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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樗里骅连夜赶到了玉霄关,但不巧的是,韩千人受邀巡查前四关军务并不在玉霄关,樗里骅又连忙回到木獬关等待韩云的到来。

    但整整一夜,却未等到一个人的到来。

    樗里骅也曾派出兵士守在玉霄关前,只待韩千人回关便马上去讨要援军,但回报而来的消息却是韩千人一夜未归。

    樗里骅知道韩千人一夜未归的消息后,不知为何却想起了安旭之之事,眼下要是援军再不发来,那么明日之战他或许要重复安旭之往事了。

    苦笑一声,樗里骅怔怔的看着东方朦胧的玉霄主关。

    东方渐渐发亮,不一会便升起了朝阳,樗里骅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坐等下去,便又派了几人分别到金牛、土蝠、水貐三关去找寻韩云。

    但刚刚目视兵士从关后跑去,便远远地又听到了西方关外戎人进攻的号角声。

    看着关外冲杀而来的戎人,樗里骅拔出佩剑立在关头。

    今日他并不打算上到关楼指挥,因为他觉得战事到了这般地步,兵士们总是希望主将能够站在身边的,他也希望通过此举来鼓舞守关兵士们的士气。

    大战一起便与昨夜樗里骅所料想的情况基本一致,没有自己弓箭手的压制,城头守备愈发吃力,嗖嗖而过的冷箭不时的射倒城头的守军,攀爬云梯而上的棒斧兵也在己方弓箭对城头的压制下源源不断地爬上了关城。

    樗里骅将全部战士安排在关内,要求关内的兵士随时登上关城代替阵亡的同伴。

    在箭雨之下,木獬关守军与攀城而上的戎人杀在一团。

    木獬军士见主将今日与他们一同站在关头,也是激起了凶劲,特别是安旭之、唐元、李季、柳郃等人更是无比悍勇,围在樗里骅身旁与近前的戎人进行着殊死搏杀。

    一时间叫骂声,惨呼声,戎人的怪叫声响彻关城。

    木獬关这座数百年的古老关城,此刻变成了血肉的磨坊。

    有别于前两日的攻防战,今日大战,两方兵士死伤的速度远远快于前两日,不到半日城头城下便已是尸横密布,汩汩血水顺着城墙流了下去,而城头古老的青砖上也涂满了血痕。

    许久之后,城头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在木獬关军士的悍勇反击之下,登上城头的戎人终于被绞杀殆尽。

    眼看一个千人队中的棒斧兵已经在城头死伤殆尽,远处的戎人弓箭手也不靠近,在身后军阵的号角声中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关城上的众人看着戎人后退顿时心中一松,数人瞬间累瘫倒在了地上。此刻没有人喜悦、欢呼,纵然他们做出了足以喜悦的奇迹。城头上的众人此刻只剩下了麻木,一种不知道何时会死去的麻木。

    樗里骅命军士将伤员和阵亡的兵士尸体抬下关城,并命高云策等人速速清点剩余兵士数目。

    一连串的军令下达后,樗里骅站在关头,西望戎人军阵,只见远处的戎人营盘依旧是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那里聚集了多少戎人兵力在等待着冲锋的号角吹响。

    樗里骅看着西方再次列队完毕的军阵前飘扬的戎旗上那轮血色的太阳正发出耀目的光芒,他凝视良久后又抬头看了看自己关楼上那面黑色的玄武大旗,面露出无比的坚毅。

    “死战!”樗里骅从嘴里吐出两字,身旁站着的兵士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主将大声唤道:“死战!”随后,满座关城上的秦兵同时大呼:“死战!死战!死战!”视死如归的萧杀之气从獬木关中缓缓散出,烘着那面玄武大旗猎猎翻飞。

    樗里骅站在总是穿着的那件黑氅下看着远方戎人军阵,他的耳边回荡着袍泽死战之声。他有些激动,瘦瘦的身躯随着声浪急剧抖动着。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或许这样才能在临死之前再体会一次母亲的爱意吧。

    正当樗里骅和木獬关众兵士准备迎接戎人的再一次攻势之时,突然,城头众人听到南方炸响一声惊雷,隐约仿佛似人声鼎沸之音传来。

    “乌拉、乌拉、乌拉!”

    关城上的众人脸色骤变,在确定声音是来自金牛关方向之后,樗里骅等人连忙登上关楼顶层眺望金牛关方向所在。樗里骅只见前日方才去过的那座雄伟的关城已经化作了火海,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乌拉”又一声惊雷响起,樗里骅看到,木獬关前的戎人也齐声喊叫了起来。众人在关楼上看的清楚,关前那些列好队准备发动攻击的戎人欢欣雀跃的举起兵器,一同大喊着:“乌拉”“乌拉”。

    此刻要是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也就不是樗里骅了,他知道,金牛关陷落了。

    虽然并不知道金牛关是如何陷落的,但关楼上的众人却知道一旦一关陷落,则其余三关将会腹背受敌。如果玉霄关不马上发兵夺回丢失的关隘,则其余三关就会陷入绝境之中。

    如果是以往正常的情景,那樗里骅只需分兵守备关后,等待玉霄关发兵即可,但昨夜今晨玉霄关所遇之事以及韩云的不知所踪,让樗里骅觉得金牛关破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报!”众人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身传来,“蹬蹬磴”一名兵士喘着粗气跑上了关楼,“报!玉霄关有令,命木獬关守军即刻退回主关。”

    “啊”,众人闻言皆是吃了一惊,樗里骅也是震惊不已,连忙接过军报,匆匆看了一眼。他不明白,这金牛关破,玉霄关去救援便是,为何又要放弃木獬关。

    四关互为犄角,一关被破并非事不可逆,但两关丢失局面就大不一样了。而且一旦木獬关、金牛关丢失,则南两关回主关的路都会被断,所以樗里骅闻令会如此震惊。

    他思索良久,一跺脚对身旁众人说道:“传我军令,火烧木獬关,随我速速退回主关。”说罢便要下关楼,但他发现高云策、安旭之等人并未依令办理,好像是觉得听错了的样子看着樗里骅。”

    樗里骅转身正色道:“情况危矣,火速依令执行!”樗里骅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着说出的。

    高云策第一个明白了樗里骅的想法,转身离去。而安旭之等人还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樗里骅,安旭之急问道:“樗里百将,火烧木獬关这、这。”

    樗里骅看着安旭之如土般的脸色,顿时明白木獬关是秦人将士用鲜血巩固和捍卫过得的地方,放火烧关,不仅仅烧得是这座关城,也是烧了他们内心里固守的精神支柱,又怎会轻易的接受。

    他对安旭之等人说道:“兄弟们,韩千人昨夜巡关未归,今日金牛关又破,玉霄关此时情况危矣,主关将令说的清楚,着我三关尽退,一同守卫玉霄关。

    若我等留在木獬关虽可杀身成仁,捐躯报国,但终归是违了将令。守住玉霄关则我等还可再图反攻,但如果守不住玉霄关则大秦生灵涂炭,诸位九泉之下可能安息?

    我等是玉霄关守军,是大秦守军,不是木獬关一地守军,诸位可否明白!烧掉木獬关一则延缓关外攻势,我等可从容撤退。二则将来复夺时也更容易些,关毁了,夺来再建就是!”

    说完后樗里骅径直下楼,其余众人相互看看也终是叹了口气按照樗里骅之令火速去将各自兵士收拢。

    三日大战,木獬关原本守军六百多人到了现在仅仅只剩下二百七十几人了,而且大多数兵士身受重伤。

    木獬关上备有火油,这是守城必须之物,用时也较为方便,樗里骅命人先是点着关下戎人尸首,再将关楼点燃,这才回屋取了鹿符等物带上狼崽领兵向玉霄关而去。

    一路上,樗里骅对兵士们不断解释此去玉霄关是依令回援,所以兵士们并没有怨言。其实对于兵士们而言与其战死在木獬关内,还不如回到玉霄关,因为怕死二字虽然难听,但终究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半个时辰不到,樗里骅等人便到了玉霄关前,远远向玉霄关望去,见那关城城门紧闭,关城外并无一兵一卒。樗里骅先是松了口气,后又轻“咦”一声,他想到金牛关与玉霄关的距离比木獬关与玉霄关的距离少了一半,但为何金牛关破关后,戎人还未到达玉霄关下。

    看着樗里骅思索的样子,高云策猜到了樗里骅的想法,对他说道:“或许戎人南下去取土蝠、水貐两关了吧。”

    樗里骅点点头,虽然心里总是觉得肯定另有隐情,但事关存亡也顾不了许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达玉霄关下,关上守军早早就打开了关门。他们看到了木獬关上燃起的熊熊大火,知道木獬关城已破,再看樗里骅这支队伍几乎人人挂彩,便赶紧让他们进了玉霄关内。

    从玉霄关关门守将口中樗里骅已经得知,金牛关守将吉云天也在半个时辰前退到了这里,但韩千人昨夜巡关后到现在仍然未曾回到玉霄关。

    玉霄关比木獬关要大的太多,但樗里骅再三思索还是让自己的兵士去往玉霄关后扎营,他觉得一旦玉霄关开战,关内势必要部署防务,留在这里只会制造混乱,所以还是到关后比较妥当,如果玉霄关守将命令自己兵士加入守关防务,那自己的人再进关协防即是了。

    看着自己的兵士撤出关外,樗里骅这才带着高云策、柳郃、李季、唐元等人上了玉霄关楼,他已从玉霄关守军口中得知现在玉霄关代守将是马元,而吉云天此刻也在关楼之上。

    一进关楼,樗里骅便听见许多人正在原属韩云的屋内争吵,樗里骅让高云策等人守在关楼前,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关楼内的众人此刻正在为是否发兵救援土蝠、水貐两关而争论不休,只听一人急声道:“马大夫,万万不可救援,前日玉霄关已经发兵千人派驻木獬、水貐两关,昨日又发兵五百人分驻金牛、土蝠两关,现我玉霄关守军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如何去救?

    再者说,如去救援水貐、土蝠两关势必要经过金牛关,现在金牛关、木獬关已破,发往二关的援兵定会腹背受敌,别说去救两关,到时候自保都是问题,马大夫三思啊。”

    樗里骅暗自点头,他听得出这是玉霄关副将路苌的声音,他虽然与这路苌并不熟络,但他也知道路苌是授得五百主之职,爵级上造。

    秦人边军中但凡获爵公士、上造、簪袅、不更,那可几乎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路苌今年四十多岁,是历经百战的将官,一番分析也是将厉害说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又听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难道就放任两关被攻破,韩千人和蒋宏、韩林辉以及近千名兄弟关破身死?”

    樗里骅闻言一愣,这是吉云天的声音,他有些奇怪,这吉云天只是百将,为何敢这样与路苌说话,而且樗里骅并不认为吉云天是有勇无谋之人,明知道路苌说的才是守关正途,为何要坚持去派兵救援。

    况且还有一事樗里骅也在心中横亘了良久,那金牛关他也是不久前才去过的,要说戎人攻破此关,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所以他也想知道金牛关是如何失守的。

    想到此处,他已进到了屋内,看见上首坐着一人,正是日前领援军去往木獬关的马元。此时这马元正六神无主,脸色入土般坐在上首,这哪里是一关之首的做派,回想他到木獬关时趾高气扬的样子,樗里骅便不由自主的心生厌恶。

    但不管怎样,那马元世袭贵族,虽然与路苌同为五百主,但韩千人不在玉霄关时也就他的爵级最高,依照秦例自然就尊他为首。

    这时,众人也看到了走进来的樗里骅,纷纷转睛向他看去,樗里骅向屋内施了一礼道:“樗里奉命退回主关,特向马大人复命。”说罢便与屋内众人纷纷点头致意,待看向一身血污的吉云天时,却见他满脸羞愧的低下头去,并不与自己目光相对。

    那马元见到樗里骅进来,却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站起身来快步到了樗里骅的近前,抓住樗里骅的手道:“樗里兄救我,金牛关破了,我们要死了。”说完竟然哽咽起来。

    樗里骅心里又气又好笑,但他在总制府这么多年,每日见到这般纨绔贵族也是多如牛毛,像这种银枪蜡头的货色早已是见惯不怪了,顿时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他发现马元的手心都是汗水,心下一软便拍了拍马元肩头道:“韩千人不在,马大人身为玉霄关主将万不可作如此妇人之态,有路大人和弟兄们在,定能守住玉霄关的。”

    马元听樗里骅这样说,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便擦了擦眼睛,强迫自己笑了笑拉住樗里骅的手走向主位。

    樗里骅赶紧松开马元的手退后一步笑道:“马大人切勿如此,樗里还是站着说话吧。”

    马元一呆,这才想起樗里骅只是百将之职,但他内心总觉得樗里骅和自己一样是贵族,如何能与这些泥腿子丘八混为一谈,但见樗里骅坚持也就自己坐回了主位。

    樗里骅对马元道:“马大人,方才我听到路大人所讲,樗里深以为然,但不知为何金牛关破后不去救援金牛关,而要我其余三关守军尽退?”

    说到此处,樗里骅的目光却看向的是路苌。因为樗里骅知道虽然马元名义上是玉霄关代主将,但军事上的事情还是要依靠路苌这般掌兵的将领,所以才有此一问。

    此刻,他只是想知道放弃前四关到底是何目的。

    但那路苌见樗里骅看向自己,便知道樗里骅的意思。路苌知道樗里骅也是贵族身份,所以并未对樗里骅直接问询自己感到有何不妥。

    只是听到樗里骅的问询后,路苌顿时脸色一变,对樗里骅回道:“这般蠢令岂是某能想出的!方才听到金牛关城破,某领兵五百欲去救援金牛关,但还未到金牛关便遇到了吉百将领着败兵往回跑。”说道此处,路苌看了吉云天一眼,又道:“我问他关城为何丢失,他说有内应打开了关门,寡不敌众才丢了关城。某与他合兵欲去复夺关城,忽又碰见随后而至的传令兵士说要四关守军撤往玉霄关,某知事已不妙,便领兵返回。为何让四关退守,你且问他,说罢伸出了颤抖的手指向马元。”

    樗里骅闻言心惊不已,他并不去问马元为何发令撤兵,而是转头对吉云天说道:“吉百将,金牛关有内应?”

    吉云天见樗里骅发问,叹了口气,面露惭色道:“昨日发来援兵被我安排守卫金牛关关门,谁知援兵内有戎人内应,趁我在关城上御敌时打开了关门,他们还放火烧了关楼。虽然我等也与冲将进来的戎人死战,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冲进来的戎人有千人之多,所以我就带着弟兄们.......”说到这里吉云天便止住不语。

    “内应,援兵”。樗里骅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突然,他轻声叫了一声“糟糕”,引得众人均看向樗里骅。

    樗里骅向众人连忙说道:“战前韩千人曾讲近日收拢援兵千人,这几日分别向各关隘派去了一些。我关内援兵分成了五个百人队使用,而关门则始终由原来的兵士把守,所以木獬关内应该也有内应,只是被分散开来,未能起势而已。”

    随即他转头向路苌问道:“路大人,玉霄关内可还有这些援军?”

    路苌一听此问,刹那间变了脸色,顿时也明白了樗里骅的意思,他拍了下大腿说了声:“坏了”,便连忙跑了出去。

    樗里骅面如死灰,他明白玉霄关门八成安排有新军把守,这才让路苌如此紧张。

    也是,谁会把百战精英安排去守门呢。这种相较于城头厮杀并不算危险的事情一般都会安排给新兵来做。

    “樗...樗里大夫,现在我们怎么办?”寂静的屋内好久才响起了马元颤抖的声音。

    樗里骅看了看马元,他知道马元此刻已经慌乱无主了,他称自己为大夫而不是百将,正是他内心里只认自己是大夫,是贵族,是更为亲近的同类人吧。

    樗里叹了口气道:“马大人,让四关守军退守玉霄关的将令是大人您下的吧。”

    马元此刻也知道闯了大祸,他当初听到金牛关被攻破,玉霄关只有千人,便非常怕戎人攻破玉霄关杀了自己。想来想去便想到了调其他各关守军回援主关的主意,所以在自己的几个家臣随从的怂恿下就下了将令。

    见樗里骅问自己,他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嘴巴如同捣蒜般“这...那...”几声就没了言语。

    樗里骅一边思索一边轻声说道:“马大人的将令下的好”

    马元又想解释,却听到樗里骅说自己将令下的好,稍稍一愣便眼中发光说道:“真的?”

    樗里骅满脸严肃的正色道:“如果马大人不下此令,则我木獬关今日定会如金牛关一样被戎人攻破,而玉霄关也会如此。”

    马元老脸一红,他也知道自己是歪打正着,并非樗里骅真的在夸自己。但他认定樗里骅是他的救星,所以也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樗里骅身上,便舔着脸继续问道:“樗里大夫,现在我等当如何做?”

    樗里骅说道:“现在只希望路大人能够在戎人攻打玉霄关前清理掉内应,马大人,龙德援兵何时能到?”

    马元一听还有希望,顿时来了精神。

    “韩千人昨日便派人向龙德城告急,方才我又派人去了龙德城,想来还需两三日才能来吧。”

    樗里骅点点头,他也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援兵上,玉霄关有内应,那么其他各关说不定也有内应,龙德城又有多少兵马可以支援自己。

    看来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了。

    樗里骅又问道:“昨日韩千人去巡关至今未归,马大人可知韩千人去了哪座关城,又出了何事?”

    马元回道:“韩千人昨夜接到水貐守将韩林辉的军报,说是水貐关昨日大战死伤惨重,请玉霄关速发援军前去救援。韩千人得到军报后便领了亲兵援军去了水貐关视察,但自走后就再没有了消息,我等今晨派去联络的兵士也至今未归。”

    樗里骅正要继续询问,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了“呜呜”的号角之声,樗里骅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那马元见樗里骅如此,便急忙问道:“樗里大夫,这是什么声音?”

    “戎人来了。”说罢,樗里骅便不理闻言抖成一团的马元,走出了关楼。

    出了关门,樗里骅对着高云策耳语一番,便急匆匆走向城头。

    自姚君时代以降五百余年间,玉霄关与木牢关、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弥神关、武藏关一同矗立在须弥山脉之上,扼守着联通山脉东西的七条通道。玉霄关在七关最南端,也是七关中最为险峻,地势也最高的关隘。夺取此关则可北插萧关后背,向东直捣西京,向南取道蜀北道进入蜀国境内。

    但数百年来,还从未有戎人能够攻破此关。

    但同样的,数百年来,也从未有戎人如此不计生死的发动叩关之战。

    戎人虽然全民皆兵,但到底生在贫瘠蛮荒之地,人口稀少,经不起过多的伤亡。

    走向关城城头的樗里骅一边行走,一边思考着目前的局势,他觉得戎人不可能同时在须弥七关发动和玉霄关规模相差不大的攻势,只会选取一两个关隘而已,所以如果此番能够揪出内应,抵挡住戎人的攻势,则根本不需怕他们长期围困玉霄关,因为这么多的大军在这群山之中是需要的大量粮草的,樗里骅并不认为戎人会携带大量粮草来爬山攻打关隘。

    不过显然此刻防卫玉霄关的重点并不在于关外的戎人大军,而是关内那些隐藏在秦军中间的内应。

    樗里骅走下关城到了关内去找路苌,他知道如果不能迅速清理掉内应,那么守关之战就会更加麻烦。这就好比与人打架,一人轻装上阵,一人却背着百斤的石头。

    好在玉霄关并不大,不多时樗里骅便看见了路苌正领着一队兵士站在玉霄关兵士日常休憩的地屋之上。

    见樗里骅向着自己走来,路苌也迎了过去对樗里骅说道:“樗里百将,我已将近几些时日来到关内的三百多兵士押在石屋之内,事关重大来不及细细盘问,只好先如此了。”

    樗里骅点点头,对路苌施礼说道:“路大人可还有何事吩咐,樗里这里还有些兄弟此刻正在关后修整,随时可以上阵杀敌。”

    路苌看着樗里骅,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樗里百将和木獬关的兄弟们历经三日大战,某也知道需要时日修整,但事关玉霄关存亡,还请樗里百将能够将兄弟们调入关内协助守城。”

    樗里骅连忙应道:“理应如此。”说罢见内应之事虽然处理草率,但总归是有了办法,便转身往关外走去。

    樗里骅知道自己的兵士中,绝大多数也是近日来玉霄关的援军,数日前才由马元调援木獬关,而原来木獬关的老兵士数日大战下来也只剩下六十余人,所以除开这些老兵,其余的两百多人中保不齐会有多少内应。樗里骅心下决断,内应之事定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不然自己的兵士人人畏惧,草木皆兵那可就不妙了。

    樗里骅刚一回到关后营内,便立即召集安旭之、李季、唐元、魏元琦、梁青书、柳郃等人商议,并将方才关楼上所议之事说给了众人。

    未出意料,所有人也都是大吃一惊。

    魏元琦说道:“自古以来,戎人与我秦人交战时虽也曾出过叛徒,但却是凤毛麟角,大多是刑徒贼匪之辈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但现下出现了这么多内应当真是闻所未闻。”

    梁青书、柳郃等人均点头称是,显然这事太过于离奇,众人也都一时不知所措。

    樗里骅看着众人道:“我有一法想与诸位商议,现在我们的老弟兄们还有六十余人,我想请各位将这六十余名弟兄们分到其余五个百人队中担任伍长和什长,一来以老代新提高战力,二来也能随时处置突发状况。”

    樗里骅说完看着大家,这时梁青书有些犹豫道:“樗里百将说的办法虽然可行,但如让新军兵士们知道了,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樗里骅摇摇头道:“这也是权宜之计,且我木獬关兵士伤亡过半,如此整编也并不是坏事。但即便如此,各位也要记住,切勿对兄弟们透漏半点风声。”

    众人齐声应“诺”离去。

    樗里骅再次入关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他得到传令兵士来报,说是戎人已经到了关下,马大人和路大人要樗里骅速速带兵入关。

    樗里骅带着整编好的三个百人队再一次进入了关内。

    三个百人队分别由魏元琦、柳郃和梁青书带领,而李季、唐元则留在了樗里骅身边,随着樗里骅去了关城之上。

    怕被熟人认出,安旭之则被樗里骅安排到了魏元琦的麾下,临行之前樗里骅向他再三叮嘱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被人发现。

    樗里骅等人登上了关城,来到马元和路苌身边,只见路苌眉头紧锁,而那马元则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樗里骅心下有些惊奇,走上前去正想发问,但见路苌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疑惑一般,向着关外指了一指。

    樗里骅顺着路苌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关外黑压压的戎人队伍中竟然出现了秦兵黑色的战衣,这些身着黑衣的秦兵人数约在六七百人上下,大多数手持长戈和秦弓,见城头有人指向他们,人群中很多人低下了头。

    降兵,竟然是降兵。

    秦人最忌被俘虏,如果战败大多会寻机突围,突围不了则多数会选择战死殉国,但敌方军中出现了这么多秦兵明显的超出了樗里骅的认知,而更让樗里骅震惊的是这些人不仅做了俘虏而且还加入到戎人战列成了降兵。

    被俘虏和主动投降是截然不同的,樗里骅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这几日的经历如同梦境般让他大脑一片昏沉。

    摇了摇头,樗里骅对马元、路苌说道:“两位大人,这些人可是南二关的兵士么?”

    路苌点点头称“是”。

    樗里骅盯着那些降兵注视了许久,许久。

    打破宁静的是樗里骅这几日早已听惯了的戎人号角声,“呜呜”声过后,漫天的箭如飞蝗般落入了玉宵关。随后,大批步兵乘着箭矢的压制提着数部云梯冲将上来。

    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因为戎人到玉宵关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两个时辰左右的战斗过后,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戎人便下令后退,于玉霄关前五百步扎营修整。

    戎人的营帐在玉霄关前扎的密密麻麻。因为地势起伏不平,所以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数量。

    密密麻麻的营帐背后,夕阳如同血染般发出炽红色的光芒,缓缓落入了群山之后。

    玉宵关一片宁静,但这宁静里影藏着漫天的血腥,戎人在关前留下了近千具尸体,而玉宵关也阵亡了三百多兵士。

    这才短短的两个时辰,战争就展现出与前四关截然不同的模样,关内到处都是戎人的箭羽。

    四关失守前,玉霄关本有兵士一千五百余人,后来金牛关撤回近两百人,樗里骅带来三百人,玉霄关守军军力又有所提升。

    但今日战陨的兵士高达三百多人,另有三百余人被路苌关在了地屋之内,可战的兵士却只剩下一千三四百人上下,这其中还包括一些重伤的战士。

    今日大战结束后,兵士们便生火造饭休息起来,而樗里骅也被马元、路苌唤去商议军事。众人商议之后得出的结论只有死战,因为玉霄关后再无去路,只能坚守到龙德城发来援兵或者戎人自己撤退。

    戎人兵少,以往作战大多不会在这些险关之上白白损伤战士。但连日以来的作战,仅玉霄关一地,估计戎人就死伤了近三五千人。三五千人的死伤对于戎人偏师来说已是不可想象的数量,以往只有在萧关作战时才会发生这样的损失。

    所以众人估计,戎人今后再向这几日般疯狂攻击玉霄关的可能性不会太大,或者再坚持几次攻击就会立于不败了,因为戎人负担不了如此高的伤亡,更负担不起如此多的粮草补给,所以坚持的时间越久,局势对玉霄关来讲就更为有力。

    商议之后,众人尽皆散去。但马元显然是心情大好,他明白了这座玉霄关之所以称之为雄关,本就是易守难攻之所,历史上是从未被攻破过的地方。

    他突然想到,这次戎人侵关之战后,他将获得戍边贵族子弟们从未想过的雄厚战果,升爵加官已是定局。

    先悲后喜,前途明朗让他不禁感叹人生的大起大落当真是精彩万分,想着想着不由得吹起了口哨来。但这口哨不吹则已,一吹便觉得有些尿急。打了个尿颤,他对身边的护卫随从摆摆手走出了自己的屋子,转身去了茅房。

    关楼上有专门为主将开辟的茅厕,离马元的住处相距不远。不多时,马元进了茅厕便听到一股流水之声。

    专注放水的马元并未看到,他的身后站着几个身着黑衣之人。

    樗里骅从关楼上下来以后就发现高云策已站在关楼下等着自己,他并不急于上前只是缓缓从关楼走了下去。

    关楼和关城上站立着的秦兵大多也在这几日听闻过这位木獬关守将去关外勘察的故事,所以看向樗里骅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敬意。

    高云策见樗里骅走了下来,便与他并排而行,轻声说道:“百将大人所猜不错,吉云天今日将他的兵士安排在城门处,但奇怪的是白日大战时他并未发难,我与二十多名弟兄们假扮搬运兵器物资,他们也没有对我们为难。”

    樗里骅思索了一会,说道:“他是在等待时机。”

    高云策微皱眉头:“等待时机?大战时便是最好的时机,还需等待什么?”

    樗里骅对高云策言道:“高兄大意了,你若是吉云天,今日大战时打开城门,那些戎人拿下玉霄关的几率有多大?”

    高云策想了一会说道:“半数几率,虽然吉云天把控关门,但玉霄关的大门地势特殊,戎人由下往上攻击尚需时辰,如果关内和关城守军发现及时,吉云天的军士不一定能在戎人进关前守住关门。”

    樗里骅点点头,道:“吉云天与戎人是约定了时间的,今日戎人攻打关城时关门处并未安排多少兵士,显然他们也不打算在今日就里应外合,夺门破关。我只是担心。”说道这里,樗里骅显然是对自己的猜测有些拿不准,并不想说出来。

    高云策明白樗里骅正在思考对策,所以也不打断他的话,只是默默跟在身旁。

    眼看就要到自己兵士的营盘了,樗里骅对高云策说道:“高兄,你带着兄弟们回到关门处,今夜如发现关门异动则诛杀吉云天制造混乱,但不需与其他兵士发生冲突,如事有不怠则务必保全自身为要。”

    高云策道一声“诺”,刚想离去但又犹豫片刻转身追上樗里骅问道:“百将大人为何不将此事说与主将和副将大人?”说完定睛看着樗里骅,

    从樗里骅的目光中,高云策隐约间似乎看到了答案,只见樗里骅紧皱眉头,面色难看。

    “高兄,小心从事。”樗里骅抓住高云策的手说道。

    “定不辱命”,高云策也紧紧握住了樗里骅的胳膊。

    说罢二人分道而去。

    樗里骅向走了几步,又驻足站立在原地,他满目都是吉云天的模样,那个耿直爽朗的汉子为何会是内应。

    想到此,樗里骅闭住了眼睛,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睁眼快步向前方的黑暗中走去。

    夜已渐渐深了,虽然是春季,但玉霄关地势太高,随着入夜气温便渐渐变得寒冷起来。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关内的各部兵士们都已在自己的营盘熟睡,原本用作兵营的地屋前有十多名兵士持戈守卫,那里关押着三百多名不久前才来到玉霄关的新兵。

    他们被集中关押后告之,自己这些人中有戎人的内应,所以需要审查看管。虽然部分兵士极为不满,吵嚷着要去见主将,但当为首的几人被一顿棍棒打倒之后,其余的人便停止了叫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日后的审查中,毕竟他们明白自己是清白的。

    今夜的玉霄关格外寒冷,虽然地屋中没有寒风,但却让人觉得有些阴冷,寒气透骨,因为没有被褥,所以纵是深夜也没有几人能够睡得着觉,他们此刻只好依靠在一起,呆呆的坐着。

    忽然,众人听到地屋大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地屋大门锁链打开的声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大门的方向。大门打开后,数十支火把发出微弱但又刺目的光芒,光芒中,又有数十人抬着兵器走了进来。

    路苌作为玉霄关副将,每日的巡营查岗是必不可少的,况且戎人就在关外他又怎会有心思去休息。

    看着此刻关楼上已经熄灯的那间屋子,再想想那间屋子的主人白日里看着戎人阵列竟尿了一裤裆的模样就觉得恶心,他忍不住向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作为已经四十多岁的老将,路苌用他二十多年的时光和无数次生死相博赢取了上造的爵位,原本想着今次戎人侵关后便解甲归田,荣归故里。

    用他积攒了半生的积蓄为年满二十岁的儿子讨一房媳妇,再好好地看着自己女儿嫁个好人家,这一生便足矣。

    但半年前,来自家乡的更卒更戍玉霄关,自己认得其中有位后生正是自己邻家吕三的儿子吕卫,便将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做了护卫。几日下来他便觉得这后生处处躲着自己,在自己“威逼恐吓”之下,那后生告诉了自己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

    半月前吕卫从军营回到家中,准备携带去往玉霄关使用的衣服等物,快要到家时发现路苌家仿佛有许多人,他有些好奇便想过去看看。

    但不看则已,一看便吓了吕卫一跳。他老远就看到数人在用木棒击打路苌的儿子,吕卫连忙躲进了草丛,仔细看了许久才发现是龙德城世袭贵族官大夫王虎及其族伯王鹤等人要抓走路苌年仅十五岁的女儿,随后更是看到路苌的老妻也惨死在王家爪牙的刀下,待王家的人走后,他在草中爬了半日才出来,发现路苌的妻儿均已丧命。

    听闻此信,路苌当场便晕了过去,原本那后生觉得路苌会回去报仇雪恨,但发现路苌醒来后却并未有何异常举止,反而是叮嘱他切勿再将此事告知他人。

    三日后,龙德城发来兵器粮草时带来一封官信,信上所讲官府接到报案,发现路苌家遭遇贼匪抢掠,路苌妻子均丧匪手,女儿不知所踪,信后还对路苌勉励一番,随信还送来了一些钱物,说是官家的抚恤,并要他专心杀敌。

    路苌接到信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哭一场,并且对官家的抚恤表示了感激。

    路苌并非不想报仇,但打老了仗的人又怎会像毛头小子一般冲动,他在内心中筹谋了种种计划,但反复思量都觉得不太妥当,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一位自称是夏国单于使者的人找到了他并且告诉他报仇的方法,这个方法虽然让他有些犹豫,但最终想想惨死的妻子,想想失踪的女儿以及自己对这个黑暗世道的不满让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在半年的时间里,他秘密联络自己的旧部吉云天、蒋宏、韩林辉以及一些信得过的老弟兄,想说服大家和自己一道投戎。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大家后,所有人都表示了同意,原来他们早在自己之前就接受了戎人的策反。

    对他们来讲,投戎的动力只有两个,其一是对权力的渴望和对秦国贵族世袭垄断要职的不满,其二是因为他们知道,戎人单于原来也是秦人,这也是路苌会答应那使者计划的原因所在,投戎和投靠秦单于在心理上的区别可是有着天差地别的。

    对路苌而言,能够阻止自己拿下玉霄关进而带兵到龙德复仇的人只剩下了韩云和木獬关守将安旭之,但这两人是一同从木牢关调任至此,他也不敢轻易去策反,生怕功亏一篑。

    但他也知道那韩云和安旭之均是铮铮铁骨的汉子,不到万不得已,自己并不想害了二人的性命。正当路苌有些发愁的时候,一次戎人小规模的入侵让路苌又看到了希望。

    那次木獬关之战,玉霄关来了一名从西京来的使者,他听闻戎人攻打木獬关,便阻碍韩千人出兵救援,韩千人先是不听,那人便出示了一物让韩千人看过后就没了话说。

    那贵族让自己的兵士去了木獬关,不久之后便有探子回报说戎人已攻进了木獬关内,韩千人忙调兵去援,而那使者也跟了去,后来得知木獬关失而复得,那使者却再也没有回来。

    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个机会,随后他让人从龙德带了坛酒,便寻韩千人一同饮酒,他乘韩千人喝醉对他说了些“贵族欺压太甚”之类的话,果然那韩千人破口大骂了半日不止。但当他说不如杀回去斩了那些鸟贵族时,那韩云却不置可否,让路苌也不知道这韩云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拿不准主意的他将此事告知戎人那方的联络人,对方数日后来信说:“此事可为,此人可用,但需缓缓图之。”

    走到今日,大功即将告成,韩云被自己几人设计旷去了韩林辉处,十之八九也已被戎人俘虏,而那木獬关守将安旭之却传来消息说是战死疆场,倒让他唏嘘不已,扼腕叹息。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玉霄关又出现了新的麻烦,确切的说是两个人,一个马元,还有一个樗里骅。

    对这两人路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这马元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樗里骅却是个人才。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有心计,若不是在自己的授意下让吉云天演了一出戏,把樗里骅关注的重点引到新兵身上去,或许此番大计会因此人的出现产生变数。

    但变数并非是定局,在自己筹谋已久的准备之下,一个区区百将又能如何掀起大浪。

    虽然这样认为,但路苌毕竟久在行伍,为求稳妥他还是命人抓住了马元,因为他怕一旦关门打开,让樗里骅掌握了马元和玉霄关守将印信,关内兵士有了指挥就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与约定的时间尚差一刻钟,一刻钟后这玉霄关将彻底变色,他已经想着带兵杀到龙德,将王家斩尽杀绝报仇雪恨。

    想到此处路苌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踏踏踏”一阵脚步声从远处的黑暗中传到路苌耳中,路苌抬头向前方黑暗中看去,却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路苌此时已经快到了关门处,他本想亲眼看看打开关门的计划实施,看看戎人涌入关内,同时也想再挽回一些守关弟兄们的生命,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让坚守城关的秦兵在戎人攻击下放下武器。

    毕竟玉霄关内与他合谋,知道他计划的人并不多,这关城里大多数兵士只知道守关御敌,并不知晓自己的主将已经降了戎人。

    那瘦瘦的身影慢慢走到了路苌的近前,正是身穿一袭黑氅的樗里骅。

    路苌有些惊讶,这深夜里为何能够在此地遇到樗里骅,随后他马上明白了过来,看来樗里骅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他还是面色如常,对樗里骅问道:“夜这么深了,樗里百将为何不在自己营盘却来此处?”

    望着路苌满身满甲的露水,樗里骅施了一礼,道:“路大人不也是深夜巡关,并未安歇。樗里想来主将尚未就寝,自己哪敢酣睡,就想陪伴路大人一同巡关。”

    路苌当然不会因为樗里骅几句话就相信他只是为了巡关而已,但看着樗里骅的神态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便挥了挥手让身后两名兵士退后,自己向樗里骅走近几步,轻声道:“樗里大夫可是有要事找老夫商议。”

    看着年过四十却已经胡须花白的路苌,樗里骅叹了口气,对路苌道:“路大人可知,樗里家自从姚君分封以来,参加了所有戎人侵关之战,阵亡之人不计其数,我也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战死在萧关城下,那年我只有五岁,便暗自立下誓言要为父报仇。”

    路苌点点头道:“秦国贵族本就负有守土之责,姚君当年几乎将麾下良将都封在秦国也是这个目的。”说罢路苌竟然微微一笑,让樗里骅觉得有些怪异,因为他从未见路苌笑过,但这笑容里却写满了嘲讽二字。

    “当今天下纷争,我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也知道各国都想僭越天子。现在天下礼乐崩坏,贵族们也只知道鱼肉乡里,争权夺利,哪里有一丝守土保民的心思。”

    说罢,路苌定睛看着樗里骅,却见他并不恼怒,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路苌所讲的话。片刻后,樗里骅抬头道:“路大人可知为何不论贵族庶民,只要父母亡故,其子要守孝三年?”

    路苌闻言一愣,心中有些糊涂,刚才他所说的话已是将樗里骅都骂了进去,本以为两人会撕破脸皮。却没想到樗里骅突然问出了这样的奇怪问题。

    当然,他也不怕在关破之前先杀一个贵族子弟,虽然他对这樗里骅也是颇为欣赏的,但他更知道留着此人后患无穷。

    其实路苌本想待关破之后再找寻樗里骅并除之的,但他惊讶的发现樗里骅竟然送上门来了, 这等不习武的贵族在自己眼中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才放心的让护卫退后麻痹樗里骅让他放松警惕。

    此刻,路苌并不急于对手心里的蚂蚁痛下杀手,他对为何樗里骅突然转移话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微微思索后也不晓得樗里骅用意,只得道:“尽孝三年,古来皆是如此,以示对父母的尊重,樗里百将为何问我此事?”

    “非也,路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古以来人都知道要守孝三年,这是规矩,有人守规有人不守,全凭于心。

    但守孝三年真正的原因是在于一个婴孩生下来后,直到三岁时方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所以才要在父母亡故后守孝三年,以缅怀父母之恩,这是发乎于心之举,并不需要强迫。

    这就好比我等秦国军士虽然人人都知道要舍身报国,但真正舍身的原因却不在君恩,不在大义,而在于这片养育着我们的土地,养育过我们的列宗,我们又要去养育的子孙。如果这一切让戎人夺去了,那我们就没有了母邦,没有了生养子孙、耕耘获食的土地,没有了祭祀的宗祠,没有了根。所以,我们便要抵御外寇,不给他们一寸土地。

    这不是庶族之事,不是贵族之事,而是全天下人之事。”樗里骅死死盯着路苌振振而言道。

    路苌听完樗里骅所讲之后,便立在原地,良久不语。

    樗里骅看到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呆滞起来,过了片刻,路苌才长叹一口气,说道:“还是低估了樗里大夫,樗里大夫是如何看出来的?”

    樗里骅听路苌问出此话,便知自己并未说服于他,那路苌竟连句抱怨的话也没有,看来叛秦之念早已根深蒂固了。

    他虽然早有失败的觉悟,但为了这玉霄关,为了大秦数百万黎民百姓他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来找路苌,并未将自己安危放在心上,但眼见失败,还是心里有些失落。

    樗里骅并不看向路苌,他扭转过头去看了看关门的方向,轻轻的说道:

    “其一,昨日你与吉百将演的戏有些拙劣,太过明显了,虽然引我指出新兵是内应,但也让我产生了怀疑,这么明显难道路大人会看不出来非要借我之口说出?

    其二,与戎人一战,路大人调上城头的均是玉霄关内的百战老兵,伤亡最大的也是这些老兵,如果路大人不知道珍惜兵士那就是想借刀杀人了,我想路大人戎马倥偬数十年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其三,路大人明知吉云天的异常,却依旧让吉云天领兵守关门,不知道路大人是对吉云天的特殊信任还是另有他谋,也让我有些怀疑。

    最为重要的是,关外归降戎人的秦兵按照之前的分析都是新兵,但是具樗里所观,那些人战衣褴褛,显然穿了颇久,路大人何时见过新兵战衣如此之旧了,而戎人军阵中穿着新衣的降兵却寥寥无几。

    昨日韩千人失踪,路大人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玉霄关统帅,虽然上面还有个马大人,但他根基不稳根本就没有威胁,只能对大人你言听计从。

    前些时日见戎人不计生死的攻击我獬木关,我还在奇怪为何要做这得不偿失之举,后而隐约觉得他们仿佛对拿下玉霄关颇有信心才会如此,至今才知道戎人依仗的原来是路大人。

    路大人,樗里斗胆想问问,为何要如此做?”

    路苌瞪大眼睛,看着樗里骅许久方才说道:“除了中枢没有见过的几位将军外,路某从没有遇到过能够看的起的贵族子弟,樗里大人是第一个。

    若是以往路某定会生出跟随大人鞍前马后的念头,哪怕大人只是名什长。但事已到此地步,如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路某再也回不了头了。”说罢,路苌将手挪到佩剑剑柄之上。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在旦夕,他要赶快除掉樗里骅。

    只听樗里骅又问道:“秦国待路大人不薄,路大人却背叛母邦,手足相残,樗里不明白,路大人可否告诉我为何如此。”

    “待我不薄,哈哈哈,我老妻独子惨遭王虎王鹤毒手,幼女又被王家抓去生死不明,樗里大人,如今我家破人亡,你说国恩浩荡待我不薄,这就是待我不薄之举?”

    樗里骅闻言一呆,说道:“王鹤?龙德王家?那王鹤已被我杀死,路大人的女儿应还在原州城。”说道此处,樗里骅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原来是路苌挥出的剑已经离自己脖颈只剩寸余,但却随着樗里骅的话音刚落而同时停了下来。

    那路苌此刻已是满目泪水,眼中也尽是迫切之色的看着樗里骅。樗里骅哪里还会等路苌询问,赶忙将之前诛杀王鹤以及王虎搜罗民间美女五人送给赵之泽之事向路苌说了一遍。

    樗里骅刚说完让路苌与自己一同去原州救他女儿,自己的老师可以帮忙时,却只听“轰隆”一声,玉霄关的关门打开了。

    路苌眼中噙满泪水收回了宝剑,看了看樗里骅单膝跪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道:“樗里大夫为我手刃仇人,路某唯有以礼相报。但以后刀剑无眼,还请樗里大夫保重。”说罢起身向关门处扬长而去。

    知道自己的女儿还在人世,路苌忍不住心中的惊喜,往关门处走时偷偷流下了热泪。

    自己不惜与全天下为敌,不就是为了家人,为了复仇么,现在知道女儿未死,仇人已经被樗里骅除掉一个的消息让路苌卸下了心中的重负,他的心中从惊喜再到狂喜又变成悲伤最后回归平静。

    见关门就在眼前,那里的兵士们也都满面紧张的看着自己,路苌这才打起了精神,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出乎路苌意料之外的是,关门打开之时,除了关头响起了一阵惊慌的喊叫之声外,关内竟然并无慌乱,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连忙快步跑向关门。

    “叛军欲放戎人进关,杀叛徒啊,杀啊”一声爆响响彻关内,随之而应的是数百人的冲杀之声。

    与此同时,关外也响起了戎人冲锋的呼喊之声。

    路苌跑到关门处才松下了一口气,他看着通往关外的关门内隐约可见人头攒动,不用想便知是戎人的大军已至。

    他深知摸黑夜战乃是大忌,但当初戎人那边的主将执意要如此才不得不在夜间打开关门,行那里应外合之计。

    其实如果玉霄关没有了樗里骅,这夜袭定当异常完美,说不定关内的兵士也不会死过多的人,就会在生死威胁下选择和自己一样投向戎人。

    但路苌知道,因为有了樗里骅,一切都变了样子。他听到了关内的杀声,知道肯定是樗里骅的兵士正往关门处杀来。

    路苌找到了吉云天,见他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便忙问周围兵士缘故。

    兵士对他说:“方才打开关门时一伙人一拥而上准备刺杀吉云天,被他们所击退,但吉百将也身受重伤。”

    路苌又看了看吉云天身旁躺着的另一人,向他啐了一口,向兵士们大喊:“弟兄们,事已至此,唯有死战才能求活,诸位随我坚守关门,待戎人进关。”说罢拔出宝剑,只待关内秦兵而至。

    路苌以为,虽然樗里骅猜到了自己是内应,但他人微言轻且对此事获知时间仓促并不足以扭转大局,但也不得不防备樗里骅安排的诸多后手,方才刺杀吉云天便是如此。

    目前叛军人数约在两百多人左右,此刻站在关门处倒也是固若金汤的模样,只待数息过后戎人从关门杀出,他们就算是赢了这场豪赌,纵然樗里骅再有能耐,又岂有回天之力。

    百步、八十步、七十步,关门处的的兵士们握着手中的长戈,看着远处杀来的秦兵。终于到秦军冲至六十步的时候,有人大喊一声,“让开关门!”,只见关门山洞内密密麻麻的戎人吼叫着杀了出来。

    “什么声音?”这时,兴奋中的叛军里有人突然听到密集的破空之声,“箭,是箭!”只听有人惊恐的大喊道。

    话音未落,便听关门出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和箭矢入体之声交相错落。

    数百支箭矢同时射向关门处密集的叛军和戎兵队伍里,像收割麦子似的瞬间倒下了一片。而没有倒下的叛军也绝望的发现,又一轮箭矢从天而降。

    短短数息,关门前已经没有几个站着的活人了,只剩原本密集队列边缘的数人而已。他们呆呆的看着关内的秦兵蜂拥而至,用手中的长戈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秦兵冲杀到关门时,箭雨已经射了三轮,乘着月色,他们在关内已经看不到站着的叛军,便一股脑的冲进了关门。漆黑的溶洞让战斗变得更加简单,只是听到人声便刺出手中的长戈即可,战斗的双方都爆发出惨烈的呐喊,而呐喊声又成了双方唯一刺杀砍杀的目标,就这样过了许久,也杀了许久。

    在又一次挥出手中的长戈后,许小羊便已经力竭,再也抓不住手中的长戈了,他叹了口气,等着自己被前面黑暗中的戎人砍杀。

    四日前他来到玉霄关,昨日却被莫名其妙的关在的地屋中,直到一个时辰前又有人告诉自己是清白的。懵懂且慌乱中又被告知要自己这些人马上去诛杀叛兵。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心里却憋着一口恶气,他十分想杀掉这些该死的叛兵,因为他以为是这些叛军才导致自己关在那阴冷的地屋。

    杀到关门时他发现所有人都往关门洞里冲去。自己本不想钻进黑漆漆的地洞,但四周的人裹挟着自己还是冲了进去。

    惨叫声,喊杀声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突然感觉到害怕,来当兵前他在家里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又怎会杀人。

    他想起自己被征更役时娘亲在家哭了一夜。

    在煎熬中,他听到前方喊杀打斗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浑身抖成了一团,也极力停滞脚步想躲到别人的身后,但终于还是听到了面前有人用自己听不懂的声音大叫,又感觉到一阵微风吹过。

    他下意识的蹲了下去,却不曾想自己手中的戈好像刺到了人,随后那人便跌倒了面前,汩汩的腥气随着炽热的液体喷了他一脸。他吓得站起大哭起来,这时又听到有人朝他冲来,他知道是自己的哭声引来了那人,便止住了哭泣,又蹲了下来,将长戈从脚步声处刺了出去。

    就这样不断的刺杀,他自己都不知道用声音引来人再悄悄刺出手中长戈让多少人丧命,只是感觉到自己两只胳膊已经沉的举不动长戈了,就这样吧,太可怕了。

    他挥出长戈后,闭上了眼睛。

    很久很久,他有些奇怪为何自己还未被杀死,只好睁开了眼睛,却看见眼前只有数具尸体,并无一人。

    他也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已经不是一片漆黑,似乎就要天亮了。

    他看看左右,还有几个人和他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

    一扭头又看见身后尸横遍地,有戎人的也有秦人的,鲜血顺着自己的双脚流了过去,打湿了自己的布鞋,这布鞋还是娘亲边哭边纳的千层底。

    明日东升,玉霄关又重新披上了彩霞。

    樗里骅看着满地的尸首,不免有些伤怀,这本是秦国大好儿郎,却奈何从了戎人。

    身边的兵士忙忙碌碌的搬运着尸首,在樗里骅的要求下,这些兵士尸首搬去了关后,依旧用秦人的丧礼予以安葬。

    在这些尸首里,樗里骅并未看到路苌,但看着浑身被射成了刺猬的吉云天,便也难免想起了前几日两人坐在金牛关时的情形。

    纵然投敌,他也对吉云天生不出恶感,只能长长的叹息一声。

    今日戗乱之战,最幸运的莫过于马元了,他被叛军打晕之后带到了关门处,被一阵喊杀声吵醒后瞬间明白了所处的环境。

    因为躺在角落处,他躲过了箭雨,又因浑身被绑又躲过了秦兵冲杀,在身旁关门洞内的杀声中他度过了终身难忘的几个时辰。

    遇到樗里骅时,马元已经是痴傻了般,对樗里骅所讲的事由只是不停的点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他明白如果不是樗里骅,这关城早就被破而自己也成了戎人的俘虏。

    听闻戎人最爱吃秦国贵族的肉,却不知是真是假,他也不愿去尝试。

    在樗里骅的建议下,马元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将几日来玉霄关所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只是将发现叛将并夺回关门的运筹之功由樗里骅换做了马元,但实际统兵、具体实施之功却还是樗里骅的。

    即使是这样,马元也对樗里骅感恩戴德。他明白自己的斤两,也知道这是樗里骅不想独贪功劳之举。

    还有一层马元也想的明白,他觉得樗里骅或许想巴结自己,因为自己的亲舅父,恰是时任刑部司寇的张孜彧。

    定是樗里骅早就知道此事,方才将大功平白给了自己。

    这马元虽然骄纵,也胆小如鼠不懂用兵,但毕竟是贵族豪门出身,深谙官场之道。

    樗里骅救了自己的命,又将大功给了自己,这样的人不去结交更待何时。

    想通此节,又结合自己被俘后的惊吓和屈辱,马元挥笔疾书,将几日来玉霄关的事情叙述一番并且急剧夸大事态的严重性。

    他将戎人军队数量写作数万,而在自己的血战下寡不敌众又有戎人内应才丢了前三关。

    而后,韩千人也在巡营时下落不明,这才不得不命令孤悬在外的樗里骅领兵回援玉霄关。

    此后在玉霄关,自己与樗里骅一道识破路苌叛变的计谋,一番运筹帷幄并将计就计下,引戎人连夜攻击关门。

    在自己的思谋和樗里骅指挥下,终将戎人击溃,杀敌近千,而玉霄关叛变兵士四百多人也尽数被屠,如此云云。

    当樗里骅拿到此信后,顿时看的目瞪口呆,他这才发现了马元的才华,不由由衷的对眉开眼笑的马元抱拳道:“马大人,佩服佩服。”

    “樗里哥不用如此,你我兄弟二人今后就不必再分彼此了,樗里哥送我这般大礼,做弟弟的无以为报,他日若能飞黄腾达定要与哥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马元站起身来搂着樗里骅的肩膀说道。

    樗里骅两眼一翻,也是没了办法,像马元这般无赖自己倒是平生少见。

    但他还是笑了笑,口中又连称佩服佩服。

    马元突然悄悄对樗里骅说道:“樗里哥,如果这次戎人退去,凭借今日之功你我二人各升一级爵位已是底线,说不定会连升数级,但哥哥要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道。

    你我二人今后定要小心谨慎,未有君命至此,千万不可骄纵,定要低调行事。”说到此处马元还不忘向樗里骅挤了挤眼睛。

    樗里骅连连点头,内心却已忍将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但听马元又说完一番话,让他顿时没了笑意。

    “哥哥也知道,我那舅父是刑部司寇张孜彧,我这就再写一封信,让舅父帮我们疏通下关节。”说完便坐回桌案奋笔疾书起来。

    樗里骅愣了一愣,心道原来这马元平日的骄纵底气在这里,今次倒是有了意外收获。

    他将功劳给了马元,原本用意是不想自己强出头,惹得马元这种泼皮嫉妒,索性就卖个人情给他,却没想到这人情卖的价值倒是颇高。

    思量间,他见马元写的认真,便站在一旁不去打扰。

    而马元此时异常严肃,他将玉霄关之事原原本本如实的记述了下来。

    马元知道,自己的舅父可不是一般人,自己的斤两他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但他也知道舅父定会帮自己把这份功劳坐实,当然对自己外甥的救命恩人樗里骅,舅父也会加倍报答。

    这封信樗里骅也看了,当然是马元主动让自己看的,看完后樗里骅对马元有了重新的认识,看来与他相识相交也并不完全是件坏事。

    但很快樗里骅便让马元明白,当务之急是如何在关外的数千戎人大军压力下守住玉宵关,升官发财之事此刻却并不重要。

    如果抵挡不了戎人攻击,那二人根本就没命去消受富贵了。

    马元明白后果然间又怕的厉害,一双惊恐的大眼无助的看向樗里骅。

    樗里骅随即唤来高云策、梁青书与魏元琦,一同商议守关之策。

    目前玉宵关只有不到千人的守军,除去受重伤无法持兵器的人外,可战兵士只约有八百上下。

    坚持到龙德发来援兵还是难度颇大的,如果戎人再同往日一样不计死伤攻城,这玉宵关估计连三四日都守不住。

    几人一言一语推演攻守,试图寻找最佳防御策略,甚至还提出了主动出击,大量杀伤戎人的计划,但都因太过危险而被樗里骅否决。

    只有千人防御的关隘,似乎只有凭险而御,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一条路可走。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兵士在门外大喊道:“报大人,关外来了些戎人,说是要见樗里大人。”

    樗里骅听完后心头一惊,突然下意识转头看了看马元,果然见马元面露尴尬之色。

    但随后马元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哥哥,玉宵关尚未失守全凭哥哥之功,现在领兵的人不是丧命便是投敌,所以万事全靠哥哥主持,也请樗里哥哥不要推辞,兄弟我这就随你出去与那戎人使者相见。”说完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

    樗里骅虽然心头一松,但他发现自己冷汗已顺着鬓角流下。

    他皱眉想到:这戎人可是真的厉害,纵然昨夜计谋失败,也不忘今日使出离间之计,让我与马元引起相互猜忌。

    虽然这离间计有些拙劣,但若是遇到一般的武将,八成就中了计,对我产生隔阂。

    而马元虽然顽劣,但也算是个聪明人,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看来此番与戎人相见需做好防备。

    思量间,众人一同来到了城头。

    站在城头上的众人往关下望去,只见关下站了数十人,这些人均是身着兽皮或者粗布的打扮。

    这几日众人都领教了戎人的厉害,再看城下这些人,无一不是戎人中十里挑一的人选。

    而被戎人众星拱月搬拥在最前的一人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个头不大,比身后的戎人要矮上一些。

    他脸色惨白,但五官还算齐整,微笑的脸庞稍显得有些胖,扮上一身秦人的装扮,如果不是在军阵前倒看着像位秦国教书的先生。

    此刻他正站在关前,目光扫向城头的众人,直到落在樗里骅身上。

    只见他微微一笑,向城上一拱手道:“诸位,我乃是大夏国天照神武刚毅威敏大秦单于麾下使者,城上哪位是樗里大夫?”

    城上众人听完这使者介绍戎人单于称谓后都不免有些觉得令人发笑。但处于目前的状况,即使戎人单于叫母鸡众人也笑不出声来,只是面面相觑露出凝重的神色。

    樗里骅看了马元一眼,只见他向自己面露微笑点点头,便上前一步说道:“这位使者,我便是樗里骅,贵国使者有何事与我商谈。”

    那使者面露好奇之色,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樗里骅一番,说道:

    “樗里大夫,听闻我大夏国此次取关受挫全拜樗里大夫所赐。虽说你我互为敌寇,但我大单于听闻樗里大夫作为,想与樗里大夫结交一番,不知樗里大夫有无兴趣。”

    说罢,那使者微笑着看着樗里骅。

    樗里骅正色言道:

    “自古戎秦不两立,尔等犯我边关却不自惭,谈何结交。

    这几日贵国攻我玉霄诸关死伤甚多,可否看到我秦人勇士死战之志。昨日贵国所施绳蝇小计换谁都能轻而易举的破之。贵使者请回去禀报你家单于,要战便战,休要鼓噪!”

    说完后,玉霄关城头数百军士齐声喝道:

    “要战便战!”

    “大秦威武!”

    城下那人闻言并不恼怒,反而津津有味的看着城头军士们的呼喝,而他身后的戎人听不懂几人方才的交谈,只道是城上秦人想要打架,也纷纷提起手中的棒斧,哇哇怪叫。

    那人脸色微变扭头看了身后戎人一眼,却见方才哇哇怪叫的戎人突然齐齐低头不语,并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

    随后那人转过头来,脸上又换成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这一切都被樗里骅看了去,让他内心有些惊讶。

    原本樗里骅以为戎人派了一名秦人与自己这方谈判,是考虑语言相通而已,但未曾想这秦人竟然管得住那些桀骜不驯的戎人,看来这使者并不简单啊。

    城下的使者仿佛猜到了樗里骅所想,竟然向樗里骅再次一笑,做了个莞尔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这些戎人真的不听话也不好管教。

    二人四目相对,微笑的使者让樗里骅的内心愈发凝重。

    只见那使者又道:“樗里大夫莫要妄自菲薄,就昨夜形势而言,另换作是谁也无济于事,怕是此刻那城头站着的也会是我夏国军士。”

    看着樗里骅默不作声,那使者又说:“我家单于惜你之才,想让我对你说一句,如果哪日秦国容不下你,便可来我大夏,单于定当委你重任,让你一展心中抱负。”

    说道此处,那使者看了看城头,见樗里骅上前一步,知他要出言反驳,便伸出手掌阻止樗里骅说话。

    自己接着说道:“为了表明诚意,今日之后,我夏国勇士将归还玉霄前四关,所有将士也将退回大夏。”

    听到此处,城上众人突然面露难以置信的神情,特别是马元、樗里骅等人。

    他们知道要是戎人再攻打几次玉霄关,恐怕这关城上的所有人都将殉国身死,突然听到戎人要休战退兵的消息怎能不惊。

    众人纷纷看向樗里骅。

    听那使者的意思完全是因为樗里骅识破昨日戎人之计才让他们无可奈何的退了兵,所以这位身着黑氅的百将瞬间化为了玉霄关兵士们心中的支柱。

    樗里骅却心中充满了疑惑,他虽然也会高兴戎人即将退去,哪怕是在用计,也能在客观上拖延时间,让自己这方连日作战均都疲惫异常的兵士得到修整。

    但他内心里还是不断的思索着对方退兵的意图。

    他伸出手抱拳道:“贵国单于能为两国军士性命计,樗里深感敬佩,但贵国侵略我关隘,也造成我军兵士死伤,这笔账该如何算?”

    说完此话,樗里骅冷冷的看向关外,好像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身边的马元一听此话,连连拉着樗里骅的衣角,轻声说道:“我的哥哥哎,他们要走便让他们走就是了,你还招惹他们作甚?”

    而城下那使者听樗里骅说完也是一愣,想了想便哈哈大笑起来。

    “樗里大夫,我大军若是今日挥师攻关,你们是活不过明日的。

    方才你所说无非是想用计诈我,让我觉得你们尚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向我军报复,从而知难而退,我所说是否如你所想,樗里大夫?

    但你别忘了,昨夜你们并未将投我大夏的兵士都杀光,所以关内兵力单于还是知道的。”

    说罢,他露出狡黠的神色仔细想了想,又道:“樗里大夫确实智计百出,或者我们应该再与樗里大夫打一仗。

    真有兴趣再领教领教樗里大夫的计谋啊,不过既然单于有令,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他似乎有些留恋的看了看城头面色凝重的樗里骅,一挥手转身准备离去。

    刚走几步,他又回头向樗里骅说道:“差点忘记了,有位故人让我对樗里大夫道声谢,说他日如有机会定当报答樗里大夫替他报仇之恩,也请樗里大夫能够帮他找找女儿。”说罢扬长而去。

    樗里骅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内心里升起了一种被看透的无力感。

    虽然他知道玉霄关的所有人都已经视他为拯救玉霄关的英雄。但他自己却明白,关破与不破只是在那戎人单于的一念之间。

    好可怕的人啊。

    想到这里,樗里骅再次远眺那离去的戎人使者,喃喃自语道:

    “希望下次再见到你,我们之间的形势可以和今日一样,只不过城上站的是你,城下站的是我,大单于。”

    远去的使者仿佛知道了樗里骅所想,在玉霄关城头众人眼中已远不可见的远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关城微微一笑。

    “不好!速派信使向龙德城,哦,不,向原州府告急。”

    众人看着从城头刚刚走下的樗里骅,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慌乱起来。

    身旁的马元见樗里骅如此,也顿时慌乱起来,有些紧张的道:“樗里哥哥可是觉得戎人在使诈。”

    樗里骅点点头,拉着马元上了关楼议事厅。两人刚一进门,樗里骅便连忙说道:“马大人,若我没有猜错,须弥七关定有关隘已被攻破。”

    马元有些不明白樗里骅所说之意,心想他又不是神仙,怎知其他关隘被攻破了。

    但樗里骅看出了马元的不解,继续说道:“先前我估计戎人计谋失败,再损兵折将前来攻击关城已经落入下成,但他们毕竟手握优势,只要不计损失攻下玉霄关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但方才与那使者交谈,得知他们将要撤兵后,我先是以为或许是戎人损伤较大,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但仔细想来,那戎人既然知道我玉霄关兵士数目,战或不战根本就是随心所欲之举,便根本没有必要来和我们谈判。

    虽然到现在我依旧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来玉霄关与我们和谈,但此番戎人撤军定不会假。

    戎人几日来不计损伤连番攻击我玉霄关,俨然把破关的重心放在了这里,虽然里应外合之计没有成功,但强取也非难事,如在这等形势下撤军怎能在死伤惨重的戎人中服众,唯一解释就是,已有其他关城被破。”

    说罢,樗里骅看着脸色已经苍白的马元,也叹了口气。

    他随后向马元建议,一方面派出探子探查戎兵动向,另一方面整备玉霄关物资兵器,重新布置玉霄关关防,都一一被马元点头获准同意。

    樗里骅匆匆走出了关楼,安排高云策等人速去办理探查布防相关事务。

    而马元也将玉霄关戎人退兵的情况以及樗里骅的分析写成书信派人送去了原州府。

    ......

    两日过后,派出去探查戎人动向的斥候回来禀报,四关戎人已经尽数退去,他们尾随戎人四十余里才折返回来。

    显然戎人再重新回来杀一个回马枪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此后几日,玉霄关内除了不断派出身手较好的兵士外出探查戎人动向外,关内也对剩余兵士进行了整编。

    在获得玉霄关全权军事指挥重任后,樗里骅立即将关内剩余兵士挑选出八百人,分编为八个百人队,将原有兵士新老参杂开来后再挑选近日战功卓著者和木獬关的老兵担任伍长、什长。

    此外,樗里骅让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柳郃、李季、唐元、安旭之和原来的玉霄关百将齐敏分别统领八个百人队。

    其实这些时日下来,玉霄关的守兵将领死的死、降的降,原本的建制早都被破坏的面目全非,玉霄关原有的十余名百将也都战死的只剩下四人,而且三人身负重伤,在樗里骅的建议下和伤势较重的兵士一起被送到龙德城去了。

    樗里骅依稀还记得当初离开原州城时杨和所说:战端一开,则百将、什长当会身先士卒,战争结束时那百将能活着回来的往往不及原有的一半。

    樗里骅初听时还以为有些夸张,但现在看来杨和所说还略有些保守。

    在战时,这百将之职一般均可由各军统领根据战时情况自行任命,待战争结束后再由兵籍属地正式任命。

    所以玉霄关向总制府发出的军报中也对上述几人的事迹和所委派的官职做了说明,想来总制府也不会为这点小事为难边关将士。

    最为难办的是安旭之,樗里骅与他商议之后,便让他化名安默然重新掌兵。

    之所以起了默然之名,是因安旭之曾经听樗里骅说过让他将愤怒归于从容,压在心底,蓄势待发。

    当时樗里骅说道:“怒气三千丈,皆作飞花流,欲斩天龙首,先做默然人。”所以安旭之执意要取一个默字,提醒他自己在沉默中务必不要遗忘那滔天血仇。

    化名之事好办,但安默然这名字却在总制府并无登记,始终是个隐患。

    但樗里骅是想等日后回到原州府再找介子想想办法,他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在那个府衙,自己可是坐了五年的。

    往昔认识安旭之的将领早已在战争中消失殆尽,而知道安旭之往事的韩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所以樗里骅左思右想也觉得让安旭之再次掌兵并无不妥,至于认识安旭之的兵士们也只剩下原来木獬关的旧兵士,几次大战下来,所剩也只有五十多人,对于那些人樗里骅是信得过的。

    在玉霄关的建议下,龙德城并未向玉霄关发来援兵。其实也如樗里骅所料,在接到玉霄关来信后,龙德城派了数批斥候去了龙德城所辖范围内的弥神关和武藏关,并且发现戎人已经占据了武藏关,而该关原有两千守军竟然没有一人逃出。

    此刻再没有人去关心那两千多人是死是活,五百多年来,须弥七关第一次被戎人攻破,这才是足以令天下震动的大事。

    龙德城有守军五千,这时不仅不能分兵援助各关隘,连自保也成了大问题。县令孙玉才慌忙派人将军情送往原州府,并请求发来援军,同时也将军报发送给了龙德各处关隘。

    而龙德城里的贵族也纷纷开始将家眷细软往原州府送去。

    贵族开始了逃亡,百姓自然也就知道了戎人已经破关,数万人的龙德城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对于城内百姓们而言,失去了家园纵然跑到原州府也是饿死,索性就跑出了龙德城,到乡下投亲靠友去了。

    玉霄关收到龙德城的军报时,距离戎人撤兵已过了五日。

    樗里骅拿着军报带领高云策八人来到马元处,进门后就对马元说道:“马大人,龙德城发来军报,戎人已经攻破了武藏关。”

    马元并未惊讶,因为他们之前便已经分析到将会发生的事情,便问樗里骅道:“樗里哥,我们该如何做。”

    樗里骅目光有些黯然,看着马元道:“自然是坚守玉霄关。现在的局面恐怕总制府层面已经束手无策了。”说罢他向东方西京方向抬眼遥遥望去。

    玉霄关众人在戎人撤退后,樗里骅并未派人重新占领木獬等关,因为玉霄关人数太少,分散出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况且木獬,金牛两关还被烧毁,索性只在四关留了几人当做前哨,其余兵士均留守在了玉霄关。

    众人将战事守备和伤员恢复等事宜又进行了商议,便决定再派出数批斥候,打探武藏关戎人近况。

    因为武藏关与玉霄关为临,虽然戎人转身攻击玉霄关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早做防备为好。

    更为重要的是,樗里骅觉得龙德城办事效率极低,与其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倒不如自己派人出去探查。

    玉霄关距离龙德城四十余里,虽然一半路程是山地,但若是加快脚步,不到一日便可到达。

    而武藏关距离龙德城更近,只有不到三十里,若是加快脚程,半日便能到达。

    但是玉霄关向龙德城发出警报,到龙德城派出斥候,再到回报玉霄关,竟然已经过了五日,这种令人发指的效率让樗里骅惊恐不已。

    恐怕戎人大军此时还在不在武藏关都是另说。

    如樗里骅所料,此刻戎人大军正沿着须弥山脉由南往北,向萧关进军。

    戎人本来计划是攻破玉霄关后,直接攻占原州南的龙德、泾阳、乌氏三县,在将玉霄关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之后,依托三县可北上攻击原州,也可南下进攻蜀北郡。

    但不曾想遇到了樗里骅让他们的计划被打乱,只好退而求其次,取了武藏关。但武藏关毕竟还是夹在玉霄关和须弥北五关之间,在战略上处于南北夹击之下,南下进攻蜀北郡并不明智。

    其实取了武藏关,再取玉霄关也不是不行,但戎人单于特地下令,让大军不得攻击玉霄关,所以戎人的队伍只能按照原本方案向萧关发兵,力图前后围攻萧关,一举攻占。

    但这样做便与原本战略效果相比较确实小了许多,说不定又会如同历史以往一样,铩羽而归。

    但此番攻占了武藏关,让秦国门户大开,这已是五百年未有之壮举了,若是姚君在世,怕也要皱起眉头了。

    这次戎狄叩关极具突然性,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几乎提前了一年,而这一年恰恰是秦国各方面部署的准备期。

    况且樗里骅久在原州总制府,或多或少的也知道各县的一些隐秘,这些县内的军兵,大多都有吃空饷的情况。例如龙德县,原本核定兵力为战时一万,纵然目前还未满员,但兵册统计人数在七八千上下,而实际上恐怕只有不到五千人。

    若是以往,各关守军在两三千,关后龙德、泾阳、乌氏三县再各屯兵万人左右,援兵皆可一日内到达,再结合各关天险,怎的也不会让这些天堑关隘失守。

    然而这次情况却有不同,归根结底的原因在于一个人,这个人曾多次在樗里骅的脑海里闪过,他站在关下轻轻微笑,好像微风拂面人畜无害,他突然扭头一看,便让身后的喊叫的戎人鸦雀无声。

    不仅樗里骅想不到戎人提前扣关,原州总制府也没有想到戎人会提前扣关。

    而且樗里骅不知道的是,原州总制府已经打探到了须弥七关中不仅武藏关已经被攻破,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三关也在戎人攻破武藏关后被一一攻破。

    而且更为可怕的是,同武藏关一样,各关都已是全军覆没,没有人知道戎人破关后的动向。

    这样,就造成了所有人未知的恐慌,这恐慌来自于秦国五百多年来从未经历过得困境和危险,来源于不知何时何处戎人将至。

    总制府知道,事已至此已经不得不寻求西京的帮助了,或许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够将戎人赶出萧关去。

    虽然第一时间就将战况送往西京,而且在之后每日都派去信使前往西京报告军情,但总制府也知道,纵然最快的马也需要十天左右才能将西京的训令带回来,可这十日里又当如何是好。

    而西京对于总制府丢城失地之事又当如何怪罪,赵之泽等人也都是心乱如麻。

    此时萧关有兵士约在三万上下,原州城也有四万兵士,但原州城的兵士只是近期陆续更戍而来的农民,并未训练妥当。

    好在原州城坚墙厚,城内粮草充盈,这让总制府的大人们在恐惧中不至于绝望。

    介鸳和赵之泽商议后,对原州各地城池关隘下达命令,务必要各自坚守城池,不得畏敌避战,不得弃城而逃,不得私自和谈,不得资敌粮秣,待西京援兵到来时,再一同举兵反击,将戎人赶出秦国。

    赵之泽认为,这样的安排已是目前这种敌暗我明的混乱形式下所能部署的最佳方案了。

    但在介鸳的坚持下,赵之泽不得不同意再向萧关城派去援兵五千人。

    但此事也让赵之泽产生了极大的不满,认为介鸳只是考虑到了萧关存亡,却削弱了原州城防,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所以在商议过后更对介鸳出言不逊。

    但总归国难当头,二人只能将心中的怒火暂时压了一压。最终赵之泽同意派出五千新兵支援萧关,由介鸳负责安排将领办理此事。

    左右议事厅也难得的同时出现了高效之举,各城关隘所报之事都能尽快办理,示意安排的措施也能及时传达下去。

    所以在武藏关被破的第八天,玉宵关就收到了总制府的嘉奖令和对马元等人职务的任命。

    “特授予马元大夫为玉宵关守将,武职二五百主,总理玉宵关军事。

    授予樗里骅大夫为玉宵关副守将,武职五百主,协助马元管理玉宵关军事。”

    二人之下,高云策、梁青书等人也被授予百将之职。

    嘉奖令上还特别说明,总制府已将玉宵关击退戎兵事情向西京上报,不出意外的话,各人加爵已是定局,职务说不定也还能再升一些。

    而对于总制府而言,最近的日子几乎得到的全是战败的消息,好不容易玉宵关打了一场“胜仗”,怎么能不大书特书呢。

    赵之泽便不计与樗里骅的“前嫌”,在马元的信件上又添油加醋一番,把一场实为死里求生的恶战写成斩敌近万的大胜,报往西京而去。

    就在玉霄关收到嘉奖令信的同一天,萧关已经被围困长达近一月之久,这座雄关位于秦国与戎人的交界处,自古就是两国交战的核心地方。

    虽然戎人提前侵关,但萧关从来没有松弛过武备,原因在于它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秦国在这里始终保持着两万人以上的常备兵力部署,而在战时曾最多容纳过十万兵士与戎人决战。

    萧关城墙周围九里八分,高四丈二尺,垛口一千二百四十六座,东西南北各有一座城门。

    关城四周引来附近的清水流入宽二十五步的护城河。

    这座坚城五百年从来没有陷落过,一部分原因在于城防坚固,但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其战略地位的卓绝,一旦开战,则秦国会尽出全国之力布防在萧关和周边关隘城池。

    萧关城内,一身黑色冰甲的雍云祈正在站城头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戎人大营。

    他是秦国公室诸公子中各方才能公认较为突出的一位,所以当今秦公便在去年力排众议,授命公子祈为萧关将军。

    雍云祈是当今秦公的弟弟雍栾的长子,自幼却拜左更方元恒为师学习兵略,今年刚满二十岁便担任萧关将军,可谓是秦国的后起之秀,更是秦国年轻贵族中的佼佼者。

    雍云祈之所以拜左更方元恒为师,也是雍、方两家为制衡赵家之举,但更为重要的是方元恒乃是秦国公认的战神式的人物。

    581年方元恒挂帅驱逐戎人战功卓著,几年后又亲自率兵剿灭清川之乱,586年又领兵攻取黄水之滨的河西郡上党县,掐住齐国军队退路,此后一箭未发便让齐国五万精锐放弃攻取的秦国河西七县之地,赔偿秦国燮玉关以东齐国五县土地才得以全身而退。

    此次雍云祈来萧关驻守,秦公还特意派了方元恒的左右手方铭心作为副将协助雍云祈守卫萧关。

    正当他踌躇满志想要在此战中有所作为进而扬名立万之时,不料想戎人这次却并不按规矩出牌,提前一年叩关,让萧关守军措手不及之下被团团包围。

    雍云祈到底是从小便学习用兵之道的,见萧关被围困后并不慌张,甚至组织过几次反击,也是各有胜负,到目前为止局势已是僵持下来。

    此刻他站在城头,对身旁的方铭心说道:“方伯父,戎人已经围困萧关一个月了,为何西京还未发来援兵。”

    方铭心已有五十多岁,虽然只是方元恒的副将,但从家族关系上来讲他还是方元恒的远房堂兄。虽然这层关系早已经出了五服之外,但毕竟和方元恒从小长大,即是亲戚又是近邻。

    二人关系一直都很亲近,随着方元恒渐渐成长,他们二人一同戍边,一同多次领兵打了大大小小无数次阵仗,也是颇具军事才能的。

    这次辅佐雍云祈便是方元恒亲自去请的他这才与雍家的少公子一同来到萧关。

    听到雍云祈向自己询问,方铭心低头恭谨道:

    “长公子,萧关距离西京近九百余里,路途遥远,而且秦国常备兵马均在原灵二州以及蜀北郡和河西郡布防,再要招兵尚需些时日,卑职估计可能还需半月左右援军或可到达。”

    听完此话,雍云祈并未答话,只是久久看着远处的戎人大营,良久后才道:“方伯父,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方铭心轻咳一声,又是一笑,道:“卑职是怕长公子忧虑,或许朝中众位大人会以时局为重的。”

    “好个时局为重。”

    雍云祈此刻顿时面红耳赤,略显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杀气,

    “赵之海这老匹夫定会与左更伯父争夺出兵之权,近些年左更伯父领兵在外百战百胜,那赵家又怎会无动于衷,定是看准了这次戎人叩关的机会。

    上次是家父坐镇中军,左更伯父挂副帅,两人一同携手破敌,而这次赵家已是筹谋已久,怕是领兵来援之事没那么简单。”

    方铭心静静听完雍云祈讲完,只是抬头看了看左右,那身旁的护卫一见马上退后数步。

    随后方铭心又低下了头。

    雍云祈也看到了这幕,便轻声对方铭心说道:“方伯父,是我鲁莽了。”

    方铭心笑了笑,这些年来虽然雍云祈拜了方元恒为师,但实际上自己从小便看着雍云祈长大,对这孩子的心性颇为了解。

    雍云祈虽然聪慧,但却太过冲动,所以此次到萧关领兵,即使方元恒不亲自来请自己,自己也是会来陪着雍云祈的。

    “长公子不必愧疚,赵家数百年积运,早已枝繁叶茂,朝中六部有三部都握在赵家,所以跋扈些也是正常,公子不必为此气恼。

    不过有件事公子却是多虑了,纵然朝中几家相互争权已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但国战当头,众位大人还是知道轻重的。

    不然此前诸多战事,左更大人又怎能安心领兵在外,任由赵家掌握全军粮草后勤。

    还有一事公子当谨记,赵家是我秦国开国之始便以武立家的,其封地秦岚郡更是多出豪情俊杰之士,万不可因为这十多年赵家不领兵便起轻视之心。”

    方铭心听到雍云祈对自己认错,心里也起了温意,但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仍然对雍云祈低头说道。

    雍云祈认真的听完方铭心所讲,也是郑重答道:“云祈受教了。”

    随后又对方铭心道:“方伯父可知原州有何动静?”

    方铭心说道:“方才原州已经来信,说是已发来五千援兵,由南营校尉杨和统领,预计后日到达萧关。”

    雍云祈点点头,却又沉吟道:“赵之泽什么时候这么懂大局了,我还以为他仍是西京那个欺负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纨绔子,看来这两年在原州总算没有白干。”

    想起赵之泽,雍云祈对这个大他十多岁却总喜欢欺负小孩子的公子哥印象颇深。当初他掌军萧关一想到要和赵之泽打交道不免有些头痛。好在一年多来两人并没有见过几次面。

    却听方铭心郑重说道:“长公子说的没错,赵之泽根本就不懂大局,据我所知派发援兵乃是原州总制参议介鸳据理力争的结果,赵之泽并不想发兵,他只想保全自己性命。”

    雍云祈听完不免在心中暗骂赵之泽,也不禁对他心生鄙视,难道赵之泽不知道如果萧关破了,原州根本挡不住戎人的道理?

    况且仅凭坐视萧关城破这一条罪过也会让他掉了脑袋。

    但同时,雍云祈也对这位介鸳生出了好感。

    萧关城外,六千秦军列阵于西城门外的护城河前,领兵大将一袭黑甲,花白胡须与黑色甲盔上的黑羽随风飘动。

    只见他目光如炬,冷冷看着阵前的戎人骑兵发动潮水般的进攻,此人正是萧关副将军方铭心。

    方铭心坐镇中军,看着黑压压往自己阵前而来的戎人轻骑并不慌张,他是打老了阵仗的老将,若让这三四千骑兵吓破了胆,那又怎能对得起自己几十年的戎马生涯。

    只见他突然高举双手,身边的传令兵立刻高举旗帜狠狠挥舞几下,秦军阵中四千弓箭手抬起手中的箭“嘣”的射将出去。

    一时间如同乌云压境般,四千支利箭冲着戎人骑兵兵阵中间部位齐齐射去。数息过后,只见全速冲击而来的戎人骑兵兵阵人仰马翻,倒下了一片。

    冲锋的戎人骑兵阵列中间部位突然停滞了。

    掉落的骑兵,倒下的马匹不断阻碍着身后的全速冲击的骑兵,再往后的骑兵刚想绕开前方的障碍, 又见一轮强弓利箭从天而来,瞬间人仰马翻,又倒下了一片。

    戎人骑兵见势不妙,纷纷绕开前面倒下人马,但两侧并未受到攻击的骑兵却是一时间无法避开,纷纷挤到一起。如同奔雷般的骑兵冲锋之势便停滞了下来。

    方才短短数息,戎人骑兵已经至少损失千人以上,但军阵两端未受到攻击的骑兵还是冲到了秦军阵前不足百步之内。

    突然,秦军中的弓箭手整齐划一的放下手中强弓,快速向后退去。

    又有两千兵士一手操长戈,一手将盾牌护在胸前,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列成宽五百步,厚十步的密集兵阵。

    前四排兵士下蹲长戈向上倾斜,后三排兵士站立将长戈平端在前排兵士肩头。

    一系列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显然这些兵士都是经过了长期严酷的训练,方才能做到如此般令行禁止。

    一瞬间的转变,让向着秦军军阵冲击而来的戎人骑兵的马匹下意识向两边跑去。

    但戎人骑兵当然也并非会无功而返,只见他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牙棒,从后背取下箭矢,向秦兵射去。

    这些能够在马上控箭的骑兵无一不是箭无虚发之辈,片刻过后,那密集的长戈阵里便倒下大批的兵士,纵然有盾牌护卫前胸,也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友只能被动受死,却依旧端戈不动,这些秦军长戈兵所展现的斗志的毅力让射箭的戎兵都有些叹为观止。

    这样的状况自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随即,在秦兵的军阵之后,又突然传来集密的弓弦之声。

    由破空箭矢组成的乌云所到之处,那分散秦人军阵两侧飞奔的戎人骑兵便会倒下一片。

    片刻之后,戎人中军吹响号角,这些阵前厮杀的骑兵如同随风而至时一样,又随风而去,只留下一路尸横和哀鸣的马嘶。

    方铭心知道戎人的战法历来如此,也曾经让秦兵吃尽了苦头,而这样的应对之策,便是方元恒所创,难度在于长戈兵能否顶住骑兵冲击的压力而不退,能否顶住戎人骑兵的弓箭射击而

    不溃。

    他知道训练这样一支兵马是那么的难,以至于全大秦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的兵士不过一万,而这次。来萧关他便领了其中的三千兵士。

    经过几日来的数次大战,这些兵士也已经损伤近千,虽然也斩杀了戎人骑兵近五千,但依然让方铭心觉得心疼不已。

    但为将者,岂能因此而怯战。

    马上,他再次挥手,身后的传令兵士又一次奋力打出旗语,护城河后又有六千兵士快速渡过护城河,不消两刻钟便列队完毕。

    在中军旗语令下,缓缓朝着戎人军阵走去。

    两军相隔五百步,戎人那边在骑兵败退后,也知道秦兵即将反击,便也派出步兵军阵列于全军阵前。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到两军相隔两百米时,双方同时听见军令,一方军阵后射出无数飞矢,一方大喊一声,全军端起长戈向对方冲杀而去。

    两军相交,厮杀声响彻天际,秦军战衣如墨,六千兵士像一股滔天的洪水涌入戎人军阵之中。

    而戎人所列步兵军阵也有七八千人之多,虽然被冲击后阵列有些松散,但在个体武力绝对的优势下,渐渐稳住阵脚,两方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半个时辰过后,方铭心看到远处战场上那几面黑色的玄武战旗在战场上依旧挺立,因为每一面战旗周围都有秦兵护卫,也指引着其他秦兵奋起杀敌。

    围绕着战旗,戎人与秦人反复争夺,交相厮杀,而手持战旗的勇士不断的埋在了累积的尸体之下,那战旗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终于,方铭心再次挥手,这次那手持军旗的传令兵并未再挥舞手中的令旗,而是由另一人奋起敲响了身后的战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战鼓被敲得震天动地,仿佛地面也为之颤抖,数百步外的战场上,也能听到这震彻心扉的声响。

    戎人阵后的中军位,一名满脸络腮胡须的马上骑士有些哑然,他不明白此时秦兵不增派人手,却敲鼓是为何,难道再无可用之兵吗?

    他看向远处那些方才顶住自己骑兵的数千人依旧岿然不动的站在那里,明明是有生力军,为何却要眼见冲上来的秦兵死绝而不上前助战?

    但他也看到了那些秦兵与其他秦兵的不同之处,对他们没有参战喜忧参半。

    喜的是那些兵士如果加入战局,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的兵士多半抵挡不住,只能求助身后和侧翼的友军,但显然那些秦兵并没有参战的意思。

    忧的是他看不出来却始终担心那些秦兵将于何时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作为万夫长,自己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里看不出自己阵前的厮杀已经到了尾声,秦人已损伤过半,这也让他不免有些佩服。

    要知道一般来说,两军混战一方如果死伤过了两成便宣告失败,就要想如何全身而退之事了,但这些秦人却到了这份上,还能挺立的住,着实是一支令人敬佩的军队,这也让他能够理解,为何强悍至极的大夏勇士,五百多年攻不破秦人的守卫。

    突然,一阵鼓噪声传来,他身旁一名骑马者惊恐的指着北方叫道:“希岩不哥万夫长,快看,骑兵,骑兵。”

    希岩不哥顺着他的手向北方看去,只见一支玄甲骑兵从北方快速狂奔而来,在他眼中,那些玄甲骑兵头盔上的黑羽都清晰可见。

    希岩不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里喃喃说道:“秦人的骑兵,秦人的骑兵,秦人哪里来的骑兵,为何前几日从未遇见秦人的骑兵。”

    “万夫长,快想办法,他们就要杀过来了。”

    在身边众人的惊呼下,希岩不哥迅速说道:“让骑兵冲上去,挡住秦人骑兵”

    “快去,请阿鲁、哲哲万夫长向我军阵靠拢,快去。”说道最后,希岩不哥几乎是用吼的喊出了命令。

    他知道,自己要完了。

    阿鲁、哲哲两个万人队距离自己军阵足有千步,事实上他们也都看到了目前战场上的突变,不等希岩不哥传令兵至便向希岩不哥这边靠来。

    他们原本是为了防备秦人从南方突击,毕竟萧关南门和东门也可能冲出秦兵。

    唯独北门并未专门派出万人队,因为萧关城唯独北面是依山而建,所谓北面并不是面北朝向的城门,确切的来说依旧是西门,只不过位于正西门以北罢了。

    但不想要什么却偏偏来什么。

    正当两个万人队准备向希岩不哥万人队靠拢之时,南方又出现了一支约在万人左右的军队,那黑压压的一片军势甚大,不用猜便知是秦军。

    不得已,哲哲的万人队只得又由北转南,面向南方秦人万人阵列调转军阵,但好在秦人军队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后,只是依护城河而立,并未往主战场行来。

    一系列的变故让主战场上的形势瞬间逆转,希岩不哥派去阻拦秦国骑兵的戎人骑士还未到达秦骑之前便纷纷被那骇人的阵势夺了志气,纷纷调转马头往回奔逃,还有一些从秦国骑兵的两侧逃去。

    剩余的一些尚有勇力的戎骑兵呐喊着朝秦国骑兵队列中冲去,这些本来就是仓促而战且方才刚刚经历了惨败的骑兵哪里是采用密集阵列冲锋的秦国骑兵对手,一个照面便如泥牛入海似的在秦骑阵中不见了踪影。

    秦国骑兵的速度依旧,希岩不哥想用骑兵迟滞骑兵的想法不到一刻钟便彻底失败了。

    双方步兵交手的战场就在眼前五百步,秦骑中为首的一人从马鞍上放下长戈,抽出腰中宝剑高举过顶,将身躯斜压在马背。

    身后的战士顿时明白这是主将下达的冲锋令,便纷纷放下手中的长戈,抽出腰刀,以与主将同样的姿势向前冲去。

    同时,密集的骑兵队列渐渐分开变成较为松散的阵型,三千骑兵,以及近万的战马,向着主战场奔腾而去。

    加速的骑兵如同奔雷般朝着主战场而来,那些戎人的步兵见势哪里还敢再战,纷纷扭头就跑。

    而秦国的步兵已经没有追击的力气,在对手脱离自己面前后,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身后自己骑兵从人群中冲击而过,一颗颗戎人的头颅掉落了一地。



    “混蛋”,方恒心扔掉了手中的茶杯,怒目盯着跪在面前一身骑兵装束的将领。

    “卫林,你可知你闯了大祸。”

    “末将知错,请副将责罚。”跪在地上的中年人虽然嘴上认错,但其语气颇有不服之意。

    方恒心气的面色已经发紫,嘴角张了张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卫林,你身为玄甲骑的主将,本因是知大体的人,为何却分不清轻重,长公子已经不小了,你还要由着他胡来,这是战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闪失,你我都将人头落地。”

    卫林却不以为然道:“副将大人,你也知道长公子的脾气,我又怎能劝的动他,况且我也是支持他这样做的。

    列祖荣耀,头戴着贵族的光环又怎能在溺爱中堕落,长公子有破敌灭虏的志气,这才是大秦的大好男儿。”

    “好个大好男儿,哈哈。”方恒心气极反笑,对卫林道:“你只道杀敌便是大好男儿,我且问你,如果今日长公子有了闪失,你可知会有何后果?”

    “虽然卑职并不觉得长公子会有闪失,但若如副帅所讲,那萧关还有副将在,西京还有元帅在,我大秦依旧立于不败。”卫林答道。

    方恒心看了看卫林,他知道这位左更军的骑兵统帅向来是直来直去,连方元恒他也是敢顶撞的,但此人只善行伍,却对权力争夺之事如同黄口小儿一般。

    又叹了口气,他便对卫林说道:“好罢,话虽如此,但让主将犯险事关重大,你也是难辞其咎,罚你二十军棍,自己出去领罚吧。”

    方恒心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让卫林继续保持行伍气质为好,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说给他听也是无用。

    卫林也并不是不知好歹,立刻起身说道:“末将知道副将的意思,也知道长公子身担主将之责事关全局,本来末将也是极力阻止长公子的,但架不住长公子拿出虎符强令我交出玄甲骑令信,所以才让他领了骑兵出城而去。

    下次就是死也要劝谏长公子不要再这样做。”说罢,转身出门领罚去了。

    过不多时,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伯父,你可知我们今次大战所获几何吗?”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雍云祈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脸上由于兴奋而显得异常红润。

    “今次我军阵前斩敌步兵千人,骑兵一千六百人,敌军阵前步兵斩敌近两千人,而我骑兵斩敌三千七百人,伯父,你猜怎么着,那戎人万夫长也被我军乱刀砍死。

    要不是另有一支万人队扎住阵脚,骑兵马力也已经衰竭,再破一支万人队也不是不可能,哈哈,呃...”说道这里,雍云祈才发现方恒心的脸色发紫,他当然也是知道原因的,便不做声,走到了上首位置坐了下来。

    两人默然相对良久,雍云祈才轻咳一声,说道“方伯父,难道真的要我认错么。”

    方铭心叹了口气,说道:“长公子应当识大体,知轻重,如果闲老夫多事,就打发老夫回京便是,但如果老夫在萧关一日,就负有护卫之职,公子下次再要如此鲁莽,就请先杀了老夫再说。”

    说罢,方铭心站起身来就作势要走。

    雍云祈慌忙站起身来,伸手拉住方铭心道:“方伯父,今日一战所获颇丰,还请方伯父留下与我商讨御敌之事。”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雍云祈恳切的眼神还是让方铭心知道,雍云祈确实已经服软了,只是想找个台阶下而已。

    方铭心只好又坐了下来。

    只见雍云祈又道:“方伯父,方才我等回城之后,原州府来的五千援军也到了东城门外,看来以我们的实力,足以主动出击,以解萧关之围了。”

    方铭心听到这里,稍微皱了皱眉,说道:“长公子,虽然这几日我们连战连捷,但兵士也伤亡颇多,依我之见,此后应当坚守城池,等待西京援军到来再图反击。”

    雍云祈见方铭心给自己浇了一盆冷水,也颇有些不悦,心想这方铭心自是以稳为重,但也过于保守了,所以心下有些不然。

    但终究是自己的长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口中称是。

    正在这时,突然又有军士来报,戎人尽出三万大军,又来西城门处讨战。

    二人听闻后均有些奇怪,上午方与戎人大战一场,击破其万人上下,临阵斩杀万夫长一人,按说戎人也该消停几日了,怎的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又来叫阵。

    方铭心心下奇怪,但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再次点兵出战,对于雍云祈他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切勿守好关城。

    上午一战,虽然斩杀戎人近万,但秦兵也死伤近四千人,除去被戎人骑兵射杀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与戎人近战所杀,所以萧关内可战之兵也只有二万五千余人上下。

    方铭心深思过后,点了一万五千人马出城迎战,这次他并不打算与戎人进行野战,他想借上午大胜之势,主动出击,予以戎人重创。

    同时,他也想到了后路,如果一击不成,便引敌深入城下,再配合城防工事尽量多的杀伤敌军。

    所以一开战,他便派上了玄甲骑,而这次五千精锐骑兵尽出,列好阵势只待军令。

    方铭心站在中军台上,看着远处戎人三个万人队列阵所散发出的骇人声势,不禁心中有些疑虑,这算是倾巢而出了吗?

    刚刚经历了惨败的戎人怎么会选择在士兵士气极度低落的时候发动全面进攻呢。

    难道他们找到了击败玄甲骑的方法?

    想到这里,方铭心倒是有些好奇,自己倒想看看戎人是如何来破自己的玄甲骑的。

    他猛一挥手,五千骑兵近万马匹缓缓向千步外的戎人军阵而去。

    果不其然,戎人那边在看到秦国骑兵出击后,马上也做了调整,他们看到秦国骑兵冲击方向正是自己军阵的正中,这与上午戎人骑兵冲击选择方向是一致的。

    戎人中间军阵立刻将弓箭手调整到军阵前方,两侧骑兵也纷纷出动,绕到自己军阵两侧,准备在秦军遇到弓箭打击后,再由骑兵从两侧穿插分割秦国骑兵,在秦国骑兵失去速度后,再由步兵上前结束战斗。

    “还是老办法。”方铭心看到戎人军队动静,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蛮以为戎人会有新的战法,但眼前的事实告诉自己还是高估了戎人。

    五千骑兵缓缓向前,待到六百步距离时,全体骑兵端起长戈呐喊着向戎人军阵冲去,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这时只听戎人军阵中一声喝令,遮天蔽日的弓矢从天而降。

    就在戎人以为秦国骑兵将要硬抗飞矢的时候,这股黑色的洪流突然在三百五十步时调转方向,齐齐向南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飞驰而去。

    眼前的情景让对面的戎人士兵目瞪口呆,连弓箭手也呆在原地,不知是继续放箭还是放下手中的强弓。

    五千玄甲骑全速冲到戎人军阵的南侧,只听一声令下,骑士纷纷换马。

    本来这一寻常的动作却显得如此整齐划一,以至于戎人刚刚反映过来便见换乘后的秦骑从南侧全速冲来。

    “弓箭手到南侧,弓箭手到南侧。”如果有人听得懂戎人的话,便知道他们现在想赶快调整队形,让正面的弓箭手迅速到阵列南侧列队。

    但骑兵的速度哪里是这些已经呆若木鸡的步兵可以赶得上的。南侧的戎人步兵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有如天神般的黑甲黑马组成的洪流冲入了自己的队列。

    长戈入体后,骑兵便松开手,又抽出手中的短刀不断的砍杀。一时间惨叫声、哀鸣声、哭喊声不绝于耳,戎人的军阵像是被热刀子刺入的油脂般被分割开来。

    秦国骑兵也不恋战,在戎人军阵中冲杀一会便又划出一道弧线破阵而出,待到两侧戎人骑兵找到他们想要截击时,却发现他们找寻的对手早已回到秦军本阵。

    玄甲骑回到本阵后,迅速下马卸甲,有人马上搬来长戈,为他们每人一支配发齐全。方才一番冲锋,骑兵的长戈都已用完。

    方恒心始终盯着戎人阵列,方才骑兵冲杀进入戎人军阵后,迅速造成了对方阵列的混乱。

    他刚想派出步兵上前攻击时,却又发现另一支万人队由后向前移动,显然是准备与中军万人队调换整列。犹豫再三,他终是没有再下全军突击的命令。

    一击不溃便再行他计,他命令骑兵暂时休整,全军按兵不动,等待戎人进攻。

    果然,那戎人见秦兵这边似乎再无攻击的打算,便派出大约两个万人队同时向前移动。

    戎人战阵两侧均为骑兵,中间为棒斧兵,其后不用多说定是弓箭兵。

    方恒心哪里不晓得这是戎人想要快速决战的战法,自己这方可取之策有两个,或者迎上前去与之硬碰硬,或者退进城中依靠城防据守。

    但无论是哪种选择,方恒心觉得似乎自己都有必胜的把握。

    思量再三,方恒心还是放弃了与之硬碰硬的战法,下令全体兵士退进萧关西门。

    就在此时,突然身后的萧关城内杀声震天,听这声音似乎与西门外的方恒心离的较远,显然是东门或者南门出了事端。

    难道是戎人又遣人攻击东门或是南门?突然出现的疑问让方恒心有些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