御戎人的战事也进行的颇为不利,就连城中的贵族也在想着南逃之事了。

    牛庸的家中只有一位瞎了眼的老母亲,这是牛庸此生最为在意的人。

    因为自己只是屠户,所以没有哪家敢将自己的姑娘嫁给从事着卑贱活计的自己。

    因此,这些年来牛庸便与母亲相依为命。

    这日,牛庸正想卖完肉后,便带着母亲去乡下躲一躲兵祸。

    昨夜早有好心的街坊告诉自己,戎人真的已经打进了朔方,而且还占领了附近的姬林县城。

    但第二日,瀚海城便不再允许百姓出逃,因为县尉李宓决定在瀚海抵御戎军的攻击。

    就这样,牛庸又被征用,成了守卫瀚海城的民夫,在随后的三四个月里,他与八千守军和近万与他一样被征调的百姓一同与戎军不断激战。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戎军里连一个戎人都没有,但他却知道那些持着一个烧起来的盘子大旗的敌军可是真的会杀人的。

    三个多月里,八千守军仅剩下了两千,一万百姓也剩下了寥寥无几,正当自己以为瀚海和守卫瀚海的自己将时日无多之时,却见围城的戎军退走了。

    原本这应该是举城欢庆的事情,可是因为每家每户都在这场守城战中死了人,所以家家户户都挂起了招魂的白幡。

    而牛庸也每日到邻居家去帮忙煮饭做菜,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一日,正当牛庸准备前往邻居家时,几名平日经常来自己家白吃狗肉的贵族家仆来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进门便要牛庸上交一斗粮食,说是为了抵御戎人东侵,这家贵族将自己家的粮仓打开分给了守城兵士,现在戎军已退,自然要向百姓们讨还回来。

    虽然牛庸听闻后,仍是有些气愤,但想想这些贵族平日也没有少干这种欺压良善之事,再看看这些讨粮的狗腿子手中的兵器,便叹息一声乖乖的交了一斗粮食给了他们。

    在邻居那里,牛庸听到几乎家家户户都交了粮食,那些小声咒骂的声音不断在他的耳中回响。

    第二日,又有一家贵族家仆来到自己家中。

    第三日、

    第四日.....

    当牛庸家中的粮缸已经见底的时候,牛庸的母亲终于知道了自己家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因为牛庸昨日苦苦哀求那些家仆时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传到了他母亲的耳中。

    昨夜,牛庸母亲便偷偷摸到装粮食的缸前,将手放进了空空如也的大缸之中。

    冯家的大门又一次被人踹开,又一伙人提着棍棒刀枪闯入了牛家。

    牛庸自然已经无粮可交,便苦苦哀求那些闯入之人。

    家中仅存了一升粟米,那已是全家最后一点粮食了。

    原本牛庸便想,今日出去再帮人做饭时,总要讨一点儿粮食回来的。

    可是还没等他出门,便遇到了前来讨粮的贵族家仆。

    但那些人并没有丝毫怜悯的牛庸的意思,他们进到牛庸屋中,将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最终在牛庸母亲的怀中发现了那瞎眼老妪怀中紧紧抱着的一升粟米。

    这些人便要将粮食从老妪怀中夺去,谁知那老妪竟然力气颇大,死死抓住装着粮食的袋子不松开手。

    这伙人中的带头者气急败坏之下,便向那瞎眼老妪头上一棍砸去。

    屋外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牛庸听到屋内一声闷响,便心知不妙,他起身跌跌撞撞的跑进屋中,却见自己的母亲怀中抱着一个布袋,躺在地上。

    母亲头上被木棍砸出的大洞中,还在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布袋以及布袋中撒出了粮食。

    牛庸懵了,这升粮食他原本是藏在自家锅中的,他本想自己外出后,母亲能够摸得着粮食生火造饭。

    谁知道,却害的母亲送了性命。

    他呆呆的看着地上母亲的尸体,甚至忘了这些杀人者已经从自己的家中离去。

    在母亲面前跪了许久,牛庸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摸着母亲的脸,用衣裳擦掉了她脸上的血迹,随后便挣扎着将那具冰冷的尸体抱在了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

    我牛庸从不做亏心事,也不计生死的抵御戎人,可到头来却是这个下场。

    娘亲,我去为你报仇。”

    说罢,牛庸站起身来,提起那把屠狗无数的砍刀,向着门外那些贵族家仆走去。

    在瀚海城中,牛庸其实并不算是穷苦之家,相反,比之其他百姓,他的家中还算是殷实些。

    但就连牛庸家中都已经被搜刮的干干净净了,其他人家则更是不堪。

    为了避免全家遭到贵族的报复迫害,一些人家竟然开始卖儿卖女,一些人家则被贵族的家仆们将妻女强抢抵债,但是他们都忍耐着,祈求着这样暗无天日的黑夜尽快过去。

    其实,这些贵族们也已经准备收手了,毕竟他们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也是收不回什么来了。

    但是,已经迟了。

    当牛庸在街坊领居的面前将这伙贵族家仆一一砍杀后,他便如同疯了一般,又将不远处另一伙贵族的家仆砍杀殆尽。

    那伙人正是昨日到他家中抢去升米之人。

    随后,牛庸像是魔鬼一般见到这些贵族家仆便是一通砍杀。

    当牛庸的街坊邻居意识到,一旦牛庸被杀,自己也将遭受贵族报复的时候,便纷纷从家中提起菜刀、斧头,跟着牛庸满城杀人。

    当杀人的队伍越来越大,大到已经满城皆是之时,有人便对牛庸说:

    “牛大哥,不如去将那些贵族们都杀了吧。”

    杀红了眼的牛庸便领着百姓挨家挨户将瀚海城的贵族尽数屠戮。

    当屠杀殆尽贵族之后,当百姓们都兴奋的冲入这些贵族家中抢夺粮食的时候,又有人对牛庸说:

    “牛头领,县尉已经派人出城调兵了,他们来了我们便都是一死,听闻河西郡那边百姓们都造了反,我们也反了吧。”

    牛庸一听,也知道今日之事如果止于此,当那些大兵们进城后定会将自己这些百姓全部斩首,便当即咬了咬牙,带着这些百姓与刚刚进城的秦兵杀在了一处。

    自己所带的人只是一些百姓而已,从未经历过什么阵仗,哪里会是那些秦兵的对手,所以刚一交手,便叫那些秦兵杀得四散奔逃。

    就在牛庸准备一死了之的时候,却听城中又一阵喊杀声传来,牛庸定眼看去,却见原来是当初自己被征调守城时的头领,瀚海庶家大族黄云鹤。

    而此时,黄云鹤正领着那些参与过守城的百姓向秦军杀来。

    这些人虽是百姓,可也是拿过武器杀过敌的,自然和牛庸身后这些普通百姓们不一样。

    果不其然,两方人刚一相遇便在牛庸和身后百姓的目瞪口呆中厮杀在了一起。

    这一次,却是真的厮杀在了一起,而非方才秦军对百姓们的单纯砍杀。

    虽然秦军战力还是远高于这些增援来的百姓,但架不住这些百姓人多势众,况且两方人马交战的城门附近本来就相对狭小,更是不利于秦军结阵攻击。

    渐渐的,这些秦军便已是不能前进,而且其中的一些人开始突然放弃了进攻,只是单纯的防御保命起来。

    这些人边退边喊道:“我不干了,我们不能杀自己的乡亲们呐。”

    “自己人杀自己人算什么,对面的百姓中还有我的哥哥。”

    “爹啊,您不要再冲上来啦。”

    类似于此的声音渐渐在秦军中多了起来。

    终于,一名秦军兵士丢掉了手中的兵器,向后跑去,而他身边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的丢掉了手中的武器。

    当城内已被这些百姓们彻底占据之时,当县尉李宓和一些没有被杀的贵族们被黄云鹤等人绑起来游街示众之时,牛庸也被身旁的百姓们举上头顶,高高的抛了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的牛庸只是想回去葬了自己的母亲。

    在被跟随自己的百姓们推举为头领的时候哦,牛庸根本就没有做好带领数千人的准备,但他又不知道如何推辞街坊邻居们的厚爱,便半推半就担任起了一方百姓的领头人。

    接下来的几日,没有了官家管束的地痞无赖和一些叛军们,便开始了对数日前还站在一起抗击过秦军的其他百姓进行了烧杀抢掠。

    为了自保,牛庸手下的百姓们便自发的划出了一片区域,垒砌边墙,与前来相扰的叛军们展开了战斗。

    这场祸及全府城的乱战持续了整整两周,随着不断逃到牛庸这边的百姓越来越多,牛庸尽然成了仅次于黄云鹤的第二大势力。

    当第三周府城内的骚乱渐渐平息下来以后,黄云鹤便带着人马来找牛庸,他试图说服牛庸和他一起去投靠姬林的戎人。

    但牛庸却断然拒绝了黄云鹤的邀请,还击退了气急败坏的黄云鹤发起的数次进攻。

    在黄云鹤无奈的离开瀚海城后,牛庸便在其他人的建议之下,带着三万百姓去了豨桐和蒲城。

    听闻这两城的叛军头人也是穷苦百姓,所以牛庸这才下定决心去投靠他们。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两县的情况还远远比不上自己。

    虽然豨桐和蒲城仍旧各有六七万的百姓,但这些人从未打过仗,当初叛秦时,也只是将县衙府中的衙役和贵族家中的家丁群殴了一番,便扯旗自立起来。

    虽然他们也杀了县官和贵族,但他们丝毫没有要主动练兵去抵御秦兵反扑的心理准备,而领导百姓造反的头目们倒像是些占山为王的强人一样,欺压百姓尤胜贵族。

    牛庸去时,两县像是毫不知情似的,对着三万百姓不闻不问,而且更为让牛庸侧目的是,这些原本较瀚海远为富庶的县城,尽然开始饿死人了。

    而原因竟然和当初自己被迫造反时一样,那些叛军头领向百姓们征发起了人头粮税。

    在两县呆了几日的牛庸越想越不是滋味,正想联络瀚海的百姓北归的当日,这些头目竟然将人头税征到了他的头上。

    看着自己面前数百气势汹汹的蒲城叛军,牛庸笑了。

    他挥挥手,身边数千人提起了兵器便将那前来征发粮税的蒲城叛军悉数打死。

    随后,他又派人去了豨桐,将那里的叛军头目就地正法。

    从此,牛庸便成了豨桐、蒲城两县的头人,他下令,将自己从两县叛军头领那里夺来的粮食尽数发给百姓们,并从两县百姓中选拔了一些青壮与自己手下原有的五千青壮编在一起,又让投降而来的秦兵带着他们每日操练军事。

    牛庸觉得,训练些人马总是个好事,不管是秦军还是戎军来此,自己便再也不会惧怕他们了。

    而这些事情,自然已经被樗里骅从城中百姓和打探消息的斥候口中详细的获知了。

    当他知道了这些事后,一个令他颇为兴奋的计划便跃入脑中。

    所以,今日斥候来报,城东南来了叛军之后,樗里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

    “来的好,等你们很久了。”

    牛庸走在这五千儿郎的最前面,他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心中还在牵挂这瀚海城里的那些留守百姓。

    当初让他们跟随着自己一同南下,可那不到一万人的老弱病残百姓们却死活不肯离开故土。

    如今他已是两县之主,此次回到瀚海,便是想要让瀚海百姓们知道此事,一是在父老乡亲面前炫耀一番,二来再劝劝乡亲们,让他们跟着自己南下河西郡,在那里,自己是有能力保护这些百姓们的。

    牛庸一边走一边看着远处的瀚海城,突然,他皱了皱眉头,问旁边的人道:

    “城郊的那些农田竟然有人耕植?”

    被问那人笑道:“大头人说笑了,当初走的时候,城中只剩下了些老弱病残,他们哪有心思去种地。

    况且咱们离开时都误了农时,他们能种什么呢,定是大头人看错了。”

    听完此话后,牛庸也觉得自己猜测有些可笑,便揉了揉眼睛又一次看向那边怎么看怎么像农田的绿色沃野。

    突然,牛庸耳中突然响起了“嘣”的一声惊响,如同平地而起的惊雷一般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炸起。

    他与身后兄弟们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无数只箭矢密密麻麻的从天而降。

    “啊”,随着一声声惨叫声四起,牛庸连忙大喊:

    “我们中埋伏了,快退,快退。”

    牛庸身后兵士听到自己的大头人的喊叫,立刻便四散而逃。

    其实,就算没有牛庸的命令,他们也会逃跑的。

    树林中的樗里骅看见此情此景不禁摇了摇头,人常说乌合之众,自己领兵一年多,也是首次亲眼看到,所谓的乌合之众是何模样。

    现在想来,就连朝那的那支叛军也比现在的这些人更有军纪些。

    只放了一轮箭矢,这些叛军便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沿着官道四散逃窜了。

    紧接着,只见一支千人左右的秦军从林中跑出,迅速结成战阵沿着官道向逃跑的叛军杀去。

    原本还不知道逃跑方向的叛军见前方秦军端着寒光四射的长戈向自己冲来时,便纷纷掉头往来时的路上跑去。

    牛庸边跑边纳闷,这支拦路虽然与姬林戎人所穿的战衣一样,但这些人手持的大旗却是玄武旗,这是哪里来的秦军呢。

    但现在逃命要紧,在这旷野中的四战之地,自己这些人哪里会是训练有素的秦军对手。

    正跑间,只见回去的路上又一支千人左右的秦军喊杀着从林中冲出,堵住了官道去处,结成战阵向逃跑的他们迎面杀奔而来。

    牛庸见此状况顿时头皮发麻,看来如果要退回去,免不了要与这些秦兵硬碰硬了。

    “兄弟们,和官军们拼了,杀啊。”

    牛庸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屠狗刀,向迎面而来的秦军杀去。

    只是他刚刚跑了数步,便发现他的身后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和他一起去迎战秦军。

    牛庸不禁一阵气闷,看来如果此次能够逃出升天,对手下的兵士要下番苦心认真操练了。

    但想归想,自己总不能带着十几个人去冲杀秦兵战阵吧,所以他便转身向着北方树木稀少的地方跑去。

    因为自己麾下的兵士们,也大多都从那里跑了去。

    突然,拼命逃跑的牛庸以及他的部下们都听到了身后轰隆隆的马蹄声,牛庸转头一看,不禁又一次头皮炸起。

    只见一支数量庞大的骑兵队伍从他们的身后奔跑而来。

    数千只马蹄将地上的尘土带的飞起,这些黑甲兵士犹如天兵天将一般从尘土中窜出,向自己的队伍中杀奔而来。

    还能逃脱吗?

    此刻的牛庸已经心灰意冷,他转身停住,放弃了奔跑,同时提起了手中的屠狗刀,将心一横。

    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让这些秦军们看看,自己就是死,也是条汉子吧。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当那些瞬间而至的骑兵从他身边穿过时,只有无数道目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迅速跑开。

    那些骑兵从逃跑的叛军两侧穿插而过后,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将逃跑的叛军尽数拢在一起。

    而逃跑的叛军们,也纷纷停住了脚步,提着手中的兵器,恐惧的看着这些骑兵。

    只见那些骑兵们只是围着他们不断的奔跑,其中的一些骑兵还将手中的长戈放下,从后背取出了短弓。

    将这些叛军中敢于上前想要杀出一条逃生之路的数人射杀当场后,五千叛军中竟无一人再敢上前迎战。

    片刻后,只听这些骑兵中的一人骑在马上,朗声说道:

    “放下兵器,可饶尔等一死。”

    他身边的骑兵们也纷纷向着被包围的叛军们喊道:

    “放下武器。”

    “放下武器。”

    半个时辰过后,当樗里骅来到这些叛军近前,看到近五千人无精打采的聚在一起坐在地上后,不由得生出了笑意。

    “军侯,我看这些人被卫大哥抓去做了骑兵还有模有样的,不如就给了卫大哥吧。”

    魏元琦也看着那些马上颇为威风的兵士们,面带微笑的对樗里骅说道。

    “此事不急。”

    樗里骅指了指这些坐在地上低着头的叛军们说道:

    “朔方郡的百姓大多都会骑马,这些人中也定有能够练为骑兵的。”

    说完后,樗里骅转头看了看魏元琦,又笑道:

    “暂时先别打骑兵的主意,虽然现在马匹充足,但我军目下粮草并不充沛,养活不了太多的骑兵的。”

    樗里骅边说边向前走去,走出数步后他又回头对着有些失望的魏元琦说道:

    “以后你也会有一支骑兵的。”

    说罢,他便向着那些叛军所在方向快步走去。

    魏元琦听到樗里骅的话后,猛然一震,面露狂喜之色。

    这一年来,特别是从玉霄关下来之后,每次作战看到骑兵对决总会让魏元琦热血沸腾,他总想着也能够率领这样一支雄狮在战场上厮杀驰骋。

    看来,这个日子已经不远了。

    “谁是牛庸?”

    出现在叛军面前的樗里骅对着席地而坐的叛军们说道。

    话音刚落,便见坐在地上的一名虬髯大汉站起身来说道:

    “某就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这虬髯汉子说完后,樗里骅也是饶有兴趣的仔细打量了面前之人一番后,便对着牛庸微微笑了笑:

    “牛头领,今日一战你可服气?”

    那牛庸一听此话,便是一愣,他原本以为这官军的头目会将自己杀死,却没有想到会问他这样一句话,便想了一想答道:

    “不服,我的弟兄们并未受过操练,也没有像你们这些官军一样的装备和马匹,自然敌不过你们。”

    樗里骅的笑意更浓,他又缓缓说道:

    “那我给你们兵器马匹,教你们操练,带着你们报仇,如何?”

    牛庸一听后,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看了看笑意盈盈的樗里骅又转头看着身边同样一副不可思议模样的弟兄们后,便犹豫着对樗里骅说道:

    “这位将军,我们可是叛.....”

    刚说到此处,却见樗里骅一挥手,说道:

    “不,在我眼中,你们只是因戎人入侵,被迫逃出瀚海城的百姓而已。

    如今,我便领着你们回家,带着你们杀戎人,护家园。”

    牛庸睁大了双眼,对着樗里骅怯怯的说道:

    “这位将军,我等可是杀过贵族、砍过官军之人,将军能饶我们不死,已是难得,如果招我们入了官军,可如何向将军的上官交代?”

    听完牛庸这让人出乎意料的话语,樗里骅顿时一怔。

    看来这牛庸果然是统领过数万百姓的人物,竟然心思缜密能够想到此处,不由得也让他对牛庸起了刮目相看的赞赏之色。

    樗里骅微笑着对牛庸说道:“恐怕这方圆数百里之内,并无我樗里骅需要交代的上官了。

    何况,你们杀得那些人只是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而已,天网恢恢、秦律昭昭早就判了他们死刑,你们又何错之有。

    那些降了你们的秦军不就在此地这些人中么,既然他们还活着,你们又何谈砍杀过秦军呢。”

    “噗通。”

    只见牛庸听到此话后,两腿一软便坐倒在了地上。

    樗里骅皱了皱眉头,却发现不仅是牛庸,就连牛庸身后听到自己所言的那些叛军们在一阵发懵过后便纷纷掩面哭泣起来。

    “将军,我等却是良民,本不想做出反叛之事,无奈那些贵族欺压我等太甚,可怜我那七十老母因为保护家中最后一口粮食不被他们夺取,便被那些人活活打死,我等是迫不得已啊。”

    说到此处,牛庸竟然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在小自己一二十岁的樗里骅面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樗里骅对欲上前来阻拦自己的魏元琦和李季两人挥了挥手,便上前几步,将牛庸扶了起来。

    他轻声说道:“都结束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欺压你们了。”

    三日后,瀚海城府衙中,卫木兴冲冲的对着观看军图的樗里骅说道:

    “樗里军侯,卫某真是服了你了,这五千人中,能够熟练操马的人不下千人,这些人从小到大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稍加训练便可上阵杀敌了。

    眼看卫木那兴奋的面容,樗里骅摇了摇头笑道:

    “卫大哥急什么,先让他们做步卒吧,再从步卒中选拔骑兵,这样便能让他们更加适应军纪。”

    但卫木却笑道:“一般骑兵确实应当如此,但这样的话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是练不成一支骑兵的。

    军侯可记得前日临时借的那些步卒骑上战马假扮骑兵之事,这些兵士连单手控马都做不到。

    那也是遇到了一群乌合之众,如果遇到的是一支戎兵,根本就不等仗打起来,这些人便要从马上掉下来了。

    而我这三日挑选的这千人叛军,他们可不仅仅能够单手控马,便是双手离马,持弓射箭都能做到的,虽然毫无准头可言,但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他们便能成为真正的骑兵。”

    樗里骅看着兴奋异常,口若悬河的卫木,便点点头说道:

    “那便依着卫大哥所说的办吧,不过这战马和马草我便不去管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此事不劳军侯费心,朔方本就是战马产地,周遭偏僻地方的一些马场并未受到此前战乱冲击,虽然马匹数量不多,但胜在价格便宜,那些马场主人只要些粮食便能换走战马。

    至于马草,呵呵,樗里军侯有所不知,叛军在时,因为马草人不能食,这瀚海城中的无主马草集中起来比那城墙还要高了,我早已经让兵士们将其归整运到城外大营了。”

    听到卫木所言后,樗里骅也是高兴非常,再看着卫木走后,他便唤来了魏元琦和安默然等人,同时也唤来了牛庸。

    牛庸手下的兵士们,被卫木挑去了一千多人,其余的三千多人马则被分给了魏元琦和安默然麾下,至于牛庸,原本樗里骅还准备让他做个没有封爵的五百主,但牛庸却说自己并无领兵的能力,死活不肯领兵,所以樗里骅便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担任自己的亲兵头领。

    原本,这亲兵头领一直是由柳颌担任的,但自从柳颌领兵后,便由卫木身兼两职,带着樗里骅的亲兵即做卫士又做骑兵用。

    现在兵源充足,樗里骅便让卫木单独训练骑兵,重新从魏元琦等人的营中挑选了五百人担任亲兵。

    而这些人,樗里骅便都尽数交给了牛庸。

    对于自己刚刚降了樗里骅,便能做樗里骅的亲兵头领,牛庸也是吃了一惊,同时也对樗里骅更加的感恩戴德,大有将会以死报恩的感慨。

    当然,樗里骅也是考虑良久的,且不说这牛庸在瀚海时能够热心帮助邻里,单就他能够为母报仇,而且守着眼盲的母亲数十年的这份孝心便让樗里骅觉得,此人的品性绝对信得过。

    待到魏元琦、安默然、李季、柳颌等人来到樗里骅府中后,樗里骅便向牛庸询问了豨桐、蒲城的情况。

    牛庸便将两县情况详细的向樗里骅以及众人述说一番。

    听闻两县还有还有五千叛军正在接受投降秦军的训练时,樗里骅等人便是一阵心喜。

    在得到牛庸的保证,那两县也将接受樗里骅的招安后,樗里骅当即派高云策、梁青书、安默然带着一千兵马与牛庸一起去接管两县。

    一个多月后。

    距离介鸳回京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可奇怪的是,西京并没有消息传到瀚海城中。

    只是因为豨桐、蒲城已经到了樗里骅手中,所以他们与元右的守军来往则更加密切了些。

    从元右守军那里,樗里骅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那便是徐昌终于被雍云祈攻破,数万叛军和徐昌百姓也纷纷逃到了曲沃、白水两县。

    虽然雍云祈在邓子汶的监军下并未对徐昌城进行屠城,但徐昌在历经兵祸与百姓逃亡之后,却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

    雍云祈的两万大军在攻城战中损失惨重,拿下了一座空城后,仅剩的一万多军士便根本无力去追击弃城而去的叛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向北而逃。

    目下,河西郡的百里、秋射、上党、滨水、元右、徐昌、蒲城、豨桐八县重新回到了大秦的掌握之中,但曲沃、白水、龙门、梁原四县却还在叛军手里。

    在外人看来,收复河西全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但唯有邓子汶和雍云祈等人才知道,虽然收复了一座徐昌城,但却又有两座徐昌城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而当初两万兵马北上,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万出头的疲倦兵马,再若想要北上收复失地,仅仅靠这些疲兵们又谈何容易。

    而且,元右还将一个小道消息告诉了樗里骅,那便是萧关戎军和灵州戎军两路出击,对原州各县展开了进攻。

    据说王敏将军坐镇原州,虽然兵力不及戎军,但凭借着城坚墙厚之利,还是与戎军在原州及各县对峙了下来。

    这个消息虽然让樗里骅坐卧不安,但想来有赵之海在旁策应,有介子在中枢运筹,那原州粮草充盈,总不会轻易被戎人攻破的。

    至于这两月介鸳并没有调自己南下,估计也正是因为原州战事吃紧所造成的。

    樗里骅自己明白,有自己这支兵马在,总还是能牵制一些戎人兵马的。

    所以,他非但不怪介鸳,而且还颇为理解这样的现实状况。

    通过元右守军,樗里骅也将自己收复豨桐、蒲城之事向介鸳写信告知。

    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便是要将蒲城以东的龙门、梁原尽数收复。

    ......

    似乎昨年已将雪下得过多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直到腊月才姗姗来迟,稀稀落落的从天而降。

    这半年间,樗里骅除了派出斥候不断打探东、南方的敌情外,便对自己手中的三座城池进行了整治。

    由于三城发生叛乱时事出突然,城内的贵族并没有像其他郡一样大多数都得以逃脱,几乎全部都死在这场叛乱之中,所以三县遍地都是无主的土地。

    或许是从灵州戎人那里获得的灵感,正好三县也无贵族阻碍,樗里骅便将三县土地尽数租给这些百姓,同时,他将豨桐、蒲城的两万百姓迁到到瀚海城,填充瀚海过于空虚的人口。

    但与戎人所做不同的是,樗里骅并不敢将这些土地白白分给百姓,因为这毕竟还是贵族的私产,纵然那些贵族早已被屠戮一空。

    所以,樗里骅便与高云策等人商议后,采取了一种折中的办法,那便是将这些土地无偿租给百姓使用。

    虽然这些土地的收成仍旧是十税一,而非戎人三十税一的政策。

    但被分到土地的百姓还是欣喜若狂,只一个无偿租种便已经让他们对樗里骅感激涕零了。

    同时,樗里骅也对投军者采取了与戎人一样的政策,那便是肯从军者,家中免去所有粮税。

    所以,半年来三县竟有近万人前来投军了。

    三个月前,凭借着樗里骅收复豨桐、蒲城的功绩,在介鸳的提议下,他也正式获封瀚海校尉一职,爵位也由原来的大夫升为了公大夫。

    所以樗里骅再也不会因为麾下兵马数量的僭越而担忧了。

    至于高云策、梁青书、魏元恒、安默然四人则被封为了二五百主。

    最出乎樗里骅所料的却是卫木,也不知道介鸳想了何种办法,兵部竟然将卫木封为了五百主,也就是说,不管卫木以前是何人,从此开始,这位颇有些贵族风采的骑兵将领便有了新的身份。

    看着在纷飞的雪中操练的兵士,樗里骅越来越对自己收复龙门、梁原充满了信心。

    早在半年前他不费一兵一卒收复了豨桐、蒲城的时候,樗里骅便将眼光放到了蒲城以东的龙门、梁原两县之上。

    这两县由北向南列在黄水之西。

    蒲城以东与龙门接壤,而龙门之南便是梁原,如果占据两城,则能够彻底围住曲沃、白水。

    更为重要的是,顺黄水而下,便可经船运抵达京畿云泽,那里距离西京只有五十里路程了。

    虽然樗里骅与邓子汶、雍云祈从未有过沟通,但他相信一旦河西将军兵马北上,在他的配合之下便能对两县叛军来个瓮中捉鳖。

    每隔一段时间,斥候便会将两县的情况报送过来,所以樗里骅知道,那两座县城虽然一共也只有五千兵马,但他们却接受了曲沃、白水叛军的指挥,那两县可是有两万人马,而且还是与大秦军队交战了快一年的兵马,自然不是当初牛庸所带的那些乌合之众所能比拟。

    大半年来,无论姬林的戎军还是南面的叛军都没有主动向自己发出过攻击,甚至连骚扰都没有,但樗里骅明白,并不是叛军们怕了自己,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他们此刻,正将重心放在他们认为更加重要的地方。

    譬如徐昌城。

    当雍云祈所率的一万多残军正想着要不要北上追击叛军的时候,休整了快三月的叛军却南下将徐昌城死死的围了起来。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守城和攻城的双方便调换了角色,但雍云祈显然没有当初叛军守城时的那般毅力,仅仅守了不到一周,便带着八千兵马放弃了徐昌城连夜又撤回了百里和秋射。

    自此之后,雍云祈不敢北上,而叛军也乐得逍遥,不再南进,两军便由此对峙了下来。

    而从元右守军那里,樗里骅也得知了这半年来灵州的情况。

    原州竟然迎来了一场大捷。

    也难怪王敏素有灵狐之名,盛名之下自有他的一些本事。

    在死守各县数月之久后,王敏亲自指挥,在朝那上演了一出斗转星移之计。

    他先是故意示弱,摆出一副将要放弃朝那的架势,将朝那的兵士陆续调回了原州,而朝那守军也由八千人减少到了三千。

    戎军自然不会放弃这样好的机会,便点兵三万,由明露率领立刻向朝那杀去。

    攻城第二日时,明露的后方便来了一支援救朝那的秦军。

    闻此消息后,明露还笑着对身旁的将领说道:“看来我这围点打援之计快要成功了。”

    原来明露对秦军突然放弃朝那也是疑点重重,所以故意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全力去攻打朝那县城。

    见第二日大军身后果然发现秦军之后,明露便有种料事如神的感觉,在周遭将领的拍马溜须中,这种感觉越来越是明显。

    明露下令,所有人都放弃攻城,对摸来的秦军迎头痛击。

    果然,那摸来的一万秦军方一交手便溃不成军了,待到戎军追杀三十里后,全军竟然斩首三千余首级,正当明露得意洋洋的准备杀回朝那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大军已经进入了王敏设下的埋伏。

    当明露的脑袋被王敏一脚踢开的时候,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原州守将竟敢在六七万大军的团团包围之下,带领兵马倾巢而出设下埋伏,更敢以一座城池数千军士和数万百姓为饵,引诱戎兵去攻打。

    而且,他还果断舍弃自己一万将士的生死于不顾,将一场佯败引敌深入的戏码用自己兵士的生命为代价演的鬼神莫测。

    大周历五九零年冬月十五日,王敏大军伏击戎兵三万,大胜,当阵斩杀戎酋万夫长明露、叛军校尉王嘉以下将官一百二十七人,斩首戎人一万三千人,叛军一万八千人。

    当胜利的喜讯传到西京时,玄武殿内的所有官员喜形于色,弹冠相庆,就连秦公也忘记了与赵之海的对立,当殿宣布敕封王敏为原州副将,尚爵五大夫。

    但与玄武殿内所有人不同的是,新任司马介鸳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想到的,却是与赵之海所想的几乎一致。

    赵之海得到获胜的战报后,也着实为王敏高兴了一阵子。

    但随后他便想到了一件很可能会发生的大事,他便立刻提笔向王敏写信过去,让他今后务必坚守城池,不要轻易出城野战,如有异动,则提早率领兵马退出原州。

    因为,王敏的大捷已经让戎人那位单于注意到了。

    与赵之海所料不差,戎人单于萧锦行在王敏获得大捷、明露身死之后,便让哲哲率领四万兵马陈于海乌、玉山一线,自己则亲率秦岚其余兵马赶赴原州。

    同时他也下令,让灵州所有兵马齐下清水、清阳。

    如此一来,算上得令后将从萧关赶来的两万兵马,萧锦行麾下便有十四万兵马可供调用。

    只待春暖花开,兵马汇集之时,萧锦行将对原州展开全力一击,彻底砸死这个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眼中的灵狐王敏。

    这次他彻底动怒了,自大军东出秦岚进入大秦之后,一路攻来所向披靡,所以这场在原州的失利,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些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