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赤阳墨帜玄武歌 > 全文阅读
赤阳墨帜玄武歌txt下载

    哲穆缓缓的摇了摇头,他看着萧锦行微微一笑道:

    “萧先生,你觉得当前的关内诸国有没有欺压?

    做那些残暴恶行之人有没有因为赶走了我们而减少呢?”

    萧锦行闻言浑身一震,他立刻在脑海中想到了自己曾经所受到的不公以及萧子硕等贵族们的嘴脸。

    而且方才哲穆所说的传说中蛮族恶行,现在的贵族们又哪里少做一点儿了。

    土地兼并,逼良为娼,欺行霸市,欺男霸女,这些事情不正是当下贵族们欺压布衣庶民的常态吗?

    像是秦岚、夏中、河西,哪个郡不是贵族把持着土地,布衣们依附于其家族为他们做牛做马呢。

    那些奴隶们动辄便会遭到打杀,官府以其为贵族家私有而不闻不问,更何况不管是周律还是秦律都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

    可是既然能成为贵族,哪个又会比大夫的爵级低了。

    这个吃人的当下又与当年蛮族统治时有什么质的区别呢。

    “我明白了,现在的贵族便是当年的蛮族八部一般的存在,他们把持着天下的权力,让更多的布衣、庶族百姓只能仰其鼻息战战兢兢的屈辱生活。

    只不过或许当年的八部因为血统的原因所造成的矛盾更深些而已。”

    哲穆轻轻的点头笑了一笑,算是肯定了萧锦行的想法,而后又缓缓说道:

    “据我族传说,当年天下洪水褪去后,幸存的人便从圣山、秦岚、须弥、昆仑等山上下来,找寻能够生存的土地。

    那些来到了草原上的人和那些去了秦岚、须弥以东平原中的人就逐渐地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两大种族。

    而不知是何缘故,来到草原上的人比较那些进入关内的人明显的更为适合战争,他们体强力胜,凶猛好斗,也更加适合于在这片充满着野兽和蛮荒的地方生存。

    所以他们原本在这草原上也生活的无拘无束,并无东进的意图。

    直到那些蠕蠕人的出现。

    蠕蠕人除了他们的王族长相与我们类似外,其余的人皆都是昨日你看到的那样,他们有的蛇身人首、有的兽身人首,还有的竟然能够翱翔于天际。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生活在草原上的人生出了恐慌,因为那些蠕蠕人太过于强悍。

    昨日你也体会过了,若不是你,恐怕他们三个蠕蠕人便能屠杀我们全部落的人,更别提列阵打仗的时候了。

    七百年前,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单于首次统一了关外,他召集了百万勇士从龙城出发西去千里找寻蠕蠕人的巢穴,但却在八里流沙之地莫贺延碛遇到了蠕蠕人的伏击。

    百万人中能回来的十不存一,就连单于也不知所踪。

    萧先生,你可知当年回来的勇士们都变成了什么模样吗?”

    萧锦行见哲穆又向自己问道,便皱着眉摇了摇头,可是不知为何,突然间他想到了这五年里始终陪在自己左右的阿依儿,所以内心中便突然一颤。

    但哲穆哪里能想到萧锦行的思虑,见萧锦行摇头他便继续说道:

    “他们回来之后浑身溃烂,过上几年就会如同昨日蠕蠕人的皮肤那样没有一处平坦无痕的地方,在过去几年后,他们大多都会骨瘦如柴,筋骨寸断。

    所以,自莫贺延碛一战后,我八部部落便将视线转移到了秦岚、须弥以东,后面的事

    情你也是知道的。

    东方的人那时还是一团散沙,吃草的牛羊哪里会是西方成群野狼的对手。

    不过一二十年间,我八部便入主东方,直到百年后被姚君又赶了回来。

    当年若不是大巫亲自出世,恐怕我八族将尽数覆灭,而你们关内的人也将在后来蠕蠕人的侵袭下活不久长了。”

    哲穆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到他说的口干舌燥,说的再也说不下去。

    而萧锦行的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美丽的身影,她虽然面貌丑陋但却心地善良。

    “阿依儿,究竟你与蠕蠕人有何关系呢。”

    “族长,你们八部的人加起来也不会是蠕蠕人的对手,但这五百多年里却始终没有遭遇过灭顶之灾。

    你说姚君当年受大巫的邀请去了一处地方,回来后便默许你们可以入侵秦国获取物资。

    所以,萧锦行便想知道,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能够在蠕蠕人的威胁下生存至今,

    又凭什么姚君会将抵御蠕蠕人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昨日,我设计杀死了一个蠕蠕人,所以我也可以杀死第二个、第三个。

    如果我能够办到此事,那么天下定有别人也可以办到,如此准备一番,天下人何止千千万万又怎能没有对抗蠕蠕的勇气。

    姚君又凭什么宁可牺牲自己族人的生命,也要将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萧锦行红了眼睛,他大声地向哲穆质问着。

    只是在哲穆的眼里,萧锦行更像是在向自己的图腾质问着,在向自己始终坚信,始终未曾怀疑过的姚君质问着。

    突然,萧锦行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间睁大了眼睛,看着哲穆满脸的震惊。

    他想到了答案,想到了方才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答案。

    但这个答案却未免有些太过简单,简单的让自己根本就不敢相信,这就是答案。

    “圣女?”

    萧锦行犹豫着发问道,一边问着一边向哲穆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他期待着哲穆能够将他的猜测否决,期待着哪怕是另一个更加残酷的答案。

    在哲穆的点头中,萧锦行的眼神逐渐暗淡了下来。

    “萧先生,五年前你救了下代圣女的命,也就是救了我夏族八部数百万人的性命。

    圣女之事虽然也是本族之密,但知道的人还是有不少的,毕竟五百多年来若没有历代圣女的祭祀,恐怕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所以,我想长生天选择你是有他的道理的。

    萧先生,虽然姚君曾是造成我们夏族八部差点儿覆灭的敌人,但我们从没有一个人对她充满怨恨,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姚君是位真正的智者。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成为一名智者。”

    ……

    当萧锦行恍惚间起身离开了族长毡房时,他对着高高升起的太阳又一次的苦笑了声,又一次的叹了口气。

    其实无知便可以无畏,无畏便可以少些心中的负担,活的安稳平静些。

    可是蠕蠕人的出现让他再也做不到无畏和平静了。

    当萧锦行从哲穆口中得知,蠕蠕人之所以难杀的重点其实并不只在于他们的强悍战力外,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从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没后,便将自己心中的计

    划彻底推翻了。

    萧锦行边向自己的毡房行走,边仔细思考着昨日的事情,思考着蠕蠕人大张旗鼓的出现在部落的原因。

    他们引出部落中的人,引发部落的混乱,定是有意而为的。

    而部落中唯一能够让蠕蠕产生兴趣的,也唯有圣女歆儿。

    但歆儿安然无恙,也没有在自己去了部落北边后见过蠕蠕人,这就让萧锦行的思绪中断,猜测不到他们的意图了。

    但惟有一点萧锦行倒是想的明白,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要保护着歆儿不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那日他和哲哲所说的话依旧清晰的记在心间,有些事还是能够改变的。

    纵然圣女祭祀的意义他直至今日才算是彻底的明白,那并非只是一个古老的祭祀传承,而是用来挽救数百万蛮族生命的唯一解药。

    但是那对于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己关心的只是歆儿,只要救的了她,其他人的生死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在意。

    “吱嘎。”

    萧锦行推开了自家的毡房大门,他看着毡房中的炉火,猛然抱着头缓缓的坐了下来。

    “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是族长说了什么让你为难吗?”

    五年来,那似是永恒不变的温柔声音从毡房的门口到了炉火旁。

    阿依儿坐了下来,认真的看着萧锦行。

    她的眼神中,有着无尽地关切和一丝丝的焦虑。

    萧锦行将手从自己的面上取了下来。

    “歆儿呢?”

    “她带着她的小狗去了旁处玩了。

    箫公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阿依儿匆匆回答完萧槿的问题,仍然焦虑的问他道。

    “阿依儿,告诉我圣女的事情,我要知道全部的事而不是那些别人都知道的事情。”

    萧锦行突然红着眼睛对着阿依儿说道。

    他的话音虽然很小,但其中所表明的态度却是非常的坚决。

    这是萧锦行五年来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对阿依儿说话,所以当阿依儿听到时,她顿时呆了一呆后像是在想些什么,竟然对着炉火发起了怔来。

    昏暗的毡房内,随着火光一同静谧的二人静静的坐在炉火旁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不要逼我好么。

    就这么平平静静的生活着岂不是很好吗?”

    阿依儿终是忍将不住,突然颤抖着声音说道,说完后她用手捂面,竟然抽泣着哭了起来。

    “阿依儿,我也想平静的生活,我也想和你与歆儿一同相伴到老,我也想拥有自己失去的一切,又幻想着在你们二人身上补偿,可是,这些做的到吗?

    我原以为圣女是为了祭祀,只是一个祭祀而已,我就想着待到快要祭祀的时候,救出歆儿远离草原。

    为了这个想法,我谋划了五年之久,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如何去救歆儿。

    可是当我成竹于胸,对挽救歆儿信心满满之时,却被人告知歆儿如不嫁给蠕蠕王,那蛮族八部都会有灭顶之灾。

    而且这样的事情已经持续了至少五六百年。

    阿依儿,你说,我如何还能去平静的生活?

    我只想快点儿找到办法,去救救歆儿。

    她和你,是我萧锦行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炉火旁看着阿依儿的萧锦行激动的诉说着内心中的不满,只是说到后来,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似是极为心痛的模样。

    而一旁捂着脸的阿依儿却缓缓的放下了自己的手,

    她再次像方才一样,怔怔地看着萧锦行发起了呆来。

    “亲人么?”

    阿依儿似是魔怔一样木讷的说道。

    可谁知萧锦行却向着阿依儿狠狠地点了点头。

    “对,是亲人,你可知我心爱的人已经离我而去,

    生我养我的父母也抛弃了我去了天国。

    当年若不是哲哲救我,我跳入渭水本就是为了寻死而已。

    可是上天又将你和歆儿带入了我的生命。

    所以对我而言,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萧锦行早已发誓,纵然我死,也不能让任何人再去伤害我的亲人了。”

    两行热泪随着萧锦行的话语而流过了他的脸颊,也不知阿依儿看不看得见,那热泪似是与五年前的西京城外一样,滴入到了地上,和着泥土冻成了冰疙瘩。

    微弱的炉火又怎能融化开萧锦行内心中的冰凉。

    “你既然猜出来的,为何不与我直说呢。”

    阿依儿依旧是一副呆呆的表情。

    只是听完萧锦行所言后,她终是不忍再瞒着这个赤诚的男子,发声问道。

    “原本你不说,我也不想知道。

    可是现在歆儿已经牵扯其中,所以我不得不狠心去让你揭开伤疤。

    原谅我,依儿。”

    阿依儿浑身颤抖着转面对上了萧锦行的眼睛,第一次的,她笑了,如同她每日对着萧锦行和歆儿时一样,生出了温柔的笑容。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怀疑了。

    不错,我不仅和蠕蠕人有关系,而且,我还是蠕蠕王的妻子,是神族之神的母妃。”

    萧锦行闻言忽的站起了身来,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面貌丑陋,但却是这个世上自己遇到过最为温柔善良的女子。

    自己确实是很早就猜测阿依儿与蠕蠕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自己也的确猜测过阿依儿定是蠕蠕人中较为特殊的存在。

    但当萧锦行听说阿依儿是蠕蠕王的妃子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惊讶。

    因为这确实太过惊悚,谁能想到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人竟然是全天下都为之恐惧的种族之主,虽然她只是名王妃。

    这也的确能够解释的通昨日蠕蠕人大闹部落的原因所在,原来他们并不是为了歆儿而是为了阿依儿。

    “你是这代的圣女?”

    萧锦行带着内心中深深的恐惧缓缓的问道。

    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听到萧锦行问话的阿依儿却抬起了手将纱巾重新带在了面上。

    她睁大了那对举世无双的动人双眼,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回道:

    “我也是阿依儿。”

    萧锦行听罢,内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却不知为何在一瞬间都全部消失不见。

    只是他看的清楚,听得明白,

    阿依儿的眼神和话语中充斥着无尽的悲伤。

    “阿依儿,说给我听,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给我听。

    方才族长已经让我接起率领有虞氏部落抵抗蠕蠕人的重担,为了你和歆

    儿,我答应了他。

    所以我需要知道蠕蠕人的事情,越多越好。

    这样我才能知道该如何去做。

    阿依儿,不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我相信你并不想让歆儿去重蹈你的覆辙,所以告诉我,阿依儿。”

    不忍看着萧锦行苦苦哀求的模样,阿依儿转头望向了炉火,她深深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是想和神族抗争吗?

    做不到的萧公子,这数百年有无数人想和神族作对,可到头来又有哪个成功过。

    我本是夏族八部最西端的华胥氏族长的女儿。

    那里山清水秀,纵然周边流沙肆虐但族人们所生活的绿洲也还算的上是鱼米之乡。

    每年夏季,清澈的雪水从洁白的雪山上流下汇入了乌浒水和药杀水中,他们如同是我华胥氏的父母一般,滋养着沿岸的五十万族人。

    曾经的华胥氏是八大部落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为生存而担忧过。

    直到神族的到来。”

    阿依儿在炉火旁回忆着自己的族人,回忆着自己的故乡。

    高山、雪水、宽广宁静缓缓流淌的河水以及怀抱着粮食、瓜果而微笑的族人。

    随着阿依儿的描述,萧锦行的脑海中立刻便浮现出一幅塞外丰收的画面,那里美不胜收,那里曾是他与赵青儿幻想过得天上人间。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能够与动物们沟通,可以感受它们的喜怒哀乐,

    虽然与歆儿比起来,这样的本事还差的很远,但那也够族人们对我视若神灵了。

    但知道了我将会是下任圣女后,我的父亲和母亲却并不开心。

    父亲是华胥氏的族长,他和母亲非常的相爱,但长生天却只给他们赏赐了一个女儿,所以他们并不希望我去祭祀给蠕蠕人。

    其实,这数百多年来又有哪个圣女的父母,希望拿自己的女儿去祭祀呢。

    所以当十二年前,我十六岁的时候,父亲并没有选择将我送到龙城。

    听说,那蠕蠕人的使者在龙城得到了父亲给他的一把剑时,他只是笑了笑便在龙城上下的恐惧之中飘然离去了。

    后来的日子,父亲每日率领着华胥氏十万勇士等待着蠕蠕人的报复,为此就连十年前那场入关之战他也没有参与其中。”

    说到这里,萧锦行发现阿依儿明显的顿了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阿依儿如水般的眼中哀伤更甚,似是有一层薄薄的纱拢在了那里。

    萧锦行明白,阿依儿的父亲和那十万族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他并未出声询问,也未打扰阿依儿的思考,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出乎萧锦行的意料,阿依儿并未停顿多少时候,在那层蒙在她眼睛上的纱退去后,她便略有些悲伤的开口说道:

    “你猜到了对吧,萧公子,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的过去,可我又知道你和我一样,过去是充满悲伤的过去,我却又不想让你难过。

    所以我从未开口问过。

    因为你也从来没有问过关于我的故事。

    你也怕我伤心对不对。”

    “你说完后,我会告诉你的。”

    萧锦行还未等阿依儿说完,便接话正色说道。

    阿依儿

    看了一眼面色认真的萧锦行,笑了笑。

    “和传说中一样,神族很厉害,而且他们给了我们华胥勇士列阵的机会和时间,只是这些都是徒劳的。

    还没有一个时辰,十万勇士便全军覆灭了,而神族除了不到百人的受伤者,几乎毫无损失。

    你可知此一战,神族只出动了三千人。

    当然,这是日后他告诉我的。”

    萧锦行听到这里,立刻明白了“他”指的是谁。既然阿依儿是蠕蠕人的王妃,那么他便是蠕蠕之王了,也就是阿依儿口中的“神”。

    他又回想起昨日那番争斗,思虑中却浮现出阿依儿描述中的修罗战场。

    十万勇士面对着三千庞然大物,一次次冲锋过后,能折返回来的却只是些空着鞍桥的战马。

    没有人想着逃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一次又一次的赴死。

    “巨大的悬殊让父亲灰心丧气,他曾经数次单枪匹马只身冲入神族大军中想一心求死,但那些神族战士却只是将他一次次击倒,并没有想要杀死他的意图。

    正当父亲觉得受辱,想要自尽的时候,神来了。

    神对他说,你若死了,华胥氏剩余的老弱妇孺都将会死去。

    所以,父亲只得回到了部落,而我也被神带回了神殿。

    往后的数年间,神对我很好,我也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取名叫做阿南。

    阿南是下任神君,也将会是歆儿的丈夫。

    当然,如果歆儿愿意的话。”

    阿依儿带着惆怅的神色缓缓说完后低下了头,她用力的擦拭着自己的衣袖,内心惶恐的等待着萧锦行的询问。

    “阿依儿,在我萧锦行眼中,你永远都是那个温柔善良的阿依儿。

    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依然是。”

    听到萧锦行的话,阿依儿的眼睛又一次的朦胧了起来。

    许久后她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看了萧锦行一眼,笑了起来。

    萧锦行明白,阿依儿说完了,虽然他还有许多的疑问等待着阿依儿解答,但这并不急于一时,而且要让阿依儿说出自己内心中的秘密,便要以心换心,虽然萧锦行十分不愿将内心中的往事再从疤痕之下取出来。

    但萧锦行只是略微沉吟了数息就做出了决断,有些事自己越想将他们压到心底,就越不会如愿。

    也罢,讲出来也好,自己也想看看自己对父母和青儿的爱有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散一些。

    “我本名萧槿,家住河西郡上党县......”

    火炉中的炉火渐渐熄灭了,可是炉火旁的两人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向炉火中再添些柴火。

    一个被蠕蠕人掳掠,为此牺牲了十万族人也依旧无法挽回。

    一个被命运捉弄,所有的亲人与爱人都离他而去。

    当尘封的往事被再次提及,

    当赵青儿、萧子硕这些让他爱让他恨的人再一次浮上脑海。

    当萧锦行讲完自己的故事后,

    那种彻天彻地的痛就让他变得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在这个故事中,不论是说者还是闻者都仿佛被冻得瑟瑟发抖,

    直至故事讲完后,两人的心都似乎跳得缓慢了。

    与心中的冷相较,愈来愈冷的毡房又算的上什么。



    “阿依儿,蠕蠕人分布在何处,人口又有多少?”

    阿依儿还沉寂在萧锦行的故事中,她擦着眼泪抬起头看了一眼萧锦行,见他似乎红了眼圈却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便连忙笑了笑,伸手往炉火中添了一把柴火。

    “你方才说什么?”

    “阿依儿,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所以这些事情我们只需要记在心里就是了。

    现在,我想要救你,想要救歆儿,这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阿依儿闻言点了点头,她看着萧锦行,一阵随着渐汪的炉火而生出的温暖缓缓地传入了心田。

    “神族居住在地下。

    但凡是有沙海的地方,那里的地下都是可供神族生活之地。

    而我去过的地方只有西海以西千里的死海中,那里是神庭所在。

    龙城西北五百里外的楼兰,那里是神族翼人之地,

    北境狄人部落以北的千里流沙死地,那里是神族兽人之地。

    你一定在好奇他们之间距离万里之遥,平日里是如何来往的?

    其实未曾亲身走过那条路,你是永远都无法靠着想象去获知的。

    神民们的每处集聚之所都是通过地下的路相互连接的,那些路像是一根根竹管,四周没有风沙雪雨侵扰、没有江河湖泊,山岳峻岭阻碍。

    有的只是一马平川的坦途。

    神在那路的两侧造出了太阳,照的里面如同白昼。

    若是兽人行走,日行可达二百里,若是翼人行走,日行可达千里。

    翼人善飞,兽人强壮,鱼人可在江河湖海中生存如常。

    他们都有各自的特点,所以并不能一概而论。

    至于人口,我实在不知他们共有多少。

    只是知道各处神民相加也不过两万。

    不过我劝你不要因为他们只有两万而起了轻视之心,若不是一些我也不清楚地禁锢,那两万人一旦摆脱束缚便可以横行天下。

    当然,那束缚他们是摆脱不了的。”

    仔细聆听的萧锦行闻言心中顿时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坚硬的地下会有人生活,更没有想到蠕蠕竟然只有这点儿人。

    所以他想了又想便皱了皱眉头问道:

    “阿依儿,那他们有什么弱点没有?”

    阿依儿似乎知道萧锦行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神民们普遍比较愚笨,但我们与他们之间力量差距太大,过于悬殊,所以与之相斗根本就没有胜算的。

    不过他们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约束,除了神以外。

    那些神民们只能生活在地下才能生存,如果到了地上,百天内若是不能重回地下定会一命呜呼的。

    他们没有礼制的约束,所以生下来的孩童并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重要的是他们的生育也与我们大相迳庭,并不似我们这样。

    他们一个女人一生只能生养一个孩子,但生下来的孩子能够长大成人的却是寥寥无几。

    所以这也是蠕蠕人数量不多的主要原因,神也为此找寻了无数办法,可是他都失败了。”

    阿依儿冥思苦想的将自己所知全数说道,说完

    后她突然发现萧锦行在疑惑的看着自己,便慌忙开口问道:

    “你在看什么?”

    萧锦行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后又终于忍不住问道:“阿依儿,你口中的神是兽人还是鱼人还是翼人呢?”

    阿依儿听完为之一愣,片刻后她便明白了萧锦行的担心,所以她捂着嘴“噗嗤”的笑出了声。

    只是萧锦行却皱起了眉头振声说道:

    “阿依儿,这并不好笑。”

    萧锦行并不愿意看到,一旦自己没有办法救得歆儿,那么歆儿就要和那些怪物生活在一起。

    “神是人,和你一样的人。”阿依儿恢复了神情,认真的说道。

    萧锦行有些吃惊的问:“和你我一样?”

    “不,和你一样。

    其实现在的我长的和神民有些相似,但神却是和你一样。

    他长着一张类似你们关内之人的脸和像你一样的身躯。

    阿南也是。”

    阿依儿想了想补充说道。

    “阿依儿,那你的脸和皮肤是怎么回事?”

    阿依儿说完后,萧锦行却似乎听出来了点他更加在意的事情。

    所以他并没有继续追问神的长相,而是连忙向阿依儿询问她的脸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可能是在神殿待的久了,所以逃出来后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神说,以后如果我回去了神殿,相貌也自然会恢复如初的。”

    阿依儿感觉到了萧锦行的关心,她笑了笑说道。

    两人你问我答,一言一语地询问和诉说着关于蠕蠕人的事情。

    只是随着阿依儿对萧锦行讲述的越多,萧锦行便对与蠕蠕人对抗的信心愈发黯淡。

    “咚咚咚”

    毡房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交谈的二人对视一眼,便都缓缓的站起了身来。

    “你不想问问昨日来的人吗?”阿依儿边向毡房外看着边匆匆问道。

    萧锦行对着阿依儿笑了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萧锦行注意到了,阿依儿从始至终都在称蠕蠕人为神民。

    或许这意味着阿依儿的心有一部分还留在了蠕蠕人的神殿,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阿依儿,你虽然已经逃出了你所谓的神殿,但你的心却留在了那里。

    那里有你的丈夫,你的孩子,我该不该去救你呢?”

    走出毡房的萧锦行对着湛蓝的天空长叹一声。随后,他抓住了歆儿的小手,领着她去了远处的草原。

    “阿依儿姑姑正在做饭,哥哥先陪你去和小狗玩吧。”

    “哥哥,你今日教歆儿唱首什么歌啊?”

    看着毡房外的萧锦行拉着歆儿的手渐行渐远,阿依儿似乎觉得有什么物件儿堵在了自己的心口。

    阿依儿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感受着,却发现那里越堵越紧,越堵越痛。

    ......

    陶唐氏和有崇氏是原本蛮族八部中处于最北端的两个部落。

    自五百多年前,齐国国君萧将自己北境国土改水灌泽全部用洪水淹没后,他们就成为了孤悬于天下的第三方势力。

    没有了南方齐国人的威胁,他们

    便能安心蓄力,休养生息,所以数百年来,两部落人口数量急剧增多。

    对于这两个部落来说,南方的有虞氏等部落早已不被他们放在眼中了。

    若不是北境极寒的天气和两部落北方千里沙海中的蠕蠕人会时不时的敲打一下他们,怕是两部落早就不愿再听从龙城的号召了。

    尽管如此,他们两部落除了战时会与龙城合兵一处外,平日里竟然会经常南下,欺负有虞氏和夏后氏、有穷氏几个相邻的部落。

    他们会派出些零星的队伍打打牙祭,虏获些牲口粮草来。

    所以除了有苏氏、兹氏、华胥氏三个离他们过远的部落外,其余的部落平日里没少受到北狄部落的欺负。

    严格说来,北狄两部落人口并不算多,他们全部人口相加也不比有虞氏多出多少来,但是这两个部落的人却在长期的严寒与蠕蠕人的威胁中生存了数百年,所以便养成了他们强健的体魄和凶残的性格。

    据传说,那些身材矮小,满头红发的狄人如果遇到落单的蠕蠕人,竟然会自发前去绞杀。

    这在有虞氏和其他五部人的眼中,当真是匪夷所思的行为。

    但和狄人打了数百年的交道,那些矮个儿的北狄蛮子凶狠和悍勇的本性还是深深的烙印在了戎人六部所有人的心里。

    北狄,不可招惹。

    有虞氏部落的最北端,一伙红发的汉子大摇大摆的骑在战马上,沿着陶唐氏与有虞氏的边境阿南河南一路飞驰着。

    尽管现在自己部落中最为精锐的勇士们都南下入关与秦国作战,但这伙人显然并没有将有虞氏视为自己的同盟而不去骚扰。

    相反的,在这青黄不接的初春,各部落都是需要大量的草料用于战马的食用,所以南方的有虞氏从来都是他们获取草料最容易的来源。

    一如数百年来的惯例,当远方雪山上的积雪融化之时,北狄两部落的人马就开始纷纷南下,去抢劫有虞氏那些孤零在外的部落。

    若是往常年份,有虞氏的部落自会将一部分草料食物运送到阿南河边,这样就会令获取到草料食物的北狄部落中的绝大多数劫掠者不再南下抢掠。

    但今次却是不同,这伙红发狄人沿着刚刚解冻的阿南河走了一日,却并没有发现一粒粮食,一根草料。

    “他娘的,这些有虞人是活够了吗?”

    红发队伍中,一名脸上有着数道疤痕的汉子骑在马上狠狠的骂道,他的身旁那些骑手们也都是一脸的愤恨之色。

    他们在那疤脸男子喝骂后也是忍将不住,纷纷出言叫骂起来。

    “纳尼,留在这里,告诉后面部落的人,既然有虞人转了性,想要看着我们活活饿死,那么我们也该将长生天的惩罚带给他们。

    我们先去南边的陷马谷中看看,你让他们随后赶到那里。

    待到将族人们和陶唐人集合起来后,我们再一同去找老哲穆问问,他是不是和南蛮子穿的同一条裤子。”

    疤脸汉子说罢后,立刻勒紧了左手旁的缰绳,胯下的骏马“哧溜溜”一声便转头向南跑去。

    他的身后,百余匹战马也纷纷随他而去。

    战马奔驰而过后,枯黄的草原上只留下了一路的尘埃。



    “族长,北方两百里外发现了狄人的踪迹,他们人数大约在五千人左右,目下已经占据了陷马谷。”

    老哲穆的毡房中,一名青年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他像是丝毫没有看见萧锦行一样,对着哲穆神情紧张的匆匆言道。

    哲穆暗叹一声“终于来了”之后,又向那青年询问了些细节处,便挥了挥手,那青年这才从毡房内退了出去。

    临走之时青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萧锦行,面上露出了颇为不满又有些慌张的神色。

    “萧先生,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哲穆小心翼翼的问着萧锦行,心里却埋怨着他惹恼狄人的鲁莽之举。

    只是这半年来族中的巫始终默不作声,仿佛是支持着萧锦行的所作所为,这让哲穆总是不能与萧锦行为难,所以他也只能心有不甘的帮萧锦行安抚着族内的百姓。

    按照萧锦行当初的计划,有虞人在一个冬天之内将分布在广袤草原上的众多部落都集中在了黄金部落身旁。

    近三十万族群的大迁徙,这在有虞氏部落的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

    好在有巫的号令,使得族人们虽然大多数并不情愿离开自己居住的水草丰沛之所,但最终还是畏于巫的权威,纷纷离开故居,集中在了一起。

    其实,当萧锦行从阿依儿那里获知那日蠕蠕人前来部落骚扰的前因后果后,就知道了蠕蠕人将不会再来部落中寻衅。

    但他却突然发现,何不利用这次机会,改变有虞氏部落一盘散沙的局面,将他们捏合在一处呢。

    因为他曾经想到过很多对抗蠕蠕人的办法,其中最为有效的便是彻底改变戎人长期各自为战的传统,将他们打造成一支类似于关内诸国一样的,分工错落有致的军队。

    只有那样,他才能有信心去抵挡蠕蠕人的侵袭。虽然,想要将其击败依旧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既然打不过,那便逃的远远的。

    以前所有部落在蠕蠕人的面前连逃都做不到,那么现在,萧锦行就要以此为目标做一些改变了。

    这个计划是萧锦行这半年来才开始筹划的。

    阿依儿曾经说过,蠕蠕人是受到了一些禁锢的,所以他们并不能离开自己的居所太久。

    那么自己就将所有人都迁走,那样歆儿和阿依儿也就不必再去担心蠕蠕人的问题了。

    然而要迁徙远去,除了要能击退蠕蠕人的阻挠外,还必须要有新的土地,一处足以远离蠕蠕的骚扰,又能容纳部落所有人居住的土地。

    那处地方在哪里?

    萧锦行的心中早有了答案。

    “族长,不必担心。这些北狄人白吃白喝的久了,也该让他们付出点代价了。”

    看着萧锦行面露狠色,哲穆的内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道:

    “萧先生,不是我年老怕事,只是那狄人的确是很难对付的,不如我派人去和他们说明情况,给他们些粮草让他们回去就好。

    能不与他们发生冲突,我看还是不发生冲突为妙啊。”

    萧锦行听得出哲穆话中所含的恐惧,但他的心中却冷笑连连。

    自己这半年来的努力是针对蠕蠕人的,如果连狄人都怕的话,那自己的

    努力又有何用。

    他笑了笑说道:

    “族长,这半年来因为各部落迁徙,所消耗的粮草远多于往年,就算我同意族长给狄人粮草,可是你又能给他们多少?

    给多了没有,给少了怕是他们不会如你所愿吧。”

    哲穆听着萧锦行的话中带刺,老脸便是一红。他的内心中不住的暗骂着萧锦行一冬的瞎折腾。

    可是让萧锦行统御有虞氏部落的命令是哲穆自己发出的,人也是他请来的,所以哲穆是有苦说不出,只得讪讪地陪笑着。

    但萧锦行并非是要哲穆出丑,见哲穆不再说话,他便立刻正色言道:

    “族长,编练的一万勇士早已经整装待发,有虞氏勇士手中也同样捏着长生天赐予的武器,既然狄人来了,那么我就来和他们算算这数百年来的账吧。”

    说罢后,萧锦行大喝一声“来人”,毡房外便涌入了十多名少年人。

    他们看向萧锦行的目光中有着狂热的崇敬,鱼贯而入后便定定的站在一旁等待着萧锦行发话。

    “狄人来了,要打仗了。”

    萧锦行看着列成一排的少年人,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

    那些少年人你看着我,我看看你,片刻之后便都兴奋至极的嚎叫起来。

    半年之前,萧锦行就将那些随着自己溺杀蠕蠕人的少年人集在一起,教授给他们刺杀的技法,监督他们每日的训练。

    在四周的部落渐渐迁徙而来后,他又在这些少年人中挑选了十多名年纪较大者,安排去带领那些召集来的部落勇士们。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少年完美的展示了信仰的强大能量,每日的刺杀和砍杀的技法都在迅速的提升,以至于他们面对麾下那些勇士们偶尔的挑战时,大多都会获取胜利,从而赢得了族人们的尊敬。

    不论是有虞氏等戎族六部还是陶唐等北狄部落,他们都是以强者为尊的,

    当这些少年人展示出自己远甚于实际年龄的实力时,各个部落的勇士们便大多都死心塌地的服从这些少年人的号令了。

    特别是当初萧锦行和这些少年人溺杀蠕蠕人的事迹传入到他们的耳中时,他们更是相信自己的头领都是带着长生天大的祈福来到人间的。

    不然,这些个脸上连毛都没有的少年人为何会如此厉害呢。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一些因为这些少年的崛起而失去权力的人。方才来族长毡房内报信的那人就是其中之一。

    目下,有虞氏已有近万的军力由这十多名少年人统领,他们在有虞氏各部落族人惊异的目光中每日操练着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冲杀,这是全民皆能作战的戎人们最为常见的战法,原本头领大喝一声,勇士们便会呐喊着冲杀的场景却似乎变的与往常并不相同。

    在那十多名少年人的指挥下,这万人骑兵在冲锋时忽左忽右,忽分忽合,忽扇忽锥,竟然能够如同一人一样不断的变幻身形,看上去颇为灵活。

    而部落中那些曾经参与过入关作战的老人们看的更清楚,这战法似乎与当初关内那些秦国人颇为相似。

    可即便是这样,部落中的大多数人还是对这样的训练嗤之以鼻。

    若是变化有用,那每次入关作战时,那些秦国人骑兵见到戎人的

    勇士们冲杀,就不会退避三舍避其锋芒了。

    数百年来与秦人作战,他们几乎所有的失败都不会在两军相持的野战中发生,而是在那些坚城下和那些看不见的阴谋中。

    可是尽管如此,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各部落对于有这么一支军队的存在还是颇为支持的,因为总要有人来保护自己,特别是在一部分族人还在遥远的南方与秦人作战的时候。

    更何况半年前,黄金部落中还出现了蠕蠕人的侵袭。

    虽然养活这一万军队,各部落无形的增加了一些粮草的消耗,但好在这是漫长的冬季,部落中并不需要去做太多的事情,无所事事的呆在毡房中也是一样的在消耗粮食。

    萧锦行带着十多名少年和五千勇士向着北方发现狄人的地方出发了。

    阿依儿牵着已经不再稚嫩的歆儿在部落边上的高坡望着萧锦行一行消失在了天际。

    歆儿并未和半年前一样去追问阿依儿自己的哥哥要去哪里。

    她像是个大人一样,依依不舍的看着萧锦行的背影,紧紧的抓着阿依儿的手,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的身后,半年前从族长那里讨来的那条小狗已经有她的一半高了。

    此刻,那狗也在向着北方眺望,和他的主人一样,对着萧锦行消失的方向看着,看着。

    ……

    “头人,方圆百里之内都搜遍了,有虞人好像都消失了一样,别说帐篷、毡房了,就连人都见不到一个,可真是奇了怪了。”

    一名红发汉子对着身旁的疤脸男子恭敬的说道。

    那疤脸男子皱着眉头,狠狠的将手中的棒斧扔到了地上。

    “头人,去年冬时,我曾经碰到过一个有虞人,他说有虞人的黄金部落遇到了蠕蠕人的袭击,损伤惨重,所以他们的族长便让各部落派人去救。

    依我看,怕是有虞人都搬到黄金部落那边了吧。”

    疤脸男子一旁,另一人开口说道。

    只是他并不像方才那人一样的恭敬,而是更像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着。

    “放屁!

    别木尔,你当是小孩过家家?

    有虞人比我们两部人口相加还多,这方圆数百里的部落人口都迁到一起,你以为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这些话你也能信?

    再者说,你陶唐部落就近邻着有虞人,他们现在跑哪去了你们却都不知道,真是些废物,不知道长生天养着你们有何用处。

    你们还是回去和你们的老祖先一样,玩泥巴做罐子去吧。”

    心情差到极点的疤脸男子对着刚刚说话的汉子回呛道。

    被呛声的别木尔虽然看上去不及疤脸男子凶悍,但他好歹也是陶唐部落中排的上号的勇士,所以被有崇氏的疤脸男辱骂后当即一愣,随后也不多话,立时扑了上去与那疤脸男扭打在了一起。

    四周两部落的人见状并不吃惊,他们纷纷围了上来,津津有味的看着自己的头人相互厮打。

    他们中既没有人上来劝架,也没有人出言呐喊,只是默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在北狄人的传统里,这种相斗是不可以有外人参与的,不然那便会发展成为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了。

    显然,所有人都不想那么做。



    片刻后,别木和博尔突都已经厮打不动了,

    他们二人像是两头力竭的猛兽一样仰面朝天的躺着一动不动。

    见两人许久都没有了动静,四周观战的人这才上前来分别将自己的头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博尔突,长生天把你的屁股生到了脑袋上了吗?

    你就不能用你的屁股想想,如果那些有虞人没有迁走,

    为何你和我在这陷马谷中等了十多日都没有听到过一个有虞人的消息。

    如果是蠕蠕人将有虞人都杀光了,那么尸体和毡房、帐篷总是有的。

    可是这些你都看见了吗?

    现在这里连根牛马的毛都没有,就说明他们肯定是主动走的,明白了吗?”

    别木气喘吁吁的说道,说到后来他竟然有些歇斯底里一般的瞪着闻言又要冲上来的博尔突。

    博尔突确实已经精疲力尽了,虽然他还是很想上前将那看着就惹人烦的别木击倒,但在族人们的拉拽下,他终是没有成功。

    这时,他才认真的想起了别木方才所说的话来,而且越想越觉得别木说的有道理。

    最终,他大喝一身将胳膊从自己的族人怀中挣脱,

    上前几步用力的拍了拍做好了搏斗准备的别木尔肩膀,哈哈笑了起来。

    “他娘的,你这脑袋可真是聪明,老子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我们想的都一样,那么我们就一同带人去有虞人的老巢找哲穆老头要粮去吧。”

    别木被博尔突突然而来的一巴掌拍的眼冒金星,

    他见博尔突却似是没事人一样的傻笑着,便暗骂一声“疯子”瞪了博尔突一眼就要转身离去。

    他确实不愿再与这个有崇氏的疯子一同行动了。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莽汉除了无脑外竟然还是个无羞无臊之人。

    但他还未走出几步,便突然看见陷马谷之外数十匹马同时奔了过来,这让他只得站在原地奇怪的看着远方。

    按说在这个时候,派出去的族人们不应该会一大早就跑回来的。

    只是别木方一站住,就被博尔突追上来一把拉住,

    只听博尔突怒声喝道:

    “你娘的,还生了老子的气吗?

    老子说你说的对,就是给你面子了,

    怎么,你还想让老子道歉吗?

    惹毛了老子,老子就让你小子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聒噪。”

    博尔突还在别木身后喋喋不休的叫骂着,却突然听别木只是轻轻回了一句“聒噪”而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所以,他也一时反应不过来楞在了当地,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也顿时红了个透。

    正当他想要开口再骂时,他却突然发现,此刻不仅别木的眼睛正看向陷马谷的谷口,

    而且陷马谷内四五千人都同时从坐卧中起身,定定的看着陷马谷的谷口处。

    心下讶然的博尔突便也向着众人看处瞧去,只见那里有数百匹战马在疯狂的向着谷内奔跑着。

    片刻后,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才传入到了众人的耳中。

    随之传过来的,还有那些骑马者们带有些许慌乱的高声呼喊:

    “有虞人,有虞人。”

    谷口处的骑马者正是别木和博尔突的族人,他们被命令前往周边搜索有虞人的下落。

    同别木的疑惑几乎一致的是,谷内的众人看着那些骑马者都觉得很是诧异,

    被派出去

    的人为何会同时匆匆返回陷马谷呢,

    按理来说他们可是分布在周边数十里乃至数百里范围内的。

    在鸦雀无声之中,众人等待了不久的时间便明白了一切。

    当这数百人骑着战马来到陷马谷看见别木和博尔突等人后,就像是没有娘的孩子一般委屈的嚎叫了起来。

    “有虞人,他们欺人太甚了,头人要为我们做主啊。”

    看着一个个从马上翻落,跪地大哭的族人,别木和博尔突二人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谓。

    还是性急的博尔突再也看不下去,他走上前来,一把拉起一个跪地大哭的红发汉子喝道:

    “长生天的勇士最是见不得这马尿,你的爹娘没有教过你血可流头可断,但真正的勇士是没有一滴眼泪的道理吗?

    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汉子看着面目狰狞的博尔突,恨恨的擦了一把眼泪,这才对博尔突说着:

    “头人,我和几个兄弟一起去了西边骡子岭,一直都没有找到有虞人的部落,

    可是三日前的夜里,一伙有虞人却趁我们熟睡将我们俘虏了去。

    今日早上,当我来到他们位于咱们陷马谷南三十里的大营时,

    我才发现被派往各处的兄弟们都和我们几个一样,被有虞人掳了来。

    我们原以为有虞人会杀了我们,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毕斯图就算是头掉了也不会哼哼一句,可是,可是他们。

    啊,啊。”

    毕斯图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他哽咽了几声后,竟然又一次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而跪在地上的数百人也随着毕斯图说完一同面露羞愧之色大哭了起来。

    博尔突一看此景哪里还忍将的住,他手上用力,便把毕斯图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你娘的,有完没完了,你们哭个什么?”

    说完后,他还是不解气又上前去在毕图斯脸上用力的踹了几脚,边踹边在嘴里骂骂咧咧。

    正在此时,博尔突的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抓在了他的肩膀上,猛地一把便将他拽到了一旁。

    一个踉跄的博尔突哪里肯吃这样的暗亏,他正想发作,转头一看却是方才与他相斗的别木,

    博尔突脸色一红就要再次扑将上去。

    但他还未走到别木近前,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便觉得头上一凉,

    博尔突反应也快,连忙止住上前的动作,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别木手中的匕首。

    匕首,这可是秦国的东西啊。

    看到别木手中发出寒光的匕首,博尔突甚至顾不上从头上流下的鲜血,

    而是紧紧的盯着匕首,眼中流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怎么样?

    博尔突头人,

    你再来动手试试?

    这次我只是割些头发,下次割些什么可就说不定了。”

    别木见博尔突已被自己的匕首震慑而不再发疯,

    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了一只脚将匕首塞到了皮靴子里面,

    只留下了黄澄澄的匕首柄露在了靴子外面。

    他这是故意让博尔突知道,自己可是随时都能够用匕首取他之命的。

    在博尔突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别木走到了毕图斯身旁,伸出一只手将毕图斯拉了起来。

    “说罢,有虞人把你们怎么了?让你们如此委屈。

    说出来,我们去报仇。”

    别木对着毕图斯狠狠

    的说道。

    毕图斯本已经被方才的一幕吓得不敢大哭,

    但现在一看自己部落的头人被别木的匕首刺伤,

    而别木还走过来向自己询问,

    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博尔突也走了过来,对着毕图斯恶狠狠的说道:

    “说,他们把你们怎么了?

    别木头人问你话呢。

    哑巴了吗混蛋。”

    毕图斯见自己头人发话,哪里还敢不说,他跺了跺脚似是狠下了决心说了起来。

    “有虞人将我们的衣服都脱光,押着我们从他们的大营一直走到了距离陷马谷十里处,这才还给了我们衣服和马匹。”

    “衣服脱光而已,这有什么好哭的,

    你在毡房里面和你婆娘睡觉时就没有脱光过衣服吗?”

    毕图斯话音刚落,博尔突便闻言喝骂道,

    只是别木却看见了毕图斯握紧的拳头,他知道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

    “还有呢?”

    别木冷声问道。

    毕图斯抬头看了一眼博尔突和别木,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跪了一地的红发汉子,他闭上了眼睛,吞吞吐吐的说道:

    “有虞人脱光我们的衣服后,又给我们穿上了女人的衣服。

    我们是穿着女人的衣服走了二十里的路,

    当他们还给我们衣服时,却不准我们脱掉女人的衣服,

    说是这些衣服便是送给我们两个部落的礼物。

    而且,而且。”

    听到毕图斯说话间早已是怒发冲天青筋暴露的博尔突见到毕图斯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便大怒说道:

    “而且什么?

    快说!”

    “而且有虞人说了,让我们回到陷马谷后请两位头人去他们大营那里,

    他们也为两位头人准备了礼物。

    到时候还要算算这些年来我们从他们部落中拿去的粮草和粮息。”

    “粮息?”

    博尔突闻言看了身旁同样吃惊的别木一眼,便缓缓自语道:

    “有虞人是让蠕蠕吓傻了吗?

    要粮息?”

    就在博尔突一脸懵困之时,同样早已经一脸怒意的别木却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直到他转头看了看周围数千人愤懑的面孔都对着自己和博尔突时,便眼珠一转连忙问道:

    “有虞人来了多少人马?”

    听到别木问话,毕图斯身后立时站起了数人抢着说道:

    “头人,他们来了大约有五千人左右,大营中有三千,派出去抓捕各处兄弟们的人大约有两千。”

    “看清楚了吗?”

    听到有虞部落来了只有五千人,别木的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自己现在身处有虞人的地盘内,虽然并不惧怕那些傻大个儿们,但他们若是来的人多了倒也是个麻烦。

    “看清楚了,不会错的头人。”

    别木看了看一旁其他人的反应,便知道那人所说的不错。

    不论是戎人还是狄人,他们天生本就是很好的斥候,

    每个人都能够以敌人的脚印和凭借着地上的震动准确的说出敌人的位置和数量。

    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更是长期在放牧和狩猎过程中所获得的本领。

    更别提他们之中还有很多人在有虞人的大营内呆了一两日。

    所以,有虞人的人数坐实在五千定然是没错了。



    别木将目光转向了博尔突,面色冷峻的说道:

    “博尔突头人,有虞人已经过来了,

    看来他们不仅是打算要和我们掰掰手腕,或许还想要留下我们性命。

    不然他们就不会用女人的装扮来羞辱我们的勇士了。”

    博尔突虽然平日里颇为鲁莽,还一副咋咋呼呼的做派,

    但事到关键处,博尔突还是识得大体的,

    他闻言后微微眯了眯眼,对着别木说道:

    “别木头人,按说有虞人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前来挑衅的,

    而且他们定然已经知道了我们两部现在的人手也在五千上下。

    但若是在以往,有虞人那五千人马怎么敢如此放肆。

    看来,他们的头人若不是狂妄自大,就是用了什么诈,我们不得不防啊。”

    别木思索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博尔突的看法。

    “现在我们需要合兵一处,待到击败了有虞人再说吧。

    在这草原上,他们的伏兵是不会藏的住的,

    我看他们也就这五千人了。

    以五千对五千,我们若是胆怯了,

    岂不是会让部落中的人看低了。

    依我之间,我们先去和他们硬碰硬的干一场,

    看看他们留有什么后手再做打算吧。”

    博尔突心里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自己却又一时想不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两部落合兵一处,与有虞人硬碰硬了一途了。

    看来有虞人故意激怒自己,也做的是这个打算。

    既然下定了决心,博尔突也不废话,

    他大喝一声,骑上了自己的战马,并且号令部落中两千多人上马迎战。

    不过片刻之间,有崇氏的人马便都准备就绪,在博尔突的号令之下,向着陷马谷外开拔而去。

    见有崇氏走在了前面,别木也随即下令带着陶唐氏的人马紧随其后出了谷外。

    在有虞人的羞辱下,这五千人马气势汹汹的组成了复仇的军团。

    谷南十里,有虞人的五千大军正浩浩荡荡的列成数列,等待着北狄人的到来。

    走在前面的博尔突心下有些奇怪,按说方才有虞人如果能够突然袭击陷马谷内的自己,那岂不是会更加有利,

    但他们为何要在十里外等待着自己到来,

    而且还要羞辱自己的兵士,让自己这方人马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呢。

    这等作为,明显的是在实际上帮了自己一方的忙,

    看似羞辱了敌人,实际上却提高了对手的战斗力,

    看来有虞氏的领兵者当真是糊涂至极。

    方才的路上,博尔突问过自己手下的兵士,他们都不知道有虞人的头领是谁。

    所以,博尔突想要在内心中去嘲笑那人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嘲讽的目标究竟是谁了。

    两方人马隔着千步的距离对峙在了一起。

    一方以逸待劳,虎视眈眈。

    一方同仇敌忾,气势汹汹。

    万人对峙的战场上却只能听见马儿焦躁的踏蹄声和响鼻声,

    除此以外,便是天空中阵阵吹过的风声和风吹枯草所发出的沙沙声了。

    博尔突和别木商议片刻,便派出了十多人前去谈判。

    毕竟,在南方的秦国,有虞人和

    北狄人还在并肩作战,所以他们也不希望把事情做得太丑,纵然有虞人方才羞辱了自己的兵士。

    十多人骑着战马缓缓的向着有虞人马队而去,但是他们直到走到了两军正中,对面的有虞人也没有派出哪怕是一个人与他们交涉。

    十多人停下步来,纷纷回过头向着自己的本阵看去。

    只见本方战阵中,别木高举牙棒过顶,并未有其他的动作。

    这是让他们再等等。

    只是有虞人会让他们等下去吗?

    很快的,从天而降的数支箭矢便告诉了他们答案。

    看着在自己的前方三百步距离外整整齐齐插成一排的箭羽还在颤抖着身躯,

    这十多人立刻调转马头往本阵而去。

    被数次羞辱的博尔突也是忍将不住,他还未等十多人回到本阵,便立即下令自己有崇氏的两千多骑兵冲锋。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响起,一阵劈天裂地的马蹄轰鸣声直冲上了云霄。

    由于博尔突的反应过于迅速,所以一旁的别木并没有来得及去阻止博尔突,

    但他的内心中又何尝没有一鼓作气冲杀有虞人的冲动。

    只是博尔突已经开始冲锋了,所以自己只能率队在后压阵。

    千步的距离对于马匹而言只是转瞬即至的路途,

    片刻之间,两千多骑兵便要冲向了有虞人的战阵。

    只是在冲锋的时候,不仅率队冲锋的博尔突有些奇怪,就连在后压阵的别木也觉得诧异。

    那些有虞人竟然纹丝不动的看着骑兵冲来。

    草原上的战阵多是两军骑兵相冲,以勇取胜。

    所以冲锋时的速度对于战争的结局至关重要。

    但有虞人却不仅不向前冲锋,反而站在原地不慌不忙的看着,这让博尔突和别木都有些不明所以。

    从早晨那些俘虏回到陷马谷,再到全军出谷来到战场,一路行来这天已是到了下午,

    虽然初春之际依旧寒冷,但草地上结的冰到了这个时候,大多都已经消融了。

    博尔突的骑兵正是踩在这样和了融水的松软草地向着有虞人冲去。

    博尔突在冲锋大军的最前列,他高高的举起了牙棒,一边用力挥舞着一边死死盯住有虞人战列的空隙。

    再有三百步就要到了。

    博尔突知道,若是在关内作战,秦国人的强弓在这个距离都已经可以造成杀伤了。

    可是那些有虞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他越是距离有虞人越近,越是看的清有虞人的面目,

    只是突然间,他竟然看到了那些有虞人脸上的戏谑与兴奋。

    博尔突意识到了不妙,只是他却仍旧不明白那不妙之感的来源,

    直到自己的战马突然间降下了速度,差点将自己从马上甩了出去。

    博尔突大惊失色,他看着前方距离自己只剩下不足百步的有虞人,

    在看看地上已经没入了半条马腿的泥泞草地,瞬间便明白了有虞人的计谋。

    “他娘的,怎么这些有虞人是和南蛮子学的吗?”

    心有不甘的博尔突立刻喝骂了句,他转头就要呼喝着让自己的兵士们调头离开。

    只是已经离弦的箭又怎能听从强弓的召唤。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兵士们和他一样纷纷陷入了泥泞之中。

    甚至有好

    些马术略差者在一瞬间跌落了马下,被随后而至的战马踏的血肉模糊。

    两千多骑兵中,陷入泥沼的虽然只有数百人,但他们身后的人却已经来不及控住全速飞驰的战马,

    他们有的与前面的骑兵马匹相撞,有的想要向两侧奔逃,但乱做了一团的密集骑兵战阵想要在瞬间散开又谈何容易。

    渐渐地,不仅仅是前方的人马陷入了泥沼,后侧那些看似坚固的草地也随着马匹的践踏而松软了起来。

    还未等博尔突下令撤退,绝大多数的骑兵马匹都已经寸步难行了。

    两千多人中,只有位于最后的有崇人骑兵看到了此时情景,连忙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只是他们刚有此念,便听天空中传来了一阵箭羽的声音。

    “箭,是箭。”

    有虞人用五千只箭矢向着陷入泥潭中的有崇人送去自己的问候。

    萧锦行看着这一幕,微微的笑了起来。

    “有时候,士气这种东西会让人冲昏头脑,更加鲁莽。你们要记好了。”

    萧锦行说话时,他身旁十多名少年人纷纷点着头,他们眼中那原本的崇敬似乎变得更加的狂热。

    这狂热来自于那些在泥沼中挣扎的即将消逝的生命。

    一轮轮飞驰而至的箭矢不断的收割着陷入泥泞中的骑士们生命。

    那些红发的有崇人在惊呼和哀嚎中不断的爬起又栽倒在地,受伤的战马也变得更加狂躁,

    它们在泥水中来回不停的挣扎,让原本就混乱不堪草甸泥浆变得更为湿滑泥泞。

    一些幡然醒悟过来的兵士开始蹲在马后,取下背上的弓箭予以还击,一些距离较近的人举起了牙棒向着有虞人的队列冲了过来。

    毕竟,两方只隔了百步距离。

    别木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片刻间被扭转的战局,看着在泥水中挣扎的骑兵们。

    他又回过了头,看了看自己身旁陶唐族那两千和自己一样惊呆了的族人。

    “这,这打法?”。

    别木惊讶于他从未见过的战法。

    在这战法中,天上的飞矢源源不断的从天而降,有崇氏的兵士们也大多都已经躺在地上被泥水淹没。

    只有数十个幸运的骑士因为冲锋时位于最后而得以逃脱,

    此时他们刚好默默的跑到了别木的身边。

    他们调转了马头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族人们被飞矢射倒在了地上。

    “呜呜”

    一阵号角声吹响。

    陶唐氏的两千兵马随着冲锋的号角声缓缓的向前迈进。

    “这是为什么?”

    萧锦行疑惑地看着远处千步外的人马缓缓而来,不由自主的说道。

    “头人,陶唐氏若是眼看着有崇氏全军覆没,那将违背北狄部落的盟誓,传闻他们两个部落当年想要脱离龙城,被龙城派军绞杀时,两部落的巫曾经起过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才齐心协力打败了龙城的军队,而有了现在的局面。

    所以。”

    “所以,他们就来送死了吗?

    呵呵,如你所愿。”

    在听到身旁的一名小部落头人对他解释完后,萧锦行便下令停止射箭,

    同时他向十多名少年处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些少年们便目露兴奋之情迅速的去往各自的兵士那里了。



    别木自然不会傻到去重蹈博尔突的覆辙,他下令两千人马向西绕道,找寻干燥的草地后再迂回冲向有虞人。

    所以两千人马的一路行进却并不采取骑兵冲锋的疾风骤雨,而是且行且探并派出数十头兵在前,大队人马随后缓缓前行。

    半个时辰后,他们才算绕到了有虞人的身后,只是别木此时方才注意到了,有虞人同样也派出了两千人的骑兵队,迎着自己排成了一个古怪的阵型。

    若不是有虞人和自己一样,都穿着粗布麻衣和兽皮,若不是他们都高高举着和自己一样的牙棒,别木差点儿就以为自己遇到的是关内的秦军骑兵了。

    面前的有虞人排成了锥子型的队列,他们的锥尖正对着别木的陶唐骑兵厚重的军阵。

    他们始终在等待着,等待陶唐骑兵列好了冲锋时的阵列后,有虞人才缓缓的移动了起来。

    别木心中虽然觉得蹊跷,不明白什么时候有虞人竟然会学关内蛮子的战术了,但他心中却仍旧对有虞人充满着不屑。

    他始终认为,方才博尔突是一时大意中了奸计才得以惨败,但现在将要进行的是血与肉的冲撞,别木对于自己兵士们的勇气和战力还是充满信心的。

    “呜呜”

    “呜呜”

    两方同时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声,四千多骑兵便开始向着相向的方向不断加快马速,奔驰了起来。

    别木挥舞着手中的牙棒,他的眼睛中布满了渴求胜利的期望,因为方才博尔突的全军覆灭和早些时候有虞人对自己兵士的羞辱早已让他肝肺炸裂。

    此刻,他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冲入到有虞人中,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部砸死。

    风驰电掣之间,呼喝的两方骑兵便要冲在一团。

    可奇怪的是,有虞人的军阵仍然像是锥子一般,直愣愣的插向了陶唐人的骑兵之中。

    “去死吧。”

    已经不去想那么许多的别木见有虞人骑兵锥尖上的一名少年目露寒光的看着自己,便大喝一声想要将他击落马下。

    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少年似是毫不打算闪躲,迎面就要向他冲来,这让用力挥舞着牙棒的别木心下骇然。

    他算看出来了,自己虽然有十成把握能够将那少年击落,但少年身下的战马也将会碰到自己的身上,那样的话自己不死也将会脱层皮。

    况且如果自己落马,那么身后可是有千匹马在飞驰着,一个不好便会让自己成为肉泥的。

    电光火石之间,别木果断的选择了放弃,他可不想第一个回合就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急忙收了牙棒,用力一勒缰绳,那少年及其马匹便从他的身旁错了过去。

    别木看的清楚,那少年在与他擦肩而过时,眼睛中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那狂热似是找到了真理的答案,似是重生般的喜悦。

    马是通灵性的动物,它们和人类一样本能的知道危险的到来,同时也会不由自主的选择去躲避危险。

    所以当有虞人的锥阵插入到陶唐人的队伍中时,陶唐人的马匹就自动向着左右两边躲避了开来。

    有虞骑兵像是一把刀子划过了豆腐似的,将陶唐人分割成了两半。

    数息过后,当那锥尖穿过了陶唐人的队列后,有虞人却并没有缓下马

    力,而是准备再次冲锋。

    他们绕了一个弯角,跟在了陶唐人被分割开来的一半骑兵身后。

    方才的一番冲击,两方兵士死伤人数并不算太多,这从那些孤零零停步留在草原上的马匹数量就能够看得出来。

    其中原因就在于两方人马在方才的对抗中根本就没有直接接触。

    但这并不代表着有虞人没有后手,随后那些发懵的陶唐人就很快的知道了有虞人真正的想法。

    在一声号令之下,追在陶唐人身后的有虞骑兵纷纷取下了身后的短弓,对着身前骑马飞驰的陶唐人展开了数通齐射。

    被追击的一半陶唐骑兵纷纷落马。而远处另外一侧的陶唐骑兵却又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去救,

    所以这原本该是两军骑兵相撞的血腥战斗就变成了有虞人的弓马操练。

    随着身后两千骑兵的一支支箭矢射出,前面未死的陶唐人却只能打马死命地向着前方奔逃着。

    这种单方面的屠杀才刚刚开始,那被分割开来的陶唐人就有了崩溃的迹象。

    别木恰巧不在被追击的一半陶唐骑兵之中,但他与被屠杀的族人队伍却只隔了百步的距离。

    自己身旁一侧那处无人的草原看似开阔,但实际上却和博尔突那里一样,充斥着泥泞,所以他并不敢下令迂回救援。

    就这样,他眼睁睁的看着族人们像是被群狼追杀的山羊一样,被一个一个的咬死。

    又向前狂奔了千步距离后,别木感受着胯下战马的汗流浃背和越来越缓慢的速度,他终于绝望了。

    因为他的身旁,那原本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此时却只剩下了不到三成的人马在继续狂奔。

    而他们的身后,那些该死的有虞人还在不断的控马射箭,呼喝着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有趣的涉猎。

    别木始终在留意,那原本千人的队伍,除了不多些被射死之人外,大多数都是想向着左右两侧逃窜而最终被陷入了泥淖之中,无法动弹。

    他心下明白,那些族人们将成为一具具在草原上缓慢移动的活靶子。

    别木看了那些人一眼便不敢再看,他不明白自己方才没有下令迂回救援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悔。

    只是这只是个开始,更让他绝望的事情很快的出现在了别木的面前。

    只见前方又出现了一大批有虞人的骑兵,只是这次那些骑兵却摆了一个横阵,一个方才自己使用过的横阵,一个想要与敌人正面交手不留余地的横阵。

    有虞人的横阵气势汹汹的对着自己奔跑的方向迎面开始移动了起来。他们高举着牙棒、斧棒,冷冷的看着疲惫不堪的自己。

    看到这绝望的一幕,别木突然扬天长叹了一声,缓缓勒住了马缰。

    奔跑的和追击的骑兵也都随着别木的动作缓缓的停下了奔跑。

    草原上的战场逐渐变的安静了下来。

    一团团从马的鼻孔中不断打起的响鼻所发出的白雾让这战场看起来显得十分诡异。

    别木跳下了战马。

    只身一人向着缓缓而来的有虞人走了过去。

    仗打输了。

    可人却不能都战死了。

    自己部落中的男丁们可是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在等着他们呢。

    “陶唐氏头人别木见过有虞氏头人,敢问是哪位勇士在领兵。”

    别木抬着头,毫不畏惧的看着身前骑在战马上的数千人。

    只是他的眼中却充满了落寞。

    “别木吗?

    还不错,懂得绕道从侧翼攻击。”

    一个稍显有些怪异的声音从有虞人的阵中传了出来。

    听到声音后,别木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对面的有虞人,似乎在寻找着声音的主人。

    “为什么要投降,你们只损失了四人人马,依我看还是有一战的实力。”那怪异的口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别木听到话后却苦笑了一声。

    他摇了摇头说道:

    “在打下去,族人们就要全死了,他们若是死了就算是这仗胜了又能如何?

    部落中的妇孺老幼还指着他们带回粮食呢。”

    一匹战马从有虞人的阵中缓缓走出,别木知道有虞人的头人终于要显身了。

    对于那个会用计谋,习得关内蛮子战法的男人,他也十分的好奇。

    他抬起了头看去,只见一个清瘦的青年人骑在马上来到了自己的近前,低着头看着自己。

    “秦国人?”

    别木吃惊的脱口而出道。

    萧锦行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别木说道:

    “你比那人要聪明得多,也识得大体,今日我就放你们回去,但你要记得今后可不要再不请自来。”

    别木明白这秦国人口中的那人是谁。

    他见萧锦行转身就要离去便连忙说道:

    “头人,有崇氏的族人还请放过他们,他们的部落中也有妇孺老幼在等待着他们呐。”

    只是他说完话后,已经调转马头的萧锦行却并未回话。他走到了有虞人阵中,在有虞人欢呼的“乌拉”声中消失了踪影。

    草原部落中的交战并不会不死不休,一旦有一方乞降,那么胜利的一方便不会将其赶尽杀绝。

    毕竟每个部落中的人口有限,他们之间相互争夺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些粮草、土地而已。所以犯不着去杀太多的人,从而给自己埋下危险的祸根。

    不过一般来讲,失利的一方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的。

    别木领兵向着北方逃去,而那些陷入泥淖中的族人们也大多都狼狈的脱了身,因为别木投降的及时,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没有被射杀。

    再到陷马谷时,别木派人点兵一算,上午出征时的两千多人,此时却只剩下了一千三百多人。

    在夕阳落下的余晖中,别木看着远处白日里交战的方向,浑身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翌日天明,别木带着无精打采的族人们正准备北上时,却突然发现有数百人向着陷马谷的方向打马而来。

    他仔细观察了片刻便发现,那些人正是有崇氏的族人,因为那些人火红的头发是那么的显眼。

    别木明白,这定是有虞人释放了有崇人的生还者。

    与自己比较起来,这次有崇人的损失可谓是灭顶之灾。

    在关内作战的族人回来之前,怕是他们的部落已经再没有了丝毫的战力。

    别木率领着陶唐人的残兵在陷马谷外看着有崇人的到来。直到他在那些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耷拉着脑袋的博尔突浑身挂彩,粗布麻衣外的兽皮上还留着鲜血的痕迹。

    他缓缓的来到别木尔的身旁,全然没有昨日上午的嚣张气势,仿佛是换了个人似的。

    别木看着他,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昨日有崇人在泥淖中被射杀的惨烈场景。

    别木不敢继续回想,他语带关切的向博尔突唤道:

    “博尔突头人。”

    博尔突抬头看了别木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别木兄弟,昨日早上的事情是我的不对。

    谢谢你们来营救我们,让你们折了那么多的兄弟。

    这份情我有崇氏记在了心里,

    等到大头人回来后,我会向他说的。”

    几句话后,博尔突又低下了头,带着身后的族人们与别木擦肩而过。

    这是别木第一次看到这位如同雄狮一般好斗的博尔突如此的颓废,在感叹之余他的内心中却是十分的理解。

    别木暗叹一声,也带领着族人们向北撤去。

    几日后,看到面前平缓流淌的阿南河,别木便和博尔突相互道了别。

    因为当他们渡过河后,就要各自返回各自的部落了。

    众人在平静中别过,但他们的心中却是知道,怕是折了这么多族人,又有多少部落从此之后会变的不平静了。

    但是,正当众人刚刚渡过了阿南河后,有数人就同时看到了南方天际下一条漫长的黑线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别木方看了一眼就快速的打马追到了博尔突的身旁。二人一同看着南方的黑线变为了一支规模浩大的骑兵队伍。

    “有虞人要干什么?”

    博尔突喃喃自语道。

    这几日北返时,二人都没有派出斥候侦探有虞人的动静,因为他们觉得既然有虞人放了自己,那便全然没有理由再来赶尽杀绝。

    所以当此时再次看到有虞人后,两人相对看了一眼便发现对方的眼中尽是不解与不安。

    在二人的注视中,那些有虞人并没有向着二人方向行来,而是从另一处地方渡过了阿南河,向着陶唐氏的地界浩浩荡荡的开拔而去。

    别木大惊失色下,连忙带着族人们跟随着有虞人的大军而去。虽然自己并不敢向有虞人展开攻击。

    “要不要我回去带点兵马过来?”博尔突忧心忡忡的问道。

    别尔木看着渐行渐远的有虞人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觉得眼前的这只队伍已经不是自己或者博尔突可以对付的了的。

    “他们应该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放了我们。”

    说此话时,别尔木的心里并没有一丝底气。

    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有虞人像是在炫耀着自己的武力一般,围着陶唐人的地界转了一个大圈。

    他们每到一处部落后,都只会在其外稍作停留而并不会骚扰惊恐的陶唐各个部落的族人。

    这也就让尾随其后的别木更加的不知所措。

    曾经有好几次,别木赶去了有虞人的大营想要探听他们的意图。

    但有虞人都拒绝了他入营的请求。

    最后一次,有虞人终于告诉被挡在营盘外的别木,自己的头人只是想

    来看看,并无恶意。

    这让别木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的惶恐。

    目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虞人跑来自己这边到底要看些什么?

    一个月后,有虞人来到了陶唐人的黄金部落。

    在那里,有虞人的头人第一次进入了部落中,找到了陶唐氏的族长和巫。

    那次会面,别木也被邀请参加,他下令让自己疲惫的兵士们盯着有虞人的大军,自己则只身一人去了部落中族长的毡房。

    在毡房中,别木又一次见到了萧锦行。

    出乎他的意料,当萧锦行见到自己的族长和巫时,最为关心的事情竟然是关于蠕蠕人的。而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说半句。

    毡房中的萧锦行话语并不多,在向陶唐氏的族长说明来意后,他更多的时间只是在静静听着族长的解释,而他却只是边听边在不停的思索着什么。

    关于北狄之北的蠕蠕人和关于如何对付蠕蠕的一切,族长对萧锦行诉说了许多许多,而且别木惊讶的看到,部落中的巫竟然睁开了眼睛,看了萧锦行一眼。

    这让自幼至今都从来没有见过巫开过眼的别木不由得对这个穿着秦国人服饰,看着比自己小很多的萧锦行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再联想到一个月前那场摧枯拉朽的战事,别木便从心底对萧锦行彻底的仰视了起来。

    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萧锦行在听完族长说完话后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

    什么北狄人敢于对抗蠕蠕人,那都是戎人们杜撰出来的谎话。至少在陶唐氏这里,他们面对蠕蠕人时依旧是一边倒的屠杀。

    只不过萧锦行也似乎察觉到了一个有用的细节,那便是蠕蠕人的外出和屠杀戎狄人仿佛是有着一定的规律可循。

    虽然这个规律那族长和巫都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在别木的惊异之下,萧锦行竟然提出了一个足以让他目瞪口呆的提议,那便是萧锦行要求陶唐氏离开自己繁衍生息五百多年的故土以脱离蠕蠕人的威胁。

    当然,萧锦行也许诺,在这之前,他会为陶唐人找到新的生存之所。

    别木警惕的看着萧锦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萧锦行在使诈,他想让有虞人去占据陶唐氏的地盘。

    不然的话,萧锦行凭什么要为陶唐人着想。

    而且萧锦行又凭什么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这样的旨意,即便是龙城那里也在退出关外后的五百多年中从未下达过。

    而萧锦行,也顶多只是有虞人的临时头人,虽然别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有能耐。

    但当关内作战的勇士们回来后,当有虞人再次散落各地逐水草而居后,他在有虞人部落的地位还能否像现在一样。

    但更出乎别木意料之外的是,当萧锦行说出此话后,巫一把抓住了冷笑着想要拒绝的族长之手,点了点头。

    “这,这是答应了?

    ”别木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面色平静的萧锦行,迷茫了起来。

    直到萧锦行临走时,对着自己微微的一笑。

    别木召集了部落中所能召集的全部勇士,尾随着萧锦行东进。直到他们在走了

    数百里后,进入了有崇氏的地盘。

    在这些时日里,他看着前方不及自己所带兵马一半的有虞氏骑兵,竟然生不出一丝敢于一战的勇气来。

    而且他凭借着知觉本能的认为,别说自己只有一万人,就算再多一倍的人马,面对五千有虞人的骑兵也毫无胜算。

    论战力,陶唐氏的勇士对上有虞人可以以一敌三,论勇气,草原上的勇士们大多都会悍不畏死,所以两军之间的区别并不大。

    但论作战的谋略和对战场上变化的审时度势,别木承认自己与萧锦行相比就如同萤火与皓月的差距。

    那日陷马谷之战,萧锦行算准了冰水融化的时间,算准了受到羞辱后的北狄兵马行军的速度,算准了草原上各处的地形、地况,算准了弓箭射程,算准了自己冲锋的决绝,算准了分割后的自己不敢去救同伴的思虑。

    他算准了一切。

    与这样的人交战,别木只是一想便会冷汗淋漓。

    看着那位消失在远方广袤森林中的萧锦行,别木又一次迷茫了。

    有虞氏黄金部落南。

    歆儿与她的小狗在草原上的一处凸起的高坡处追逐嬉闹着。

    春暖花开时,从南方来的暖风带着阵阵花香吹入了歆儿的发梢。

    歆儿站在山坡上,张开了双手拥抱着春风。

    她头顶上的蓝天中,一行大雁正向着北方家的方向整齐的飞去。

    歆儿的目光随着大雁向着北方看去,那里是萧哥哥离开的方向。

    他离开至今已有三月之久,但歆儿却并不担忧,因为天上的雄鹰告诉过自己,离开的族人们和萧哥哥此时正在北方的森林以北,临着千里流沙行军。

    只是离开了三个月,自己还是很想念哥哥。

    歆儿低下了头,因为自己的小宁也就是那只小狗正不断地摇着尾巴,在她的裙下摩挲着。

    她转身弯下了腰,摸了摸小狗的脖颈。

    小宁立刻舒服的躺在了嫩绿的草地上不停地打着滚儿。

    突然,小宁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直挺挺的翻起了身来,向着南方警觉地看着。

    “小宁,怎么了?”

    歆儿一边奇怪的问着,一边顺着小宁的目光向南方望去。

    只见南方一条宽广的河流蜿蜒曲折的横亘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无数牛马、羊群在远处、近处安静的吃着草、喝着水。

    一群群飞鸟从河的上游飞向了河水的下游。

    而河面倒影着蓝天,一闪一闪的发出眩人眼球的光芒。

    “咦,那是什么?”

    歆儿看着远方沿着河水走来的黑影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远处的黑影向着黄金部落的方向缓缓移动,沿路的牧民们在看到那些黑影时,主动上前去查看,只是片刻过后,那些查看的牧民便骑着马匹向着黄金部落飞驰而去。

    歆儿看到,当牧民们进入了黄金部落后,部落中像是被开水灌了的蚂蚁窝一样,乱了起来。

    紧接着,这种混乱又像是会传染一样,在黄金部落周围引发了开来。

    一个时辰左右,几乎所有部落中的人都像是约定好的似的,黑压压的、不断地向着南方那片黑影迎了过去。



    部落中的男女老少迎上去的正是出征归来的勇士,是自己部落中的亲人。

    他们衣衫褴褛形如乞丐,步履蹒跚的沿着河水往家的方向而来。

    这个时候没有人因为他们瘦骨嶙峋而奇怪,也没有人因为他们连身下的战马都没有而责备。

    有的只是见到亲人后的喜悦和找寻不到亲人时的落寞与哭泣。

    接下来的几日,有虞部落中几乎家家都挂起了白幡。

    这白幡是草原中的人为了迎回自己族人的亡魂而架起的。它们就像是在黑暗中的指路明灯一样,指引着客死异域的亲人回到家乡。

    所有部落都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而一个叫作“方元恒”的名字也传遍了部落上下,每家每户。

    就是这个人,将有虞氏出征的万人杀得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而这两千人也将那个恐怖的名字带回到了草原,带回到了有虞氏的部落中。

    在未来的日子里,方元恒这三个字就等同于死神一样。

    每当人们谈及他时,那种恐惧似乎更甚于蠕蠕人。

    这次出关之战,各部落非但没有获取到足够的物资,而且损兵折将兵士死伤甚重。

    其中损失最为惨重的当属有虞、有苏几个部落。

    但其他的部落也丝毫好不到哪里去,据回来的族人们讲,北狄两部落一万人中,能回来的也不及半数了。

    “铛铛铛”,

    这一日,阿依儿的毡房门一大早便被人敲的铮铮作响。

    阿依儿连忙放下了手中正在熬制油茶的勺子,慌忙带起了面纱,向着毡房门口走去。

    “是谁啊。”

    阿依儿轻声向着门外问道。

    自从几个月前萧锦行做了部落的头人后,她的毡房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这么用力的敲打过了。

    “是我,阿依儿。”

    门外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似乎饱受了沧桑。

    “啊”。

    阿依儿下意识的惊叫一声。连忙打开了毡房的门。

    随着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的魁梧汉子对着阿依儿裂开了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一年多未见,哲哲已经和原来记忆中的模样差了很远很远。

    原本那个乐观开朗的汉子似乎变老了许多,他披下的长发中竟然夹杂了许多的银丝。

    但最让阿依儿吃惊的是,哲哲的一只眼睛被一条黑色的布遮挡着,显然不是受了伤便是已经瞎了。

    “哲哲兄弟,你的眼睛?”

    阿依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眼中已是滚动着晶莹的泪光。

    “没事,不要紧的,这不还有另外一只眼睛可以看到草原上最美的阿依儿吗?”

    哲哲再次笑了起来,并用一只眼睛轻轻的眨了又眨。

    “快,快进来。”

    阿依儿破涕为笑,她连忙拉着哲哲进了毡房中。

    毡房角落的歆儿被二人的话刚刚吵醒,借着从门口射进的阳光,她看见了随着阿依儿进门的哲哲后,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便像是一只兔子一般跳了起来。

    “哲哲叔叔!”

    歆儿连蹦带跳的扑到了哲哲的怀中,撒娇似的将头在哲哲的怀中蹭来蹭去。

    “小歆儿,想叔叔了没有?”

    哲哲宠溺的抱着歆儿,用自

    己的额头在歆儿额头上轻轻的碰了碰。

    “歆儿想叔叔了。”歆儿面带着开心的笑容对哲哲说道。

    “乖歆儿。”

    哲哲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包,在歆儿期待的目光中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包裹的麻布,将里面的一个红色漆皮的拨浪鼓拿了出来,在歆儿面前摇了摇。

    “铛铛铛”

    随着拨浪鼓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哲哲便将拨浪鼓递给了歆儿。

    歆儿好奇的拨弄着小鼓,毡房内拨浪鼓的声音响了个不停。

    “歆儿,拿到外面去玩吧。”

    阿依儿微笑着看着歆儿说道,而歆儿也懂事的从哲哲怀中站起,蹦蹦跳跳的带着小宁走出了毡房。

    “这是给你的。”

    看着歆儿走出了毡房,哲哲转头又看了看阿依儿,从怀中又掏出了一个玉镯递给了阿依儿。

    这玉镯虽然晶莹剔透,但久居神殿的阿依儿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玉镯只是个很普通的物件,但哲哲从关内带回的这份心意还是让她很是感动。

    哲哲是去打仗的,可他就算是在厮杀的战场上,仍旧不忘自己和歆儿。

    这份情谊,阿依儿又怎能不为之感动呢。

    “你们回来后,原本我和歆儿是想去找你的,但你知道的,族长他。”

    阿依儿说到这里,看着面露尴尬的哲哲苦笑了一声。

    “父亲还是不肯忘记当年的事情。

    但妹妹都死了,他又为何不能放下心结,却把愤怒强加在歆儿身上呢。

    这次回来,我听弥黛说你们去过家里,但父亲却不愿见你们。

    以后我再劝劝他吧,毕竟歆儿和我,和父亲体内都流淌着黄金部落的鲜血。”

    阿依儿见哲哲说的伤感,便拉他坐下,自己也对着哲哲坐在毯子上转移了话题说道:

    “哲哲,说说吧,这几日我看部落各处都挂了白幡,便知道此次战事不利。

    看情形,族人们的死伤是很多的。”

    听阿依儿问起了这次入关作战的情况,哲哲的眼神中顿时有些落寞。

    他想了一想便低头言道:

    “这次作战,我们死伤很多。

    原本我们围住了萧关,进入了关内,但半年前希岩不哥和阿鲁头人等人却在原州城外一处唤为辰耳山的地方遭遇到了方元恒十万大军的埋伏,四万大军得以逃脱的只剩不到三千人了。

    方元恒携大胜之势又对我们围困萧关的大军展开了围攻,在与萧关守军内外夹击之下,我们便溃败了。

    莫儿头人也战死在了撤退后的最后一战中。

    其实他本来是可以回来的。”

    哲哲说到这里,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伤了的一只眼睛,似是有些难过起来。

    “哲哲,这不怪你的,只要你们回来就好。

    等你养好了伤,我们还可以出关去报仇的。

    只是,你的眼睛是如何伤的?”

    阿依儿显然更为关心哲哲的眼睛,她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哲哲的眼睛,却又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手。

    哲哲并没有看到阿依儿的动作,他只是苦笑了一声说道:“那是为了救莫尔头人被秦兵射伤的,不过我躲过了箭矢,只是擦伤了而已。不碍事的。”

    听到这里,阿依儿这才松了

    口气,她转身为哲哲乘了碗热腾腾的油茶递给了他。

    “萧公子现在带兵去了北方,他也在为了部落而努力着。

    等他回来后,你们兄弟就可以齐心协力,为莫儿头人,为死去的勇士们复仇。”

    阿依儿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哲哲的肩膀安慰他道。

    哲哲感受到了阿依儿手心的温柔,他抬起了头向着阿依儿苦笑了声。

    “我听说锦行兄弟被巫和族长任命为头人了,他还在部落旁溺杀了蠕蠕人。

    我早就说过锦行兄弟不简单的。

    阿依儿,你何时听说过草原上的部落能够像关内的人一样,聚居到一起的?

    可是当我回来后吃惊的发现锦行兄弟确实办到了此事之后,就对他更加钦佩了。

    只是现在已是春天了,族人们还是要去各处放牧的,这种聚集看起来会让我们更加强大,但其中的问题还是有很多的。”

    哲哲摸摸自己的头发,思考着说道。

    “这只是权宜之计,萧公子定有安排,我相信他。”阿依儿看着哲哲,微笑着说道。

    哲哲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阿依儿,片刻后他便哑然失笑道:“阿依儿,你是不是看上锦行兄弟了,要我说你们都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了,凑成一对也好。”

    阿依儿闻言一愣,脸上顿时生出些绯红来。她嗔怒的瞪了一眼哲哲,嗔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去去。”

    哲哲看着阿依儿的窘态,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方才二人谈论时的沉重也就荡然无存了。

    “阿依儿,当年你来到部落时,是我妹妹收留了你,那时候的你可不是这般模样。

    人都说阿南河就像是长生天赐予草原的项链,可就算如此也配不上你的容貌。

    虽说后来你生病后容貌大变,可在我哲哲眼里,你仍旧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

    阿依儿看着低着头说话的哲哲,内心中却是深深的一颤。

    哲哲对自己的情谊,自己又怎会不知呢。

    ......

    在哲哲等人回到部落后不久,哲穆便收到了从北方传来的消息。

    那个消息就如同是一剂强身的猛药,让老哲穆似乎瞬间年轻了数十岁。

    萧锦行率兵不仅击败了陶唐、有崇的联军,而且还领兵深入两族领地,与他们的巫和族长会面。

    信中,萧锦行信誓旦旦的表示在今后的数年中,有虞氏将再也不会受到北狄部落的骚扰。

    而且,一旦有虞氏有军事上的需要,那两个部落也将听从有虞氏的号召一同行动。

    “这萧锦行究竟对那两个部落做了什么?”

    这是老哲穆得到消息后第一反应,他的脑海中也都是些尸山血海的景象。

    随后,按照萧锦行的意思,哲穆立刻通知各部落返回自己原来的驻地。

    直到此刻,哲穆这才有些惊恐的发现,这半年多来,有虞人部落的消耗已经达到了他从未想到过的恐怖数字。

    如果迟上半个月再下令着各部落返回,那么怕是一场迁徙之路就要变成有虞人的血与泪之路了。

    哲穆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这萧锦行到底是思虑周全,还是运气奇佳呢。

    但不管怎么说,时隔半年多后,又一场大规模的迁徙便再次开始了。



    当一年多前,残存的族人们从关内回到部落后,就重新开始了他们为了生存而不断挣扎的努力。

    对于有虞部落来讲,损失八千多青壮的后果,便是这一年多来各个部落的生活愈加的困难。

    因为放牧的人少了,狩猎的人少了,捕鱼的人少了,用以四处抢掠别处部落的人更加少了。

    原本每十年一次的入关作战,是各个部落补充所需最重要的来源,但这次入关却不仅一无所获,而且倒让部落折损了过多的人口。

    这才短短的一年时间,作战失利的恶果便让草原上的每个人饱受其害。

    而且祸不单行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草原各处都开始涌现了蝗灾。

    那些蝗虫铺天盖地的飞到每处曾经水草丰沛的地方,将各处草原吃的光秃秃的。

    蝗灾蔓延过后的几个月里,本该是无垠的草原上却到处都出现了沙化的土地。

    无数飞禽走兽的尸体躺在光秃秃的沙地上,竟然引不来一只食腐的秃鹫。那些尸体就在太阳的暴晒下慢慢的干瘪,慢慢的腐朽。

    部落中,同样每日都有牛羊饿毙,原本应该飞驰在草原上的骏马也都瘦骨嶙峋,不忍直视。

    黄金部落中,老哲穆每天都在毡房内接待着各个部落的小头人,听他们诉说着各自部落中的不幸。

    没人的时候他也是愁的坐卧不安,一有时间便会站在部落南的高坡上,向着更远处的南方望去。

    一年前,当萧锦行回到部落后,便立刻解散了人马,让他们回到各自的部落中。

    而他自己却对哲穆什么话也没有讲只是去萨满殿见了巫后就领着哲哲、阿依儿和歆儿三人从部落中突然消失了。

    只有那只狗,那只曾经被自己送给歆儿的狗却跑回了哲穆的毡房。

    它每日都跟在老哲穆的身旁,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萧锦行,你若是再不回来,草原上可就要饿死人了。”

    老哲穆对着南方呢喃道。

    只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到,他的内心中已经把萧锦行看做了唯一的倚靠,不然的话,他又怎知萧锦行回来就能解决草原上的饥荒呢。

    (一年前)

    “秦国灵州北百里外,位于秦岚山脉深处有一条通往北疆的小路。

    因为此路极为难走,所以数百年来狄人从未借这条路大规模南下过,

    但秦国黑冰台却曾多次重金遣人从此路前去北疆探索,虽然能回来的人十不存一,但终究还是得到了一些情报

    据传闻,沿着北疆小道穿过秦岚山北去就到了一处平坦的荒野,荒野周围均是沼泽泥浆之地,如果天气晴朗,那里看上去就和草原无二致。

    但实际上探路者却不能离开小路两侧太远,因为随时都会有躲在草地下的深沼在等待着他们。

    如果是阴天加之下雨,周围便会露出黑漆漆的泥潭以及泥潭上升起的浓浓白雾,让人目光稍微凝视便会觉得阴森恐怖。

    再向北走数十里后就到了北疆森林,那里密林丛生,各类树木遮天蔽目,高耸入云。

    此地可发现路旁两侧分布的狄人部落。

    探索军士为避开狄人便不能行走在大

    路上。

    但当他们进入森林后,可怕的事情就会接踵而至。

    幸存回来的探索军士颤栗着诉说他们看到的惊悚画面:有人行走着,突然被磨盘大的蜘蛛从树上捕去;

    突然被地下钻出的巨大蚯蚓状的东西拖入地洞;

    变成人干的狄人遗骸的头颅上有着硕大的血洞;

    树林两侧突然跑出小人一般大的蚂蚁。

    更为恐怖的是,有时一队军士正在行进间,会突然遭到人形异兽的攻击,

    他们移动和攻击的速度非常快,往往会悄无声息的从树上用削尖的木刺刺伤军士,然后捧着刺伤未死的军士头颅啃食起来。

    这异兽有两人高,浑身绒毛密集,但头上又没有一根毛发,眼大如铃,口大如盆,仿佛一张脸上除了眼睛就是嘴巴,

    他们鼻子扁平,只有两个小孔,牙齿尖锐异常,特别是嘴角上下各两根尖齿还因啃食生肉而流淌着鲜血。

    剩余的军士在看清了敌人后持刀拿枪刺杀异兽时,他们却快如鬼魅般的逃脱了,而且几乎没人会看清他们逃窜的方向。

    当军士们追入漆黑的森林中后,四面八方就会响起他们磨着牙齿“咯咯”的笑声。

    再回头看时,突然又发现一个异兽在捧着没有吃完的伤兵啃食,伤兵未死,不停的痛苦嚎叫,异兽啃食时牙齿与人骨摩擦发出的尖利声音让余下的军士心胆俱丧。

    而有的探路军士则一路幸运,他们从未遇到过这些怪兽而能安然离开森林。

    当他们来到森林外,小路便止于流沙向东西分向而去,北方是茫茫沙海,往西往东的路均是一边流沙一边森林,不知又有多少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最为重要的是,凡是到达此地的军士,均会生出一些疾病,起初是发烧、头晕,再过一段时间就会鼻孔流血,头发脱落。

    所以能够到达此地者均开始掉头而返。

    不知是谁第一个在这“丁”字型的路上搭建了一个木头碑,并写上自己的名字和何时何地到此而返,

    此后来到这里的军士也都纷纷照做,立上木碑写着“秦人xxx于大周历xxx年探路止于此,一行xx人,返时仅有余一人矣。”

    “楚国人xxx,少好游历,不听母劝拓地于此,一行xx人均因我而亡,立碑誓返,所观著书留史,以为我神州万世太平记”……

    数百年来,这些探路者所留木碑以如森林般矗立于北疆异域,所以人们将北疆探边的终点唤做“北疆碑林”。

    而探边的军士们能够百死一生返回灵州的,虽然能够获得的丰厚的财富,但往往也活不过数年。

    死者多是皮肤发白可见血管,牙齿脱落,骨骼稍碰即折,其形其状悲惨异常。

    不过终究数百年的探边总归让秦国人能够踏实的将兵马重点布置在原州萧关,不必担心腹背受敌。

    但灵州终是和狄人接壤的北方唯一通道的门户,秦国还是将很多的兵力部署于此处了。”

    哲哲、阿依儿和歆儿三人随着萧锦行的脚步,在这无尽森林中边走边听着萧锦行讲述着秦国人的故事。

    “萧哥哥,你说的那些磨盘大的蜘蛛、小人般的蚂蚁是真

    的吗?

    歆儿为何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呢?”

    萧锦行转头看了看哲哲背上歆儿认真的面孔,不由得微微一笑道:

    “这些事情我也是小时候听教书的先生所说,哥哥也从没有见过。”

    说罢后,他将头转向了一旁的阿依儿,见她露出了沉思便轻轻的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多想。

    哲哲也在一旁说笑道:

    “歆儿。

    我们草原上有很多美丽的或是可怕的传说,你若是想听那我就讲给你听,好不好?”

    歆儿懵懂着想了好久,这才笑着说道:

    “没事儿的,哲哲叔叔,就算哥哥讲的都是真的,我也不怕他们,他们会听歆儿话的。

    那些传说故事,以后哲哲叔叔再讲给歆儿听吧。”

    说完后,歆儿便趴在了哲哲宽阔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三人相对看了一眼,都露出了一丝苦笑。

    蠕蠕人的事情三人是想故意瞒着歆儿的。

    按照萧锦行的意思,这件事情还是等歆儿长大后再对她说,免得歆儿小小的年纪就要背负巨大的心里阴影。

    而且一旦萧锦行的计划能够成功,那么歆儿也就永远都不必知道这些事了。

    “萧兄弟,这条路当年我和阿依儿也只是走过一次,当时你所说的那些事情也并没有遇到过。

    我想定是长生天在护佑着我们吧。

    只是,狄人们主动说起秦国现在已经放松了灵州的守备,此事会不会是他们在设计害你,不然又为何要主动告诉你此事呢。

    萧兄弟不要怪我多言,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当年我和阿依儿带你回草原的时候,灵州关可是守备森严的紧。

    要不是托你的福,让我们换上猎户的衣服,并按照你的嘱咐行事,怕是我们的命早都丢在那里了。”

    哲哲等到自己背上的歆儿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出口问道。

    他生怕再像方才的萧锦行一样,对他们二人讲述北疆小道的故事时被睡醒的歆儿偷听了去。

    作为有虞人的一个不小的头目,哲哲是从来都不愿意说谎的,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他也不愿意再去尝试哪怕一次。

    萧锦行闻言微微一笑,他明白哲哲的意思,转头看了看熟睡的歆儿,这才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有崇人没有骗我们,当时他们告诉我存在这条路的目的只是想让我知道,如果一旦蠕蠕人入侵,他们就可以躲到秦岚山中,所以自然也就提及了这条路的存在。

    况且他们也并不知道我们将会从此路入秦。

    再者说,如果有崇人有心使坏,他们也不必告诉我这夏季里正是蠕蠕人不在大森林中出没的时节,让我们得以躲开危险了。

    我总觉得,秦岚和须弥是一座阻拦蠕蠕人的屏障,那里是有些秘密的。”

    说到这里,萧锦行正好走到了一处树木稍显稀疏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远方突然笑道:

    “哲哲、阿依儿,你们快看。”

    二人闻声顺着萧锦行的目光看向了远方,只见隐约可见的远方出现了一座雄伟连绵的山脉,黑漆漆的出现在了各人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