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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阳墨帜玄武歌txt下载

    “前面应该是一个颇大的沼泽,大家小心一些,

    估计再走半日的路程,我们就能进山了。”

    早已经走过这条路的哲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着萧锦行说道。

    当年正是他将濒死的萧锦行从这条路上带到了草原。

    那段日子,萧锦行且行且昏迷。在经过这段路时,他正好是处于昏迷的状态,所以哲哲才会对萧锦行解释一番。

    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从这条路上只走过一次的哲哲也显得有些紧张。

    看见远方的山,萧锦行的内心也是有些高兴的。

    毕竟这是从不冒险的他生平第一次去冒这么大的险。

    至于前方哲哲提到的沼泽,萧锦行从狄人那里知道了此处还有个名字,唤做忧海。

    四人在森林边缘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他们便起身出了森林走入了空旷的草甸中。

    四人发现,这草甸上的路并不同于森林中那条笔直的铺满了古老的石片的路那般好认,那般好走。

    似是早就在无尽岁月中被泥水淹没了全部的身姿,路上只是些隐约间能够看到一些零星的碎石,

    其余的地方也是和别处一样,长满了青草。

    “沿着碎石走,这是在沼泽上,要是偏离了路走到了外面可就糟糕了。”

    萧锦行走在最前方,他一边皱着眉头对身后的三人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探寻着草从中的碎石。

    原本这项工作应该由更加熟悉路途的哲哲来做,

    可因为哲哲背着小歆儿,所以自然就要让四人中另一个男人来干了。

    众人小心翼翼的行走了半日,但随着雾蒙蒙的天空中日头高升,小道四周竟然下起了绵绵小雨,而草甸中也渐渐升腾起了阵阵白雾,

    这些白雾顺着一些翻滚的泥潭蔓延到了草甸中的每处角落,

    片刻间,四人就再也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事物了。

    “大家手拉着手往前走。”

    萧锦行看到白雾四起后迅速做出了反应,他拉起了身后阿依儿的手,而阿依儿也将哲哲的一只手拉了起来。

    原本会硌脚的碎石此刻就成了四人摸索前进中的唯一标识,此时此刻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四周泥浆中不时翻腾起的气泡不断发出破碎的噼啪声,让四人的心情愈加的沉重。

    萧锦行此时有些后悔带着阿依儿和歆儿了,但他又怕留她们二人在部落中,蠕蠕人会再次来找她们。

    索性,萧锦行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着脚下的情况,

    他知道此时一旦前面没有了碎石,那么他们就必须要原路返回了,不然的话,恐怕四人都会凶多吉少。

    而且这些无味的白雾到底对众人有没有伤害,萧锦行并没有丝毫的信心。

    下意识中,萧锦行加快了脚步,他手心上的汗也渐渐的渗了出来。

    感受到萧锦行的情绪,阿依儿抓着萧锦行的手便微微一用力,

    萧锦行这才稍缓了脚步,稳稳的向前走去,

    只是只走了几步,萧锦行的步伐似乎再次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四人中位于最末的哲哲一只手紧紧的搂着背上的歆儿,另一只手用力地抓着阿依儿的妙手。

    感触着手中丝滑的肌肤,哲哲顿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涌入了全身。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让时间停止下来,让这幅画面能够永远都

    不会改变。

    七年前当自己在妹妹的毡房中见到阿依儿后,哲哲就彻底爱上了面前的女子。

    为了她,哲哲再没有动过娶妻的念想,每日只是期待能与阿依儿见上几面。

    当阿依儿生了那场病后,看着那美丽的脸庞彻底改变,哲哲心中的痛似乎比阿依儿还要重。

    他每日都乞求长生天能够赐福给阿依儿,让她能够恢复容貌。

    如果可以,他可以丝毫不在意阿依儿容颜的改变娶她为妻,

    但终于他还是被阿依儿所拒绝了。

    妹妹生下歆儿后不久便被长生天召唤了去。

    而父亲哲穆怪罪歆儿夺去了自己女儿的生命,从此就让阿依儿将歆儿带到很远的坝上,不愿再见到她们。

    因为歆儿的父亲早就在一场部落间的冲突中死去,所以哲哲就背着父亲主动担负起照顾阿依儿和歆儿的责任。

    直到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将阿依儿和歆儿掳走。

    哲哲带人追逐着这些陌生人从北疆小道进入了秦国,追到了西京,

    直到在他最为绝望的时候遇到了萧锦行,救回了阿依儿和歆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依儿断然拒绝了他的求爱。

    但数年后的此时此刻,他却又能抓起阿依儿的手,感受着属于阿依儿的温暖。

    哲哲的手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自己手上的老茧磨疼了阿依儿。

    哲哲背上的歆儿似乎又睡着了,她嘴角喃喃的唱着萧锦行教给她的那些歌谣,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这瘴气有毒,大家用衣物堵住口鼻。”

    阿依儿的声音突然传入了萧锦行和哲哲的耳中,让这心猿意马的两人心中一恸,立时恢复了丝清明。

    萧锦行连忙用手捂住口鼻,而阿依儿知道哲哲一只手在搂着歆儿,

    她便立刻从哲哲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将衣角撕下一片,轻轻地捂在哲哲的口鼻上。

    浑身颤抖的哲哲忍着比方才还要强烈的阵阵晕眩,学着阿依儿的样子,也撕下了一片布,堵在了熟睡的歆儿口鼻之上。

    四人都用一种奇怪的动作保护着彼此的安危,直到稀稀拉拉的细雨停了下来。

    望着周围再一次的恢复了绿草茵茵的空旷,除了阿依儿外,其余三人都似是从一场梦境中初醒而心事重重。

    萧锦行张开了口深吸一口气,用力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一阵微风吹过,凉了他襟的下的肌肤。

    胸前湿的麻衣也马上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不要再来了。”

    萧锦行在心中不断地向上天乞求,乞求他不要再来摧残自己,

    不要再将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青儿惨死、父母被斩首的片段一次次演绎。

    方才他不断的告诉着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眼前的画面又太过真实,

    那些自己此生最为看重的亲人爱人的面孔又是那么的清晰,

    所以当一切消失的时候,他还是忍将不住的热泪直流。

    哲哲像是痴傻了一般,呆呆的跟在阿依儿身后默默行走着,纵然脑海中已经没有了他魂牵梦绕的梦想画面。

    草原消失了、羊群消失了。

    远处一边放羊一边高声歌唱的女儿,

    为自己缝补着衣服还会偶尔抬头看向套马的自己的姑娘,

    还有觉得人生圆满,用力

    拉扯着野马放声呼啸的自己,

    全部都消失了。

    可是哲哲仍旧沉浸在那无比的幸福中不愿醒来。

    只是他背上的歆儿此时却伸手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呢喃道:

    “哥哥、姑姑、叔叔,歆儿刚做了梦,一些大兔子和大松鼠都跑来听歆儿唱歌。

    它们可爱听我唱歌了,我把哥哥教给我的歌儿都唱完了,然后又跑来了一些大蛇、大蚂蚁也要听。

    歆儿说你们不要吵了,歆儿会的都已经唱完了,等哥哥再教我新曲儿了,我再唱给你们听吧。

    说完后它们就都走了。

    哥哥,你还能再教我唱一首歌儿吗?

    我答应了他们的。”

    哲哲和阿依儿一边听着歆儿的话,一边将目光看向了前面低着头的萧锦行。

    然而萧锦行却并未回头,他只是低声默默的说道:

    “好,我教你唱”。

    说罢便轻轻吟唱起一曲忧伤的调子。

    “尘满疏帘素带飘,

    真成暗度可怜宵。

    几回偷拭青衫泪,

    忽傍犀奁见翠翘。

    惟有恨,转无聊。

    五更依旧落花朝。

    衰杨叶尽丝难尽,

    冷雨凄风打画桥。”

    伴着周围满是荒凉的草甸,萧锦行低声吟唱起了这首古词。

    只是尚未唱罢便听得阿依儿眼中已是泪水涟涟。

    而身后的哲哲虽然听不懂词中的意思,但他却借着曲中的悲伤,哀怨的看着面前襦裙下俏丽的背影。

    “哥哥,这首曲儿好悲伤啊。

    它讲的是什么故事?”

    待到萧锦行唱罢,歆儿便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虽然她从不喜欢这类悲挽的曲调,但这首曲子却让她听的心脉黯然,倒是十分想学了。

    加之从萧锦行口中唱出时那种独特的悲伤,就连方才六岁的歆儿也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这是古人为自己亡妻写的词,你若不喜欢,我便换一首教给你。”

    萧锦行连忙向歆儿解释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将这首词唱出来,他明知道歆儿喜欢一些悠扬欢快的歌曲,

    但方才自己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此时他虽然有些后悔但已是晚了。

    “不,哥哥,你是想你的妻子了吗?

    歆儿就要学这首,以后哥哥若是再想妻子了,歆儿就唱给你听。”

    萧锦行猛的回过了头,他看了看神色复杂的阿依儿,看了看向自己微笑的哲哲,看了看满脸哀伤的歆儿,终是苦笑一声。

    “走吧,我们快要走出这片草甸了。”

    ……

    三日后,四人终于翻过了秦岚山小道,来到了灵州城。

    让萧锦行没有想到的是,那条联通着关外关内的小道口,秦国真的就连一个人都没有安排在此守护。

    想想秦岚、须弥十二散关和雄绝天下的萧关,萧锦行着实想不明白秦国为何会在这灵州北道托大如此。

    但回想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所走过的路途便也能够明白几分,这路可当真不是大规模的军队可以轻易穿过的。

    萧锦行在灵州外的一处村庄购了些衣物用具让三人换上便向着灵州出发了。

    然而四人却并不打算入城,而是走上了灵州南下的官道。



    在历经数十日的行程之后,萧锦行四人终于来到了夏中郡的夏阳城,

    在这里萧锦行要等一个人的出现,找到这个人也是萧锦行此行最大的目的。

    四人化为行商居住在夏阳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客栈内,

    他们每日都会前往不远处的夏阳码头等待着来往的商船。

    两年之前,秦齐两国耗时近四年的大战终于以楚、蜀两国介入,齐国割让燮玉东五县土地,赔偿大批钱粮而告终。

    其实这已经是秦国可以攫取到的最大利益了。

    虽然在表面上看秦国当时占尽了优势,而且也占领了齐国近三成的土地。

    两国之间大战五次,小战不计其数,秦国鲜有不胜的时候。

    但让秦国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齐国人仿佛在那次偷袭上党时尝到了甜头,

    竟然在余后的几年里不断派兵深入到秦军主力之后,对秦国粮道进行袭扰。

    毕竟秦军深入齐境过深,齐人的行动还是搞得秦军狼狈不堪。

    终于再对东京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击未果后,楚蜀两国便从中斡旋从而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而秦国也马上将兵力调回国内,以筹备西方戎狄的入寇。

    在齐国所赔偿粮草的供给之下,在百战老兵的悍勇拼杀下,这次抵御戎狄入侵的战争进行的格外顺利。

    而方元恒也凭借着此次抗戎的辉煌战果而最终封神。

    对于秦齐来说,此战改变了两国许多的格局变化。

    但对于萧锦行来说,此战带来的最大利好便是,楚国的商人已经大多数都习惯了夏水商路而放弃了旧有的齐国商路,

    繁华的夏阳城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座原本很不起眼的小县城在短短两年间一举成为了夏中郡仅次于汶水城的存在。

    此刻,平缓流淌的夏水如同温柔的母亲静静地滋养着夏阳大地,

    宽广的江面上千百白帆往来交错颇显繁华。

    其间还有几艘巨艋在江内穿错,看起来煞是壮观。

    但对于在这些时日里早就看厌了这番景致的哲哲来说,在这江面吹着江风的日子已是枯燥无味了。

    “萧兄弟,我们要等的人还没有来吗?

    会不会是我们来的迟了,他们已经做完了生意返回楚国去了。”

    躺在地上的哲哲一边挥舞着手臂驱赶着飞舞的蚊虫,一边对着萧锦行说道。

    “不会的,若是他们早来了,

    我们呆的几日也够他们往来西京一趟,

    所以这几日定会遇到返程的他们。

    况且我们并没有来迟。

    你可知道楚国谷物一年两熟,此时才方是第一熟过后一个月左右,

    算上他们从百姓手中收粮和运输的时间

    我估计他们定会在近几日里到达秦国的,

    所以不要着急,我们再等等。

    萧锦行虽然望着江面,但他还是耐心的对哲哲解释道。

    远处的阿依儿和歆儿和哲哲却是大为不同。

    她们二人每日在夏水江边嬉戏,总不觉得厌倦。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吧。

    或许对于她们二人来说,这青山碧水也算是异域风情了。

    所以,萧锦行并没有去阻止她们四处走动

    因为在他看来,阿依儿和歆儿所讲的秦国话已经丝毫听不出什么违和感了。

    半日后,随着一艘巨艋映入萧锦行的眼帘,他终于露出了丝久违的笑容。

    看着他走向码头轻快的步伐,连忙起身的哲哲立刻听到萧锦行用秦语对他欣喜的说了一句:

    “哲哲,他来了,看来他的生意做得不错啊。”

    说话间便向着靠岸的那艘巨艋走了过去。

    夏阳城一间茶馆内,萧锦行和一名虬髯汉子在临窗的一处角落里相对而坐,身旁的哲哲恭敬的为二人斟着酒水。

    三人中除了萧锦行外都是一幅颇为粗犷的面容,这让茶馆内的许多人都好奇的纷纷侧目观瞧,

    但当他们看见那虬髯汉子身上所穿的华丽楚衣时,便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而不再瞩目。

    这夏阳城中的楚国人,哪个不是腰缠万贯的模样呢。

    “萧兄弟,算起来,我们有近六年未见了吧。

    别来无恙啊。”

    虬髯汉子接过哲哲的递来的酒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而萧锦行则笑意盈盈的回话道:

    “托屈大哥的福,萧某这些年过得还算好,

    只是看屈大哥倒像是发了财的模样。

    真是可喜可贺啊。”

    面色颇有些得意的屈保拱了拱手,哈哈一笑道:

    “说起这个来,其实还是托了萧兄弟的福呢。

    萧兄弟对我有大恩,就不瞒着萧兄弟了。

    当年我依照萧兄弟留给我的清册,沿路以通货为主,假以鬻奇为末,

    这些年下来生意确实做的越来越好了。

    虽然秦齐两国战事结束了,但西方的戎狄入寇,秦国需要大量的粮草储备,所以我这生意倒是未受到丝毫的影响。

    而且现在大哥已经成为了秦国官商。

    这不,今日方运了一船粮食,急着赶去西京交货,不曾想遇到了萧兄弟,真是有缘至极啊。

    只是不知萧兄弟为何也在这夏阳渡口啊。”

    萧锦行面带微笑,微微嘬了一口酒水,一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其实萧某此来,就是专程来见屈大哥的。”

    “哦?寻我?”

    屈保有些惊讶的看了看萧锦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萧锦行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但观他身上虽不算华丽但看起来还不错的衣着和身后那位魁梧的仆从,

    便立刻否掉了自己的猜测。

    疑惑间,只见萧锦行亲自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水,

    而后便将他当年离开屈保返回故里后发现,自己上党的家族在齐秦大战时被屠戮殆尽的事情向屈保详细的说明了一番,

    只是他只言说自己是萧家的一个外户庶子。

    屈保听完萧锦行诉说后深为同情他的遭遇,思量一会儿后,他便一口气喝掉了杯中的酒,果决的说道:

    “萧兄弟,大哥真不知道当初你在得知上党屠城一事后是何等伤心绝望。

    虽然看你现在的模样已然振作,可是大哥还是对你的遭遇有些难过。

    如若不然,你来我这里,我将王畿的生意都交给你去做吧,

    虽然并不能让你飞黄腾达,但让兄弟你养家糊口还是绰绰有余的。”

    屈保说

    的颇为真诚,而萧锦行听完屈保所言后心中也是极为感动。

    在他看来,这虬髯的汉子本就是个颇为老实的人,全然没有一般商贾的那种铜臭与狡诈,

    这在当年自己对他隐瞒身份后依旧受到了他的重用就能够看得出来。

    五六年未见,这汉子仅仅凭着自己几句话就敢将王畿一地的生意都交给自己,这份情谊萧锦行又何曾听闻,又何曾见过呢。

    见萧锦行看着自己并未回话,屈保还以为是惹了萧锦行的伤心事或是这般施舍的行为让他产生了不悦,便连忙苦笑道:

    “萧兄弟不要误会,大哥的生意能做成今日这般,也有萧兄弟的一份功劳。

    当初若不是萧兄弟不辞而别,我这生意迟早也是有萧兄弟一大份的。

    再者说,现在大哥的生意遍布夏水两岸,你也知道大哥我读书不多,应付起来早已经是捉襟见肘。

    之前雇过的几个账房和主事,但大多数人都是一些心怀叵测之徒,哪里有萧兄弟那么高的才识和人品。

    所以还请萧兄弟勿要推辞,权当是帮大哥一个忙,如何?”

    萧锦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缓缓端起身子,向着屈保郑重的施了一礼。

    屈保还以为是萧锦行答应了,便连忙双手虚托,口中哈哈笑着。

    但萧锦行起身后,却微笑着对屈保摇了摇头。

    “屈大哥,这一礼是敬大哥胸怀坦荡,五年多前救了锦行,现在又信得过我愿意委我重任。

    但是锦行目下也是有些生意的,

    这次来找大哥,只是想和您谈谈生意合作之事。”

    屈保呆呆的看着萧锦行,好半日才反应了过来。

    他面露尴尬的神色,边笑着口中连称了数声“好”,边用手在案几上摸到已是空空如也的酒杯,发起了愣来。

    萧锦行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屈保那已经从原来的粗糙变为了白净的手紧紧抓住,

    紧接着他又从屈保的手中取出了酒杯。

    “大哥,小弟也是今日才知大哥的生意已经做到了这般规模,

    所以敢问大哥肯否俯下身子帮小弟一个忙吗?”

    萧锦行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为屈保斟起了酒水。

    良久过后方才晃过神来的屈保此时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了萧锦行,

    他发现,自己面前的青年虽然和五年前自己初与他相识时一样的年轻,

    但那年青的神情中却似乎多了许多饱含风霜的复杂。

    这五年多来,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定不会比自己少多少。

    看来是自己将他看的轻了,还在心中认定面前的青年仍是当初落魄时萧锦行。

    不过也是,想想当年萧锦行的谈吐和对自己帮助,这般优秀的男子又岂会是池中之物。

    想及与此,屈保暗自摇头苦笑,看来自己确实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萧兄弟的生意,做大哥的自当全力支持。

    只是不知道萧兄弟的铺子在贩卖些什么,又位于何处?

    萧兄弟又打算从我这里获取些什么货物呢?”

    当从方才的尴尬中恢复过来后,屈保瞬间便恢复了作为一个商贾的精明。

    但这份精明中也有着替萧锦行着想的打算。

    不然他也不会问的这么仔细了。



    萧锦行其实也明白屈保所问的含义,从他的话语中,萧锦行能够听得到屈保是想照顾自己的生意。

    从某种角度上讲,屈保作为一个大贾,全然没有必要去主动询问萧锦行的生意。

    毕竟是萧锦行有求于自己的。

    只听萧锦行颇为恭敬的对屈保说道:

    “屈大哥,我的铺子在秦岚郡岚麓县。

    主要贩卖的是粮食和精铁。

    所以锦行想从大哥那里进些货物。

    而屈大哥可从我这里得到马匹、皮毛等北方特产。”

    当听到萧锦行所要的货品后,屈保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萧锦行,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哲哲便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皱了皱眉头说道:

    “原来萧兄弟是做起了祖业。

    粮食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你也知道大哥的货品有**成就是粮食。

    只是这铁矿属于官货,怕是用来交易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屈保所言其实也并不是推脱,他也是为了萧锦行着想。

    因为自己已经是大秦的官商,所以铁矿自然也属于他能够经营的货品范围。

    但萧锦行却不是官商,一旦经营铁矿被官府查扣,倾家荡产只是小事,祸及性命也不是不可发生的。

    而且,他从萧锦行的口气中明显感觉得到,恐怕萧锦行所需货品的数量绝非小数目。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萧锦行却仍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屈大哥,我要的精铁量并不大,只是为了打造炊具、马具使用。

    大哥有所不知,秦北的铁器生意被一些世家大族打着官府的名目把持,普通百姓布衣根本就买不起也买不到这些物件,寻常百姓家里造饭多用的是一些石锅,极为不便。

    所以锦行就想着在火中取栗,一来赚些钱财,二来也是方便百姓。”

    屈保仔细听着萧锦行所言,此时听到各中缘由后才算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有些忧虑的提醒道:

    “萧兄弟,虽然你这也算是为百姓行方便的好事,但官府追究起来却仍是麻烦,

    不如我将铁具马镫等物的成品供应给你,省去你所担的风险如何?”

    萧锦行闻言一愣,但他马上便笑道:

    “如此甚好,只是这样的话就要增加些成本了,百姓怕还是得不到方便。”

    屈保闻言哈哈一笑道:

    “萧兄弟放心,除了承担些运送往来的费用外,大哥不会在你这里赚很多钱的。”

    萧锦行假装欣喜,起身对着屈保连连施礼,后又将粮食需量告诉了屈保。

    虽然屈保有些惊讶萧锦行所要粮食的数目,但他还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因为那个数字对于他的生意来讲,也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

    在商议完交易的所有事宜后,屈保与面带喜色的萧锦行对酌一杯算是敲定了此事。

    屈保这才有些犹豫的问道:

    “萧兄弟,从你所需的粮草数目来看,兄弟你的生意定是做的很大。

    但大哥始终不明白一事,还请萧兄弟能够从实告诉我。”

    见屈保说的颇为认真,萧锦行便也止住了笑容,正色说道:

    “屈大哥可是想问,我为何会来找你?”

    屈保眼中闪出了一丝肯定的神色,

    点了点头。

    “萧兄弟,岚麓西有灵州,南有绥北城、东过河西可达齐国,三处皆能进粮。

    而且从那些地方购入粮食,也能极大的减少途中运费以及运粮劳力的火耗,所以我实在不明白兄弟你为何会舍近求远来此找我从楚国进粮呢。”

    萧锦行听完屈保所问,强装无奈的兀自叹了口气。

    他便将在胸中早已打好的腹稿对着屈保说了一通,虽然他对向屈保多次说谎也是心下不忍,但他所讲的事情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屈大哥,秦国北方位于苦寒之地,粮食收成极为低下,若是春日里旱了几日,那么全年的收成也会大为减少。

    更何况那些粮草生意也是把持在一些大家族手中,一旦遇到灾年,囤积居奇的事情也会时有发生。

    那些人只是些认利不认义的禽兽。

    如果从他们那里进货,不说价格并不比从您这里进货低出多少,而且所进粮草往往以次充好,以陈充新。

    这让我对那些前来购买粮食的百姓们也是愧疚不已。

    所以我就想到了从您这里进货的主意。”

    屈保认真的听着萧锦行的解释,见他说话间将那些大家贵族也牵扯了进来,便知他所言确实是出自肺腑,就信了七八成。

    他想了想拍手言道:

    “既然是这样,那这样办吧。

    若是兄弟你信得过大哥,

    就将你手中收来的皮货马匹平价卖与我,我将这些货品在南方高价卖出后再将利差与你五五分成。

    而粮草的进价就按照楚国马匹、皮毛的价格以物易物,运送途中的费用由我承担。

    这样兄弟你再售卖粮食时便能多赚一些钱了。”

    萧锦行听后,心中的感动已是无以复加。

    说到底,自己与屈保并无深交,但屈保却对自己极力维护,甚至不惜将大部分利都给自己。

    人常说仗义每逢屠狗辈,看来此言在屈保身上倒是贴切的紧。

    一介商贾,其言其行比那些朝堂上的伪君子们不知强了多少。

    当年自己只不过为他出谋划策了一番,便换来了屈保这般厚谊的回报。

    萧锦行倒是对自己欺骗屈保的做法更加的过意不去了。

    二人又交谈了良久,萧锦行这才知道屈保的生意在这五六年间已经做到了何种程度。

    不敢说富可敌国,但也是天下间屈指可数了。仅在楚国南京到秦国夏阳城这一条商路上屈保就垄断了粮食、皮毛、珍奇珠宝和诸多矿产等商品的买卖。

    而且按照当年萧锦行的规划参赞,屈保的商铺也开遍了夏水沿途数十座城市。

    他同时拥有周王畿、楚国和秦国的官商身份,也就是说这三个政权的对外贸易总是要经过屈保之手的。

    虽然官商并不是唯一的,但做到屈保这般规模的商人只要能够参与到一国官方贸易,赚个盆满钵满那便是定然。

    只是在短短的五六年能取得如此瞩目的成就,即便是萧锦行也对屈保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屈保当真是对经商一事有着格外的天赋。

    与此同时,萧锦行也察觉得到,以屈保的身份能跟着自己来到夏阳城内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喝酒,也足以说明屈保对自己的信任。

    或者,他是不想拂了自己的面子吧。

    二人相谈甚欢,相互诉说着近些年发生在各自身上的奇闻趣谈。同时他们也约定好明年春天在岚麓县进行交易。

    这场酒两人从下午喝到了晚上,在屈保多次邀请萧锦行随他去西京被婉拒后,屈保只好在随后赶来的仆从搀扶下,与萧锦行依依惜别。

    哲哲默默的搀扶着有些醉意朦胧的萧锦行回到了客栈,在那里阿依儿和歆儿还在黑漆漆的夜中等待着两人。

    “他怎么醉成了这样?”

    阿依儿看着躺在榻上的萧锦行,对着哲哲问道。

    而哲哲则只是摇了摇头,后又小声的言语道:“原本我以为关内的人都是些奸猾狡诈之辈,但今日我才知道,关内也是有如此重情重义之人的。”

    在阿依儿疑惑的眼神中,哲哲领着歆儿走出了房门。

    今夜,便由阿依儿服侍萧锦行安然入睡吧。

    五年多来,这是哲哲第一次看见萧锦行是如此开心,是如此简单,是如此毫无防备的开怀畅饮。

    ……

    一个月后,萧锦行四人来到了岚麓县。

    这是秦岚郡最北端的小城,它距离西边的灵州有百里的路程,

    东北面一隅与秦国的朔方郡相连,据说那里是片浩瀚沙海,人迹罕至。

    正东与阳平县相连,但两县之间隔着座颇大的玉山。

    而岚麓的正北方便是秦岚山,在这里,以为神州屏障的秦岚山脉突然拐了一个弯,止在了岚麓。

    而黄水也在此地被秦岚山阻隔住北去的流势向东浩浩荡荡的奔腾而去。

    岚麓全县人口不过五万,散布在广袤的土地上,县城里只有不到万人居住。

    萧锦行四人来到了岚麓,事先他以萧家子弟的身份花了些钱办了官引,所以进了岚麓县后,并没有人来为难他们。

    不论在何时,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自从自己成为了有虞氏的头人后,萧锦行在金银钱财方面就从来没有短缺过,虽然那个东西在草原上连马都是换不来的。

    但戎狄历次出征关内,夺掠来的金银器皿几乎家家都是有的,在实用性方面,这些金银器连铁铜都是不如。

    所以来秦国之前,萧锦行并未费多少力气,就收集了很多金银物件儿,将他们融成了一块一块儿的小件。

    但是金银毕竟是重物,所以此番来秦他们四人只随身携带了其中的九牛一毛。

    不过,纵然是九牛一毛,也足以让他们此行能够顺利的办成诸多的事情了。

    在用壹锭银子换回了自家曾经在岚麓县设立的一处破旧铺子后,四人从此就有了栖身之所,再也不必颠沛流离了。

    而“萧家铺子”这个称谓在消失了五年后,又一次重新挂起在了岚麓县的大街上。

    五年多前,当上党主家被齐国人屠戮一空后,这萧家铺子便再也没有人打理,所雇用的人也是跑的跑,逃的逃。

    最终,还是官府为了避免这处无人的宅子失水殃及旁人,这才出面将这处无主之地收归管理。

    但也仅仅限于衙役们许久才来一次的视探而已。

    当萧锦行怀揣着银子走入了衙门,告诉县衙主簿自己是萧家的子弟,想要重新收回私产后,这铺子再次回归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在重新修葺铺面的日子里,萧锦行每日都会热情的接待着周围好奇的街坊邻居们,

    并时常与他们一同议论五年前发生在上党的往事。

    因为萧锦行能准确的说出五年前岚麓县铺子中掌柜和主事们的姓名家室和铺子中经营的大小事项,

    所以没过多久,街坊邻居们便对这个因为出商而躲过一劫的萧家后人产生了信任与同情。

    此后,始终觉得萧锦行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的官府也派人前来探查萧锦行的底细,

    但他们从那些街坊邻居的口中却听到了一个又一个关于萧锦行往昔事迹的故事。

    这些故事就仿佛是那些街坊邻居们亲眼看到一样,对前来探查的官府中人诉说的有板有眼,

    甚至还有人添油加醋的对着衙役们演绎了一部催人泪下的悲惨往事。

    久而久之,官府中的人也就再没有出现在萧家铺子的周围了。

    在来到岚麓县后的第三个月,萧家铺子便宣布重新营业,

    而铺子经营的范围则囊括了皮毛和马匹的收购。

    在街坊邻居的记忆中,这些生意原本就是萧家曾经经营的主业。

    看着萧家铺子内人高马大的伙计们劳碌的动静,街坊领居们便纷纷为这个遭遇了家门不幸,和蔼友善的年轻掌柜萧锦行送去了淳朴的祝福。

    萧家铺子的伙计们都是萧锦行这三个月间在县外各处招募的贫苦布衣子弟。

    对于他们来说,从踏入萧家铺子的那日起,他们就像是萧家的家仆一样,从此就要听从萧锦行大掌柜的所有命令。

    但是,只要有一口饭吃,奴不奴仆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此时距离当初与屈保约定好交易的日子仅有一个月了。

    这日晌午,萧锦行带着已经快要七岁的歆儿骑着马沿着岚麓以北的黄水水畔缓慢的操马前行。

    七岁的姑娘若是在草原上早已经能够控马飞驰了,所以萧锦行和阿依儿也为歆儿找到了一匹不大的白马,每日教授她骑马的技艺。

    这黄水水畔是处天然的草场,所以也就成为他们常来的地方。

    歆儿懂得与马儿交流,这让她学起骑马来便会事半功倍,

    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歆儿的控马之道比较萧锦行也不遑多让。

    萧锦行看着西方的草场,对着歆儿高声的说道:

    “歆儿,和哥哥比一比,看谁先到那处的树林,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身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面前飞驰而过,

    白马之上那已是亭亭玉立的女孩儿不是歆儿又会是谁?

    “不要耍赖啊。”

    萧锦行一边高声呼喝着,一边打马向着歆儿的方向追了上去。

    黄水两岸的草场上,一群群牛羊在安详的吃着草,南方天际的岚麓城头若隐若现。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伴着滚滚而逝的黄水,飞驰在这人间的天堂。

    从南方赶来的阿依儿看着远处的两人,一边微笑着一边向着他们的方向打马而来。

    初春的树林,嫩芽布满了枝头,

    因为地处黄水之滨,所以从去年秋到目下的这场大旱并未阻挡住这片草原和树林的长势。

    酣畅淋漓的狂奔过后,萧锦行便坐在森林边缘处的

    一处倒塌枯树枝干上,

    为坐在怀中的歆儿轻轻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而歆儿又如同往常一样,唱起了动人的歌谣。

    “小歆儿,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坐在哥哥的怀中啊。

    真是没羞。”

    歆儿方才一曲唱罢,阿依儿便走到了两人身旁,

    她温柔的看着闻言一脸不在乎的歆儿,假装向着萧锦行嗔怒道:

    “都是你惯的她。”

    说完后,又抿嘴笑了起来。

    “阿依儿,是他们过来了吗?”

    萧锦行带着笑意问道,仿佛早就知道了阿依儿来此的原由。

    阿依儿轻轻点了点头,对着萧锦行答道:

    “对,他们来了。”

    哈哈一笑的萧锦行拍了拍歆儿的后背,让她坐起身来,

    自己也立刻站了起来,

    一边向着自己的马儿那边走去,

    一边对着身后的阿依儿和歆儿说道:

    “走吧,该回家了。”

    “是回草原上吗?

    太好了,我的小宁肯定长大了。”

    还没等阿依儿开口,调皮的歆儿立即插话道。

    她轻快的跳了起来打了个响指,那匹不大点儿的白马便颠颠的跑到了歆儿身旁。

    她翻身一跃跨上小白马,也不知在那马耳朵旁说了什么,那匹白马就飞也似的奔驰而去了。

    阿依儿笑着摇了摇头,也走到了自己的马儿那里,翻身上马,追逐着萧锦行和歆儿的背影向岚麓县内驰去。

    进入城后,三人缓下马速,结伴同行。

    一路上,满街的百姓似乎都认识萧锦行三人似的,热情的和他以及身边阿依儿、歆儿打着招呼。

    “看来你们还是很受欢迎的嘛。”

    萧锦行骑在马上,假装有些嫉妒的转头说道。

    “那可不,我和姑姑每周都会在城外煮粥给那些流民、百姓食用,他们都说我和姑姑是上天派下来的仙女呢。”

    歆儿得意洋洋的回应着萧锦行。

    只是她旁边的阿依儿此时却看起来没有那么的开心,

    她看着那些依靠在街边或蹲、或躺并且穿着破烂的百姓,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

    从小自己就被父母亲和族人们告知,关内是一片遍地黄金的沃土,

    那里的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从不会为吃饭而发愁。

    那里的姑娘比草原上的任何女子都要美丽,因为她们不必每天顶着日头迎着风沙放牧。

    那里住的都是结实的木房,有的高耸入云,有的面积比一些坝子还要宽广。

    人们在每日夜晚来临之后就会纵情喝酒,放肆欢歌,

    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烦恼和忧愁。

    草原上的人对关内的认知大多都是如此,所以原本阿依儿也始终是这么觉得。

    上次被迫去到西京,虽然那里的人看上去并不像父母和部落中的人告诉过自己的那般好似天堂的模样,

    但西京的繁华和富庶也是让她大开眼界,

    她此生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如此多的人居住在一起,

    而高高的城墙内耸立的高楼门阙更让她看上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惊奇。

    这次随着萧锦行去了夏阳城,那里虽然也有一些苦力,

    但夏水上的庞

    然巨艋,岸边码头上的熙熙攘攘又让她看到了另外一种美好的生活画卷。

    这一切的一切,却都被岚麓县今年的饥荒击的支离破碎。

    听说,整个大秦都遭受着百年不遇的灾荒,有的地方比岚麓还要严重。

    这时的阿依儿才算真正看到了关内的现状,看到了饿殍遍野的凄凉。

    在征的萧锦行的同意后,她每日都会与歆儿煮些粥米拿到城外,给一些孩童们食用。

    但她也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城外的饥民正在不断增多。

    而每日饿死在城外荒郊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不知草原上今年如何了?”

    阿依儿骑在马上,喃喃的说道。

    三人回到了城内铺子,萧锦行一进门便看见了哲哲在对着自己傻笑。

    他立刻明白,哲哲此次回到草原上定是收获颇丰,不然就不会这么开心了。

    看来自己预计的最坏结果并未发生。

    “哲哲大哥,办妥了吗?”

    萧锦行进了铺子,一把搂住了结实的哲哲,抬起了手在他的胸口重重的击了两拳。

    见哲哲兴奋的点了点头后,他又问道:

    “路上可碰到蠕蠕人了吗?”

    哲哲摇了摇头,用蹩脚的秦语回道:

    “没有遇到,只是过草甸的时候又遇到了大雾,好在我早有准备,蒙上了口鼻没有着道。

    找到有崇人的部落后,他们果然按照事先的约定,准备好了皮子和马匹,

    只是他们怕在路上碰见蠕蠕,便又等了些日子直到春暖后才肯和我一同过来。

    回来的时候,我们顺道还将草甸上的路简单的修葺了一番,

    下次你再回去的时候,那路定会好走许多的。”

    萧锦行听到这里,再一次将哲哲紧紧的搂抱了起来。

    虽然听哲哲说的简单,但这一路上的凶险又岂是一两句能够说的完的。

    特别是他冒着严寒只身一人偷偷跑回草原的那段路程,萧锦行只要一想便会冷汗淋漓,

    但哲哲却不辱使命做成了这件让他刮目相看的事情。

    “萧兄弟,大家都看着呢,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抱在一起算个什么。”

    哲哲被萧锦行险些勒的喘不过气来,他只好一边说着一边努力的挣脱了萧锦行的双臂,

    再向两旁看时,只见阿依儿和歆儿以及铺子后面的伙计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面色通红的哲哲颇为不满的看了萧锦行一眼,仿佛是在责备他将自己当做女人般搂抱让他失了面子。

    这也惹得萧锦行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锦行领着哲哲去了内堂密谈,而阿依儿领着歆儿又开始熬制起了米粥,

    方才从城外回来时,阿依儿见那些灾民中又多了许多的孩子,

    而那些孩子中,有的年龄看上去应该与自己的儿子阿南相仿吧。

    内堂里,哲哲狼吞虎咽的吃着饭食,而萧锦行只是坐在他的对面默默的看着。

    当哲哲终于将饭吃完后,便用衣袖一抹嘴巴说道:

    “还是秦蛮子的饭好吃啊,不像咱们那里除了油茶就是白水煮的肉,连盐巴都没有,吃上去嘴里淡出个鸟儿。”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萧锦行正是个秦蛮子,便有些尴尬的讪笑起来了。



    只是萧锦行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装作没听见似的,对着哲哲问道:

    “有崇人随着你来的有多少人?

    运来了多少货物?”

    哲哲显然是做好了回话的准备,见萧锦行发问便立刻回道:

    “马匹五百匹,皮子是能够兑换五万担粮食的数量。

    我将有虞人和马匹货物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藏于黄水北与秦岚山之间的一处山坳。

    而且我都观察过了,那里是衙役们从来都不会去的地方,

    但猎户和山民却可能偶尔去到那里打猎采药。 ”

    萧锦行一边思考着,一边认真的听着哲哲的话,见他说完便点了点头。

    “不打紧的,你走后的这几个月,秦国发生了一些祸事,

    先是地震频发,百姓家园被毁无计,

    后又至今都没有下过一场雨,本应该春时种的庄稼大都失了农时。

    现在越来越多的流民、饥民云集在城外,官府是不会注意到那里的。

    至于猎户、山民什么的,我来想想办法。”

    哲哲听萧锦行言道祸事,却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拍了一把大腿说道:

    “我说着城外为何会聚集这么多人,原来这里也遇了灾啊,

    我去有崇部落时也是听说了,咱们有虞部落那边从去年秋开始至今也没有下过一滴雨,

    照这样下去部落中的牛羊马匹损失定会很大的。

    本来着急告诉你,只是来了后却突然忘说了此事。”

    萧锦行闻言皱了皱眉头,不过随即他便又将眉头舒展了开来,对着正在想些什么的哲哲言道:

    “不打紧的,再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就有粮食了。

    这些日子,哲哲大哥你就带着店里的伙计们去将马匹和皮子运回来吧,

    只是要切记不能让伙计们看到有崇人。

    他们一头的红发着实太过于显眼了。

    而且马匹和皮子也要分批运送,免得让有心人看了去,平添些麻烦。”

    萧锦行说完后又看了看哲哲一眼,便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与哲哲一同来到秦国的是有崇氏部落的两百多名汉子,

    他们在博尔突的带领下,驻扎在了秦岚南麓的黄水北岸。

    哲哲回去了岚麓县后,众人百无聊赖的遛马摸鱼,无所事事。

    如果不是随行带着的干粮已经快要吃完了,他们倒也是过得自由自在。

    不过因为干粮的短缺而造成的困扰还未产生多少时间,哲哲便带着很多的食物从岚麓县返了回来。

    有崇人在吃过这些此生最为可口的食物以后,哲哲便要求他们从此往后必须将头发用布包裹起来。

    虽然博尔突心下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已经身在异国的他也是毫无办法。

    毕竟哲哲所言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更别说下达这个命令的人是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哲哲命人将部分皮毛马匹运过黄水,而岚麓县的那些伙计们每隔几日便会来一趟这里,将运过黄水的货物拉回到岚麓县城中。

    在这个过程里,那些伙计们只能远远的看到一些头戴着裹头的壮汉在搬运着货物

    所以单纯的他们不可能想到,那些带着裹头的人竟然会是北方的狄人。

    一个月后,从南方赶来的马车在岚麓县上下的惊异之中犹如一条长龙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县城。

    马车上被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无数麻袋告诉所有人,这是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

    而对于北方的岚麓县来说,这等规模的商队是阖县人等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庞然大物。

    为此,县衙中的县令、县尉、县丞以及三公等人都来到了萧家铺子一探究竟。

    而萧锦行也在铺子内设宴款待了这些岚麓县的父母官员。

    席间,代表屈保前来交易的主事特地向这些官员们解释了屈保与萧锦行达成的交易协定,

    又主动出示了秦国为屈保颁布的官商文牒。

    岚麓县的官员们这才突然惊喜的发现,原来这萧锦行竟然有着如此深厚的背景,

    而且他就像是尊财神一样,落到了人间,落到了贫瘠的岚麓县城中。

    每个官员都在心中盘算着像萧锦行这么大规模的商人将会为县里贡献出多少商税利益,

    而且他们也明白,这个数目是他们从来都未曾奢想过的。

    但在表面上,众人对萧锦行的恭维与赞许就如同黄水决堤而一发不可收拾。

    萧锦行与那屈保的主事都是老于世故的人,自然应付的来这一场权力与利益的虚与委蛇。

    在觥筹交错之间,萧锦行当即提出,自己将除了向县衙缴纳足数商税外,还会定期承担县内为难民们开设粥棚的负担。

    但与此同时,萧锦行也当众请求县令能够同意将黄水以北的土地划给自己用于囤货。

    他所要求的理由倒也充分,

    那里的黄水、秦岚山本就是两道天然的屏障能够护卫货物安全,

    而且黄水与秦岚山之间的草场人迹罕至,用于马匹的日常放养也是足够的。

    更为重要的是,那被黄水阻隔的县内飞地并不属于任何的家族。

    在这种“合理”的要求之下,县令当即答应了萧锦行的请求,

    并嘱托县尉今后要全力帮助萧锦行维护该地的安全。

    这顿宴席吃的宾客尽兴,喝的众人欢畅,而萧锦行也是长出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计划又一次的成功了。

    几日后,屈保的商队在将粮草卸下后又拉上了萧家铺子的皮毛货物返回了南方。

    因为按照当初萧锦行与屈保定下的协议,一个月后,他们的第二批粮食就要再次送到岚麓县。

    这几日里,看似无所事事的屈保主事其实也在按照屈保的嘱咐暗中观察着萧锦行的生意,

    虽然从自家掌柜的口气中能够明显的感觉的到掌柜对萧锦行的绝对信任,但他自己作为主事秦国一地的高层来说,屈保的生意也绝不能就这么做的稀里糊涂。

    所以这次与萧锦行通商,屈保就特意安排了主事方三便亲自前来。

    但通过几日的观察,方三便惊讶的发现,这萧锦行的皮毛马匹等货物不仅质量优良,而且数量也是十分庞大的,

    虽然比较自家的生意规模仍旧不值一提,但这等规模显然在秦国北方也是可以排的上号的。

    他虽然不

    明白为何萧锦行会选择在这穷山僻壤里开铺做买卖,但几日接触下来,

    他对萧锦行不论是人品智慧还是他的生意规模都还是十分认可的。

    至少,他再也不会觉得自家的大掌柜只是在照顾萧锦行了。

    带着萧锦行对屈保的问候,方三便在向萧锦行辞别后便匆匆返回了西京。

    在等待着第二批粮食来岚麓县的一个月里,萧锦行将一半粮草运到的黄水北岸,另一半粮草则向县里送去了一小部分用于缴纳商税和打点上下官员,其余的粮食则全部都交给了阿依儿,让她在铺面另辟蹊径进行售卖。

    毕竟这做生意讲究个有买有卖,这半年多来铺子始终只收皮毛马匹,而不售卖货品赚钱,长久下去还是容易让人起疑的。

    不过,当萧家铺子将粮食公开售卖后,那些为数不多起疑之人的疑惑也就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而且出乎萧锦行意料之外的是,由于自家粮食多为南方楚国所产,所以无论质量口感都远超岚麓本地粮食。

    在屈保的照顾下,这些粮食的进价都是极为低廉,以至于萧家铺子的粮食售价竟然比本地大族把持的那些粮店粮食价格还要低廉一些。

    所以每日来萧家铺子购买粮食的人便络绎不绝了。

    但当萧锦行知道了此事后,他却大惊失色,

    连忙命人提高了粮食售价,这才让自己的生意变得冷清了些。

    可即便是这样,也依旧无法阻拦一些中产家户前来购粮的**。

    萧锦行苦笑连连,也不知道这算是歪打正着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至,当方三便再次来到岚麓县后,当着萧锦行的面对他的皮毛货物赞不绝口。

    因为那些来自域外草原上的优质皮毛和马匹,一到西京便被抢购一空,哪里还轮得上运到楚国贩卖。

    所以,在与屈保商议过后,方三便就带着屈保要求加大交易量的指示送来的第二批粮食。

    而萧锦行自然乐得如此,他知道草原上别的没有,这皮毛马匹可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所以他就一口答应了方三便的要求。

    而下次交易的时间则定在了来年的春季,交易的量则提高至今年的十倍。

    方三便一边在心里筹算着十倍的货物所带来的巨大利润,一边有些疑惑的看着萧锦行,

    他有些不敢相信,萧锦行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到如此多的皮毛和马匹。

    单就马匹来讲,十倍就是五千匹。

    而五千匹足够让一个国家拥有一路可战的骑兵了。

    但当微笑的萧锦行点头示意完全没有问题后,方三便这才明白自己当真是小看了这个年轻的北方商人。

    不过也是,能得到自己掌柜青睐的人又岂会是池中之物呢。

    当方三便再次离开岚麓县城时,他对着萧锦行的态度再也不是一副长辈与晚辈的照顾与帮衬了。

    他十分客气的与萧锦行相别过后,便在心中开始思虑明年向岚麓县运送粮食时所需要的牛车马车和劳力数量。

    纵然是他也从来没有经手过这么大规模的粮食贩运。

    所以即便还有一年的时间,但现在想想也足以令他有些激动了。



    从西京来的第二批粮食并未运进城中,而是在萧锦行的授意下被直接运到了黄水南岸萧锦行刚刚修葺好的渡口。

    在那里,萧锦行雇佣了数百人在短短半月间便建造出了一个简易的码头,

    而且为了防备萧锦行口中的“强人”,这个码头的四周还用木墙阻隔了起来。

    若是带过兵马的人路过这个码头定然会发现,这码头无处不在的望楼、女墙使得此处看上去就像是个简单的军营一般。

    县里的县丞、县尉等人来此视察过后,虽然也觉得把码头修的好比军营并不妥当,

    但谁叫萧锦行送上了许多孝敬。

    所以这些大人们觉得,反正修葺码头的钱是人家萧锦行自己出的,修成什么样子又有何关系呢。

    在众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蒙混下,

    这码头很快的投入了使用。

    不多日后,码头内的河面上就堆满了一船船如同山高的粮食。

    ......

    北方,有虞氏黄金部落外,老哲穆带着小宁又一次来到了高坡上向着南方眺望。

    只是今日的他似乎已是有些绝望了一般,岣嵝着身形,

    眼神中露出的不再是焦虑而是一丝无法细说的哀伤。

    就在昨日,位处最西方的部落中来了消息,那里牛羊已经全部饿毙,

    人们忍着泪水将牛羊制成了食物,却向长生天乞求莫要抛弃自己。

    老哲穆明白,若是这场灾祸再不过去,怕是明年那个部落的人都将会全部饿死了。

    “萧锦行,你在哪里?”

    老哲穆和小宁站在不高的山坡上看着南方枯黄的草原,

    按说在这炎炎夏日里,这里该是一片碧绿,满地牛羊的。

    南方的大河看上去只有去年的一半水量,那水面也如同迟暮的老人般无精打采的缓缓流淌。

    水面上本该是有无数的水鸟在嬉戏追逐着,

    可自从春季到炎炎夏日,那些水鸟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有从南方飞回过哪怕是一只。

    太阳渐渐从远方的天际落了下去。

    老哲穆叹息一声,缓缓踱着沉重的脚步准备离去。

    此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夜纵然是跪死在巫的帐外,也要请他出来乞雨。

    想起巫,哲穆的心顿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虽然他并不敢对巫生出不满,但巫如此见死不救的做派还是让他颇为不解。

    哲穆低着头缓缓的走下了山坡,但不知为何,他又突然想转头向着南方再去看上一眼。

    在他内心里,还是希望有一丝奇迹的发生。

    只是当他缓缓扭头向着身后的远处看去时,那孤零零枯黄的草原还是像根坚硬的芨芨草刺一样,

    深深的扎进了老哲穆的心中。

    “唉”。

    哲穆苦叹一声,低头向着部落的方向缓缓走了回去。

    突然,一阵北风迎面吹向了哲穆,吹的他迷离了眼睛,乱了满头的银发。

    他停下来脚步,用手遮住了面孔,心中不禁讶然。

    这大夏日的,为何会吹北风呢?

    看来今年真是异象连连,先是大旱,又是蝗灾,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刮起了北风。

    难道长生天真的要抛弃他的子民吗?

    老哲穆正想间,却突然发现

    这股北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随着北风骤然停下,哲穆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小宁狂吠起来的厉叫声。

    老哲穆擦了擦自己昏花的双眼,抬头伴着落日的余晖向着北方看去,

    只见一支黑漆漆的人马队伍正从北方缓缓地向着部落行进。

    那只颇具规模的队伍中,竟然还夹杂着许多的马车。

    老哲穆立时感到不妙,他边加快了步伐往部落中走去,边在头脑中仔细的思量。

    现在各部落都面临着干旱与饥荒,所以部落之间根本就没有精力去发生冲突。

    而自己也并不记得曾经派出过兵马,或是要求过周边部落的人马来援,那么这只兵马是从何而来呢。

    想到此处,老哲穆的心便咯噔一下沉入了谷底,

    他不断加快着脚步,额头上也渗出了层层细汗。

    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定是敌人了。

    哲穆来到了部落,恰巧遇到了同样看到北方人马前来便迅速赶到哲穆毡房的部落勇士,

    这些人中领头的几个则是萧锦行所培养的那几名年轻人。

    早在方才发现那伙来兵后,他们就一边等着哲穆到来,一边迅速集结起了部落中的所有勇士,只待哲穆的一声令下。

    当哲穆遇到了这些年轻人后,自是不多废话,立刻让他们率兵前往部落外迎击来犯之敌。

    “哲托,哲蔑儿,术赤,叶儿温,你们四人火速率领勇士们截击来敌。

    这伙人来的突然,我看他们足有两千上下,所以你们千万小心。

    现在部落中的老少人马只有不到五百人,你们全部带走。

    我和妇孺老幼留在部落为你们祈福呐喊。

    长生天的孩子们,去吧。

    像草原上的狼群一样将你们的敌人撕碎。

    记住,如果你们不能将敌人杀死,那么就死在他们的棒斧下。

    黄金部落的男儿总会死的,但战死在疆场总是要比饿死来的更加荣耀。

    看来,长生天还是没有抛弃他的子民呐。”

    老哲穆凄凉的诉说着最后的命令,而那些少年们则在被哲穆点名的四人带领下沉默的骑上战马,率领着黄金部落的五百老少兵士出了部落向北而去。

    不知是谁在初夜的朦胧中拉起了马头琴,也不知是谁在燥热干枯的空气中唱响了悠扬的呼麦。

    五百勇士向着黑暗中的敌人排出了他们日夜操练过得锥形冲锋阵列,等待着敌人进入到他们预定的最佳攻击距离。

    干枯的草地上尘土飞扬,焦躁的马匹也在不断用力的蹬踏着足下的草地而扬起了更大的尘埃。

    每个人的口中都喘着粗气,这些粗气似是在表明着所有人视死如归的决心与勇气。

    终于,将近部落跟前的那支军马也看到了列阵等待着他们的部落勇士,

    因为在纷乱了片刻后,那些迎面而来的人就缓缓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在五百勇士紧张的等待中,对面一只火把仓促点燃,

    一个高举着火把骑在马上的人缓缓的走向了部落中视死如归的勇士。

    “萧头人。”

    “是头人,是大头人。”

    五百勇士中位列最前的哲托,哲蔑儿,术赤,叶儿温四人看的清楚,

    迎面而来的那个打着火把的不是黄金部落的头人,

    不是有虞人继莫儿之后唯一的大头人,

    不是全部落中地位仅次于巫和族长的大头人萧锦行又会是谁?

    大头人出走了一年多,今日他终于回来了。

    四人欢喜的喊叫声迅速传到了五百勇士每个人的耳中,

    他们立刻兴奋的欢声鼓舞,高声呐喊着,

    此刻,没有任何事能够比自己的领袖重回部落更让人兴奋了。

    而且,他们也不用去死了。

    虽然他们内心中并不愿承认这是让他们得到快乐的最大根源。

    萧锦行回来了,闻讯急忙赶来的哲穆颤巍巍的走出了部落,

    他拉起了忙赶上前来搀扶着他的萧锦行那不甚粗壮的胳膊,嘴里喃喃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一年来自己的难自己的苦根本就无从发泄,看着部落中的饥荒和灾祸四起,他从始至终便只有深深的无奈。

    所以当萧锦行没在的时候,身为族长的他还要假装坚强,至少要做出一副坚强的样子,让部落中的族人们咬牙坚持。

    快一年没有下雨,而后又遇到了从未有过的蝗灾,这对于脆弱的草原来讲是多么的可怕,

    但在这个老人的带领下,有虞三十万部众却没有任何一个部落叛逃或是相互劫掠,

    不得不说,老哲穆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萧锦行搀扶着面前浑身发抖的老人,他这才第一次感觉到这位孤独老人的内心也是有着柔软之处,

    他并没有人们看上去的那么绝情,那么冷傲,那么强硬。

    “族长,我带来粮食了。”

    萧锦行在哲穆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而哲穆马上抬起头看了看萧锦行的面孔,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

    “走,回去说。

    这次受灾的面积很广,部落很多,一点儿粮食照顾不了所有的部落。

    我们还是得要再想想办法,不然的话恐怕到了冬季,我们就收拾不了局面了。”

    话说至此,老哲穆抬了抬头,又一次看了一眼萧锦行带来的那些红发狄人,暗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对萧锦行归来带着狄人有些失望,但他总算不再是孤木难支了。

    萧锦行笑了笑,他明白哲穆的忧虑所在,更明白哲穆方才看到那些狄人叹气的原因。

    他定是猜想这些狄人是萧锦行用作护送自己回到部落的帮手。

    因为在饥荒的草原上,劫掠只是一种求生的手段。

    而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更是件极为普遍的事情。

    想及于此,萧锦行用力的拉了一把要离开此地进入部落中的哲穆,

    在他转头吃惊的眼神下,萧锦行摇了摇头,微笑一声,将他带向那些狄人所在的方向。

    哲穆迈开沉重的双腿,疑惑地跟着萧锦行向那些狄人的队伍中走去,

    此时,一根根火把早已点燃,

    这支两千人的队伍同时点燃的火把,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哲穆随着萧锦行来到了狄人中间,他看到了狄人中的阿依儿和歆儿,便故意躲开眼神不去看她们。

    狄人看着有虞氏部落的族长到来,纷纷闪到两旁,留开了一个可以过人的通道。

    萧锦行拉着哲穆从这条通道中缓缓走了进去。



    哲穆年轻的时候,也曾是部落中数得上的勇士,不然的话也不会成为一族之长了。

    所以这位老人面对两侧一手高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棒斧的狄人倒也不怵,只是镇定的跟随着萧锦行有意放缓的步伐向前走去。

    不多时,哲穆突然觉得眼前一空,他抬起了头这才发现原来千余骑兵中间还围着百辆大车,虽然黄昏时他也看到了一些车辆,但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数量。

    “这,这是?”

    哲穆的心仿佛被揪住一样,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了指眼前的车子,紧张的看着萧锦行。

    “粮,我找来的粮食。

    这只是一小部分数量,往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粮食。

    所以,你不用再担心我们有虞部落会陷入万劫不复了。”

    萧锦行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那些车辆,在哲穆的目瞪口呆下从身上摸出自己那把心爱的匕首刺入了一驾马车上叠码整齐的麻布袋子。

    随着匕首的抽出,那布袋里的粮食就像是黄金瀑布一样哗啦啦的流淌了下来,落入到了枯黄的草地上。

    哲穆走到了马车跟前跪倒在了地上,他合起双手盛着飞流直下的粮食目露流光溢彩。

    直到那些粮食在他的手心堆成了山。

    “长生天啊,哲穆不该质疑您的仁慈,请原谅哲穆不虔诚的罪恶吧!

    您为草原带来了生,带来了死,更带来了无尽的希望,哲穆羞愧啊。”

    在两千狄人的注视下,在这满是荒凉的草原上,老哲穆手捧着流淌不止的粮食凄凉的哀嚎了起来。

    这个秋天,草原上的有虞人渡过了一个他们祖祖辈辈都期待的却始终无法实现的生活。

    他们不必放牧,因为部落中所剩不多的牛羊都被萧锦行强令赶到了有崇人那里。

    也只有在有崇人的森林里,剩余的马匹和牛羊才能得到充足的粮草,虽然那里的冬天来得早,但那里的树木和严寒却能够抵挡得住蝗虫的侵扰。

    而作为补偿,有虞氏的每个部落都得到了足以支撑他们渡过漫长冬日的粮食。

    这些粮食和从饿死的牛羊身上获取到的数不清的肉让部落的子民们得到了极大的安心。

    他们对黄金部落,对黄金部落头人的崇敬也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更何况萧锦行还答应各个部落待到明春时每家每户定会得到更多的牛羊马匹。

    没有了放牧,没有了狩猎,没有了为生存而必须进行的劳作,所有人像是约定好似的主动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每个部落都派出了所有的青壮,他们骑着仅剩的,瘦弱的战马纷纷来到了黄金部落,加入到了萧锦行将要展开西征的大军中。

    这次,黄金部落中至高无上的大头人第一次向着有虞氏三十万族人宣告,自己将为他们夺取到一块儿永远都没有灾荒,永远都没有饥饿的天堂净土。

    对于此次将要来临的出征,萧锦行准备兵分三路向西进攻,

    一路由别木和博尔突率领北狄一万人马由北方苦寒极地一路向西,摧毁任

    何敢于抵御的部落武装,将他们的族人、牛马统统掳掠。

    一路由哲哲带领哲托,哲蔑儿等年轻将领率军两万,在与自己合力击败有苏氏部落后,继续向西攻击有穷氏地盘。

    而自己则会带领一万兵马南下沿着龙城北侧向西行军,在试探龙城反应后,攻击龙城以西的兹氏部落。

    萧锦行与哲哲约定清楚,一旦两军攻击得手,将继续西进合兵一处,直捣华胥氏的黄金部落。

    因为从阿依儿那里萧锦行得知,华胥氏虽然地处极西,但那里的土地平坦而又广袤,森林、河流、草原和巍峨的雪山应有尽有。

    萧锦行估算,华胥氏腹地绝对要远比有虞、有崇和陶唐三个部落更加的宜居。

    毕竟那是个曾经拥有百万人口的庞大部落。

    在筹备这场战事期间,萧锦行也并未闲着,他找寻到有虞人中仅有的数十名可以讲秦语的族人在阿依儿的带领下经北疆小道去了秦国岚麓县,并且将这些时日以来从部落中收集到的皮毛送了过去。

    冬日来临之前,他要抓紧时间将用于交换粮食的物资送到秦国。

    因为部落大旱造成了牛羊牲畜死伤惨重,所以这次部落中获取到的皮毛数量也格外的多。

    萧锦行看着一车车运送皮毛的车辆随着阿依儿一行离开了部落,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离开了自己的保护,不知道阿依儿能不能独挡局面。

    毕竟,从深秋到来年的春末,会有蠕蠕人出没的北疆小道将变的极难行走,所以阿依儿的安危也只能靠她自己随机应变了。

    离别的昨夜,阿依儿与萧锦行以及歆儿一夜未眠。

    阿依儿赶着烙制了很多的干饼,而萧锦行满腔的嘱咐之语却始终没有张口说出哪怕是一句。

    六年多来,他们三人相依为命,到了离别的时候,三人却都沉默了一夜。

    当阿依儿离开部落时,歆儿躲在萧锦行的身后默默地擦拭着眼泪。

    她是个七岁的姑娘了,已经懂得亲人离别的背后肯定会有比陪伴自己更为重要的事情。

    所以她从始至终都未阻拦阿依儿的离开。

    但懂事不代表不难过,所以她默默地看着阿依儿的身影在远方消失,而自己的泪水却不住的滴落在焦黄的草原上。

    望着远处哲哲骑着战马向阿依儿消失的方向跑去的身影,萧锦行叹了口气。

    这次出兵西征,他定要找个机会让哲哲死了那条单恋的心,作为这草原上自己最信任的人,他不能眼看着哲哲执迷不悟,误了终身。

    这也是对老哲穆的尊重。

    毕竟作为秦国人的萧锦行,骨子里仍旧会有无后为不孝的礼教约束。

    阿依儿走后,萧锦行每日会带着歆儿走在草原各处练兵的队伍中,他的身旁始终跟随着百名自己亲自从各部落中挑选出的少年。

    这些少年人手中所持的棒斧、牙棒与其他人有着明显的不同。

    因为那些尖刺,斧头并不是石头或者骨头制成的,而是些银光闪闪的精铁打造。

    这些精铁是当初熔了屈保给他的灶具、马镫所制成的,因为数量极少,所以萧锦行权衡良久,这才想出了组建一支精兵用以武装自己,保护歆儿的主意。

    同时,他也想看看,结合了秦国战法的草原勇士将会产生多大的威力。

    这些少年人中领头的几个人,是当初黄金部落中随着萧锦行溺杀蠕蠕人的几位年纪稍小者。

    当初他们错过了领兵出征有崇、陶唐部落的机会,而今却能担任保护大头人的职责,所以每个人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而他们麾下从各部落的战争孤儿中挑选的少年则像是被上天恩赐一般,每日都抱着被别人羡慕不已的精铁武器出没在部落之中。

    对他们来讲,跟随在萧锦行左右的荣耀即便是给他们一个部落的小头人来换,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但是,从被萧锦行选中的那日起,他们的生活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在自己头领的带领下,他们日复一日的操练着重复的作战技能,据那几名比他们年龄还要小的头领们讲,这些技能是当初萧锦行亲自教给他们的。

    只此一句,就让这些少年们如同癫狂一般疯狂的训练起来。

    而且他们惊讶的发现,被萧锦行视若明珠的歆儿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每日和他们进行着同样的训练。

    殊不知,歆儿自幼就被萧锦行传授了全部的搏杀技能,只是她所持的武器,却是一把小小的匕首。

    两个月后,当北风从遥远而不可企及的北方吹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心下明白,战争即将要开始。

    而当有崇、陶唐两部落的信使发来他们已经出发的消息之后,萧锦行立即下令命三万有虞大军向西进发。

    临行前,在巫的主持下,萧锦行第一次以有虞氏头人的身份向长生天做了祈祷。

    巫将带着古朴裂纹的龟甲亲手递到了萧锦行的手中时,有虞三万勇士齐声高呼“乌拉”,将草原上最为至高的赞礼送给这位带给了他们荣耀和部落族人第二生命的头人。

    巫和哲穆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瞩目着出征勇士渐行渐远。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三万勇士全部消失在了天际时,这才转身向部落走去。

    巫在临走时又一次睁开了眼,只是这次他空洞的眼神看向的却是蔚蓝的天际。

    “大巫,我做的对吗?”

    低下了头重新闭上了眼的巫开口说了话,而他前方不远处的老哲穆却仿似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走得步履蹒跚。

    三万大军在哲哲的带领下快速的行着军,他们要尽快通过有虞与有苏部落间横亘的阿尔金山,从而达到突袭的目的。

    有苏氏虽然在这此出征关内之战中损伤比有虞人还要大,但他们却拥有着比有虞更大的草原,人口也比有虞人要多出许多。

    所以按照萧锦行的预计,有苏部落可战之兵定在五万上下,所以突袭他们的黄金部落便是可以避免自身损失的唯一途径。

    毕竟,自己的目标在遥远的西方,而不在这小小的有苏部落。



    千里行军,还要翻阅高山草甸,虽然这在长期游牧的有虞人眼中并不算些什么,但萧锦行却还是显得十分的谨慎。

    他知道戎人行军那种不管不顾的狂奔会产生平白的损耗,这是他极为不愿看见的。

    所以萧锦行便执意要求大军在保持高速行军的基础上还要保证军队的完整。

    用他的话讲就是,他宁愿看着自己的兄弟们全部战死在疆场,享有长生天赐予的荣耀,也不愿抛弃任何一个人,让他的尸体孤独的躺在草原被财狼啃食。

    所以往后几日的行军速度稍稍缓慢了一些。

    众军士见大头人如此仁慈,这些第一次跟随着萧锦行出征的勇士们便都十分的感动。毕竟没有人愿意在出征伊始还没有遇到敌人就客死他乡。

    每个人都会在行军路途中休憩的夜里,对着天上的明月与星辰默默地为他们的头人祈福。

    当一个月后大军终于翻越阿尔金山来到广袤的有苏草原上时,萧锦行立刻下令让哲托,哲蔑儿,术赤,叶儿温,忽老希、木华里、速阔、兀良合八人分别领兵两千五百人,分兵八路直捣有苏黄金部落。

    同时萧锦行要求八人饥食马肉,渴饮马血,沿路如遇敌兵,人少则歼,人多则跑,绝不得恋战,务必要以迅雷之势直捣牙帐。

    而自己和哲哲率领余下万多人稳步推进,与八路突袭大军形成内外夹攻之势,让有苏部落首尾不得相顾,从而达到掩护八路大军的目的。

    在八路大军出击之前,萧锦行当众宣布,八路大军中哪一路率先攻入有苏黄金部落牙帐,那一路的统帅将会成为有虞人中第一个万夫长。

    此话方一讲出,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极为狂热的神情,他们恨不得立即骑上战马上阵杀敌。

    而萧锦行要的也就是这个目的,他也明白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这些军中职位是龙城单于才能够册封的,就如同战死的莫儿当初入关前就是获封万夫长,而哲哲获封千夫长一样。

    但此次出兵,他就是要去挑战龙城的底线,所以封些万夫长、千夫长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尔金山西麓,面对着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背靠着巍峨的大雪山,萧锦行猛一挥手,两万大军便兵分八路绝尘而去。

    随后,自己与哲哲也率领剩余的万人和所有辎重粮草缓缓西去。

    有苏氏是距离龙城最近的部落,也是对龙城最为虔诚的守护者。

    所以在五百多年间,龙城历代单于也多出自这个部落。

    一方面因为有苏氏与龙城的关系密切,另一方面也足够说明有苏氏的战斗力并非易与。

    但可惜这次他们遇到的是萧锦行,一个并非是戎人的男人按照非草原的战斗方式在与他们进行着战斗。

    有苏氏和草原上绝大多数部落一样,都是多山中夹杂着点点平原,这些平原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草原、戈壁、荒漠和森林。

    当八路大军从各处山口猛然突袭各路毫无准备的有苏部落后,溃败和投降的消息便每日都会传到萧锦行和哲哲率领的行辕牙帐之中。

    不到半个月,八路大军齐聚有苏氏

    黄金部落外的消息终于传入了萧锦行的耳中。

    而此时,一路畅通无阻的萧锦行和哲哲也赶到了距离有苏氏黄金部落东不到百里的地方。

    原本萧锦行并没有预计到自己的大军能够如此快速的攻略各处部落,

    因为按照他的预想,八路大军如同直穿心脏的八支利箭一样起到的作用更多是穿插与威慑。而自己的大军才真正是解决各地兵马的主力。

    但谁曾想,这八路大军一路突袭,竟然将沿途所有部落中敢于出战的青壮杀了个遍,而其他的人口则大部都躲藏进了各地的山岭中。

    这就让萧锦行和哲哲的军队由一支攻坚的主力变为了打扫战场,收获战利品的运输队。

    对于这样的情况,萧锦行倒是乐于看到自己兵士毫无损失,只是军队的实际领导者哲哲就有些不痛快了。

    面对那些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岁不到的少年人摧枯拉朽般的胜利,自己跟在他们的身后一仗没打还是让他有些颜面扫地。

    他曾多次要求萧锦行允许他前往有苏氏黄金部落决战,但都被萧锦行给拒绝了。

    虽然萧锦行看到了哲哲的异常,但他却始终没有采取任何安抚哲哲的措施,只是让他好好的跟在自己身旁,缓缓向着有苏黄金部落行军。

    当初说好八路大军哪路先攻破黄金部落,就给哪路领兵者授予万夫长称号。

    可是八路大军却都停在了有苏人的黄金部落外,这个消息的到来,让萧锦行觉得有些意外。

    按道理来讲,有苏氏已经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才对,为何八路大军连一个小小的部落也攻不进去呢。

    带着疑惑,萧锦行下令全速行军,在两日后终于与对黄金部落形成合围之势的八路大军合兵一处。

    而萧锦行亲眼看着面前只有不到千人居住的部落,终于明白了这八路大军没有进攻的原因。

    因为在这个不到千人的部落里,一只长幡高高飞扬。

    那只杏黄色的幡上画着九龙逐日,在猎猎风中九条巨龙飞腾翻滚直摄人心魄。

    “是大巫?”

    萧锦行面露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哲哲,而哲哲却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的黄幡不敢说话。

    暗自叹了口气,萧锦行便明白了自己所猜不假。

    能让这草原上的万民朝拜,勇士们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的人,似乎也只有大巫了。

    他下令全军解除对有苏氏黄金部落的围困,而自己则只身一人向着有苏氏的牙帐下马缓缓走了进去。

    没有人在此时去阻挠萧锦行的行为,也没有人会对萧锦行的安危产生顾虑。

    因为草原上的所有人都明白一个至高无上的真理。

    那便是“大巫所在,杀戮即止。”

    也就是说,悲天悯人的大巫所在之地,是不会有任何杀戮行为出现的。

    看着萧锦行的身影进入了有苏人的牙帐,所有人只是站在远处默默地、虔诚的低声祈祷着。

    仿佛那条杏黄的幡旗和幡旗代表的大巫就是他们每日抬头遥望的长生天一般。

    不知为何,当萧锦行来到有苏氏的部

    落跟前时,耳边就仿佛有人在召唤着他前往那幡旗所在之地。

    但他没有惊慌、没有疑惑,只是平静的顺着心里的那个声音来源处走了过去。

    进入有苏氏黄金部落后,萧锦行惊异的发现,这座部落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每个毡房都看不到一个人存在,每间栅栏中也都没有一只牲畜。

    疑惑间,萧锦行迈上了部落最中央的一个颇大的毡房木制的台阶,这处毡房正是插着杏黄色幡的地方。

    萧锦行笃定的感觉得到,大巫就在毡房之内。

    萧锦行的心突然“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心跳声随着他踏上台阶所发出的声响一同震动开来。

    萧锦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长舒了口气。这才掀起了毡房厚实的门帘,钻入了那间黑漆漆的毡房。

    随着进入黑漆漆的毡房带来的短暂失明,萧锦行向着毡房内低头行了一礼。

    “有虞氏大头人萧锦行,见过大巫。”

    说罢后,他抬起了头,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线隐约间看到了毡房内坐着的四个人。

    这四人中为首的一人身形瘦小,低头不语,但他却正对着毡房的大门,正对着站在门前的萧锦行。

    他的身旁,一人手里捧着一根木棒低头恭敬的端坐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

    而毡房的下首,同样也是坐着两个人,因为他们距离毡房的门较近些,所以借着微弱的光线,萧锦行看的出这一老一少那愤恨的目光。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这两人目光早已经将萧锦行碎尸万段了。

    “希岩族长,这位就是你的仇人,你可以上前报仇了。”

    正当萧锦行看着那老少二人心中冷笑时,位于上首与自己相对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那话无喜无悲,也听不出是老是少。

    只是那声音却颇为平和,让人听上去会觉得十分悦耳。

    萧锦行自然明白,那人所指的希岩族长是谁,所以他便将自己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老少二人那里。

    但他只见其中一人连忙爬起,对着说话那人跪地施礼说道:

    “大巫所在,杀戮即止,希岩无驹不敢造次,违背长生天的旨意。”

    说罢后,那希岩族长像是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萧锦行目睹着短暂的一幕,心里却似沸水翻滚了开来。

    这诡异的气氛更让他有些犹豫,犹豫自己该不该学那希岩无驹的样子,跪地施礼。

    但短暂的挣扎过后,他还是抬起了自己的头颅。

    他的心里始终觉得,当六年多前父母已逝的时候,当心爱之人红尘陨落的时候,那号称清明的苍天也就死去了。

    所以能让自己心甘情愿跪下来的人,也都随着苍天的死亡而逝去,从此再未出现。

    而那些存在于世上,曾经让自己跪下过的人,现在却都成为了他最痛恨的人。

    “你呢?萧头人?”

    在朦胧之中,上首那人的话音又起。

    萧锦行突然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立刻施礼说道:

    “萧某即刻退兵。”



    萧锦行话音刚落,说话那人便用手敲了敲他面前的简陋的小桌子,

    随着指节击打桌面而发出的节奏传入毡房内众人的耳中,

    萧锦行顿时觉得自己心中起了一阵阵的舒畅感,

    方才一时间生出的那些紧张、复杂的情绪也少了许多。

    而跪在地上的希岩族长或许也是产生了这样的情绪,只见他再次俯首并且用极为恭敬的声音战战巍巍说道:

    “希岩无驹谢过大巫。”

    这时,萧锦行才突然发现,那希岩无驹竟然是带着哭腔在说话。

    萧锦行并不明白,方才那一阵阵的节奏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只听上首那被称为大巫的人缓缓言道:

    “巫音袅袅,止征伐,止杀戮,止嗔怒。

    虽然我不知道萧头人为何要兴兵攻伐有苏氏,

    但今日在我幡旗之下,还是希望二位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给我这老朽之人一些薄面。

    老朽十分感激二位,

    请各自落座吧。”

    大巫话音刚落,萧锦行却立刻施礼言道:

    “敢问大巫,巫音可止战乱、可止征伐、可止嗔怒,

    能否止住蠕蠕人的侵袭,能否止住夏族万民的恐惧,能否止住众生平等。”

    方才,萧锦行确实在那“巫音”洗耳之下,心情平和了许多。

    他也知道方才传入耳中的声音一定是极为难得的机缘,不然希岩老头也不会失态。

    但随着大巫口中所言,他似是突然间觉得眼前这大巫就像是个麻痹万民的骗子,

    骗他们如同牛羊等待着宰割,如同青草等待着践踏。

    若是真的能止征伐,止杀戮,止嗔怒,那自己这般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果然,萧锦行的话音将落,他便瞬间感觉到有数道目光看向了自己。

    萧锦行明白,自己的这番话定是惹恼了众人。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大巫却是“呵呵”一笑,说道:

    “好个萧头人,就是你们的姚君与我说话,怕是都不敢用这样的语气吧。

    不错,不错。

    坐下说话吧。”

    这轻描淡写的数个字,只听的萧锦行浑身汗毛倒竖。

    姚君,那可是五六百年前的人物,可听这大巫的话语,似是他与姚君都是说过话的,那这老怪物活了多久了?

    “老怪物活了多久,自己也记不清了。”

    大巫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唏嘘又一次响起在萧锦行的耳畔。

    听完此话浑身一震的萧锦行立时被这接二连三的奇异之事惊得不知所措。

    他竟然连自己在想什么都能够知道。

    突然,他又想起了当初有虞部落中的巫用空洞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情形。

    他苦笑一声,找寻了个与希岩父子相对的位置席地而坐。

    “拉合能看出他的心,我也能看的出。

    阿卡和阿佳觉得他是对的,我也正在看。

    阿莫,你觉得呢。”

    大巫低头说道,只是这话传入到了萧锦行耳中,却是有些不明不白。

    他抬起了头,却发现希岩父子也抬起了头,他们三人同时看向了大巫。

    只见大巫身旁的那人在大巫说话时低下了头,当大巫说完之后,便将头向着萧锦行转了过来。

    那是张什么样的面孔啊,

    萧锦行看到那手持木杖的人转面看来的一刻,便觉得天旋地转。

    只见那人的面孔长得颇为坚毅且又棱角分明,眉宇之间全是一股正气。

    他看着自己,而萧锦行的瞳孔却在不断的放大,

    记忆中那每日都对自己谆谆教诲的熟悉神态清晰的浮现在自己面前。

    “爹”。

    萧锦行刚要叫出声,便见那面孔又换成了一个颇为慈祥的模样,

    她看着自己就如同看待自己心尖上的嫩肉一般充斥着无尽的关心与呵护。

    “娘”。

    一个个变化的面孔深深的触及着萧锦行本该强硬却此时无比柔弱的心灵,

    一个个变化的面孔所代表的往事也如同烟云来去匆匆。

    终于当一切结束的时候,萧锦行冷冷的看着那个再没有丝毫熟悉感觉的面孔主人,冷哼一声。

    “这是萧某第二次被人看穿一切,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看向萧锦行的那人似乎是对萧锦行所讲的话有些吃惊,按理来说萧锦行应该害怕才是啊。

    他的面容立刻生出了诧异之色,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微微扬起了嘴角,似是笑了一笑。

    “逞口舌之快,只不过是一介匹夫而已。”

    见那巫开口说话,萧锦行倒是有些吃惊,

    他原以为各个部落中的巫都和有虞、有崇、陶唐部落中的巫一样,从不说话。

    但今日在这毡房内方知,原来巫是能够说话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冷笑一声,轻轻言道:

    “口舌之快?

    巫敢不敢与我打个赌,一个月之内,我定会叫有苏氏数十万人因为你的无礼而丧命。”

    萧锦行用冰冷的目光看着那巫,冷声说道。

    “敢?”

    那巫见萧锦行三番五次出言顶撞,便勃然大怒,

    他站起了身子,看向萧锦行的目光重新归于一种无限的空洞。

    “阿莫。”

    正当阿莫要再次施展幻术,将萧锦行拉入迷惑之时,久未言语的大巫却在此时出了声。

    那阿莫见大巫说话,便连忙止住了幻术的施展,向着大巫行了一礼,而后低头坐了下来。

    “阿莫,我着你看他,你却连人家的过往都扒了个精光,也难怪萧头人会生气。

    若你方才施了幻术,萧头人定会记恨与你。

    今日你若敢杀他便是违背了我在止杀的誓言,再也做不了巫。

    但你若是不能杀他,他方才所说的话也定会实现。

    你施展幻术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墨鲁吉河和厄尔娜河河水变成了红色,阿尔金山和博彦莫山的山峰全是秃鹫。

    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

    大巫的话语仍旧是一片平和,静静聆听的萧锦行这才发现,方才自己是真的动了杀气。

    而这杀气却被那大巫看的一清二楚。

    “大巫,萧某方才有些失态了,想来阿莫巫并无恶意,只是想看小子更加清楚一些,萧某这就向阿莫巫道歉。”

    萧锦行说罢,站起身来向着阿莫的方向深施一礼。

    阿莫点头还礼,但他却并未再向萧锦行说些什么。

    只是对着大巫恭敬的说道:

    “阿莫虽未施卦,但此子的想法或许有一成的希望。

    只是阿莫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于冒险了。”

    “这卦谁都不敢卜,纵然是我也是不敢卜的。

    既然你也看出了此子能够为我们带来一线生机,

    依我的想法便是姑且让他试一试吧。

    快六百年了,该变一变了。”

    大巫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他的话语中生出了一丝冒险前的颤抖。

    只因为他看得出萧锦行不仅有反抗蠕蠕之心,而且还做出了一番计划。

    这已经是五六百年来破天荒的第一次了。

    反抗蠕蠕之事,怕是这世间就连想都没有人敢想了吧。

    “萧头人,你也不必去试探龙城的反应。

    今日我可以告诉你,龙城不会介入你在草原上的任何纷争和计划。

    作为长生天的使者,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夏族,

    是一个想要不断延续子民生命而不至于在某一天被灭绝或者时时刻刻都处于被灭绝边缘的结果。

    只要你所做的事情和我们想要的结果是一致的,

    那么龙城将会在你取得全夏子民认可的那日,举你为尊,听你号令。

    不过,这条路是漫长的,远不会如你想象般的容易。

    在你走过这条路的时候,我们也会允许你去做那些你想要做的事情,

    虽然那些事情与我们夏人无关。

    所以,还望萧头人能够做好准备。

    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说罢,大巫缓缓站了起来,竟然对着萧锦行微微的一笑。

    萧锦行似懂非懂的听着毡房内希岩父子完全听不懂的话,突然间猛地站起了身来对着大巫跪了下去。

    “我想报仇,但我也同样想要带领大家走出那长生天不能普照的阴影,

    我将竭尽全力将各个部落聚在一起,让长生天的子民犹如铁板一块。

    纵然是战不过他们,也定要逃出他们的魔爪。”

    当萧锦行低下了头斩钉截铁的诉说着自己决心之时,方才还面带微笑看着他的大巫却从毡房内凭空消散。

    “萧头人,大巫走了。”

    低着头还在等待大巫说话的萧锦行在有苏氏巫的提醒下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了看阿莫巫,却见阿莫对着他裂开了嘴。

    “既然大巫开了口,

    那么从今日起,

    我将绝不会阻拦你做的每一件事情。

    除非我们到了生死关头。

    这是作为巫的责任,也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所以,萧头人,你大可不必因为我的存在,而阻碍了你行动的步伐。”

    阿莫说完此话,缓缓的走出了毡房。

    萧锦行看了看有些吃惊的希岩父子,内心却是一片平静。

    其实,早在当初从有虞、有崇和陶唐部落中的巫那里,萧锦行便明显的能够感觉的到巫存在的意义。

    这也是方才他敢只身一人来到有苏黄金部落的依仗。

    萧锦行从不冒险,他内心中早已笃定,这些巫是绝对不会干涉各部落间的那些纷争。

    不然的话,凭借着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的匪夷所思的能力,

    草原上的各个部落又怎会是一盘散沙,北狄又怎会试图脱离龙城呢。

    今日在这有苏氏的黄金部落内,萧锦行算是完全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希岩父子的身上,冷冷的看向他们父子二人:

    “希岩族长,你想要报仇吗?”

    这句话,萧锦行在刚进毡房时大巫也是说过的。

    但现在大巫已走,萧锦行便又一次向希岩父子二人问起了此事。



    希岩无驹看了看萧锦行那似乎带着些挑衅的眼神,许久之后这才低下了头,对着萧锦行施礼言道:

    “萧头人是大巫看重的人,我有苏氏又怎敢违抗长生天的旨意与你作对。

    虽然方才大巫和你所说我始终都没有听得太过明白,但我希岩无驹并不是个傻子,又怎能听不出萧头人的志向是想帮我夏族子民重现辉煌呢。

    既然连大巫都认可了你,要是希岩无驹再与萧头人作对,那我不就成了阻碍大夏崛起的罪人了。

    所以,萧头人,我们输了,降了。”

    希岩无驹的反应并没有出乎萧锦行的意料之外。

    萧锦行看了看已经低下了头的希岩父子,认真的说道:

    “希岩族长不必羞愧,我萧锦行会让你明白,今日你的低头将使得有苏氏的明日更加辉煌。

    今日你的羞愧,将会让你希岩家的后代拥有无上的荣光。

    我答应过大巫,我将退兵,我也定会实现诺言。

    但我今日只是将从有苏氏退兵,当明日的旭日东升后,我的兵马将会再次集结,杀向兹和有穷人的地盘,杀到华胥氏数千里外的沃野。

    不知道希岩族长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希岩无驹父子二人本已经耷拉着脑袋。

    因为不管怎么说,投降二字本就是可耻的,

    所以当说出二字后的那种无尽屈辱与羞愧让他们父子始终不敢抬头。

    只是当萧锦行说完此话话后,父子二人却同时抬起了头,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位长相颇为年轻,却又带着杀意的男子。

    父子二人相对一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震惊与兴奋。

    终于,希岩无驹向萧锦行施礼说道:

    “六百多年了,草原上终于有人能够继承冒顿单于的雄姿,想要一统这茫茫的山河了。

    只不过,希岩无驹老了,怕是无力去帮萧头人实现百万夏族人的梦想。

    只是我的两个儿子希岩万海和希岩不哥都是难得的勇士,他们将承载着我的希望,为萧头人奉上一臂之力。”

    说到这里,希岩无驹拍了拍身旁儿子的肩膀。他的儿子便立刻对着萧锦行跪了下来,振声言道:

    “希岩万海愿意将性命交给大巫选择的英雄,纵然身死无憾。

    万海这就去聚拢族人,与弟弟不哥一道,为萧头人效犬马之劳。”

    看着昏暗的毡房内希岩父子二人在自己面前慷慨激昂的表态,萧锦行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三万大军在有苏部落的西境休整了一月之久,在等到希岩万海和希岩不哥二人带领两万有苏人前来汇合后,他们便一同赶在大雪封山前出了玉麒群山进入到了兹人的地盘。

    原本应该极为难走的玉麒群山因为有苏 人的加入而变得容易了许多。

    毕竟在这里,他们世世代代都在努力的抵御着兹人那永无尽止的侵扰。所以每处山口,每处小路的位置,有苏人都了如指掌。

    踏上兹人的地盘后,他们将会按照计划兵分两路向西进军。

    哲哲带领着两万主力和哲托,哲蔑

    儿,术赤,叶儿温,忽老希、木华里、速阔、兀良合八名少年虎将一同北上对八部中最弱的有穷人开战进攻。

    有穷人的地盘位于一处颇大的盆地,那里虽然土地贫瘠,戈壁众多但却胜在地势平坦。

    那里不似有虞氏的水网密布,沼泽湿地众多,更不似有苏氏虽然满是山地,但夹杂期间的草原也相对较多。

    所以相较八部中的其他部落,有穷人从来都是极为不好战的那种。

    因为有穷人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基本的生存上,他们极少的人口也不足以让他们与周边部落相对抗。

    没有天堑屏障,但也没有丰美的草原,有穷人似乎很少遇到前来抢掠他们的外敌,即便是遇到了,有穷人往往应对的策略便是,让他们抢就是了。

    因为有穷人是真的没有多少值得抢掠的东西。

    所以按照萧锦行的想法,哲哲北路大军前往有穷作战,胜利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真正的考验却是如何能在有穷人贫瘠的土地上顺利行军,如何能够在这严寒中保住更多军士的性命。

    鉴于此,萧锦行将全军七成的粮草都给了哲哲,并告诉他此番作战,诛心为上,切不可如在有苏氏时那样,多造杀伐。

    有些时候,粮食比大棒更加管用,有些时候,给予生的希望比给予死的恐吓更能让人回心转意从而死心塌地。

    哲哲带着疑惑走了,萧锦行却明白,哲哲定能够想清楚此中道理的。

    只是兹氏这里,萧锦行却并不打算以和为贵,攻心为上。

    因为,哲哲刚走半日,兹氏的头人秋兹就已经带领着阖族四万勇士,向着萧锦行的联军陈兵列阵,虎视眈眈。

    若论八族之内,好斗之心最重的部落当属兹氏了。

    这个部落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雪域高原,他们的地盘如同有穷人同样的贫瘠,而且他们居住的地方还没有一处平坦之所。

    巍峨的群山中,兹氏的族人和部落分布在大大小小的山间谷地纵横处,

    因为放牧、打猎所能收获的实在是太少,所以从古至今来,掠夺便成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唯一途径。

    为了活命,兹氏全民皆兵,上至还能够爬上马的老人,下至刚刚学会骑马的孩童都是他们合格的战士。

    在兹人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妇孺老幼的区别,有的只是能战和不能战的区别。

    对于不能战的人,除了婴孩外,其余的人也就没有了继续活着的意义。

    就是这样一个铁血的部落,在月前听到逃过来的有苏人报信后,便迅速聚拢了四万能战的全部精锐,在兹人最厉害的,号称草原雄鹰的秋兹头人带领下,于大雪山外等待着萧锦行大军的前来。

    一年多前,当秋兹带领着不到五千的残兵从关内返回部落后,兹氏的族长就为此勃然大怒,将秋兹打发到了昆仑山下防备那里时常出没的野人。

    昆仑山中虽然还有神出鬼没的蠕蠕人,但那些蠕蠕人却并不会每时每日都会来部落侵扰。

    可是一些常年居住在昆仑山中的野人部落,却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比他们富裕许多的兹人部落

    。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些野人在哪天会突然窜出,将兹人的某个部落杀光、抢光。

    虽然野人只是极少数的存在,但依旧能够让悍勇的兹人产生深深的忌惮。

    数百年来,每当兹人集中力量准备消灭那些昆仑野人时,那些野人们便会凭借矫捷的身手和对昆仑周边山岭的熟悉,一次又一次躲过兹人的决战,让兹人有苦难言。

    而每次当无功而返的饭兹人退回去后,这些野人们就会紧紧尾随到兹人的部落,再次开始烧杀抢掠。

    但这一切,都因为秋兹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

    当秋兹来到昆仑周边山脉的部落后,一改往日对野人的针锋相对,主动用牲畜去换野人手中珍贵的人参、麝香等物。

    半年多后,昆仑周边的野人部落上下便都传遍了兹人不愿打仗,只愿用食物和牲畜换取人参等物的消息,便纷纷从昆仑山中的各处走了出来。

    毕竟,即便是再强悍的部落也不会傻到去无意义的打仗,去无意义的求死。

    一年过后,当秋兹带着五万野人部落子民归顺兹牙帐的时候,直惊得兹族长目瞪口呆。

    困扰了兹人五六百年的麻烦,却让秋兹在一年内彻底的解决了?

    当他问及秋兹是如何做到此事的时候,秋兹只是讪笑了几声,只道长生天护佑。

    可他内心里却是明白的很,教给自己欲擒故纵之计的,正是一年多前关内的那些秦国人。

    更准确点儿来说,教给他本事让他知道“上兵者伐谋”的人正是将入关拼杀的他们追杀至关外的死神方元恒和他麾下的一众秦将。

    众望所归之下,族长便令秋兹重新掌兵。

    而正当秋兹率领一万野人大军和三万兹大军等待着冬季到来后前去各处征伐之时,

    却听说了从遥远地方而来的有虞人已经攻破了有苏人的牙帐,准备进军兹的消息。

    所以攻略的大军就瞬间变成了防御的大军。

    多方打听之下,兹族长和秋兹等人也知道了有虞人出兵的原因。

    可是他们却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有虞人的草原受了灾,那么出兵攻掠了有苏氏的草原也就足以让他们渡过难关,

    但他们为何又要对兹人动手呢。

    兹人的地盘可大多都是在高原之上,纵然平原和盆地也是有的,但那里却多是些沙地和戈壁并不堪用,

    所以族长和秋兹并不认为有虞人会对高原苦寒的地方产生兴趣。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一项受到北狄部落侵袭的有虞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于向西方各部落动手了?

    须知以往数百年间,每当北狄部落攻击有虞人的时候,西方各部落从来都是有虞人求助的对象。

    不过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秋兹还是立刻下令全军启程,他们将在兹与有苏氏部落的边境线上以逸待劳,等待着有虞人的到来。

    因为据传,强大的有苏氏正是被有虞人八面突击之下,首尾不得相顾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丧失了战斗力的。

    秋兹可不想让他们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