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赤阳墨帜玄武歌 > 全文阅读
赤阳墨帜玄武歌txt下载

    这些日子,方恒心派出去数百斥候打探围城戎人情况,所报来戎兵数量皆是五万左右。

    今日上午自己已经打残了一支万人队,现在面前有三万左右的戎人。

    那么是不是本该留守的最后一万戎人在攻击东门或者南门?

    显然,他并不认为戎人会这么干,这五百多年来,戎人所处的生存环境格外恶劣,以至于与秦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却还是处于茹毛饮血的状态。

    或许这样讲有些夸张,但从他们手持的兵器和身穿的兽皮来看,似乎与茹毛饮血差不了多少。

    所以也就造成了戎人攻城难度极大,若是像玉宵关那样低矮的城墙也就罢了,像萧关这样的坚城要是戎人没有守军的数倍数量,他们是坚决不会攀城攻击去送死的。

    何况戎人也要提防秦兵抄了自家后路,把本来就不多的粮草抢走或者烧掉。

    那么城里的喊杀声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城内已有兵士跑来向方铭心报告:“方副将,雍将军有令,戎兵已攻破东门,请您速将兵士调入关内抵御戎兵。”

    “戎人如何攻破东门的?攻入的戎人有多少?雍将军在哪里?戎人攻城时为何不报?”

    方铭心一口气将心中疑问全部抛向那传令兵士,可那兵士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口中连道“赎罪。”

    方铭心此时已是心乱如麻,连忙下令指挥的兵士快速往萧关城内退去。

    此刻他们战阵前方的戎人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听到城内喊杀声四起时,全军便不管不顾,不记死伤般,径直杀向方铭心大军。

    一万五千人想要撤入小小的城门又哪会是一时片刻可以办到的。

    眼看阵前的戎人骑兵即将杀到,方铭心跺了跺脚,下令玄甲骑迅速整队上马。

    但此刻玄甲骑已经没有了提速的空间,只能让他们绕到戎人骑兵后面去攻击冲上来的步兵。

    而骑兵就交给弓箭手和长戈兵去对付。

    秦兵确实是百战之士,虽然不是上午那支方家嫡系部队,但此刻的秦兵也是毫不畏惧的迎上戎人的骑兵。

    匆匆三轮箭矢射过后,弓箭手便赶忙退到护城河后,阵前也留下了戎人骑兵大量的尸体。

    但与上午不同的是,这支骑兵队伍太过庞大,比上午多出了一倍不止。纵然在箭阵打击下伤亡惨重,但在绝对人数优势下,并未伤及根本。

    最重要的是,戎人骑兵显然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最显而易见的证明就是,前排的骑兵绑了战马的眼睛,径直冲上秦兵长戈军阵。

    两军相接的一刹那间,人呼马嘶之声响彻云霄。

    虽然远远的看到玄甲骑也冲进了戎人的队伍中,但方铭心丝毫也没有喜悦之心,因为护城河前的阵地让他目瞪口呆,极为震惊。

    只见戎人骑兵冲入军阵后,虽然人马浑身上下插满了长戈,但这两具尸体凭借着惯性也同样会冲到周围一大批秦兵,而且像这样的骑兵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的冲进自己的军阵。

    “这算哪门子的战法,这还是戎人吗?”方铭心内心震撼非常,不禁自言自语道。

    与戎人交战近一月,虽然双方互有胜负,但直到今日上午,方铭心还保持着必胜的信念,但此刻他突然觉得,或许今日就要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抬头看着远方的玄甲骑,在数次冲入冲出戎人步兵阵列后,也渐渐失去了速度,而失去速度的骑兵就变成了步兵靶子,渐渐地,玄甲骑也有了伤亡。

    而戎人步兵阵列除了留下与玄甲骑交战者外,其余兵士依旧全速向自己中军这边冲将过来。

    开战伊始的千步之遥,到现在只剩下咫尺。

    方铭心赶紧下令让玄甲骑全速撤回,而步兵似乎已经脱离不了战场了,当然,那些退到护城河外的五千弓箭手除外。

    方铭心戎马一生,当然知道取舍利弊,咬了咬牙后便下令让弓箭手火速入城,而骑兵则北上从北门入城。

    此刻,他只想尽快的让能够进城的兵士进城后,再让阵前步兵回退,至于能退回来多少,他并无丝毫的把握。

    原本预备引敌到城下的计划因为关内喊杀声四起已经无法实施。

    命令下达后,方铭心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这是一场自己从未遇到过得奇怪的战斗,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却因为戎人不要命的乱拳,打的自己狼狈异常。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戎人这种不要命的战法,来源于萧关城内的异变,而这异变,才是方铭心觉得心累的根本。

    虽然是这样想,但作为主将,他身系全军安危,也关心着雍云祈的安危,所以片刻之后,他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目送弓箭手陆续进城、玄甲骑脱离战场后便调转马头也往萧关城内奔去。

    而城外的步兵在得到方铭心撤退的军令后再也没有了战意,纷纷转身往萧关跑去,一场殊死搏斗转而变成了溃逃。

    一万五千人出城迎战两倍敌军,在两个时辰左右时间内陆续斩杀近万戎兵后,秦国这方折损的仅仅是四千不到的步兵和千人不到的骑兵。

    但本是大胜的局面却以秦兵的最终溃败告终,而造成这样战果的原因无非是城内所发生的变故。

    方铭心进入到了萧关内,便听到东侧方向的喊杀声震天响,他不由大吃一惊,这喊杀声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纵然萧关城并不大,所以这快速移动过来的喊杀声无疑是在告诉自己,敌人的人数绝对不少。

    果然不多时,带领着百名亲兵在萧关主街上快速往东奔去的方铭心一行人刚刚跑了不远的距离,便看到一队迎面而来的黑衣兵士。

    虽看不清来者面容,但从衣着上看去便知道是秦兵。

    方铭心心急如焚,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戎人又怎么会从东门进入到萧关,一想到此,他赶忙提速孤身向那群秦兵迎了上去。

    对面的秦兵也看到的方铭心等人,见他们向着自己奔来,其中的几人便提起了长戈,但迅速被旁边一人制止。

    只听一人高声喊道:“来者何人?”

    方铭心听到问话后顿时觉得有些奇怪,萧关内的秦兵何时不认得自己了?

    想了想恍然大悟,便回道:“萧关副将方铭心在此,你等可是从原州来的兵士?

    快说,东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进城的戎人有多少?可见过萧关将军雍大人?”

    一连串的发问后,方铭心渐渐低下了声音,因为他看到面前的秦兵尽然都重新举起了长戈,而脸上都还浮现起笑意。

    方铭心虽然焦急,但毕竟是久在行伍中人,突然觉得事情不妙便想调转马头回到护卫中去。

    但他刚刚转身,却听方才喊话那人大叫一声:“放箭”。

    只听“崩”的一声,方铭心感觉到数十支箭同时从身后钻入了自己体内。

    大秦一代良将连一句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便栽下马头,就此陨落。

    “杀”。

    方才下令射箭的“秦兵”一声令下,无数的“秦兵”提起长戈杀向方铭心身后目瞪口呆的真正秦兵。

    ……

    大秦西疆的天色暗的较晚,这座雄伟的关城依旧慢慢的隐没在黑暗之中。

    仅留的,将逝去的余晖中一些孤零零的马匹在关城外一地的尸首中来回踱步,哀鸣不已。

    而这座关城上,五百多年从未落下的黑色玄武大旗从未有过的,全部消失不见了踪影。

    而此刻在城头迎风招展的大旗上,一轮燃烧的红日目送着夕阳西下。

    萧关距离原州约有二百四十里,秦国早在开国初期就修建了一条从原州通往萧关的驰道,方便戍边大军的调动。

    因为萧关地处边陲,关城里几乎只会住些军属家眷,商业并不发达,所以在平日里,这条驰道根本就没人行走。

    但在萧关城破的这日夜里,这条驰道上人马繁多,只是在夜幕中行走在驰道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了言语,以至于只能听到人与马的脚步声。

    “报”!

    漆黑的夜里,一声传令兵的喊叫声打破了这死气沉沉的宁静。

    雍云祈骑在马背上,一身玄甲已是破烂不堪,肩膀上破碎的叶片稀稀拉拉的掉在他的胸前,满头的黑发只剩下一根束带松松垮垮束在头顶,而其余没有被束着的散发随着战马的上下颠簸,摇摇摆摆地遮住了他呆滞的目光。

    看着眼前的传令兵,雍云祈打起了精神,抬头轻声说道:“讲。”

    那兵士从原州方向而来,显然是自己派往前面的斥候,这时返回报信,让雍云祈提起点精神,有些好奇的看向斥候。

    那斥候讲道:“报将军,前方十里外有座营盘,看着好像是秦兵的,按照营盘军帐看,大约有五千人左右。

    但属下并未声张,着几名弟兄们在远处监视,自己便赶忙回来报信。”

    雍云祈现在听到秦兵两个字,不由自主的就会浑身发紧,连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

    他根本就已经分辨不出哪些秦兵是自己人,哪些秦兵是戎人的内奸了。

    在今日城破之前,他已经有些恐惧的见人就杀,逢人就砍,最终还是被跑来的玄甲骑死拖上马才得以离开萧关城。

    一路狂奔四十余里,他才渐渐恢复了理智,随即安排了前后两路斥候去探查戎人动向。

    而城外的秦军正是他下令调入萧关城中的。

    此刻,又听到有秦兵的营盘,他下意识便想下令绕路而行。

    但想了又想雍云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查看一番,若是戎人的内奸,他倒有心去报一箭之仇。

    自己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生于右更家,师从大秦最好的将帅。

    虽然荣耀之至,但以他的性格而言,倒有些想走出父亲和老师的光环,去独创属于自己的荣耀。

    原本此次到萧关戍边,他是想做出一番成就的。但没成想几番大战下来,自己却输了个天翻地覆。

    连番的打击,让这个志比天高的公子有些颓废起来,所以刚才在萧关城内也差点疯掉。

    但此刻已经清醒过来的他又恢复了一丝清明,此次回到原州后,他作为丢城失地的败军之将难免会受到严厉惩处,更别说自己丢的还是萧关。

    按照大秦律,他虽然不至于身首异处,但罢爵丢职却是难免,对于他来说,这样或许比死更加难以接受。

    原州来的援兵,五千人。

    聪明的雍云祈马上想到,这是一个机会。

    向前行进不过一个时辰,雍云祈便领着玄甲骑出现在了秦兵营盘的前方,到底是帝国军队的顶端存在,即使此刻的玄甲骑只剩下了千人,也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战斗精神力。

    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的主将,当雍云祈抬起手时,所有人都抬起了手中的长戈,只待主将挥出手便要冲杀进前方的营盘。

    雍云祈正待要挥下胳膊,却突然被旁边的一人拉住的手臂,雍云祈转头看去,却见正是玄甲骑统帅卫林。

    雍云祈冷冷的看着卫林,轻声道:“放手。”

    卫林忙说道:“将军,前方或许是原州来的援兵,前日将军和副将大人不是已经得信,说是原州发来五千援兵吗?

    料想此间秦兵定是他们,将军不可鲁莽,还请将军下令让卑职去与他们接洽。如是戎人内奸,再杀不迟。”卫林匆匆说完,看向雍云祈的眼神也散发出急切的恳求。

    雍云祈看着卫林,片刻后便缓缓垂下了手臂,卫林松了口气,便提起长戈在马上向雍云祈一揖道:“将军且在此等候,卑职速去速回。”

    随后,点了十人与自己一道向秦兵营盘飞驰而去。

    雍云祈盯着越走越远的卫林,直到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他们十余人的身影,耳朵里再也听不见远去的马蹄声响。

    便再次高举手臂,大喊一声,“杀!”

    随即提起了长戈第一个冲了上去。

    千余玄甲骑,在主将的一声令下,顿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像一股滔天的洪流在黑暗的夜色中冲向前方的营盘。

    虽然玄甲骑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也觉得蹊跷,但在将令和肃杀的气氛中依旧本能的提起了长戈。

    眼见就要到达秦兵大营的卫林,此刻已经看到了营前巡查的兵士,而那些兵士也看到了骑着战马的卫林。

    他们迅速提起了长戈,举起了弓箭对着卫林一行。

    但又仔细一看发现来人是穿着自己秦国的骑兵装束,便都纷纷将武器放了下来,其中的几个兵士还向卫林裂开嘴笑了笑。

    卫林松了一口气,他当然猜到雍云祈方才是想要杀良冒功,如果是平民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雍云祈想要杀的是秦兵,这让他有些毛骨悚然,所以才力争来秦兵大营交涉。

    他知道,如果自己进了秦兵大营,那么雍云祈自然就不敢再向已有察觉的秦兵大营下手了。

    想到此,卫林也向对面秦军兵士们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惊雷,整齐划一的喊杀声和战马奔腾之声传入他的耳中。

    卫林知道,雍云祈还是下手了,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面前的秦兵和他们脸上惊讶的神色。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卫林的心开始隐隐作痛,痛的撕心裂肺,痛的肝胆俱裂,似乎比昨日挨的那二十军棍还要痛千倍、痛万倍。

    ……

    雍云祈坐在主帐的火堆旁,看着眼前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发着呆。

    他记得这颗头颅的主人在生前竟然以一弓之力,射杀了自己四名玄甲骑才被十多根长戈捅入肥硕的身体而气绝身亡。

    临死时,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嘴里似乎在问:“为什么?”

    但终于在嘴里汩汩而涌的血沫中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雍云祈拿起手中那封在这死尸上搜到的信件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哦,你叫杨和,还是位校尉么,确实有两下子,可惜啊,可惜。”

    从这封信件上,雍云祈可以肯定,自己袭击的这五千步卒确实是从原州发来的援兵。

    但纵然是援兵又能怎样。

    雍云祈随手将信扔进了火堆里,站了起来,对着那头颅道:“杨校尉,委屈你了,我会记住你的。”说完大步走出了账外。

    黑暗里的军营此时已经被火把照的有如白日,只是那映在军士们脸上的火光却是显得格外的红艳,如血又如残阳。

    一名玄甲骑军侯走到雍云祈的身边,道:“秉将军,除去被杀的叛军外,我军俘虏叛军四千一百余人,现已押在军营外,如何处置请将军定夺。”

    雍云祈点了点头,与身边的玄甲骑走出了满是尸体的大营,来到羁押俘虏的营门外。

    方才的战斗,大营里的秦兵发现袭营的是自己的骑兵后,并未进行殊死的抵抗,这些一年前还是农夫的更卒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人会提起屠刀砍向自己。

    被袭击的一时间便都乱了方寸,见一人丢下兵器,跪在地上后,其余的人也都纷纷照做。

    他们内心里觉得,向自己人投降并不是件多么丢人的事情,其中大多数人还在幻想,这或许只是场误会而已。

    只见这些俘虏密密麻麻站在一起,双手均被绑住相互连在一起。看到有军官模样的人从营内走出,这些俘虏纷纷鼓噪起来。

    雍云祈听得出,他们是想知道为什么被同为秦兵的自己人袭击,还有人是怕死时的哀嚎和乞求的声音。

    雍云祈有些恍惚,甚至在一瞬间他有些后悔,想要放弃自己的计划,但又想想曾经的理想,想想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的苦读,想想自己领兵前那些不屑的眼神,他终于还是狠下心来。

    雍云祈举起自己的胳膊,那些秦兵俘虏顿时安静了下来,听那将军模样的人说道:“我乃是萧关将军雍云祈。”

    听完这话,那些俘虏里面顿时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萧关将军不在萧关跑到这里袭击自己是为何。

    但大多数人对萧关将军并没有什么概念,听完后只是看着雍云祈,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既然是萧关将军,那定是自己人无疑,所以他们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都觉得肯定是场误会,现在只需要等待便是。

    雍云祈接着说道:“昨日有一队叛军混入萧关,与戎人里应外合拿下了萧关。”

    听到这里,那些俘虏们先是一呆,在静谧了几息后,瞬时便炸了起来。

    “萧关被戎人攻占了?”

    “叛军?哪里来的叛军?”

    俘虏的兵士们都在窃窃私语,讨论这个令他们无比震惊的消息。

    所有的秦国人乃至大周天下之人,从懂事起均知道萧关对于自己的重要意义,也正是如此,所有人都将萧关视为图腾般崇敬,以为这座护佑天下苍生的雄关永远都不可能陷落。

    如今图腾被摧,如何能不让人震惊。

    看到自己的话起了效果,雍云祈眉目间流露出一丝满意,他接着说道:

    “现在我就要领着玄甲骑回到原州再次领兵夺回萧关。但具密报,大秦军中还有很多叛军隐藏在各路兵马之中,其中你们的军队就有许多叛军的存在,所以才暂且委屈一下大家,待我们查明并除掉叛军,再发给你们兵器,和我一道重夺萧关。”

    说罢,雍云祈观察着这些俘虏的情绪,发现他们听完自己所讲之后,明显的放下心中的戒备,甚至有人还笑了起来,这让他觉得有种天下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其实他所说的话有诸多漏洞,如果被俘虏的兵士能够细心想想便会发现这些说辞根本站不住脚,最明显的便是俘虏中连一个军候都没有。

    但处于被俘虏的状态,也眼见这些玄甲骑方才确实是在杀人,他们还哪里顾得上去想那么多,能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就不会再考虑其他的事情了。

    纵然俘虏中有一些二五百主、百将能够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妥,但看着周围兵士们的喜悦之色,又哪敢再去向他们说明这些不妥的关节,况且他们自己也宁愿相信雍云祈所说是真的。

    雍云祈向身边那军侯点了点头,便转身又走进了大营。

    那军侯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但终究在内心叹了一口气,领上几位百将到一旁安排去了。

    ……

    一个时辰过后,秦兵俘虏们虽然心里已经放下了之前面对生死的紧张情绪,但终究还是被绑着押在一起焦急的等待。

    刚才有近千人左右的袍泽被玄甲骑带去远处的树林,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他们回来,这让众人的担忧之感再次生起。

    就在此时,一个百人队从树林处走出了过来,领头的一人向俘虏们道:

    “经过审讯,方才千人中有叛军十一人,已被处决。

    现再出千人前往树林处接受审讯,如果审讯并无问题,径直到树林外侧领取兵器,列队修整,不得四处跑动。”

    说罢便不再多言语,与身边的玄甲骑点了千人,领着他们向树林而去。

    听到这军士所说后,俘虏们都纷纷松了口气。

    俘虏中大多都是同乡之人,或者亲人,或者朋友,大家都纷纷相互安慰。

    一位年龄较大的兵士对身边年龄较小的兵士说道:“大郎莫怕,审讯千人怕也需些时辰的,来,若是冷了就靠近阿爹。”

    说完还将身体凑近了身旁的兵士。

    在漫长黑夜中的等待里,又过去了两个时辰。

    待到最后剩余的千人充满期待的等来了领路的玄甲骑后,大家纷纷快步向树林方向涌去。

    每个人都满怀期待,每个人都受够了等待的滋味,每个人都想尽快拿到武器,重新站在秦军的队列之中。

    其实,每个人都不想死。

    黑暗中,有的人被绊倒在地,被身旁人迅速拉起。

    有的人仓促行走间踉踉跄跄,被一旁的同伴笑道:“看你那着急的模样。”

    千人的队伍理应在这黑暗的荒野中行走的缓慢,但不知为何众人却是越走越快。

    不断有人被脚下的石头或者灌木绊倒,擦伤,但始终没有人喊叫一声,只是看着远处的树林,看着远处的希望,默默的走去。

    进入树林内,这千人中位列最前面的人突然发现自己转而向下行走,在黑暗中,感觉自己是走到了一个大坑内。

    他们感觉到有些不妥便想停下脚步,但身后的人不断的推搡着自己继续向前行走,他们大呼不要推搡,但身后的人哪里还会管着这些,只是在黑暗中不断向前行走。

    终于最后一个人踏入了大坑之中。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妙,人群中的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踏着脚下松软的泥土,不停的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看着四周的动静。

    他们在寻找着审讯自己的人,但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

    一人站在人群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仿佛踩到一个人的手,在这诡异的静谧中踩到人手总是一件让人心生不妙的体验,在尝试着又轻踩几下确定是人手后,他大喊一声:“我们被骗了,快往出跑哇。”

    站在坑内早已察觉出不对劲的众人在这声呼喊之下也都纷纷明白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向四周涌去。

    一时间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但他们没有看见,坑外四周都站满了军士,他们张弓搭箭,随着一声令下便不断的将箭矢射向坑内的众人。

    ……

    待到天色渐亮,千余玄甲骑再次走上了通往原州的驰道。

    与昨日行军所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的马上均挂有四五颗头颅。

    这些玄甲骑已经被告知,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务必要将昨夜之事烂到肚子里,丢城陷关是死罪,斩杀同袍是死罪,唯一能够活命的就是这些头颅,这些叛军的头颅。

    雍云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已经没有了昨夜的颓废,眼睛里再次发出精光,他在内心已经筹划出了转危为安的计划,虽然并不能抵消自己丢失萧关的罪责,但如果计划能够完美实施,说不定这次祸事便能转化为幸事。

    他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得意,在一番情不自禁的微笑过后,对身边的军侯问道:

    “赵军侯,弟兄们可叮嘱好了。”

    那赵军侯正是昨夜实施屠杀的指挥者,他知道自己已经和雍云祈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索性也就放开了心中的包袱跟着这长公子干了。

    听到雍云祈问话,赵瑜立刻答道:“长公子放心,卑职已经安排妥当,弟兄们也知道厉害,不会说出去的。”

    雍云祈点了点头,还是对赵瑜说道:“人心难测,此次若能再次翻身,定不会亏待你们。

    回到原州后,给兄弟们每人再发一些银钱,至于你么,军侯或许当的久了,当当校尉也未尝不可。”

    说罢,不理闻言一呆便喜上眉梢的赵瑜,继续问道:“卫林可曾找到?”

    赵瑜连忙答话:“昨夜我军突袭后便再未找到卫校尉的踪影。”

    “尸体也未找到?”

    赵瑜听出雍云祈的不悦,连忙说道:

    “属下已派人去查探,昨夜摸黑做事,想必卫校尉早已身亡,也埋在了死人堆里了吧。”

    雍云祈转头看了看赵瑜,言道:“还是小心点好,一旦发现他的踪影,除掉他,如若不然,你我都会有大麻烦。”

    说罢一拍战马,飞驰而去。

    ……

    总制府内,主位上的赵之泽脸色苍白,呆若木鸡般的看着身旁的介鸳,见平日素来清高的介鸳也睁大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慌了手脚,下意识的他想让两旁兵士拿下站在厅堂内的雍云祈。

    虽然他有这个权利,但唯一的一丝理智还是让他在发出命令之前阻止了他,他明白雍云祈背后的势力,也明白抓人的后果。

    最终,他大出口气,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雍云祈道:“萧关真的丢了?”

    “大人,萧关丢了。”雍云祈目视赵之泽,一字一顿说道。

    “雍云祈,你身为萧关主将,丢城失地,罪该万死!”赵之泽红着眼睛大声呵斥道。

    但见雍云祈听后并未有丝毫愧疚之色,冷冷的说道:“赵大人,你也不必如此歇斯底里,这萧关城破,也有赵大人的一番功劳。”

    赵之泽一呆言道:“我的功劳?此话怎讲?”

    雍云祈死死盯着赵之泽说道:“自我领兵入萧关至城破,与戎人前后大战十余次,双方互有成败,但总得来说我军人数虽然处于劣势,但凭借着方铭心将军与我的指挥,凭借着我军将士的英勇无畏,先后斩杀戎人两万余,阵前诛杀敌军万夫长一人,如此功劳,换做大人您可能做到?”

    雍云祈不理面色难看的赵之泽继续说道:“萧关被戎人五万大军围困,连日大战下来虽然击杀敌军甚多,但自身伤亡也是级大,而原州没有派来一兵一卒,却坐拥数万大军守卫。

    我想问问赵大人,为何得知戎人围困萧关近一个月,不派一兵一卒来援。

    难道正如传言所讲,你赵大人的性命比我萧关安危更为重要吗?”

    说罢,雍云祈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赵之泽。

    那赵之泽一听也知理亏,脸上顿时忽白忽赤,若不是介鸳坚持,恐怕真是到了现在也没有向萧关派出援兵。

    但想到此处,赵之泽连忙说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已派了五千援兵到了你萧关,送信之人已将回函送来,上面可是有你雍将军的印信。”

    “哈哈哈哈哈哈”

    还未等赵之泽说完,雍云祈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哭出声来。

    他本想演一出哭戏,但一想到战死在萧关的方恒心,想到千千万万战死的袍泽,想到自己狼狈出关不分日夜的奔逃,便真的悲从心来,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雍云祈如此,赵之泽和介鸳不免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特别是赵之泽明白,这次大祸可能会对自己未来的前程蒙上一层阴影。

    虽然雍云祈和方铭心才是丢关失地的首恶,但自己身为总制府州卿,国君定会先拿自己开刀。

    但唯一的好消息是,昨日已经传来家书,自己的哥哥时任中更的赵之海已经领兵十万,不日将达到原州,主持抗击戎狄的战役。

    到那时哥哥肯定会为自己做主,夺回萧关的同时再给自己几个战功,那样或许还能够将功折罪。

    正想着,却见那雍云祈停住了哭泣,指着自己破口大骂:“赵大人,你可知萧关为何失守吗?”

    赵之泽被雍云祈指着鼻子问,在气极之下也有些诧异,直觉告诉自己定有蹊跷。

    他看了看一旁的介鸳,对雍云祈问道:“为何失守你不讲来我怎知其中原由?”

    “五日前,我与方铭心副将指挥军队大破敌军,就在这时,原州来的援兵到达,我等无暇顾及便让他们入关去防卫萧关东门。

    哪曾想这些援兵一进城就立即发难,将兵器对准了自己人,守关兵士猝不及防下死伤惨重。

    阵前与戎人大战的方副将只能由胜转败,调兵入关抵御关内叛兵,却不成想被叛兵乱箭射死。

    关内有叛军作乱,关外又有戎人攻城,眼见大势已去,我与玄甲骑奋死拼斗,斩杀叛军四千余人,但终于还是寡不敌众,领着残存兵力退回原州。”

    说到这里,雍云祈脸色骤变,又指着赵之泽怒骂道:

    “赵大人,这叛兵是从你原州发来的,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和戎人到底有什么勾当,可怜我三万同袍兄弟命丧叛军之手,我这便杀了你,为方副将,为兄弟们报仇。”

    说完,雍云祈抽出宝剑,向赵之泽而来。

    厅堂如此异变,不仅赵之泽、介鸳没有想到,厅下坐着的一干文武官员也没有想到。

    见雍云祈要砍赵之泽,所有人都惊得长大了嘴巴。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赵之泽身边的介鸳站起身来,抢先一步走到赵之泽身前,对提剑而来的雍云祈说道:

    “雍将军,援兵是老夫力主派去增援萧关的,如果他们叛我大秦,那老夫亦有责任。你便先斩了老夫再说。”

    见雍云祈果然不再上前,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便又说道:

    “当今之际唯有夺回萧关才是正事,不然大秦危矣。”

    说道这里,他又看了看停在面前雍云祈,见他听着自己讲话并未发作,再次说道:

    “如今事已至此,孰是孰非还是等待西京定夺 ,将军乃是国之栋梁,此时还需与州卿大人一同携手商议御敌之策,岂能凭一时之怒,乱了大局。”

    说罢,他向雍云祈伸出了手。

    雍云祈只是想在众人面前演戏而已,看到这里,他哪里不晓得这满头白发的老者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便将手中的宝剑顺势递给了介鸳,自己则瘫倒在地,哭了起来。

    看到如此结局,厅堂之上的众人也都松了口气,再见雍云祈伏地哭泣,也不免都生出了恻隐之心。

    介鸳看了看上首那位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的州卿大人并无要讲话的意思,便向雍云祈言道:

    “雍将军,你说那叛军是我原州所发的援兵,可有证据?

    你我皆知道戎人自起兵以来,所破的须弥四关投敌兵士不在少数,为何雍将军笃定是我原州援军所为?”

    介鸳所问也是厅内众人所疑虑的,毕竟原州援军变成叛军之事乍听起来也是疑点重重。

    所有人的目光便看向雍云祈。

    雍云祈抬起头来,对介鸳哽咽道:“那援兵主将名叫杨和,军职校尉,这是他的印信。”

    说完雍云祈从怀里拿出杨和的印信递给了身旁的介鸳。

    此举一出,满堂皆是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此次发往萧关的援兵正是杨和领兵,看来此事的确不假。

    但为何杨和会叛,让他们都有些不可理解。

    这段时日,须弥七关接连失守,皆是出了内应所致,所以萧关也因叛军失守并不算是意料之外,但说这杨和叛变,众人均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事情成真,那么杨和就算是叛变秦军官阶最大的一人了,最为可怕的是,杨和可是世袭贵族,在众人看来,他根本就没有叛变的动机。

    果然,介鸳拿到印信后便一直在沉思着什么,包括赵之泽在内的众人都将目光转到介鸳身上,只见介鸳思索片刻后对雍云祈说道:

    “雍将军可知杨和校尉乃是世袭大夫爵?”

    雍云祈知道介鸳会这样发问,便对他说道:“我知道大家都不相信世袭贵族也会叛变戎人,但事实却是如此。

    我与玄甲骑在方铭心将军阵亡后,一心为他报仇,便与杨和等人殊死搏斗,终于将其斩杀,此人及叛军四千余首级均已带到原州城,请诸位点验。”

    啪,众人只见介鸳手中的印信掉落在地,那白发老者仿似难以置信,仿似悲伤又仿似突然老去,形如行尸走肉般挪到了一边,席地坐下,竟然再无一声言语。

    看到介鸳如此,厅内一片寂静。

    片刻宁静过后,厅内众人中忽然响起了数个声音,雍云祈仔细一听,多半是在夸自己军魂卓然,武功弥天之类的褒奖话语,内心里便是一阵喜悦。

    ……

    原州城外,赵之泽和一干官员在雍云祈的带领下点验了四千首级,其实赵之泽也只是看到了杨和的首级便不再继续看下去。

    他已经相信,杨和确实是叛军,这让他内心沉入了谷底,看来这次,自己要真的翻不起身了。

    介鸳并没有随众出城,他像突然老了十多岁一般,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樗里骅酒楼后自己的屋内。这已快古稀的老人,眼里泛着泪花,手上不断摸索着杨和的印信。

    谁也不知道,自从樗里骅儿时那次去杨和军营抓强人之后,介鸳就对杨和颇为喜欢。

    他也生出了在军中为樗里骅培养亲信的想法,这个想法自然就落到了杨和的身上。

    此后诸年,介鸳也是有意提拔杨和,而杨和也是颇有些能耐,不断立下战功,军职也有当初的二五百主升到了校尉。

    当初樗里骅领兵之时,杨和也依照介鸳所言,为他挑选了最精锐的更卒,准备了超出标准的粮秣。

    若说对于介鸳而言,樗里骅犹如自己的子孙一般,那么杨和便是自己最为信任得人,说他叛变,打死介鸳也不会相信。

    况且这次领兵去萧关,也是介鸳让杨和去的,领兵之前杨和对此事并不知晓,又怎会在出兵的短短几日心生叛意。

    然而杨和与一同前往萧关的兵士都已身死,此事也变成了无头案,虽然并未展开调查,但也与坐实并无区别了。

    在厅堂上,介鸳就已经明白了一切,纵然细节并不知晓,但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多半是雍云祈怕担失地之责,杀良冒功之举。

    在雍云祈充足的准备下,自己根本就没有证据亦没有能力去阻止,所以介鸳便在厅堂上隐忍下来,独自回到了酒楼。

    他摸着印信,嘴里喃喃说道:“小樗里,快快长大吧,你守关之功我已经知晓,这就再帮帮你,或许这样做不利于你的成长,或许有些揠苗助长,但唯有你才能为你的杨大哥报仇雪恨。”

    四日后。

    原州城总制府大厅内的上首位,此刻坐着一位面沉如水的中年人,这人虽与赵之泽长得颇像,但却不同于赵之泽的面圆耳廓。

    此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清瘦,白皙的面庞上一缕青髯垂在胸前。

    他双手环抱,高耸的鹰勾鼻上一双鹰眼正如炬如电般的看着下方跪着的一干人等。

    厅堂所坐之人正是秦国左右朝堂的柱梁之一,此次抗击戎人的秦国新拜上将军,中更赵之海。

    此次领兵抗击戎人,中更赵之海携家族最为能征善战者一副将,二名裨将军统辖秦岚郡更卒十万人于雍云祈回到原州的四日后浩浩荡荡抵达了原州。

    早在来原州的路上,赵之海就得到讯息知道了萧关已破的消息,这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五百多年从未陷落的须弥诸关和萧关已被戎人攻占了数座,这让他觉得今次抵抗戎人之战恐怕并非易事。

    喜的是正因为雄关被破,如果抗击成功,则自己无疑将立下自姚君以来天下从未有过的不世战功,到那时不仅可以稳压方家,或许就连雍家也不足为惧了。

    此刻,他刚刚听完自己的弟弟赵之泽跪在地上讲述完戎人侵关以来所历诸事。

    赵之泽在叙述中也着重强调了丢关失地非战之罪,而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状况,那就是纷纷而起的内应。

    赵之海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弟弟,仍旧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样子,这就让赵之泽愈发恐惧。

    说实话,此刻上位坐着的如果是雍栾或是方元恒或许自己也没有这般恐惧,但唯独这个从小就异常严厉的哥哥却让自己如坐针毡。

    他知道哥哥的脾性,那就是永远也不会让别人知晓他将要做的事情,作为亲弟弟的自己也是一样。

    “赵之泽。”

    厅内一片寂静声中,一声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赵之海有些薄的嘴唇里发出。

    大厅内跪着的一干人等都轻轻抬起了低着的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赵之海所讲。

    “在”

    赵之泽颤巍巍回了一声,仰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

    赵之海依旧用无喜无悲的声音讲道:“月前萧关被围,介鸳曾六次谏你发兵相救,你为何不救?”

    赵之泽顿时面红耳赤,他以为是介鸳在背后告了自己一状,便下意识转头看了看介鸳。

    而介鸳也是露出一脸惊讶,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见赵之泽未曾答话,赵之海也不追问,又问道:

    “萧关被围后,介鸳曾三次谏你火速将龙德、泾阳、乌氏、朝那、大原五县守军调到各关隘协同守备,你为何不听?只采纳将戍边更卒就近安置的下策?”

    听到这里,不仅介鸳微微皱了下眉头,赵之泽的身后也发起了阵阵冷汗。

    除萧关外,其余五县均有地方贵族把持,这几年仅仅吃空饷,克扣军粮物资就让自己以及地方豪强家族赚了个盆满钵满。

    战事初开时,介鸳曾多次建议发五县之兵协防各关隘,但赵之泽却知道,若是按照介鸳的办法,当这五县发出援兵后,各县可就没有守备的军士了。

    本来赵之泽等人是想在戎人开战前尽快补齐缺口,但没想到戎人提前侵关,所以猝不及防下各县根本就无兵可派,又怎能听介鸳的建议而为。

    对于介鸳而言,各县吃空饷之事自己虽然或多或少的也知道一些,但他并不知道事已糜烂到了如此地步。

    当初赵之泽不听自己的建议,他只道是赵之泽怕绕过萧关的戎人攻击原州,让各县留着兵力支援自己所为。

    而因为当初自己也并不知道戎人有内应的事情,所以便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赵之海见赵之泽仍然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内心中也是一叹,自己这个弟弟从小便深受父母溺爱,父亲临终还嘱托自己务必照顾于他。

    虽然长幼有序,但如果当初父亲亡故之时不是弟弟太小的缘故,或许这个世袭爵位也不会轻易落在自己的身上。

    但总的来说,他也算对这个弟弟仁至义尽,这些年来不顾他方势力的阻碍,让这个纨绔不堪的弟弟一步步登到州卿的地位,自己也是做了相当努力的。

    他内心叹了口气,第一次用带有一丝惋惜的情绪说道:

    “你若是听了介鸳的建议,或许这七关也丢不了,但你终是没有糊涂至极,还是采纳了介鸳的下策,不然这七关或许都会丢的,而你原州六县此刻城头插着的也不再会是玄武大旗了。”

    “阿璊错了,阿璊错了,求大哥饶我一次,让我将功折罪吧。”

    赵之泽此刻若是再听不出自己哥哥话中音,那便与白痴无异了,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自己完了”四个字,此时只能向哥哥不停的叩头,想让哥哥看在血脉的份上帮帮自己。

    “你可知错在何处?”

    听赵之海问话,赵之泽连忙说道:“错在不该不听介子大人的谏议。”

    赵之海摇摇头,道:“今次君上拜赵某为上将军,授予前线生杀任免大权。”

    说道此处,他拿出了秦国国君赐予他的印信,这印信是上将军统兵虎符,此前数年均是在方元恒手里,这次拜了赵之海为上将军,便转而交由赵之海保管了。

    赵之海拿出虎符,只是佐证一下方才自己所言属实。

    这本是虚礼,也不会有谁傻到去验明真伪。

    赵之海见无人答话,便将虎符又收了起来,冷声喝道:

    “赵之泽管辖原州各县军务,克扣军饷,虚报兵目,大战期间指挥昏聩,致使武藏关、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先后沦陷敌手;

    萧关被围时未能及时发兵解救,造成萧关被破。

    令!

    即日免去赵之海原州州卿之职,绑去西京司寇处详查。

    着介鸳代行州卿职务,为我大军操办后勤粮秣诸事宜。

    雍云祈丢城失地,纵然是受叛军突袭,但身为主将也难辞其咎,依大秦律本该枭首,但念其在萧关破关前,在阵前杀敌有功,且又于关破后诛杀叛军四千,功过虽不能抵,但免你将军之职,贬为裨将军,收拢萧关逃亡军士,随我杀敌报国。”

    随后,赵之海又下达了一番训令后,也不理瘫坐厅下的赵之泽,起身离去。

    总制府后宅,原本属于赵之泽的内堂此刻却换了主人。而所换之主恰是他的哥哥赵之海。

    赵之海从大厅回到后宅,立刻遣人唤来副将赵之栋,裨将军赵之梁、王敏、钟旭以及介鸳和雍云祈。

    六人先后进了内堂,依官职大小分坐在赵之海左右两侧。

    见众人落座,赵之海便问介鸳道:“介大人,目前各县关隘局势如何?”

    介鸳仿佛并无升官的喜悦,依旧一副老僧入定之相,缓缓答道:

    “回上将军的话,戎人侵关前我原州府在册兵马共计十四万,其中萧关三万、原州四万、萧关外五县各一万,七关平均两千至三千兵士。

    但依这些时日我派人到各地的实际测查,可能可用之兵在十万上下,至于缺口则在各县。”

    说到此处,他停下一顿,又道:

    “这一个月来与戎人交战,萧关损兵二万四千人,原州损兵五千人,七关现在除木牢关、弥神关两关未遇戎兵,兵员各在二千左右外,玉霄关与戎人主力苦战数日,目前所剩不足千人。而各县兵力总共可能在二万到二万五千人左右。

    至于粮草倒还充足,近些年来原州并无天灾,囤积粮草可供二十万大军一年所需。”

    介鸳说罢便不言语。

    赵之海看了看介鸳,知道造成各县兵马缺失的正是自己的弟弟,所以介鸳并不方便直言,只是笼统的分析数目,并未讲明兵员缺失的原因,这样做也是顾及了自己的面子。

    而介鸳能清楚的说清各地兵马数目,这也是介鸳安排人员去各地探查的结果,从这点来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与介鸳相比确实有着天地之差。

    赵之海点点头,对介鸳说道:“有劳介子这些时日辛劳,今后还望介子为我大军统筹后勤诸事,让兵士们安心杀敌。”

    介鸳听罢,向赵之海点头行了一礼,口中说道:“理当如此。”

    赵之海又转过头向雍云祈问道:“雍将军统兵萧关,也当知道此次戎人侵关与以往差别颇大,萧关及其他关隘史无前例的失守,依你之见,这戎人为何突然如此厉害了。”

    虽然是向雍云祈询问,但赵之海的话语里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势,让雍云祈听到后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些愧色,脑中又出现了萧关城破时的惨状。

    但只是一瞬,雍云祈便又恢复了清明之色,连忙向赵之海施礼道:

    “秉上将军,我与方恒心将军守卫萧关时,并未发现戎人与之前有何差别,关破之前大战数场互有胜负,我军胜时胜在出其不意,以骑兵破其军阵,而后弓箭兵持强弓远程杀伤戎人骑步兵马。

    败时多在两军短兵相接之时,戎人单兵作战悍勇异常,我秦兵若非两三人同时对敌一人则不能胜之。

    但被围的一月时间里,我萧关兵马数量虽然仅为围城戎兵一半,但也摸到戎人军阵战法法门。

    所以在城破当日便于阵前大破戎人,斩敌两万,诛杀戎人万夫长希岩不哥。

    如果不是叛军里应外合,我与方铭心将军定能全歼围城之敌。”

    雍云祈说完,偷眼看向赵之海,他满想赵之海会夸奖自己几句,但却发现赵之海却陷入了沉思,看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些不舍与怀念。

    这让雍云祈内心生出些尴尬。

    果然,只听赵之海说道:“方铭心与我相识快二十年了,他打仗老成持重,虽然在平日里与我政见不合,但我们也曾一同携手抗击过齐国侵略。

    他这一走,方元恒断了一臂,我大秦军队更是少了一根柱梁啊。”

    雍云祈也听得明白,赵之海显然将方才自己所说的诸多战功都记在了方铭心的名下,顿时觉得有些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他忽然觉得赵之海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连忙抬起头来笑道:

    “上将军说的是,方伯父乃是国之栋梁,云祈为抢回伯父尸首也尽了力,但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说到这里,雍云祈也觉得自己鼻息发酸,他说出的这番话也并非言不由衷,想到方铭心对他从小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是异常难受。

    当初城破之时,他也确是真的亲自去抢方铭心的尸首,但最终并未成功。

    赵之海见他这般模样,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言道:“照雍将军所讲,此番戎人侵关与往次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内应、叛军,并非是戎人变厉害了?”

    雍云祈点点头连忙道是。

    赵之海又问道:“雍将军手中还有多少人马?”

    雍云祈回道:“回上将军,卑职从萧关撤回玄甲骑千人左右,这四日介子大人派人往萧关方向收拢逃出的兵士,已经收拢了五千人马,卑职现在统辖兵士共计六千人上下,其中弓箭兵二千人,长戈兵三千人,玄甲骑兵一千人。”

    说罢,他斜地里看了看如同雕塑般的介鸳,对他投向感激的目光,介鸳寻着自己的目光转头过来,也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之海沉吟片刻,说道:

    “现在戎人已经攻占各处关隘,原州六县除去萧关已失外,其余诸县皆兵马短缺,依诸位之见,我军当如何应对?”

    介鸳和雍云祈知道赵之海是向赵之栋、赵之梁、王敏、钟旭四人询问,与自己并无关系。

    一位是文职大员,一位是丧城失地的将军,又有何资格去讨论兵事,所以两人也都自觉的默然不语。

    只听那四人纷纷建言,一身魁梧之躯,高出其他人一头的钟旭起身抢先说道:“上将军,你且在原州安坐,钟某这就领本部三万兵马去夺回萧关便是。”

    除介雍二人外,其他人闻言一乐,赵之海也难得笑了笑道:“钟将军乃是我军第一悍将,不要着急,仗有的你打。”

    众人看来,赵之海显然是将钟旭的一番话当做了儿戏之言,但虽然儿戏,还是让赵之海难得的高兴起来。

    那钟旭也憨憨一笑,摸了摸脑袋坐了下去。

    此时,面相有些阴柔的王敏向赵之海一礼道:“上将军,敏认为我军有两策可选,请上将军参建。”

    “哦,王将军你且说来。”赵之海眼睛一亮,向王敏看去。

    王敏言道:“此番作战,一策可谓之稳妥之计,分兵两万,由南逐北复夺武藏诸关,与此同时分兵两万分驻五县,加固防御。

    其余五万兵马汇同原州兵力共出兵六万围住萧关,待诸关复夺后,一同与戎人在萧关决战。

    另一策乃一击制胜之计,集合我全部十万兵力,速去萧关,乘戎人立足未稳之时,围歼萧关内全部戎兵。

    一旦戎人主力尽丧,各关复夺只是时间问题。”说罢又施一礼,随即坐了下来。

    听完王敏所言,赵之海沉思良久,对两种方案不断的推演,力图拿捏轻重,选择最优的方案。

    内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赵之海,过了良久,赵之海终于言道:“传我将令,点兵三万,由赵之梁统领分驻五县,接管各县关防。

    其余诸将随我领兵七万,明日赴萧关夺取关城,歼灭戎寇。”

    “诺!”除介鸳外,其余诸将包括雍云祈都同时起身道诺,而后鱼贯而出,整点兵士去了。

    介鸳也刚想要出去,却听身后的赵之海轻声唤住自己道:“介子还为当年往事怪罪于我?”

    介鸳转身看着赵之海,微微一笑:“当年之事,我从未怪你,那是你父与我的事情,怪不到你的头上。”

    赵之海有些激动:“当年我父用计逼迫介子上书弹劾雍栾实属不对,可那也是爱惜介子大才,想让介子加入我赵家。

    当时之海也曾劝过家父,但之海还不满二十,从未担当过重任,家父又怎会听我的话。”

    介鸳打断赵之海的话说道:“上将军的意思卑职已经明了,当年纵使没有中更大人许诺保我周全,我也同样会揭发雍栾的种种罪状。你也不必为此内疚了。”

    说完转身又想要离开。

    “可是老师。”

    已经走到门口的介鸳闻言突然转身上前两步,抓住赵之海的胳膊道:“记住,我只是在你幼时教过你些兵法,你我并未行师徒大礼,师父之谓,切勿再提。”

    介鸳说完后,松开了赵之海的胳膊,轻声言道:“此番与戎人交战,并非易事,你当务必小心。

    还有我向你写信提到的樗里骅和玉霄关之事.....”介鸳说道此处便不言语,抬头看着赵之海。

    赵之海看了看介鸳,终于叹了口气,恢复了秦国柱梁应有的气度,言道:“介大人放心,赵某赏罚分明,对有战功之人绝不吝惜封赏。”

    介鸳施了一礼道:“如此卑职祝上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了。”

    说罢,这位带着满头银发和落寞背影的老者蹒跚离去。

    赵之海看着那背影的消失,喃喃自语道:“老师,若没有你哪有之海的今日,之海怎会不晓得,当年你早就知晓我父亲借刀杀人之计。

    他想保护我,你也想保护我,你便将计就计,将我搜集雍栾养寇自重,通敌卖国的罪证之事全部承担了去。

    若不是你,之海恐怕早就成一抷黄土了,到如今你还怕连累我,这份情谊之海又怎能忘却。

    当年之海年幼,心性幼稚不听你言鲁莽从事,害你一生,可现在的之海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你为何又要如此固执。”

    赵之海站在堂门,怔怔的看着那老者离去的远方,久久不愿转身。

    第二日一早,原州城内十万民众走出崇姚门,沿着原州和萧关的驰道一路朝西分立在道路两旁,看着七万子弟兵手持玄武大旗,浩浩荡荡开赴萧关。

    百姓们将手中的热水、煮好的鸡蛋、烙好的面饼纷纷塞给出征的将士,这让大多是秦岚郡籍贯的秦兵热泪滚滚。

    领队的将军们并没有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每一碗水、每一张饼、每一个鸡蛋都饱含着百姓们的殷切希望。

    他们盼望着自己这些军士们能够击退戎人,让那些传说中会吃人的戎狄莫要来侵占家园。

    还有的百姓,是这一个月来死亡失踪兵士的家属,毕竟一个月来,已经有四万兵士或死或下落不明。

    这四万将士中有很多便是原州城的子弟,他们的子女带着孝,他们的父母满头白发,沿着驰道跪了长长的一路。

    兵士们自然明白,跪在地上的百姓是想让他们为自己的亲人报仇雪恨。

    默默十余里路,七万将士整整走了半日,当道路两侧再没有了百姓,他们心里沉痛的压力才稍微有了一丝的减少。

    但没有减少的,却是满腔的愤恨和复仇的怒火。

    而原州城内的百姓,则始终站在驰道两旁,等到再也看不到一兵一马时,也久久不愿离去。

    二百四十里路,七万大军如果全速进军,大约也就四日即可到达。

    但戎人布防及萧关的情况暂且不明朗,所以直到第五日,赵之海等人才到了萧关以东四十里处安营扎寨。

    修整一夜后,次日中军账内,赵之海仔细的看着萧关山川军图,赵之栋、王敏、钟旭三人站在赵之海左右,也随着赵之海的目光在军图上细致的查看。

    其实这张军图,三人这些时日都已经烂熟于心了,但看着主将如此慎重,三人也不得不陪着赵之海一同观察。

    这时,三人已经看到了赵之海慎而又慎的关注焦点,萧关城东十七里处的银岩沟。

    赵之海仔细观察了大约一刻钟时间,抬起头对三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钟旭言道:“上将军,斥候已经来报,说萧关以东并未见戎人大队人马,只是一路会遇到些戎人的探子。”

    王敏皱了皱眉,打断钟旭的话道:“钟将军,斥候这几日与戎人的探子互有攻守,损伤较大,并未能深入探查到驰道左右纵深的情况,目前我们得知的仅是驰道上并未有戎人大队人马。

    萧关以东和萧关以东的驰道没有戎人大队人马,这两者之间是截然不同的,上将军,从我大营到萧关中间仅有银岩沟左右几十里丘陵密布,而驰道穿过银岩沟也有六里路程,我恐怕戎人会在此设伏。”

    赵之海点了点头,看向赵之栋说道:“六弟,你以为如何?”

    这赵之栋是赵之海的堂弟,在直系族人中排行第六,他和裨将军赵之梁是亲兄弟,赵之梁排行第七。

    这二人虽然与赵之海并非一母同胞,但赵之海在家族中却最喜欢,也最看好这兄弟二人,赵之栋老成持重,赵之梁勇武过人,都是赵之海这几年纵横朝野的左膀右臂。

    赵之栋见赵之海向自己询问,便对赵之海言道:“设不设伏,去看看便知。”

    赵之海也是深以为然,与其在这里闭门造车,不如亲自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再行定夺。

    赵之海随即派赵之栋领兵五千,探查银岩沟情况,赵之栋领命而去。

    半日后,兵士便传来了赵之栋所报,银岩沟并未发现戎人大军,赵之海听后马上传令,命赵之栋兵马占据银岩沟各处高地,全军拔营务必于日落前火速通过银岩沟。

    众将士齐声应诺,六万大军向着银岩沟方向急速行军。

    两个时辰后,赵之海和赵之栋两人站在银岩沟一处高地上,静静的看着脚下数万兵士行军穿过银岩沟。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赵之海终于放下了心,松了口气。

    但多虑总是好过少谋,这倒让赵之海隐隐对戎人的指挥者有些看轻,先前他总是以为戎人这次侵关取得如此大的战果,那指挥者定是一位厉害的人物。

    可哪里曾想,他却连这天赐险地也不利用,就这么放自己的人马丝毫无碍的通过。

    要知道,这可是围堵萧关以东人马唯一也是最佳的伏击地点,要是换做自己,怎么也不会浪费此等天堑的。

    待到天黑入幕之前,最后一批随军更夫也已经全部过了银岩沟。

    大军在萧关城东十里处扎下了营寨。

    眼看一切都十分顺利,但中军账内的赵之海却感到有些奇怪,此番行军戎人不仅没有阻拦,而且竟然什么也没有做,秦军一行顺利的有些异常。

    赵之海发现,下午行军时,戎人的探马不断的在远处探查自己大军的动向,自己派人追赶时,他们便远远跑去,过一段时辰又会从别处窜出一些探马来。

    虽然内心里始终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是七万大军压城,赵之海反复思考并没有觉得哪里出了纰漏,只是下令各军增派斥候观察戎人动向,各兵营加派营房守备,也就没有再做些什么安排了。

    相距十里的双方,此时都处于对方的眼皮下,也很难再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了。

    第二日清晨,赵之海唤来赵之栋和王敏,钟旭三人一同商讨即将展开的大战。

    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出其不意,赵之海将昨夜一夜未眠想到的种种措施拿出来与三人不断的推演。

    在原州时,他除了向雍云祈了解戎人战法外,也对逃回来的其他原卫戍萧关的大小将领有过询问,针对戎人战术,他也想到了一些措施和应对方法,这段时日也是与三人商讨过多次。

    四人商议良久,最终定下由钟旭做先锋,赵之海中军指挥,赵之栋与王敏位于左右互为倚靠的战术,这与戎人的传统军阵战术颇为相似,但不同处在于对相克兵种的阵形安排等细节之处。

    一切准备就绪后,中军响起三通鼓声,七万大军如同黑色的乌云一般涌向萧关。

    已经陷落十余日的萧关城依然巍峨的耸立在清水川上,虽然换了主人,但那座熟悉的关城仍旧是七万秦兵将士心中的图腾。

    每个人心中都坚信,用不了多久,这座雄关仍然将回到大秦的怀抱。

    大军在萧关城外三里处停下,在鼓声中井然有序的列成战阵,赵之海在临时搭建起来的中军玄武旗下的将台上向萧关城看去。

    萧关城头飘扬着无数面由兽皮缝制的旗帜,那旗帜上一轮燃烧的太阳散发出数道光芒。

    关城之上,密密麻麻的戎人兵士手持兵器,站在每一个垛口处。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赵之海能够感受的到一股肃杀之气笼罩着整座萧关。

    秦兵开始列阵不到片刻时间,戎人便关城大开,从城中不断涌出戎兵。

    赵之海定睛观察戎兵列阵,果然见他们与自己所料的不差,也排出左右中后四个军阵。

    半个时辰左右,赵之海见秦兵列阵已毕,便下令先锋出击。

    钟旭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见赵之海下令,便带着前锋万人迅速向萧关城压了过去。

    短短千步距离,八千步卒整齐划一的向萧关走来。先锋队列两侧各一千骑兵也各从两侧向前方快速奔去。

    按照预先制定的战法,这骑兵是要在步兵抵达前快速略过戎人两侧军阵,用弓箭阻碍戎人阵列完成。然后再用步兵冲击戎人最为混乱的那部分阵列。

    这就是赵之海的战法,如同他的性格一样,主动而为,制造战机并窥其短处,一旦发现了机会便务求一击致命。

    萧关城下的戎兵显然还未曾排好队列,面对已经快要走到近前的秦人骑兵,让他们更加的慌乱起来。

    城门里还在不断的涌出兵士,而已经列阵完毕的兵士们却发现自己的身后阵列依然空空荡荡。

    秦国的二千铁骑已从侧翼呼啸而至,戎人的弓箭手开始稀稀拉拉向着骑兵射起箭来。

    他们担心这些骑兵会再像以前萧关的那支骑兵一样冲入阵中,毕竟玄甲骑给他们造成的阴影过于巨大。

    好在这满天下的玄甲骑也只有不到万人,虽然戎人不知道此点,可看到秦国骑兵而至还是乱了起来,更有甚者竟然看见秦国骑兵便脱离了队伍,呲着牙齿举起大棒向骑兵冲来。

    “蛮夷之辈。”

    赵之海在中军看的清楚。看到此处不禁面露轻蔑之色,当看到那些冲出阵列的戎兵被骑兵不断射杀又联想到银岩沟一事,顿时轻蔑更甚。

    这时,他倒是有些奇怪为何方铭心会丢掉萧关,还把命丢到了这里。

    难道是方铭心已老,便不会打仗了么?

    想想曾经那位领着数千玄甲骑在齐国五万大军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将军,赵之海不禁摇了摇头。

    不过,此刻的他却又想起另外一些人,叛军。

    既然方铭心不可能因为年老而不堪一战,那定是叛军的出其不意才造成方铭心兵败身死。显然,雍云祈在此事上并没有骗自己。

    而现在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叛军的出现,因为据雍云祈所讲,他已经斩杀了四千叛军,那一颗颗头颅可是真的。

    所以赵之海相信,戎人那边的叛军已经不多了,不然出城迎战的怎会尽是戎人,他不相信这些戎人会把叛军当做上宾保护起来。

    战斗进行的异常顺利,还未等步兵到达,那些戎人阵脚就已经被骑兵射的大乱。

    只是悍勇的戎人并没有退却,反而纷纷提起武器,乱糟糟的向秦兵步阵杀去。

    皱了皱眉头的赵之海此刻在中军将台上对战场上的形势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估计出城的戎人兵马此刻已经达到了万人左右。

    这时纷纷冲向秦兵的万人队虽然乱糟糟的,但也是声势颇大。

    不过赵之海心下却松了口气,看来今日定能完胜。

    以散兵队形杀向军阵,纵然人数相当,纵然单兵能力更强,但结局也是注定的。

    果然,双方步兵刚刚交上手,就明显的看见戎人这边死伤更为惨重一些。

    钟旭骑在马上,看步兵渐渐占据了上风,便心下有些痒痒,传令骑兵两个千人队带兵与自己汇在一处,换上长戈从侧翼杀入戎兵群中。

    不到半个时辰,戎人便有了溃散的迹象,钟旭杀的酣畅淋漓,站在马上提起腰刀哈哈大笑,黝黑的脸庞竟然显露出了红润。

    他在戎兵大军中不断冲杀,三进三出,亲手砍杀戎兵十数人,在战场上犹如死神降临般收割着戎人的生命。

    赵之海看到这里,心里也是暗暗赞许,钟旭不亏是大秦武力公认第一的悍将。

    他看了看萧关城头,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戎人还不退兵,如果等到被秦兵杀的溃败,那可就是一场屠杀了。

    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下令,命王敏率领左翼两万人和赵之栋四千骑兵加入战局,务求全歼城外戎兵。

    萧关那边也看到了秦兵中军这方又出动了兵马,显然是想一举歼灭自己出城的兵士,便吹响了“呜呜”的号角。

    号角声一响,与钟旭接战的戎兵纷纷转头向萧关退去,原本便不是以军阵前行的大军哪里还会依着章法,整队有序后退。

    不多时,后退的大军便如同泼了沸水的蚁群般彻底大乱。

    钟旭哪里会等中军令下,提起腰刀大喊一声“杀”,便身先士卒向戎人追去。

    前锋步骑见玄武将旗如同风驰电掣般冲向萧关城方向,也是士气大震,呼喝着杀向退去的戎兵。

    渐渐的,追击变成了追杀,退兵变成了溃败。

    秦军中军鸣金后,萧关城下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全军回到大营后,赵之海便见一身戎装的钟旭大喇喇走了进来,边走边道:“痛快,痛快。”

    走进中军帐内,钟旭一把接过兵士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

    赵之海看着钟旭喝完了水,轻声道:“今日钟将军立下首功,他日班师再论功行赏,钟将军你且先坐下休息片刻。”

    赵之海刚刚说完,两旁便走上来两名军士,帮着钟旭脱下甲胄。

    这时,王敏抱拳道:“上将军,请恕末将直言,今日虽然取得大捷,但末将觉得有些奇怪。”

    赵之海抬起手打断了王敏的话,道:“王将军所虑也正是赵某所虑,今日之战诸位也看清楚了,戎人出城迎战只在万人上下。

    而据之前斥候所探,萧关沦陷前戎人有近五万人马围困着萧关,城破前诸场战役陆续消灭戎人两万左右,按说这十余日纵然戎人得不到兵员补充,萧关内还有三万以上的戎兵,为何今日却只有如此少的兵士出城应战。

    更为重要的是,今日戎人却连骑兵也没有出动。”

    赵之海说到这里,罕见的皱了皱眉头,一旁副将赵之栋此时言道:“上将军是恐戎人主力并不在萧关,而去了他处?”

    赵之海点点头表示认可。

    这时钟旭已经脱下了甲胄,见众人沉默不语,便大声说道:“上将军,若果如上将军所虑,那明日我们便夺了萧关城再说。”

    众人都看向钟旭,虽然这位将军勇猛异常,但能够做到裨将军这个位置,又怎会是有勇无谋之人,目前谁都说不出戎人的动向,也想不到戎人的计谋,便也只能先取萧关再做打算了,总不能刚来萧关就无缘无故再退回原州去吧。

    赵之海点点头,便道:“今日怎说都是一场大捷,众位先回去修整,待到明日全军当奋勇杀敌,重夺萧关。”

    众将齐声轰然应“诺”。

    赵王钟三人走后,赵之海又亲笔修书两封,一封送给领兵三万,戍守五县防务的赵之梁,让他务必迅速接管防务,注意戎人动向。

    第二封发往原州,让介鸳在加强戒备的同时,注意戎人主力可能会随时攻击原州。

    他将目前萧关情形与自己的分析都写在书信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自己有大军七万,任他戎人有何花招,均逃不过两军决战的最终结局,所以以不变应万变就是此刻最好的打算了。

    但赵之海还是心中有些忐忑,按说这十日来,戎人定会向萧关发来援兵,以便做好全面进攻秦国的打算,毕竟这是五百多年里戎人取得的最好局面,又怎会坐等自己收回失地。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在萧关城下与戎人十万左右的军队进行决战的准备,但现在看来,仿佛这场仗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萧关虽然是一座关城,但在行署上与龙德、泾阳、乌氏、朝那、大原五县一样受原州总制府管制,也设有县衙、县尉、县丞等一干官员。

    但经过戎人洗劫一番后,原来的官员早就不知所踪。而雍云祈败退萧关也事出过急,他也并不知晓那些官员是投敌还是战殁了。

    第二日。

    城内的县衙大厅内,赵之海面色颇有些难看的坐在上首位,大厅下方站着赵之栋等十余位裨将、校尉和军侯。

    他们看到赵之海的面色,又联想到今日攻打萧关城时的诡异,不禁都有些忐忑,丝毫没有重夺萧关的兴奋。

    让赵之海脸色难看的,不仅仅是今日全军开赴萧关时竟然出人意料的得到了一座空城,而且那戎人还在县衙大厅内留下的一封书信,正是这封书信让赵之海看后知道,自己已经被戎人算计了进去。

    “大秦中更、上将军赵大人台鉴。

    叛周无道,代夏伪诏天下已五百余年,现夏讨周欲重塑正朔。

    北秦蕞尔之邦,叛周逆立,非天命正封......大夏兵马如林,翻手灭秦,覆手亡周,轻而易举。

    望赵大人迷途知返,以免去身死之局。

    大夏国秦单于萧顺颂大安。”

    在这封写的颇为像模像样的书信上,戎人以大夏自居,竟然说这天下是周人篡夺他们的土地而建立的。

    这般宣词一旦公之于众,就为戎人披上了理法的外衣,赵之海觉得这姓萧的戎人单于确实不简单,竟然懂得运用理法造势。

    萧姓,这不正是河西郡上党县的大姓么,赵之海从信中的落款看来,这戎人单于更像是秦人的姓氏,那秦单于的称呼,也似乎应了戎人单于以部落为名的惯例。

    如此一来,就能够解释为何此次大战中叛军频出等自己心中诸多的疑惑了。

    严格说来这封书信内容并没让赵之海觉得忐忑,而是书信下方又写了几行小字,才是让赵之海面色难看的根源。

    “赵大人,我夏国兵士知礼好客,将萧关借给大人,让兄弟们好好休息。

    作为主人我们露宿山林就好,赵大人不需客气,一番美意还请赵大人笑纳。

    他日赵大人不想待在萧关时,我自会来取。

    后会有期。”

    赵之海坐在县衙大厅内,手里拿着这封信沉思良久,厅下众人也都抬头向赵之海看去。

    “报”。

    一名军士急匆匆跑入大厅内,这才将众人目光吸引了去。

    而赵之海也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对报信军士说道:“讲。”

    那名军士是大军入城时赵之海派去查看城内情况的,这时刚刚查探完毕,便来报信。

    只见军士抱拳说道:“禀上将军,城内却无戎人一兵一卒,经卑职带人点对,全城共有百姓三万九千人。”

    说道这里,这军士一顿,显然还有话想讲。

    赵之海哪里看不出来,便对那军士说道:“可还探查到其他的事情?”

    那军士继续道:“上将军,城中百姓言道,昨夜戎人连夜将城内所有百姓家中粮草搜刮一空,今日一早便都从西门出城了。”

    赵之海闻言后面色微变但瞬间又恢复了常色,便轻轻抬起了手摆了摆,示意自己已经知晓,那军士便起身走了出去。

    赵之海连忙问赵之栋道:“之栋,我们的军粮还剩多少?”

    赵之海询问时,众人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明白戎人所作所为的用意,大厅内不时传出嘶嘶的吸气声。

    赵之栋抱拳道:“上将军,我军出原州时征发民夫万人随队携带一月的粮草,今日已是我们离开原州的第七日,第二批粮草将于三日后从原州起运,预计十日左右到达萧关。”

    赵之海站起身来,马上对钟旭道:“钟将军,着你火速点兵三万,占领银岩沟高地,凭险结寨,保我军粮草通道畅通。”

    钟旭也明白事关重大,起身应“诺”,在大厅中点了三名校尉,一同离去。

    见钟旭走出了大厅,赵之海便遣散了众人,只留下赵之栋和王敏二人。

    待众人走后,赵之海开门见山道:“王将军,萧关以北是秦岚山脉,数百年并未发现通往内地的道路,想来戎人也不会在此藏身。

    但萧关以南方向却有数条小路可通原州,你现在便马上派出兵士探查萧关以南各条小路有无戎人动静。”

    听到赵之海之言,赵王二人惊得面面相觑,赵之栋急问道:“上将军,事态已经恶化到了此种地步?纵然戎人切断我军运粮的后路,我军七万大军再夺回便是。”

    王敏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对赵之栋说道:“赵将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戎人若是占了后路,我大军便会陷于戎人夹击之势。”

    赵之栋也是久居行伍,怎能不明白此道,方才一时焦急只是没有想到罢了,一听王敏之言,顿时也明白了过来。

    只是有些难以置信般的看着赵之海。

    厅内众人此刻内心中的唯一希望,便都寄托在了钟旭那里。

    赵之海心中苦笑,也由衷觉得这戎人领兵之人,可是真的厉害。

    为避免与自己大军决战,便用萧关作为筹码来赌这场大战的输赢,不论结局如何,赵之海倒是真的佩服戎人这方统领之人的魄力。

    两军尚未交战,便以萧关为饵。而这场豪赌危险重重,任谁都不会有十成把握让这战争的进程向着自己预先设计的那样发展。

    中途一旦有丝毫的变化,则自己洒出的饵也就白白赠予了对方,对于战争而言,那可就不是“饵”字表面上看去那样简单了,或许是成千上万兵士的性命,或许是五百多年来最好的机遇从指间溜走。

    赵之海觉得戎人统领敢这样做,至少可以猜到他肯定是一位自信的有些自负的人。

    而这样的人,或许真的是行军打仗的天才,或者是个刚愎自负的傻瓜,但他也料想,后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自己刚来到萧关,便被卡住了喉咙,明知正面与秦兵战力有差距,便避免决战仅凭谋略将秦国大军陷于泥沼,这番谋略又怎会是傻瓜可以做到的。

    如果假以时日,戎兵也能如同秦兵一样补齐军阵战术短板,那这天下可就再无可与之一战之兵了。

    思考良久的赵之海向赵之栋点点头,显然是同意王敏所言,但又随后说道:

    “戎人怕与我决战,我便逼迫他决战即是,若非到了最后关头,这胜负还未可知,现在就看钟将军能否占据银岩沟了。”

    说罢,赵之海眼中也露出了战意。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他曾遇到过无数次困难,但每次交锋后胜利的总会是自己,这才有了今天秦国国君之下,外姓者第一人的地位。

    迎难而上从来就是赵之海的性格,这么多年来,他又怕过谁。

    ......

    钟旭点兵三万从萧关东门径直杀向银岩沟,他将全军三曲近万的骑兵集合一起,亲自率领先往银岩沟而去。

    钟旭想的明白,前日大军进军萧关路过银岩沟时并未发现戎人踪迹,昨日大军还在萧关与银岩沟之间扎营时也并未发现身后有戎人大军出没。

    这就说明戎人如果要占领银岩沟也只能在昨夜或者今晨所为,所以他下令骑兵火速前往银岩沟,希望能在戎人占领全部高地之前夺下一些高地作为立足点,再徐徐图之。

    十七八里的路程对于骑兵来说仅仅是不到一个时辰的事情,不多时,钟旭一行人便可以看到远处那片连绵丘陵。

    而银岩沟正位于这片丘陵的正中,连通萧关和原州的清水便是从银岩沟流过,冲击出这条丘陵中的最大通道。

    这片丘陵南北连接着秦岚山脉和须弥山脉,而银岩沟连通东西的通道则有六里路程。因为此地岩石普遍泛着白色,在烈日下散发着银光,所以人称银岩沟。

    一万骑兵抵达银岩沟驰道前,并未着急冲进沟内驰道,而是在钟旭的指挥下,五千骑兵立时下马跑向了银岩沟两侧的高地。

    钟旭的目的很明确,此时进入沟内,则会大概率进入戎人的伏击,只有沿着沟的两侧将所有高地占领,这才能打通萧关与原州的生命通道。

    而这些高地虽然并没有多高,但难在坡度较大,骑马上去则会失掉速度,倒不如下马步攻。

    钟旭亲点一曲军侯,命他带领这五千兵士务必拿下进沟两侧的高地,那军侯也不废话,二话不说便领着五千兵士提起强弓长戈就往两侧高地上跑去。

    两侧高地上的秦兵分散开来,密密麻麻的向上攀爬起来。

    这座高地从半山开始,便是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钟旭观察了很久,知道戎人如果藏身也定会是在山顶的森林里,所以看到自己兵士快要到了森林边,便也是紧紧握住自己硕大的手。

    果不其然,让钟旭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只见一阵箭雨从左侧高地上的林中射了出来,刹那间爬在前列的秦兵便被射倒了一地,其余兵士看到此景,纷纷蹲下将长戈放在地上,从后背取下强弓回射过去。

    但戎人终究是居高临下,因为地势关系,他们可以轻易射到秦兵,但秦兵却很少能够将箭射到森林里去。

    右侧的秦兵也看到左边高地的情景,便下意识的纷纷放慢了脚步,警惕的看向上方的森林。

    钟旭看到这里,急着直跺脚,他看出这时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畏惧伤亡,赶紧冲进树林才是上策,这样停顿下来失去进攻的速度便只能被动挨揍。

    果然左侧高地的森林里再次射出箭矢,而右侧高地的森林里也射出了箭矢。

    这次则并非如同前次般的齐射,而是冲着或蹲或爬的秦兵一个一个射将过去,钟旭心如刀绞般看着自己冲锋的兵士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却又束手无策。

    但这时,那亲在一线的军侯站起身来,提起手中的腰刀拨开射向自己的一支箭矢,大喊了几声。

    虽然钟旭听不见声音,但他知道在那军侯说完话后,前线上的兵士像是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因为他看到所有兵士再次提起长戈,站起身来,呐喊着再次全速冲向森林。

    飕飕而出的冷箭不断收割着秦兵的生命,但秦兵有着天下四国最为严苛的连坐律令,所以此刻根本就没有人想到逃亡,在留下满山的尸体后,秦兵终于接近了森林。

    森林里吹响了“呜呜”的号角声,如雨点般蹿出的箭雨也逐渐停了下来。冲到林边的秦兵也都心下明白,真正的大战即将开始。

    果然,一个身着兽皮的戎兵手持石片制成板斧嗷嗷乱叫着从森林里冲出,他披散的头发被迎面的风吹的漫天飞舞。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眨眼间,森林的边缘便出现了一条黑线,这条黑线在不足一息的时间里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戎兵冲锋大军冲着坡下向上而至的秦兵扑了上去。

    见左右两侧高地均与戎人交上了手,钟旭心中倒有了一丝轻松,虽然从他这里看去,戎兵已经有了一边倒的优势,但他相信在自己的带领下,再强悍的敌人也不可能胜过自己。

    他亲点三千骑兵下马,在自己的带领下,从左侧戎人较多的那座山坡上攻了上去。

    守卫左侧山坡的戎人足有三千之多,本来对第一次攻上来的两千五百名秦兵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眼见就要击溃他们了,但随后攻上来的三千秦兵与只剩千人的第一批秦兵汇合后在他们的主将带领下竟然迅速逆转了局面。

    戎人看的清楚,造成局面逆转的根本原因便在于他们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的主将。

    只见他手中长戈如飞,每一次前刺都能造成与之交手的戎人倒在地上,而后那将军身边的护卫便上去补刀,彻底杀死倒地的戎人。

    见主将如此神勇,其余秦兵皆士气大振,呼喝着与戎人拼命。

    而右侧的山坡上则陷入苦战,因为此间山坡比左侧更为陡峭,所以戎人只有两千人守卫,但仍然凭借地势杀的人数较多的秦兵抬不起头来。刚一交手近战后,秦兵便整体向后退去。

    那领兵军侯一看形式不妙,便领着自己的百余亲兵接住戎人的攻势,这才让战局不至于再次恶化。

    一场大战杀了近两个时辰,待到二万多秦兵步卒赶到此处时,只看到漫山的死尸横亘山野,指挥步卒的两名校尉看到主将也在山上杀敌,便顾不得修整,赶忙指挥军队向山上杀去。

    两万人马杀上高地,这让还在死战的戎人也禁不住害怕起来,还未等秦兵爬到半山,便扔下一地的尸体和伤兵,转身往森林深处跑去。

    远处一座更高的山地上,千名身着秦军黑衣的兵士阵前一位三十余岁中等个头的白面文士正挥着手中羽扇,看着远处溃散的戎兵不禁笑出声来。

    “哈哈,好,哲哲部落的兵士确实悍勇,五千人抵挡万人近两个时辰,斩杀数倍于己的敌军,不错,不错。”

    文士身后的一个粗莽大汉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连说:“多谢大单于,这是单于几年来对儿郎们操练的成果,回头哲哲多敬单于几杯就是。”

    说完,哲哲向身边投来羡慕目光的另两位戎人斜眼瞥去,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那两人也是显出一副颇不服气的模样。

    那被称作单于的文士听完哲哲之语又道:“先不忙得意,方才你们如果能在第一轮箭矢打的秦兵猝不及防下果断全军出击,我想根本就轮不到他们的援兵上来就能够全歼他们了。

    其次,两边山坡上都有一位勇力过人者,我秦人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如果你们率先射杀那两人,此番战果或许会更好。”

    本来哲哲听那文士所言,一副受教的样子,但听他要自己先射杀那勇猛异常的头领,顿时脸上就生了不屑。

    那文士也不怪罪,只是笑笑而已。

    他知道,戎人最敬勇士,说什么也不会向他们认为的勇士暗箭相向的。

    他们两人的对话是用戎语讲的,文士一旁的几个秦人模样的将领并没有听懂他二人所言。

    但那文士随后说的一句话倒是让他们听得异常明白。

    “这次失算了,我有些低估了赵之海,口袋还未扎紧便被他察觉,看来他确实与传闻中一样,冷静多谋,杀伐果断,且能放下身架,勇于自疑,不怯自否,如果这次是方元恒那个刚愎自用的左更大人领兵,那么萧关就是他的死地了。而赵之海,确实有些麻烦。”

    听到这句话,他身边的几个秦人将领同时一颤,方才单于所言的两人哪个不是跺一跺脚就让天下为之震动之辈,但在单于口中,一个刚愎自用,一个只是有些麻烦而已。

    这让此地诸将眼中的秦人单于愈发的神秘且高大了起来。

    如果此刻樗里骅在这里,定会发现这些秦人的将领自己几乎都很熟悉。

    路苌、韩云、蒋宏、韩林辉,以及那个曾经自称是夏国使者的秦单于萧锦行。

    钟旭带兵一番死战之后,终于占领了驰道西口两侧的高地,此番作战并没有让钟旭产生过多的喜悦感。

    在他看来,对方驻守高地的军队不过五千人马左右,自己以一万对五千竟然让戎人差点打的大败,若不是自己超强的个人战力,若不是后队两万兵士及时杀到,那此番攻击高地的战斗很可能会出现惨败的局面。

    站在高地上,钟旭向东望去,只见连绵起伏的丘陵上林壑满目,大大小小的高地数不尽数,钟旭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虽然银岩沟驰道只有六里的纵深,但驰道两侧丘陵地带却深达数十里,此刻如何进军让他有些迟疑。

    想了想,钟旭便下令让兵士们在驰道两侧高地上扎下营盘,派人向萧关发去军报。

    赵之海接到钟旭的军报后,便与王敏、赵之栋一道走到军图前,细细端详银岩沟两侧地貌。

    赵之海对钟旭的小心谨慎还是颇为满意的,他也认同经过一番苦战后不太适宜再向纵深高地发动攻击的判断。

    但他还是对钟旭今日大战死伤近六千骑兵有些不满,他觉得应该在骑兵探查清楚戎人守军虚实后,等待步兵到来再发动攻击,这样则可以利用优势兵力快速击退守军从而占领高地。

    几人经过一番商议之后,赵之海向钟旭发出命令,让他今日先行修整,明日再战时当务必先派出斥候探查银岩沟驰道两旁高地上的戎人动向,再集中优势兵力逐次夺取驰道两旁高地。

    此外,最好能够探查出戎人主力动向,以便能够一举歼灭戎兵,彻底解决掐死秦军粮道的戎人,一劳永逸解决后患。

    第二日,钟旭依照赵之海的命令派出数十批斥候探查沿途左右纵深各十里的各个山头高地。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直到下午日落前,所有斥候回报均未发现戎人动静。

    这让钟旭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说戎人就留了五千人便想扼守七万秦兵退路?

    但无论如何疑虑,钟旭还是于次日派兵从银岩沟两侧同时分兵推进,不到一日便拿下了银岩沟两侧所有的高地。

    当日还未到日落,萧关城内就接到了钟旭军已彻底收复银岩沟驰道的消息。

    看着手中的军报,赵之海脸上显得有些凝重,他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造成他面色凝重的原因和钟旭是一样的,他不明白戎人为何不像首日那样凭险守备,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让钟旭破了他们断绝秦军后路的计划。

    经过一番思考,赵之海便命令钟旭则险扼守银岩沟两侧主要高地,避免因为兵力分散造成被戎人各个击破的风险,同时每日派出斥候探查纵深丘陵地带,保障驰道生命线的安全。

    命令下达后,赵之海叹了一口气。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戎人的意图。

    在他看来,戎人背后斜插一刀的举动不仅让自己陷入了被动,更让自己的七万大军分散开来,从而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

    钟旭的两万多兵士只能在此后时日长期守备在银岩沟两侧,而萧关就只剩下四万兵力可用,守城尚显不足,又何谈主动出击与戎兵野战。

    而戎人则可攻可守,看似萧关得而复失,但从整个战略层面讲,他们却占据了极为有利的主动态势。

    秦国这方并不知晓戎兵主力动向,只能逐城、逐关布放重兵把守,就连一些驰道险路也要安排防御。

    萧关、原州、龙德、泾阳、乌氏、朝那、大原及未丢失的须弥三关分散着秦国近二十万军队,这可是大秦近半的军力,但赵之海悲哀的发现,自己却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这让他颇为气闷。

    难道,自己领兵刚到萧关便要向西京求援吗。赵之海的自尊不允许这样做,赵家以武立家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向人示弱。

    他提起手中的笔,向五县守备赵之梁下令即刻分兵二万人,同时向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武藏关四关发动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四关。

    按照赵之海的想法,此次戎秦大战到了这般地步,自己唯一的胜算就是夺回丢掉的关隘,再寻找戎军主力,集中力量与之决战了。

    所以扭转自己被动局面的突破口便由萧关专向了已经沦陷的须弥四关中。

    而钟旭接到萧关命令后,便依令将兵力分散驻守。

    他在银岩沟东西两侧出口的高地上各安排兵士七千人,另将万人安排在沿途四座地势最高的山上把守。

    钟旭认为,银岩沟守备重点是要守住东西两处沟口高地,至于中间的众多丘陵则只要占据其中最高处即可。

    所有守备高地均由驰道相连,一地被攻击,则其余守备兵士顺着驰道来援也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内的事情。

    此后的数日,钟旭每日都派出大批斥候顺着银岩沟南北两侧纵深探查戎人动向,终于在第四日上午太阳刚刚升起之时,一批连夜赶回来的斥候报说在距离驰道以南二十里的密林间发现大批戎人队伍。

    钟旭问清斥候戎人队伍人数大约在三千到五千之间时,便一边派人向萧关送信,一边点校自己驻守之地以及附近两座高地的八千兵士向戎人所在摸了过去。

    为防备戎人在沿途设下埋伏,钟旭派出数批斥候分批查探,果然在中午时分,钟旭就接到了斥候的回报,说戎人军队就在距离自己五里外的一处山坳内生火造饭,准备进食。

    而且这次斥候也观察的较为仔细,发现戎人队伍人数果在三千余人左右。

    钟旭闻报大喜,命令全部兵士全速前进,在山坳外堵住这支戎人队伍,围而歼之。

    戎人这方领兵的大将,正是万夫长阿鲁。

    阿鲁在得到单于让自己做饵的军令后,颇有些不满,这几日带着三千兵士在这丘陵里来回兜兜转转,丝毫没有要打仗的样子,倒与平日带着部落的男丁去打猎时有些相似。

    而且对于他来说,在关外群山中打猎的危险可是远远要大于这片关内丘陵的。所以几日下来,他们这三千多人倒像是在游玩一般。

    但他作为万夫长,心里却是明白自己这三千人作为诱饵的意义非凡,也是不敢怠慢。不论在哪里都时刻保持着警惕,就连生火造饭时也是如此。

    听着自己的儿郎们将煮好的兽肉放在嘴里大快朵颐的声音,自己却仍是眺望着远方观察北方山林中刚刚出现的异动。

    远远地,阿鲁看见那片山林里不时惊起成群的飞鸟,不一会,那林前出现了一个边往回跑边挥手的探马身影。

    阿鲁嘴角轻轻裂开笑道:“果然还是秦人了解秦人,这般用诈使坏虽然没有直接开仗来的痛快,但架不住能打胜仗啊,也罢,也罢,哈哈哈。”

    说罢,阿鲁对已经吃饱喝足,在山坡上躺着晒太阳的兵士们大喊一声:“秦蛮子来啦!”

    只见山坡上的戎兵听到主将这么一喊,愣了数息时间,突然犹如被淋了开水的蚂蚁窝一般乱做了一团。

    阿鲁走到一口大锅前,似乎不怕烫般直接从锅里拎起一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腿骨,也不顾腿骨上的肉还未煮熟尚留着鲜血,便一口咬了上去。

    距离阿鲁不远处的山林里,钟旭带着兵士们快速跑出了树林,他之前便看见有戎人的探马已经发现了自己,便下令让军士们加快脚步,全速向着探马退去的方向追击。

    刚一钻出山林,他便看到不远处山坳中的山坡上,戎兵已经乱做了一团,他知道距离敌军如此短的距离已经不足以让戎人们架好阵列,所以自己也不休整列阵,一声令下便率领将士们冲杀上去。

    同样的以乱打乱,自己这方不仅人数多过对方两倍,而且有备而来。在他看来,以有备对无备,此战必胜。

    果然,两军方一交手,秦兵便杀得戎人向山坳后的山坡奔逃而去,霎那间,只见溃逃的戎兵哭爹喊娘,好不狼狈。

    见秦兵战士们杀得兴起,纷纷追击溃逃的戎兵,钟旭连忙命人打起令旗,制止住正在追击的秦兵。

    方才的一番交手,钟旭却见戎人如此这般不经打便生起了疑虑。诱兵之计吗?跑的有些早了。钟旭心下说道。

    见得令后的秦兵陆续又收拢了回来,钟旭便忍住巨大的诱惑下令全军退向来时的那片山林。

    而阿鲁领着人马退上了山坡后,见秦兵并未尾随跟来,而是又退了回去,不禁破口大骂。仿佛是对自己几日来的辛苦并未换来理想的结果而有所不甘。

    他远远的瞪着玄武旗下的那粗壮的秦人汉子,认出那人正是几日前高地之战上犹如天神一般的秦将,心里也是有些痒痒,恨不能带人再杀下去与其决一死战。

    但他忽然看见两侧山坡上的树林里蹿动的身影,还是忍了又忍狠跺一脚带着兵士向南退去。

    钟旭当然也看到了两侧树林内的伏兵,其实早在冲锋时,钟旭便已经观察到了那处山坳两侧山坡上的大片树林,两军交手后,他又见戎人只向山后退去却并不向两侧树林逃窜,这一系列的反常之举让钟旭更加肯定了此战定有诈的想法。

    只是待到他们退回树林处看到对面山坡树林中的绰绰人影时,钟旭这才松了一口气。

    偷袭变为了反偷袭,伏击变成了被伏击,这戎人看来也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只凭武力,不懂用诈。

    好在钟旭戎马十数年,能做到裨将军的位置,怎能不会有所防备。钟旭擦了擦头上渗出的细汗,命令大军凭借高地简单结寨据守修整,生火造饭。

    一个时辰过后,数批斥候回报,对面山坡上的树林中戎人已经尽数退走,钟旭这时已经明白过来,上午斥候说戎人总数在三千至五千左右,但与戎人相遇后才发现,与自己交手的戎人只有三千,当时自己还一度以为是斥候夜探不敢靠的过近,所察有误所致。但现在看来,那少了的两千人正是在树林中埋伏的兵士。

    钟旭分析,如果戎人兵马数量较多,面对自己所领的孤军早就会一拥而上,又哪会让秦兵得到修整,自己却远远的逃遁。

    想通此节后,钟旭便下令全军沿着戎人退却的路线追击而去。

    钟旭此刻并不知道,正当他率主力追击五千戎人的时候,银岩沟的数个高地此刻却遭受着戎人激烈的攻击。

    银岩沟驰道西侧的高地,正是四日前唯一发生过战斗的地方,驰道南北两个高地上近七千的秦兵连日来砍伐大量高地上树木扎营建寨子,囤水积粮准备长期驻守。

    两侧仅仅相隔一沟的高地上可以同时看到对面的兵士忙碌的身影,由于南侧高地地势较北侧更加陡峭一些,所以南侧的建寨速度远远的慢于北侧。

    行军打仗的军士们大多喜欢互相较劲,见自己建寨的速度较慢,南侧高地上领兵一曲的军侯薛思慕便一大早就让军士们起床干活,力争早些赶上对面高地的建寨速度。

    薛思慕站在已经立起两丈高的寨楼上盯着脚下繁忙的兵士,又抬起头看向北侧依旧没有动静的营寨不免有些高兴,心下也在思虑道:“睡吧,最好睡到中午再醒来,用不了几天,我们定会超过你们,率先完成寨墙的搭建。”

    薛思慕越想越是得意,眼前浮现出钟裨将的身影,他拍着自己的肩膀看着自己,满眼都是赞许。

    想着想着,薛思慕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在对面高地营盘以北的山上向南缓缓移动。他原以为是太阳被云彩遮住的影子,便也没太在意,仍然徜徉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他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天空,却见晴空万里,刚刚东升的太阳只在群山丘陵间露出了半张脸。

    “咦?”端详朝阳美景的薛思慕突然内心一震,这天上并没有云彩,那对面山上的黑影又是什么?

    他连忙再向那片山坡看去,发现那片黑影越拉越大,定睛一看,惊的薛思慕身子一晃,差点从楼台上掉了下去。

    “来人,快来人。”薛思慕大声叫道。

    数息之后,他见楼下十几名亲兵来到自己脚下后,薛思慕指着北方大声说道:“速到东侧高地寻到裨将大人,就说西侧高地有超过万人的戎兵来袭。”

    “速向对面高地发出敌袭预警。”

    “速安排兵士列阵准备迎敌。”

    薛思慕一股脑地将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应对方略一口气的说了出来,见脚下的亲兵一个个离去后,这才仔细的观察着北侧的戎兵。

    只见密密麻麻的戎兵已经覆盖了一座高地的整片山坡。

    薛思慕也是打过数十次军仗的人,在他看来,这一个山头的戎兵即使不在两万也在万八千左右。

    薛思慕顿时觉得有些恐惧,此刻他只想那传令兵能够尽快抵达钟旭处,而钟裨将也能将所有兵马立刻尽数调来,方能与此地的戎人有一战之力。

    但在此之前,他也只能与北侧营盘三千余兵士一道坚守到援军到来。

    北侧营盘接到自己这边的预警后,马上也发现了向他们扑去的戎兵。

    寨墙上的薛思慕看到了,对面原本十分平静的营盘内只是瞬间的时间过后,便已是人影繁杂,乱做了一团。

    当戎人迫近了北营后,便同时从北、东、西三面向北营扑了上去。数轮从下而上射出的数千火箭攒射过后,北营刚刚建好的木寨和营前的树林便成了一片火海。

    薛思慕闭上了眼睛,从发现戎人到北营火起,这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不用看便已经知道,北营覆灭只在旦夕。

    他又传来军士,传令命所有人将囤积的水源搬到木寨墙后,尽快在寨前挖出一道隔火的壕沟,并将土搬运至寨内用以灭火。

    同时薛思慕下令,一旦戎人向营寨发射火箭,则所有兵士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立刻用水、土扑灭火源。

    兵士们明白,此令就是要让大家在数千支箭雨下起身灭火,这与自杀有何区别。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北营寨墙的覆灭过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众人还是懂一些的。

    在北方戎兵“乌拉乌拉”的冲锋呐喊声中,南营的兵士们却顶着巨大的压力,搬运着每一缸水,每一担土。

    终于,在看到戎人越过驰道向南侧高地涌来之前,南营三千兵士奇迹般的完成了运水掘壕的全部任务,各自提戈持弓准备与戎人殊死一博。

    薛思慕提着宝剑,目睹北营的惨败,这些大秦的勇士此刻却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攻上营盘的戎兵屠戮。

    戎兵是从北、东、西三个方向攻上高地的,而南面却留下了一个大缺口,陆陆续续相继有数百的秦兵从南面山坡逃了下来。

    按照秦律,如果没有得到撤退的将令,士兵擅自从阵前逃跑,那可是要枭首的。但薛思慕此刻却并没有心情去惩罚这些逃兵,而是派出一个百人队去接引那些逃下来的兵士来到自己的营盘。

    他明白这样做的后果。这些秦兵能逃一次便能逃第二次,如果当戎兵攻击自己营寨时他们又要逃跑,那时定会对守备兵士造成极大的士气打击。

    但薛思慕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因为他已经看的明白,戎人这是要全歼两侧高地的守军,并不满足于击溃。

    之所以北大营南侧并未派兵,一则可能是戎人还未来得及向南派兵,其他三面戎人便已经攻上了高地。二则可能是戎人想故意放一个缺口,让秦兵退到南大营再一举歼灭。同时,留有生路的秦兵便也不会想着拼命的去死战了。

    薛思慕料想,戎兵转头攻击自己营盘时,定会将东南西北四面团团围住,到那时谁都跑不了,北大营的逃兵自然也是一样。

    待收拢了近千的逃来兵士后,南大营的众人已经听不到对面营盘的喊杀声了,他们不用看便已经知晓,北大营完了。

    不出薛思慕所料,戎兵在夺取了北大营后,片刻时间便穿过驰道向南营杀来。高地上的众人只见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从高地四周爬上来的戎兵,都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薛思慕高举宝剑,大喝一声:“援军即至,众将士随我杀敌啊。”

    秦兵一听援军即将到来,顿时精神一震,心中的胆怯也少了许多。

    其实薛思慕也是有苦难言,方才派去请求援军的亲兵回报,说裨将军钟旭一早便抽调东侧几个高地上的八千兵马向南追击戎人主力去了。

    代其守备银岩沟高地的许虎校尉接到军报后已经派人去向钟将军送信。许虎让送信兵士先回营复命,他将再点八千兵马随后火速来援。

    薛思慕苦笑一声,追击主力,这戎人主力不就在自己眼前吗。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坚守营盘等待援兵了。

    他知道许虎抽调八千兵马来援已经是能够做到的极致了,恐怕这八千兵马一出,银岩沟两侧的高地又将得而复失。

    虽然收拢各高地兵士尚需一段时间,但想来也不会太久,薛思慕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没了后顾之忧便马上抖擞精神,大喝一声,领着弓箭手向已经靠近营寨的戎兵射去密集的箭雨。

    钟旭与另一名校尉木华一同去追击戎人后,校尉许虎便代为行使银岩沟驰道众高地指挥大权,当许虎接到薛思慕的军报后也是大吃一惊,二万左右的戎兵攻击西侧高地的消息让他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主将定是中了戎人的调虎离山计。

    但他并未迟疑,马上派出兵士让他们速速找到钟旭,请求主将回师救援。同时立刻下令除受伤兵士外,从东向西各个布防的每个高地只留下一个百人队和伤兵守备,其余兵士火速准备与自己一道救援西侧高地。

    他觉得面对戎人两万大军凭借众高地诸次守备之策并不可取,那样做只会眼睁睁的坐等戎人逐个击破。

    他仔细考虑后便想出了在高地下与戎人决战的策略,他认为只要高地未失,自己又能及时赶到,到时候上下里外夹击之下,高地之危必解,说不定还能战出一个大捷来。

    在离开守备高地后,他又向南派去了数批斥候,将自己的一系列行动以及措施向钟旭汇报。

    一个时辰以后,当许虎带着八千秦兵顺着驰道赶到西侧高地前时,只见那高地上的山坡已是一片焦土,黑色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戎兵不断的向关上冲杀,山林燃烧过后产生的浓烟笼罩在天空中,让高地的上空尽如墨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