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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不小了,应该到了上学的年龄了,这事找他就能办好。“卫汉民指了指邓博翔。

    邓博翔朝金翊轩笑了笑:“这事好办,你女儿想要上那所女校,我一个电话就帮你搞定。“

    “真的吗?哎呀,这可是及时雨啊,我一直为我女儿的读书的事伤脑筋呢,女孩子嘛,原本也不指望她多有学问,在我们老家,女孩子无非就是学些女红,以后嫁到婆家之后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可现在在上海待了时间长了之后,发现女孩子好像个个都背着书包去上学堂,一点也不比男孩子差多少,这要是以后女娃不读书的话,还真是让人看不起。“

    “上海滩嘛,当然是开风气之先的地方啦,是其他地方不能比的,金老板还是应该尽早让你女儿来上海读书才是,否则真是耽误了你家女公子。“尹修文也劝金翊轩把妻儿带到上海来。

    金翊轩没想到这顿饭竟然能帮他解决了两个重要问题,既意外又兴奋:“那请问邓处长,上海哪所女校最好呢?“

    “那当然是圣玛丽女校啦,宋氏三姐妹全都是从那里出来的,那可是响当当的培养沪上名媛之所。那里培养出来的女学生大都谙熟社交礼仪、通晓英文,富于文学艺术的修养。以后啊,都能成为达官贵人争相迎娶的佳丽。金老板要是有意的话,我明天就给她们的校长去电话。“邓博翔满口答应。

    金翊轩嘴里“嗯,啊,呀“的,目光却投向康钧儒,他知道组织上对家属的安排是有规定的,不是所有的组织成员的家属都能安排在身边的,只有那些有利于开展工作和身份掩护的家属才有此殊荣。而金翊轩也吃不准淑娟算不算有利于他工作的开展,能不能留在身边,这个决定权应该在康钧儒那儿。

    “我说金老板,你也别犹豫不决了,在座的这几位都是为你好,也都有这个能力,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就把妻儿都接来吧。“康钧儒不紧不慢地说道。

    康钧儒这话让金翊轩吃了定心丸,康钧儒这一表态说明组织上同意他将家眷一起带来。这样当然是最好,既能全家团聚,彼此照应,也能省得那些好事者老是给他保媒拉纤,搞得他好不尴尬。

    康钧儒自己没有家庭负累,但其他组织成员有不少是有配偶和子女的,他们大多为了革命事业,抛下家庭,在敌人的心脏里从事最危险的工作,前些日子因为局势紧张,所以身边带有家属的话会增添危险系数,不过,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了一些,党组织已经完全从地上转移到了地下,若是那些组织成员长期与家眷分居的话,会让他们牵肠挂肚,反而不利于工作的开展,所以索性让那些已经结婚生子的组织成员家人团聚,只要他们严格遵循保密条例,应该不会出乱子的。

    这顿晚宴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金翊轩站在如意轩的门口,恭敬地目送着这些个党国精英肚胀腰圆,打着饱嗝走出了如意轩。

    第二天,金翊轩就给老家拍了份电报,让淑娟母女带着云凤一起来上海,淑娟接到电报后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带着母亲和云凤来投奔金翊轩了。

    金翊轩在如意轩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将老少三人安顿好了之后,便正色对云凤说:“嘉琪,以后有外人的时候要改口叫我爹,叫她娘,我准备把你送到圣玛丽女校上学去,这是上海最好的一所女子教会学校,那儿是寄宿制的,你每个周末回家一次,好不好?“

    云凤望了望淑娟,沉默不语,她心里舍不得淑娟,这几个月的相处,让她与淑娟已经难舍难分了。

    “二叔,一定要住学校吗?不能每天回来吗?“云凤怯生生地问道。

    淑娟也舍不得云凤,这些日子她早已将云凤视如己出,娘俩对金翊轩的这一决定都有些意外,但淑娟明白,丈夫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在家中大事的决策问题上,淑娟一向是听金翊轩的。

    于是,她一把把云凤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劝慰道:“嘉琪,听你二叔的安排吧,二叔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你二婶要去医院住院看病,所以你只能住校。“金翊轩把必须寄宿的理由告诉了云凤。

    “我去住院?“淑娟不解地望着金翊轩。

    “是呀,你这身体需要好好调理,我朋友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上海滩大医院的名医,淑娟,你这身体确实需要好好看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你这长年的顽疾我相信一定会看好的。“

    淑娟感激地望着金翊轩,这次来上海,金翊轩特地将她和云凤接到了如意轩,淑娟从一进门开始,眼睛就没停歇过,没想到丈夫原来是这么大饭店的掌柜的,很是惊讶,更没想到丈夫已经给云凤安排了这么好的学校,还安排大医院的名医为她治病。可见丈夫在上海滩过得风生水起。

    周日是康钧儒与金翊轩在复兴公园接头的日子,金翊轩将妻儿来上海一事汇报给了康钧儒,康钧儒点点头,随后嘱咐他千万不能泄露了组织机密。

    关于彭若飞家人的下落一直是金翊轩想要了解的事情,但前一阵子一直忙于如意轩的生意,所以这事就搁下了,现在如意轩的生意步入正轨,而淑娟和云凤也来到了自己身边,望着云凤,他又不禁想起了彭若飞。

    “钧儒同志,我有一事想向你打听一下。”

    “什么事,你说吧,老金。”

    “老彭已经牺牲了,你知道他妻儿现在的下落吗?”金翊轩对彭若飞一家去云雾山一事一无所知。

    康钧儒一听,思忖了一下,回答道:“若飞的妻子薛莹梅同志已经在云雾山牺牲了,他的女儿失散了,他的儿子……先前说是在广东,当初若飞同志决定将云雾山的兄弟带往广东与南昌起义的起义军余部会合,所以他儿子应该也一起去了广东。后来起义军又回湖南,最后去了井冈山与秋收起义队伍会师,他儿子的去向也就不是很清楚了。我所掌握的也就是这些了。”

    康钧儒没有将实情告诉给金翊轩,云凤走失了之后,云麟变成了若飞和莹梅的唯一血脉了,他必须保护好若飞的这跟独苗,除了谭鸿铭,波仔,梁叔之外,没有人知道云麟的下落。

    金翊轩一听,很是伤感,他希望云凤能与她的亲人们团聚,没想到这个孩子真是命运坎坷,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兄长也不知下落,云凤已经成了无依无靠的一位孤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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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金翊轩想告诉康钧儒云凤就在自己身边,但话到嘴边又咽下,既然现在云凤的至亲都不在了,就算是告诉康钧儒,组织对云凤的安置无非是送往根据地的孤儿院,那里虽然有许多烈士的遗孤,但那儿条件艰苦,对云凤而言,未必是最好的安排,何况自己和淑娟都舍不得云凤离他们远去,因而金翊轩决定,暂时对组织隐瞒此事,就让云凤成为他和淑娟的女儿,待在自己身边,让她得到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

    金翊轩叹了口气:“没想到若飞一家子真的就家破人亡了,钧儒同志,你以后要是得到云麟的消息,请告诉我,若飞跟我是亦师亦友的兄长,我觉得我有责任照顾好他的孩子们。”

    康钧儒点点头:“我们大家都有责任和义务抚养好烈士的遗孤。”

    虽然康钧儒身在上海,与远在广州的云麟见不到面,但彼此的联系却从未中断,康钧儒与云麟经常书信往来,康钧儒对云麟的方方面面都关心备至,从学业,到生活,从吃穿,到喜好,从思想,到体魄,从情绪,到交友,无微不至,他基本上每隔三天就要给云麟去封信,而云麟一收到康钧儒的来信,就马上回信,告诉康钧儒最近所发生的一切。

    为了保密起见,康钧儒称彭云麟为凌云鹏,沿用当初云麟离开上海时所起的假名,这也是云麟在培英学校花名册上的名字,凌云鹏名义上是康钧儒姐姐的幼子,过继给康钧儒当儿子,所以是名义上的父子关系。

    春去夏至,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康钧儒难掩对云麟的思念之情,而且现在组织已经步入正常运行轨道,云麟的安全也能够保证,所以便马上打电话给梁叔,让他送云麟前来上海过暑假。

    梁叔接报之后,马上整理行装,带着云麟乘坐火车来上海了。

    等梁叔和云麟两人一出火车站,康钧儒一眼就看见了这一老一少,几个月未见,梁叔有些显老了,背有些弯了,而云麟则长高了许多,康钧儒目测了一下,云麟应该一米七开外了,五官和身形长得越来越像彭若飞了。

    康钧儒连忙朝梁叔和云麟挥手示意,云麟也看见了康钧儒,连忙朝他挥手,疾走过去。

    “康爸。”云麟扑进康钧儒的怀里。

    “麟儿。”康钧儒一把云麟搂在怀里,抚摸着云麟的肩膀,望着跟自己只差半个头左右的半大小伙子,又是欣喜又是心酸。

    康钧儒接过梁叔手上的皮箱:“梁叔,一路辛苦了,我的车就在那边,我们快上车吧。”

    康钧儒将梁叔和云麟领到那辆道奇车旁,随后将皮箱放入后备厢里,拉开车门,让梁叔和云麟坐进车里,随后上车,一踩油门离开了火车站。

    “麟儿,这次来上海后,你就跟康爸住在一起,我房间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跟康爸说。”

    “谢谢康爸。”云麟有礼貌地回应了一句。

    “麟儿,别说谢不谢的,咱爷俩不用这么见外,你以后就叫我爸吧。”康钧儒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反光镜里的云麟,只见云麟脸色有些绯红。

    “爸。”云麟停顿了十多秒之后,终于开口叫康钧儒“爸”了。

    康钧儒听见云麟喊他爸了,心里荡起了涟漪。

    到达了康钧儒的住所之后,康钧儒将一老一少带到了康钧儒为云麟准备的房间里,房间里布置得很是简单,也很温馨,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竹席,又滑爽又清凉,床旁边是张书桌,上面摆放着一些诸子百家的书籍。

    书桌上还放着一只素雅的青花瓷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嫩黄色的雏菊,显得淡雅清丽。

    那只白瓷花瓶的瓶身上面印着苏东坡的诗词《定风坡》: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云麟拿着花瓶,望着行云流水的草书,似乎看见父亲曾经站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模样,心中万分感慨,这首词父亲曾给他讲解过:这首词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做团练副使之后的第三个春天所作。

    黄州春天的某个早晨,风和日丽,天高气爽,苏轼约友郊游,玩得尽兴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同行兴致全无,狼狈不堪,奔跑避雨,抱怨连连,唯独苏轼听着雨打竹叶声,哼着小曲,拄着竹杖,穿着芒鞋,漫步雨中,胜似闲庭信步,悠然如初。

    同行的人皆笑其“痴”,可谁解其中味啊。而那句“一蓑烟雨任平生”所表明苏轼的仕途多磨难,三起三落,跌宕起伏,历尽坎坷,然而他都能够“也无风雨也无晴”地泰然处之,坦然地面对。他执中持平,守正不阿,虽遭贬而无悔,虽九死而无怨,再大的风雨又奈我何?百折不挠,从容潇洒的形象跃然纸上。这是何等豪迈!何等洒脱!

    云麟记得当初父亲跟他讲解这首词时,慷慨激昂,眼里微微泛着光,也许父亲当时的心绪正如苏轼当年的心境吧。

    康钧儒走到梁叔的身边:“梁叔,你今晚就睡我床上吧,我睡客厅沙发上。”

    “那怎么行,还是我睡沙发吧。”梁叔连连摇头。

    “梁叔,你就别跟我争了,哪一次你争得过我的,就这么定了。”康钧儒说着,把梁叔的行李放进自己的卧室,随后将自己的枕头搬到了沙发上。

    梁叔拗不过康钧儒,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拧。”

    梁叔是康家的老仆人,看着康钧儒出生,长大成人,随后上军校,投身革命活动,当年康老太爷认为康钧儒的所作所为是大逆不道,因而当着全族人的面,想在康家祠堂里把康钧儒好好教训一番,没想到反而被康钧儒严词驳斥,毅然决然地与康家断绝往来,康老太爷一气之下将康钧儒从族谱中除名,只有梁叔一人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在他身边照顾他,所以康钧儒一直把梁叔当作是自己最敬爱的长辈。后来梁叔也加入了组织,待在康钧儒的左右,康钧儒是“和记”当铺的掌柜,梁叔便是他的账房先生。

    如今康钧儒被派往上海工作,而梁叔因为要照顾云麟而待在广州,更重要的是,康钧儒走后,中央又派遣了新的领导负责广州地下党组织,作为组织中的老人,梁叔无疑是最清楚组织的情况和组织的运作机制,所以便留在广州当新任领导的助手。这次送云麟来上海之后,后天就要赶回广州了。

    康钧儒打电话给如意轩,点了几样梁叔和云麟爱吃的佳肴,随后吩咐金翊轩让阿发把菜肴送过来。

    金翊轩一听康钧儒是让阿发送餐,知道这只是一般的点餐,并非有任务要传达,如果点名让他前往送餐的话,那康钧儒一定是有要事找他,现如今如意轩的名声在外,所以康钧儒经常通过点餐的途径跟金翊轩进行联络,既隐蔽又方便,比在复兴公园的联络方式更便利了,在效率上也提高了不少。

    。顶点



    没过多久,阿发拎着食盒来敲康钧儒的房门了,康钧儒打开房门,阿发认识康钧儒,是如意轩的常客,便殷勤地叫了声康老板,随后把食盒放在桌上,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六样小菜,一一放在桌上。

    康钧儒将五块大洋交给阿发,阿发一见,连声称谢,这位康老板真是出手大方,给了他差不多一半的钱当小费。

    阿发走了之后,康钧儒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女儿红,他知道梁叔是绍兴人,最喜欢喝黄酒了。

    “梁叔,麟儿,来,我为你们接风洗尘。”康钧儒给梁叔斟上满满一碗黄酒:梁叔,你尝尝这个女儿红,是不是还是你绍兴老家那个味?”

    梁叔尝了一口,连连点头:“这是鉴湖章家的酒坊出的女儿红。”

    “梁叔,你这嘴真毒,一尝味道就知道是哪家酒坊出的了。”康钧儒笑盈盈地给梁叔把酒倒满。

    “很多年没喝到鉴湖章家的女儿红了。”梁叔感叹自己自从跟随康钧儒之后,便远离故乡近二十载了。

    “那你走之前,我帮你准备个十坛女儿红,让火车托运走。你到广州之后,就雇个车拉回去便是了。”

    “太多了,太多了,少爷,我都已经快六十的人了,喝不了这么多。”梁叔笑着摆摆手。

    “慢慢喝,慢慢喝。”康钧儒说着,眼睛有些湿润了,想想梁叔上无父母,下无子女,从未娶妻,大半辈子跟他在一块儿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只有这一点嗜好,他说什么也要满足老人。

    康钧儒也给云麟斟上半碗黄酒:“麟儿啊,你已经快成人了,男人嘛,喝酒应酬是免不了的,你从现在起,也要学着喝点酒。”

    云麟听康钧儒这么一说,点点头,也不拒绝,他端起碗,站起身来,恭敬地望着康钧儒:“爸,这杯酒我敬你,祝你身体康泰,万事如意。”

    说完,云麟喝了一口,虽说是黄酒,温和醇厚,但多少带有一些苦涩和辛辣,云麟吐了吐舌头,脸一红,继续喝了一口,随即又喝了一大口,咽下后,把半碗酒全喝完了。

    “麟儿,慢点喝,慢点喝。”康钧儒见云麟第一次喝酒,就一饮而尽,觉得他确实有一种男子汉的豪气。

    “来来来,快吃点菜,垫一垫肚子,否则马上就要醉了。”梁叔连忙夹了几块牛肉放入云麟的碗里。

    康钧儒慈爱地望着云麟,不停地往云麟的碗里夹菜。

    车马劳顿,加上喝酒喝猛了,云麟吃完晚饭后没多久就显出困意,康钧儒便安排云麟在小房间里睡下。

    康钧儒与梁叔两人又谈了些体己话,了解了一些广州地下斗争的情况之后,也各自睡下了。

    睡至半夜,康钧儒忽然听闻云麟的尖叫声,连忙冲进小房间,只见云麟闭着眼睛,浑身颤抖着,大汗淋漓地大声喊叫着。

    “麟儿,醒醒,醒醒,是不是做恶梦了?”康钧儒拍打着,摇晃着云麟,想要把他给弄醒。

    云麟睁开双眼,望了望四周,看见康钧儒和梁叔都站在自己床前,他惊魂未定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怎么啦,麟儿,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我……我又梦见我爹和我娘了,他们浑身是血,浑身是血。”云麟双唇颤抖着,泪水夺眶而出。

    康钧儒一把将云麟搂在怀里,云麟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康钧儒拍打着他的后背:“别怕,麟儿,别怕,有爸在,什么坎儿都能跨过去,一定能跨过去。”

    康钧儒给云麟换了件干净的背心,随后轻轻地拍打着云麟的后背,直到云麟睡着,呼吸均匀了才起身离开。

    康钧儒和梁叔二人轻轻地走出小房间,把房门关上。

    “少爷,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去培英学校接云麟时,老师就跟我说了,这几个月里云麟常常夜里做恶梦,发出尖叫声,影响其他学生的休息。老师建议我们带云麟去看看病。”梁叔忧心忡忡地把老师的话转达给了康钧儒。

    “麟儿是受了刺激,短短的几个月之内,他就亲手掩埋了自己的双亲,目睹父母的惨状,况且他是一个敏感内敛而又成熟懂事的孩子,这种锥心刺骨的伤痛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是很难承受的,他稚嫩的内心受到如此重创,有这种反应也属正常。爱之深则痛之切。生身父母岂是这么容易淡忘的?”

    “那该怎么办?”

    “最主要是让麟儿开朗起来,这次我发现麟儿身上没有了以前那种精气神,也不像以前那么活泼好动,伶牙俐齿了,性情有些沉闷,不爱说话,刚才我们吃饭时,我们在谈天说地,他在一旁也不答腔,这要是搁以前,他可是最能说会道的,像他父亲一样,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确实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梁叔叹了口气:“唉,多好的一个孩子,都是被这个世道,这些禽兽害的。”

    “我明天就带云麟去广慈医院的精神科看一看,随后带他去大世界散散心。这段日子其实是麟儿最需要抚慰和开导的时候,可惜我不在他身边,他只能独自承受和面对,度过这漫长的黑夜,是何等艰难。梁叔,我想还是把麟儿留在我身边吧,这样我能更好地照顾他,离开他几千公里,牵肠挂肚真不是滋味。”

    梁叔听后点点头:“也好,你现在是麟儿的爸了,儿子是该留在父亲的身边,这样你身边也能有个照应。”

    “那就这么定了,梁叔,你这次回去后,给云麟办理退学手续。我在这里重新给他物色一所好学校。”

    第二天上午,康钧儒就带着云麟去了广慈医院的精神科,医生给云麟做了检查之后,又询问了他的一些问题,云麟一一作答。

    随后医生将检查结果告诉了康钧儒,云麟其实身体上并无大碍,只是心思太重,多思则伤脾,神情易倦怠,建议康钧儒带云麟外出散散心,打开他的心结,随后配了几盒令神思安定的药丸让云麟睡前服用。

    从医院出来之后,康钧儒就带云麟去了大世界游乐场,以前父母带着云麟跟云凤一起来过这里,他最喜欢的就是门口那十二面哈哈镜和露天剧场里演出的魔术杂技。十二面哈哈镜最令人捧腹,云麟和云凤两人从第一面镜子一直笑到最后一面镜子。而魔术的神奇令云鹏大开眼界,高难度的杂技表演则令人叹为观止。

    现在康钧儒带云麟站在哈哈镜前,云麟也笑,但笑得那么收敛,那么斯文,一点都没有同龄人那种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开怀大笑的模样。随后看了杂技和魔术表演,云麟显得波澜不惊,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全然没有那种心潮澎湃的激动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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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钧儒在一旁观察着云麟,他知道要让云麟恢复到原先的状态非一日之功,需要耐心和方法。

    而云麟当然也明白康钧儒的良苦用心,他的这种不由自主的表现让云麟自己也感到很沮丧,他也不想给康爸增添麻烦,但这并不受他的主观思想的控制,父母的惨死像是一个魔咒,一直萦绕在他的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为了能让云麟尽快摆脱心理阴影,康钧儒整个暑假就一直陪在云麟身边,陪他去登山,去划船,去游泳,去骑马等运动,一来可以锻炼云麟的体魄和毅力,二来能让云麟在运动中发泄苦闷和愁绪。

    渐渐地,云麟晚上不再做恶梦了,话也多起来了,心情也舒畅多了,性格也开朗多了,只是从未见云麟开怀大笑过。康钧儒知道,要彻底让云麟走出阴影,还需假以时日。

    康钧儒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云麟的上学问题,他马上与教育局教育处处长邓博翔联系,让他给云麟安排上海最好的教会学校。

    “博翔兄啊,我是康钧儒啊,你最近忙不忙啊?”康钧儒拿起电话,问候邓博翔。

    “钧儒老弟啊,原来是你啊,你可是好久不给我来电话啰!是不是最近遇到哪位红颜知己了,把兄弟我抛在脑后啦?”邓博翔跟康钧儒开着玩笑,他跟康钧儒算是熟识了,所以彼此之间说起话来比较随便。

    “博翔兄真会开玩笑,我康钧儒岂是重色轻友之人,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儿子来上海了,我这些日子一直陪我儿子呢!“

    “哦,原来是你家公子驾到,那是自然,父子重逢,自然是顾不得我们啰!”

    “博翔兄,你别打哈哈,我还没跟你谈正事呢。”康钧儒立马把话引到正题上。

    “好吧,你说吧,钧儒老弟。”

    “我想麻烦你给我儿子安排一所上海最好的教会学校吧!”

    “哦,是这事啊,小事一桩,我待会儿就给圣约翰学校的校长打电话,你儿子现在几岁了?”

    “快十四岁了。”

    “叫什么?”

    “凌云鹏。”

    “好的,我知道了。“邓博翔把云麟的资料简单地记录了一下,随后问道”钧儒老弟,最近什么物资最紧俏啊,给愚兄透个风呗。”

    “博翔兄,你老兄又不是做生意的料,由我帮你打理,你还操什么心呢?我告诉你,你年前交给我的那笔钱前一阵子我投资了市政公债,已经赚了一票,少说三成,你就等着分红吧。”

    康钧儒因为眼光独到,嗅觉灵敏,脑子活络,所以什么生意到他手上都能风生水起,他圈子里的一些不懂经营,不善理财的朋友便把钱放在他的宏利商行,由他来运作,康钧儒在打理生意,资本运作方面算得上是长袖善舞,他把这些钱要么投入公债,要么投入股票,要么根据汇率进行货币兑换,要么投资那些紧俏物资,反正哪个赚钱他就投哪个,基本上那些人两个月就能拿到一笔分红的钱,这种坐在家里就能数钱的好事让圈子里的人都把康钧儒视为财神爷。

    这个世界上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久而久之,康钧儒的这个圈子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各种政界,商界,军界,甚至是帮派里的形形色色人都想与康钧儒交朋友。

    “是吗?你老弟确实是有眼光,跟着你就等于是捧着聚宝盆了,好好好,我就等着你送钱给我了。”邓博翔一听,喜上眉梢。

    “有钱大家赚嘛,好了,博翔兄,我就不打扰你了,有消息之后通知我便是了。”

    “行,静候佳音吧!”

    康钧儒挂了电话之后,点了支烟,吸了两口,随后拿起手边的一张报纸,翻阅起来。

    忽然,他看见一条新闻,便放下报纸,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随即拿起电话打给张孝波“波仔,你把我们手上的市政公债全部抛掉,然后全部进棉纱。”

    “现在就进棉纱吗?这才八月份。”

    “下个月就是摘棉的时候了,我们必须现在就下手,否则会错过时机的,我们低价吸进,再过几个月棉纱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你去一趟新疆,我刚才看报纸了,预计今年新疆棉花大丰收,而今年很可能是近几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你把我们手上所有的钱都买棉花。”

    “好的,我知道了,康哥。”

    张孝波跟随了康钧儒近十年了,对康钧儒的生意经甚是佩服,他几乎从未失手过,眼光独到,嗅觉灵敏,善于捕捉商机,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

    很快,邓博翔就给康钧儒回音了,让他带凌云鹏去圣约翰学校面试一下,那个校长想确认一下凌云鹏是个什么样的知识水平,才能确定他上哪个年级。

    康钧儒挂了电话之后,便去小房间招呼云麟,云麟正在小房间里凝神静气地练书法呢,他的字越来越像彭若飞了,既遒劲又飘逸。

    “在写什么呢?”康钧儒凑过去看了看云麟正在书写的一幅作品。

    “我在写李白的《行路难》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嗯,写得不错,意境也不错,来,把这幅字卷起来,我给你去装裱一下,就挂在我们家的客厅里。“康钧儒摸了摸云麟的脑袋,甚是欣赏。

    “爸,这挂客厅有点夸张了吧?“云麟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望了一眼康钧儒。

    “我觉得挺合适的,如此励志的诗句,况且这字迹也不比名家差多少。“康钧儒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将这幅字卷了起来”走,麟儿,我已经给你联系了圣约翰学校,学校的校长想要面试你,你换件衣服跟我走吧。“

    “爸,我开学后,不回广州了吗?“云麟并不知道康钧儒的决定,以为自己只是来上海过个暑假而已,暑假结束后,还是回广州继续学习。

    “不,我决定让你待在我身边,就在上海上学。“康钧儒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云麟。

    云麟一听,喜出望外,如今康钧儒就是他最亲的亲人了,能和康爸待在一起,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真的?这太好了。“

    云麟露出久违的喜悦之情,赶紧换了衣服,跟康钧儒去见圣约翰学校的校长了。

    康钧儒带着云麟来到了圣约翰学校的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位英国人,他彬彬有礼地用中文跟康钧儒和云麟打了声招呼“我猜这位年轻人就是凌云鹏,是吗?”

    云麟点点头,朝校长鞠了一躬,随后用英语回答道“yes,  i’  lgyunpeng  nibsp; to  et  you,sir”(是的,我叫凌云鹏,很高兴见到你,先生。)

    校长一听,发音纯正,笑着点了点头“nibsp; to  et  you  y  na  is  richard  johnson,  i’  the  headaster  of  the  school  i  want  to  give  you  a  test  to  see  whibsp; grade  you  are  suitable  ”(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名字叫理查德约翰逊,我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我想给你做个测试,看一看你适合进入哪个年级学习。)

    “no  proble”(没问题。)云麟自信地回答道。

    约翰逊校长望着眼前这位英俊的少年颔首微笑,随后将桌上的几张试卷交给云麟“根据你的年龄,我这里有初中一年级,二年级和三年级的试卷,你觉得哪一套适合你,你就做哪一套,两个小时内完成,行吗?”

    云麟点点头“好的,没问题。”

    。



    云麟拿起三套试卷浏览了一下,然后拿起那套三年级的试卷:“我想做这份。”

    “好的。”约翰逊校长点点头,随后将云麟领到了隔壁的一间空教室里,云麟坐了下来,随后认真地开始答题,约翰逊校长看了看手表,随后走出了教室,回到了办公室。

    约翰逊校长走进办公室,望了望康钧儒:“你是凌云鹏的爸爸吧?”

    康钧儒站起身来,点了点头:“是的,敝人是凌云鹏的父亲。”

    约翰逊先生示意康钧儒坐下,随后跟他攀谈起来,向康钧儒介绍了学校的一些情况。

    “你好,首先欢迎你们选择我们圣约翰学校,上海的教会学校有不少,你选择我们这所学校说明你对我们的信任,当然,我们也不会辜负你们的选择,我们圣约翰学校的教育水平在上海是首屈一指的,所以对学生的入学要求也比较高,都是经过考试选拔过的,若是不能通过考试,我们是有权拒绝你入学的,若是在今后的学习过程中,不能有质量地完成该科的学习任务,我们是要淘汰的,我们要确保学校的教学质量,这也是我们圣约翰学校之所以能在沪上这么多教会学校中独占鳌头的原因所在,优胜劣汰是我们学校的办学信条,这点请家长能够明白。”

    康钧儒点点头:“贵校的这种考查学业的理念和体制我完全赞同。”

    “当然,我们学校是教会学校,也是一所贵族学校,所以进入我们学校来学习的学生一般家境优渥,我们毕竟是培养精英的学校,所以学费比较高。”约翰逊校长直言不讳圣约翰学校是一所贵族学校,没有经济实力是难以入学的。

    “哦,约翰逊校长,这点请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每年除了学费以外,我还可以捐一些善款给学校,以示我对贵校教育的支持和对老师的感谢!”

    约翰逊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捐款事项可通过我们学校的校董会进行操作。”

    “好的,我明白了。”

    约翰逊和康钧儒正攀谈着,云麟敲了敲虚掩的房门,得到许可之后,云麟拿着试卷进来了,把试卷放在约翰逊的面前:“校长先生,我完成了。”

    约翰逊抬手看了看手表,才用时一小时十五分云麟就已经完成了整套试卷的测试,而这套试卷涵盖了国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英文,历史等众多学科,一般学生做足两小时还觉得时间不够,而凌云鹏却提早这么多时间就交卷了。

    约翰逊将考卷粗略地翻了翻,发现每道题都写上了答案,而且字迹工整,卷面干净,约翰逊按了按铃,一位穿青色长衫的中国人进来了。

    “苏教务长,麻烦你将这几份试卷交与各任课老师批阅一下。”

    “好的。”苏教务长从约翰逊手上接过试卷,走了出去。

    “凌云鹏同学,请问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约翰逊想要了解凌云鹏的爱好和特长。

    “我对国文,数学,历史,化学,物理,生物等学科都很有兴趣,我也喜欢运动,比如拳术,游泳,登山,篮球这些运动项目我都很喜欢。”云麟大大方方地回答约翰逊。

    “哇,你涉猎的方面还真的是多,我们圣约翰学校也有许多社团活动,有体育类的,比如搏击社,篮球社,羽毛球社,有科学类的,比如物理社,化学社,地理社,生物社,也有文学类,比如诗文社,社,朗诵社,还有艺术类的,比如绘画社,雕塑社,歌咏社,演艺社,还有一些像农艺社,茶艺社等,这些活动深受学生的欢迎,你想参加哪个社团呢?”

    “能多报几个吗?有很多社团我都很喜欢。”云麟听完约翰逊的介绍后,心驰神往。

    “当然可以,如果时间不冲突的话,你想报几个都行,不过一般学生报三样就已经很累了,毕竟学业还是比较繁重的。”约翰逊笑眯眯望着云麟,把一张表格交给他:“这是我们社团的时间安排表,你看看吧。”

    “那我就报搏击社,诗文社,生物社……”云麟饶有兴趣地看着表格上所罗列的社团名称,找了几个时间不冲突的社团。

    “还有演艺社。”康钧儒在把头凑过来,随后在一旁插了一句。

    云麟一愣,他可没把演艺社列入他想要参加的社团名单中,他虽然喜欢看戏,看电影,但演戏则是另一回事了,在他看来,只有那些性格张扬的人适合演戏,而他性格内敛,且有时还略带羞涩,并不适合演戏,可为什么康爸要让他选演艺社呢?

    康钧儒听完约翰逊对学校社团的介绍之后,他觉得让云麟去演艺社也许能释放他的天性,让他通过扮演那些剧中的人物来宣泄压抑在心中的悲伤和凄苦,这样他才能彻底走出丧父失母所带来的彻骨之痛的阴影。

    这时,苏教务长笑盈盈地拿着试卷走进校长办公室:“校长,这位凌云鹏同学可是一个好苗子啊,他这几门学科都是甲等,其中数学,化学,历史,生物都是满分。国文的那篇作文也是写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校长,我看这位学生可以直接上高中一年级。”

    “Oh,my god.”约翰逊简直难以置信,他将凌云鹏的试卷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随后双手搭在云麟的肩上:“Oh,我觉得上帝真的是太偏爱你了,给了你这么高超的智力,广泛的爱好,得体的谈吐,英俊的外表,还有殷实的家境,凌云鹏,你是我见过的最接近完美的学生了。”

    听着约翰逊校长的赞美,凌云鹏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相应的受宠若惊的喜悦之情,在他眼里,如果所有这些能换回他亲人们,他宁愿不要这些,上帝对他到底是厚爱还是薄情,他也难以分清。

    云麟被安排在了高中一年级,按照他的年龄,最多是在初中三年级,他等于是连跳两级。虽然从他的个子上看不出他比那些学长年幼,但从样貌上来看,他显然还显得稚气,那些学长都已经长出浓密的胡须和汗毛,而他还满脸光滑,唇边只有一点淡淡的绒毛而已,声音稍稍有些变粗,变得低沉,喉结稍稍凸起,这些生理变化也只不过在这半年里发生的。虽然云麟样貌上显得年幼,但其思维智力,谈吐举止,待人接物等方面却不输那些学长,甚至更高一筹。

    就这样,云麟开始了他在上海圣约翰学校的学习生涯,这所学校是寄宿制学校,所以每逢周末他才可以回家,见到自己最亲的康爸,平日里,云麟在学校里认真学习,积极参加各类社团活动和学校的公益活动,深得师生们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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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正好学校放假,云麟便与几位同学去逛城隍庙,在回校时,云麟忽然望见了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他和几位同学打了个招呼,便独自去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穿着布衣长衫,头戴一顶草帽,背上背着一个包裹,在人群中默默地行走着,云麟一路疾走,紧紧跟随。

    走到了一块僻静处,云麟连忙走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义父。”

    那人转过身来,望了望云麟,随后睁大眼睛上下不停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校服的小伙子,难以置信地一把抱住了他:“云鹏,真的是你吗,云鹏!”

    冷劲秋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大小伙子,两年多未见,云鹏长高了许多,结实了许多,举手投足中颇有其父风范。

    “义父。”云麟与冷劲秋紧紧拥抱。

    “云鹏,让义父好好看看。”冷劲秋感觉自己像是做梦:“咦,云鹏,你不是在广州上学吗?怎么来上海了?”

    “义父,我也是刚从广州转来上海不久,你知道吗,我爹我娘都已经去世了。”云麟将父母的情况告诉了冷劲秋。

    冷劲秋点点头:“我都已经知道了,知道了。”

    薛莹梅与十多个士兵同归于尽,坠落悬崖的事,当初彭若飞在云雾山上就已经告诉他了,而彭若飞的事情当时报纸上连篇累牍,传得沸沸扬扬,就算是远离尘嚣的冷劲秋也得知了此事,为此他还大哭了一场,后来在灵玄寺他为彭若飞进行了超度。

    “义父,走,我们去苏州河那边坐坐吧。“

    故人相见,有多少话想要倾诉,云麟拉着冷劲秋的手朝苏州河方向走过去,随后二人便坐在河边,谈着彼此的经历。

    “义父,这几年你都去哪儿了,我们一直没有你的音讯。”云麟望着冷劲秋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关切地问道。

    “唉,一言难尽啊。”一提到两年前的那场劫难,冷劲秋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悲凉:“你去广州读书之后不久,一五六师第三团就伙同县保安队前来剿灭我们,你爹跟我商讨了对策,让老六带着大部队随那位谢先生前往广东与南昌起义的余部会和,我与你爹还有六七十位兄弟留下来断后,但敌众我寡,我们虽然击退了敌人数次进攻,掩护了大部队的转移,但死伤也很多,如霜的娘也给这群畜生杀死了。“

    “什么?师娘她也……?“云麟一听,心头一颤,在云雾山上,除了父母,师娘秀芹姨是与他最亲近的人,秀芹对他就像是对儿子一般疼爱,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从心底里喜欢他,这点云麟早就感受到了,没想到把他视如己出的师娘也惨遭毒手,这让云麟很是伤心。

    冷劲秋点了点头,他又想到了秀芹的惨状,心头涌过一股悲愤:“是啊,你师娘死得惨啊!“

    “我们跟官兵在云雾山上打得很激烈,最后你爹拼死让我和剩下的兄弟下山,他一人把卡车横断在西南隘口处,火烧隘口,阻止敌人下山追赶我们,后来我们总算是死里逃生,但你爹却被保安队抓了。“

    从冷劲秋的嘴里,云麟终于清楚了父亲当初被俘的过程,云麟想象着当初父亲那舍生忘死,奋不顾身掩护冷劲秋下山时的壮举,对父亲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我下山之后,遇到了老六派来接应我们的二十多位兄弟,会合后我们原本要去追老六的,但在黄石时,看见报上登了你爹的照片,说是要在李家坳开公判大会,要枪毙你爹,我冷劲秋岂能坐视不管,我就把如霜和一些财物交给了老三和铁柱,然后带着我那帮兄弟返回李家坳去劫法场,救你父亲。

    没想到这是那个保安队队长戴天旭的一个圈套,目的就是想要让我自投罗网,我果然中计了,校场高台上的那人不是你爹,而是刀疤,刀疤为了警示我,拉响了绑在身上的手榴弹,与那位第三团团长鲁克明同归于尽了,而我的三十几名兄弟也永远留在了李家坳,只有我一人带着那个姓戴的突出重围,我在破庙里把那个姓戴的杀了。“

    云麟听着冷劲秋的讲述,感觉到内心有团火在燃烧。

    “然后我去找老三,如霜他们,可是等我赶到时,只看见铁柱的尸体,如霜的一只绣花鞋和一摊鲜血,我向人打听了,他们说前几天有伙兵痞途经此地,见人就杀,见财就抢,铁柱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而如霜和老三也不知踪影,我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师妹也失踪了吗?“云麟倒吸一口凉气。

    冷劲秋点点头:“一直杳无音讯,生死难料啊!“

    “当时我万念俱灰,想一死了之,便投了河,可惜没死成,被一个云游路过的灵玄寺师傅搭救,他度化我,我便跟他去了灵玄寺,落发为僧,师兄给我取了法号觉慧,从此我晨钟暮鼓,吃斋念佛。”冷劲秋将他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麟。

    冷劲秋把草帽脱了,露出了头上的戒疤:“云鹏,以后若是在庙里见到我,叫我觉慧师傅吧。”

    听完冷劲秋的一番经历之后,云麟对当初的云雾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清楚了。

    “义父,你当时为什么不去广东呢,我爹不是希望你能去那儿吗?”云麟对此感到不解,父亲正是为了能让义父无后顾之忧才亲自去广州与康爸联系,让康爸派人接应义父,可为什么义父却没有去广东呢?

    “我哪有脸去见我那些弟兄们哪,那三十多个弟兄都是被我害的,而且秀芹惨死了,如霜也不见了,我浑身是伤,我……”冷劲秋摇了摇头。

    云麟见自己的话再次触动冷劲秋内心最痛苦的一面,便马上转移话题:“义父,那你今天怎么下山了?而且还来了上海?”

    “觉恒师兄前些天圆寂了,他在临终前嘱托我,将他的骨灰送到他的家乡,南京的玄武湖旁埋了,他说他这辈子最想念的就是这条玄武湖了,希望死后能埋在这儿。所以我带着他的骨灰一路走了过来。”

    “义父,那你完成你师兄的遗愿之后还回灵玄寺吗?”云麟想要知道义父的落脚之处,以便今后能去看望他。

    冷劲秋摇了摇头:“我也年岁大了,叶落总要归根,况且我的腿脚不如以前利索了,爬山还真是不得劲,所以我想去我老家附近的慈安寺落脚。”

    “义父,那我以后得空到慈安寺来找您。”云麟望着孤苦无依的冷劲秋,心里一阵心酸。

    “云鹏啊,你我算是有缘人,你爹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了。虽然你爹已不在了,不过我相信他一定能度过劫波,到达极乐世界的。”

    云麟点点头:“义父,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现在暂且在龙华寺落脚,等我把师兄的事完结了之后,便去慈安寺。”

    “义父,我现在在圣约翰学校上学,等我以后放假了,就去慈安寺看你。”

    冷劲秋摸了摸云麟的脑袋:“好,义父没白疼你,云鹏啊,义父还有一件未了的心事想要拜托你。”

    “义父请讲,云鹏一定不辜负你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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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如霜不见了,我只在竹林里找到了一只绣花鞋,但人却一直找不着,生死不明。”冷劲秋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只绣花鞋,交给云麟:“云麟啊,虽然义父如今遁入空门,按说应该六根清净,但如霜的事我一直放不下,也许是我修行不够,凡尘里的过往还是割舍不了,我想拜托你今后能帮着打听打听如霜的消息,如果能让我在闭眼之前见到她一面,我也就了了这桩心事了。”

    云麟拿着那只绣花鞋,郑重地点了点头:“义父,你放心,如霜妹妹吉人天相,我一定会帮你打听的。”

    周末回家之后,云麟将与冷劲秋邂逅一事告诉了康钧儒,康钧儒听完也感慨良多,当年彭若飞为了安排好冷劲秋这支队伍的后路,特地来广州与他见面,商讨接应事项,等再见彭若飞时,他已经身陷囹圄,最后惨遭杀害,而冷劲秋最后却遁入空门,真是世事难料啊!

    圣约翰学校的演艺社来了一位新成员,他样貌清秀,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尤其令人过目不忘,清澈明亮且顾盼生辉,要不是圣约翰学校是所男校,许多人会把这位当作女孩子。

    “我叫傅海生,初中三年级二班的学生,我刚从中法学堂转校过来不久,我喜欢演戏,曾经参加过中法学堂的话剧社,是学校的台柱子,我参演过许多莎士比亚的名剧,包括朱丽叶,奥菲利亚,我希望在这里也能遇到良师益友和那些志同道合的同行。”

    在当时社会,女子没有丝毫地位,哪怕是演戏,也不沾边,戏中的旦角也只能由男子担任,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无一不是男子,而当时的学校男女不同校,所以演艺社的女角都是男子扮演,那些样貌清秀的男孩往往反串当女角。

    傅海生的这番自我介绍让演艺社的其他成员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傅海生的父亲是位小学国文教员,母亲是家庭主妇,家庭情况一般,只是傅家祖上还有点家产,所以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傅海生的父亲是个教员,自然是比较重视孩子的教育,所以就把傅海生送去中法学堂读书,但傅海生偏科,文科很是优异,尤其是语言方面,不仅英语说得好,还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国文底子也不错,但理科就不行了,因为他的数学,物理两科挂科,中法学堂的老师想让他留级,傅海生觉得自己太丢脸了,便想转学,辗转托了傅海生的姑父的兄长,当时傅海生姑父的兄长是圣约翰中学的校董之一,而且听说圣约翰学校的演艺社很不错,所以傅海生就吵吵着想转到圣约翰学校来。傅海生在其姑父兄长的庇护下,得偿所愿,没有留级,顺利转入圣约翰学校初中三年级学习。

    傅海生在圣约翰学校的演艺社如鱼得水,很快就成为了演艺社的台柱子。傅海生之所以能成为演艺社的台柱子,倒不是占了他的那位远亲的光,他演起戏来确实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很能感染人,尤其是女角,充分展现了他的优势,无论从样貌还是身形步态,说话时的神态举止,他都拿捏得很准,能将女性的特点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简直能以假乱真。

    自然而然地,能与傅海生搭戏的非云麟莫属,两人年纪相仿,且都长得眉清目秀,云麟长得棱角分明,更英武硬气,更阳刚一些,因而是男主角的不二人选,而傅海生则长得圆润秀气,更阴柔妩媚,更女性化一些,当然是女主角的最佳人选,所以云麟与傅海生二人便成为了演艺社里台柱子,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从《罗密欧与朱丽叶》,从《哈姆雷特》,《威尼斯商人》,《第十二夜》等莎士比亚的名著所改编的话剧中,都能看见云麟和傅海生的身影。

    在舞台上,两人相映成辉,在舞台下,两人互帮互助,云麟经常辅导傅海生的数学和物理,傅海生则常常教云麟一些戏剧方面的技巧,相得益彰。

    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生活,在康钧儒的润物细无声的疏导下,云麟渐渐摆脱了当初的梦魇,渐渐走出了失去双亲的痛苦阴影,父亲的那封《与儿书》他倒背如流,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继承父母的遗志,不辜负父母对他的厚望和期许。

    冬季来临,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纷飞,连上海这个很少见到冬雪的城市也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整个世界变成了银装素裹,但大多数上海市民却没有这么好的兴致来欣赏这白雪皑皑的素白美景,他们只感受到寒风呼啸,寒意彻骨,只想待在家里,但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件事不需要钱呢?为了能填饱肚子,只能硬着头皮钻出被窝出去赚钱,出门前必须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包裹起来,才有勇气顶着寒风,冒着大雪上街。

    所以今年的冬季最抢手的便是棉纱,今年的棉纱价钱是去年的两倍都不止,棉纺厂需要大量棉纱来纺棉,棉布店里人山人海,人们争相抢购棉花,回去做棉袄,棉裤,棉鞋,棉被等棉织品。

    康钧儒的宏利商行这次又赚大发了,盛夏时,康钧儒就有先见之明,让张孝波去新疆订购棉花,把宏利商行所有的资金都投入进去,所以一入冬,康钧儒就慢慢地将手里的棉花,棉纱等物资出手,赚了个盆满钵满。

    康钧儒将所赚的钱分为三部分,一部分作为与诸位大佬的分红费用留在宏利商行,一部分则作为上海地下党组织活动经费留在另一个秘密账户上,剩下的一部分则通过卿恩堂的韩牧师流入中央的秘密账户里。

    当然康钧儒手上的这些棉纱也并未全部出手,有一部分则直接通过谭鸿铭的交通专线运往我根据地,毕竟部队上的将士也需要棉衣过冬。

    当伍豪同志收到谭鸿铭运来的棉纱和韩牧师转来款项时,那两道浓眉舒展开来了,他正为部队如何过冬而犯难呢,没想到白区的同志雪中送炭,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康大财神还真是名不虚传,以前在广州的时候就陆陆续续地将一些钱款物资运往了苏区,现在到了上海,生意是做得越来越大了,而且还把一家快倒闭的饭店给盘活了,不仅不再向中央伸手要钱,还能输血给其他部门,像康大财神这样的同志真的是我党的宝贵财富,是难得的稀缺人才啊!”伍豪难掩对康钧儒的赏识和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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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云麟完成了高中三年的学业,要从圣约翰学校毕业了,高中三年,云麟的各科成绩一直高居榜首,而且品学兼优,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对他交口称赞,所有与他相处的同学都对他颂声载道。

    在毕业典礼上,康钧儒作为家长坐在台下,望着云麟一次次地上台,接受各种学校的荣誉,从约翰逊校长手里接过优秀学生的荣誉证书,从校董手里接过奖学金,从教务长手里接过各科的成绩单及各类社团积极分子的奖状,最后从约翰逊校长手里接过了圣约翰学校的毕业证书。

    那一刻,康钧儒的眼睛湿润了,他咬了咬嘴唇,心里默默地向他的挚友倾诉:若飞,你看见了吗,你的麟儿今天中学毕业了,他已经成人了,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人,你和嫂子也可以欣慰了。

    站在台上的云麟也在向父母告慰:爹娘,我今天高中毕业了,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了,你们为儿子感到骄傲吧,我一定会牢记你们对我的教诲,一定不会辜负你们对我的厚望。

    毕业典礼之后,康钧儒将云麟接回了家,一进门,康钧儒就迫不及待地要将云麟的毕业证书贴墙上。

    “麟儿,你看贴在哪儿好呢?”康钧儒难掩兴奋之情。

    “爸,哪有人把毕业证挂墙上的?还是收起来吧。”

    康钧儒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你看,爸见你毕业了,兴奋地跟啥似的了,云麟,爸真的是为你感到骄傲。”

    康钧儒说着,把云麟揽入怀中,云麟现在都已经将近一米八了,已超过了康钧儒的身高了。小伙子长得很有男子汉的气概,两道剑眉英气迫人,双目炯炯有神,鼻直口方,小麦色的肌肤,结实的手臂,宽阔的肩膀,健美的肌肉线条无一不显示出云麟的英武和帅气。

    “爸,我想去一次云雾山。”云麟想要去云雾山拜谒父母,想在父母的墓前告慰他们。

    康钧儒一听,点了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这样吧,这两天我正好有空,我开车带你去。”

    “谢谢你,爸爸。”云麟与康钧儒拥抱了一下。

    “麟儿,不用这么客气,你的爹娘也是我的亲人。我们吃完午饭就走吧。”

    康钧儒叫了如意轩的外卖,让阿发送餐,但今天阿发病了,金翊轩便将康钧儒点的几道菜装入食盒,亲自给康钧儒送去。

    云麟每周回家一次,康钧儒每次基本上都是点如意轩的外卖,这当然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钱还是给自己人赚嘛,二是如意轩的菜肴也对云麟的胃口,但康钧儒却从未带云麟去如意轩用餐,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云麟,包括组织中的人,所以,云麟犹如古时的大家闺秀,养在深闺人未识,大家只听说康钧儒有个过继的儿子,却从未见过庐山真面目。

    康钧儒和云麟二人在小房间里整理衣物,听见有人敲门,便起身去开门,见是金翊轩,有些奇怪:“老金,怎么是你,你有急事找我?”

    “没有,今天阿发病了,我反正闲着,我就替他跑一趟了。”金翊轩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将四道菜:清炒虾仁,响油鳝丝,油焖茭白,双菇菜心一一放在桌上。

    “辛苦你了,老金,你先回去吧。”康钧儒把五块大洋塞到金翊轩的手里:“亲兄弟明算账,拿着吧。”

    “好嘞,谢谢康老板!”金翊轩说笑着,朝外走去。

    “爸。”云麟从小房间里出来,与金翊轩擦肩而过。

    金翊轩一愣,笑着对康钧儒说:“这就是你儿子啊?长得可真高。”

    金翊轩见过云麟,但那时的云麟才十二三岁,还是个小男孩,四年多过去了,而且是云麟样貌变化最大的四年,如今的云麟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帅小伙了,金翊轩一时没认出来。

    “嗯,他刚回来。”康钧儒也不想多言,只是点头称是。

    金翊轩见康钧儒并没有想要把他儿子介绍给他认识的意思,估计是组织保密条例的缘故,所以也没多问,便走了出去。但总觉得这个小伙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老金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老了,记忆力衰退了。

    而云麟与金翊轩擦肩而过时,觉得此人像是以前父亲的下线金叔叔,但同样,这些年金翊轩的样貌变化也很大,老了不少,也胖了许多,况且云麟知道康钧儒的身份,所以不敢贸然认人,要是认错了,反而会徒增麻烦。

    吃完午饭之后,康钧儒亲自驾车,带着云麟前往云雾山。

    第二天早上,云麟和康钧儒二人来到了彭若飞与薛莹梅的坟前,已经很久没来给父母扫墓了,父母的坟前杂草丛生。云麟连忙清理那些杂草,随后摘了鲜花,编成花环,放在父母的坟头。

    云麟跪在双亲墓前,磕了三个响头:“爹,娘,麟儿昨天刚毕业,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圣约翰学校毕业了,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一定不会辜负你们对我的期许和厚望,爹,你说过,你希望我去上军校,所以,我打算去报考军校。像你那样,做一名有担当的军人。”

    云麟在父母坟前所说的话让康钧儒一愣,他记得当年彭若飞将云麟托付他的时候,是说过以后让云麟去上军校,但现在,他更希望云麟能选择一些没有风险的专业,以后能从事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但他也清楚彭若飞的遗愿,更清楚云麟这孩子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只是他心里有点不忍和不舍。

    “麟儿,你想清楚了,真的要去报考军校吗?”

    云麟点点头:“父亲曾说过,我是这块料。去军营里经受磨练是我爸对我寄予的厚望,我不想让他失望。”

    康钧儒点点头:“你爹确实说过这话,不过,麟儿,你许多功课都不错,选择的范围可以广一些,比如搞科学研究,你的理科成绩都很不错呀,或是考古,研究历史,这些也很适合你呀,难道这些你都不作考虑吗?”

    “爸,现在国家羸弱,日本人在我东北虎视眈眈,我觉得在这个乱世,静心做学问是一种奢望,不如拿起枪杆子保家卫国。”云麟神情坚毅地回答康钧儒,投笔从戎不仅是他父亲对他的期许,也是他自己认定的方向。

    “麟儿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好男儿。好,我同意你去考军校,要不,等你扫完墓之后,我带你直接去南京,报考那里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嗯。”云麟点点头:“爸,我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康钧儒侧过头来望着云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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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么时候可以加入党组织?你说过,只要我有这信念,这是早晚的事,现在我已经中学毕业了,我应该够格了吧?”云麟神情严肃,向康钧儒投来殷殷期待的目光。

    那年父母去世时,他就提出这个要求,当时他的康爸说过,只要有此信念,加入我党是迟早的事。从父母牺牲的那一天起,这个心愿就一直深埋在他心中,作为烈士的子女,他一定要继承父母的遗志,兑现他在父母墓前立下的誓言。现在他已经高中毕业了,是时候了。

    云麟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告诉了康钧儒,康钧儒当然也明白云麟的心迹,他点点头:“好的,麟儿,你的这个要求我会转达给组织的,你放心吧,我想过不了多久,你我不仅是父子关系,还会是同志和战友。”

    “我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云麟的眼里透出一股热切的盼望。

    扫完墓了之后,云麟坐上了驾驶座,开车前往南京,半年前,云麟就开始学驾驶了,每次周末回家的时候,只要康钧儒不用那辆道奇车,康钧儒或是波仔就会将汽车开到郊外,教云麟如何开车,几次下来,云麟便掌握了要领,能开车上路了,现在云麟的驾驶技术已不在康钧儒之下了。

    道奇车一路飞驰,朝南京方向驶去,经过一天的行驶,终于到达了南京。随后驱车赶往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在学校的校门口,云麟看见有不少中学毕业生前来报考这所前身为黄埔军校的南京陆军军官学校,许多稚气未脱的男孩脸上都洋溢着报效国家的豪情壮志。

    云麟也前来报名,门口的军官递给云麟一张个人信息表格,让云麟填写,云麟满怀兴奋地接过表格,开始填写,在姓名一栏里写上凌云鹏,在父亲一栏里,填写了凌远志,亡故,在母亲一栏里,云麟填写了梅映雪,亡故。之所以这样填写,也是康钧儒的意思,他并不想让云麟的其他社会关系浮出水面。填完之后,便将表格交于军官。

    军官浏览了一下表格,又看了看云麟,随后问道:“你是民国四年生人?”

    云麟点点头:“是的,长官。”

    “不行,未满十八周岁的我们这里不收。”军官朝云麟摇了摇头。

    云麟一听,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他央求着:“长官,就差一两岁而已嘛,能不能通融一下?”

    “不行,规定就是规定,我们不能违反规定,要不,你明年再来吧。”军官把云麟的表格还给了他。

    云麟只得悻悻地离开了南京陆军军官学校,他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康钧儒见云麟垂头丧气地回到车前,连忙问他:“怎么啦,怎么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他们说我年龄太小,不收我。”云麟沮丧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早知这样,我就虚报两岁了。”

    康钧儒拍了拍云麟的肩膀:“没关系,麟儿,要不咱先回去,等明年再来?”

    云麟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点点头,随后上了车,坐在后排,一言不发,黯然神伤。

    “麟儿,别灰心,以后有机会,要不你先去考个大学?”康钧儒建议道。

    云麟想了想,反正现在军校也进不了,不如先去其他大学里学习一段时间,于是点点头:“好吧,那我就去考震旦大学的历史系。”

    云麟想要去父亲生前工作过的地方读书,在那里他能感受到父亲所留下的印迹和气息,这能给他以温暖和力量。

    康钧儒当然明白云麟的心思,他点点头:“可以呀,你就去考震旦历史系吧。”

    那时的大学都是采用独立自主的招生考试制度。民国高校招生都是各校自己组织进行,命题也是各校自己出,当时考试比较简单,科目少,题数也少,有很多学校招生考试甚至只是一篇作文。

    按照云麟的学习成绩,云麟轻而易举地就考进了震旦大学历史系,从而成为他父亲生前工作过的母校中的一员。

    云麟坐在教室里,看着讲台上那位儒雅的先生正在娓娓地授课,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正站在三尺讲台上,引经据典,绘声绘色,激情四溢,向学生们传递古人的忠信节义的儒家精神。

    云麟走在学校校史的陈列室里,他想要寻找父亲的印迹,当然,因为彭若飞的身份问题,校史里有关彭若飞的照片和资料基本都已撤换了,但云麟还是在一张震旦大学教工集体照里,看见了父亲的影像,那张有些泛黄且模糊的照片里,父亲那神采奕奕的样貌鹤立鸡群,令人过目难忘。此后,他每日都会去一次校史陈列室,在那张照片前驻足许久,陈列室的管理员为此有些纳闷,这位同学为何天天来陈列室报到?难道对震旦大学已经爱入骨髓了?

    当然在震旦大学期间,云麟可不局限于历史课的学习,他经常去旁听其他专业的学科,他学得很杂,很广,日程都排得满满的,他要在最短时间内学到最多的知识,习得最多的能力。

    云麟要求加入组织的愿望也很快实现了,谭鸿铭作为上海地下党的最高负责人对于云麟的加入自然是求之不得,并把此事上报给了中央,但作为若飞的好友,他要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这根独苗,他告诉康钧儒,云麟作为地下党组织的一枚暗棋,目前的任务是长期蛰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启用。云麟的情况只限于康钧儒,谭鸿铭和中央领导同志知晓。

    当康钧儒把这一消息带给云麟时,云麟不禁喜极而泣,他终于也跟父母一样,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了,康钧儒告诉云麟,他的代号为信鸽,是伍豪同志亲自给他取的代号,自己则是云麟的上线,目前的任务就是长期蛰伏。

    云麟欣然应允,彻夜未眠。

    一年之后,云麟年满十八周岁了,因而他再次前往南京陆军军官学校报名,而这次他顺利通过了,成为一名黄埔十期步兵科的学员,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军校生,实现了父亲的夙愿。

    手续办完了之后,云麟随即返回上海,去震旦大学办理了退学手续。随后再次返回南京。

    临行前夜,康钧儒与云麟彻夜长谈,告诉他进入军校的主要目的是掌握好各项军事技能,提高自己在复杂环境下的处变不惊的能力,对目前一些军方的动态可以进行侧面的了解,但不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现在军校里面派系众多,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盲目站队,保护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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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钧儒之所以告诫云麟这些,是因为目前日本军队已经入侵了东三省,国内各种杂乱的声音层出不穷,有主战的,也有主降的,还有曲线救国的,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而军校相当于准军事单位,所以这其中的动向是很值得关注的。

    而这几年红军一直被国民党部队不断围剿中,“攘外必先安内“已成为九一八事变后国府的基本国策,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选择先“剿共“后抗日,而共产党则选择“反蒋抗日“,因而双方摩擦冲突不断.

    共党一日不灭,国府则一日不宁成了委员长的信条,从而将大批的人力物力都投放到剿共大业中去,而无视日军对我国的蚕食侵吞和对我同胞的残杀迫害。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康钧儒觉得云麟去军校也许正是一个了解国民党军队动向的好机会,这样可以让我红军避开敌人的锋芒,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云麟欣然领命,他当然明白康钧儒对他说这番话的意义,不仅是给他布置了任务,更是对他的叮咛和嘱托,保护好自己才能存活下来,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更有效地完成我党交予的任务。

    父子俩促膝相谈,彻夜未眠,直至雄鸡报晓。康钧儒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四肢:“啊呀,不知不觉一整夜就这么过去了,下次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跟你彻夜长谈。”

    “爸,时间过得真快,都已经天亮了,你休息一下吧,我自己去南京报到了。”云麟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那怎么行,我让波仔开车送我们父子俩一起去南京,我想看看你穿军服的模样。”康钧儒疼爱地抚摸着云麟的头。

    云麟羞涩地点点头:“那就要麻烦孝波叔叔了。”

    张孝波接到康钧儒的电话之后,便开车送这对父子前往南京,云麟进入军校之后,马上换上军服走到了校门口,康钧儒望着英姿勃勃的云麟,心里一阵感慨。

    “来,爸给你拍个照。”康钧儒拿出相机,让云麟站在校门口,随后按动快门,将云麟意气风发的英姿记录了下来。

    “云麟,爸的话你都记住了吗?”康钧儒又叮咛一遍。

    “记住了,爸,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云麟踌躇满志地回应道。

    “一个月之后,我再来看你。”康钧儒说完,朝云麟挥了挥手,转身坐回到了道奇车上。

    云麟目送着道奇车远去,直至从视野中消失,康爸对他的殷殷教诲令他铭记于心。

    进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之后,云麟便立即投入到了军事化的训练中去了,对于这些军事操练他并不陌生,当初父亲在云雾山上也是这么训练冷劲秋的那些手下兄弟的。而对于那些步兵操典他也很快掌握了,云麟本身有武功底子,身体素质又好,所以在各项军事技能比赛中,他总是能拔得头筹,颇受教官的欣赏。

    给云麟上战术课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长得慈眉善目的教官,名叫赵锦文,赵锦文不似那些管军事训练的教官,个个凶神恶煞,稍有不对,就破口大骂,或是拳脚相向。这位赵教官则温和许多,跟学员们平时也能开个玩笑,相互勾肩搭背,身体不适请个假,他基本上都是通情达理,不会为难学员,所以学员们也都喜欢他,背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赵妈妈。

    有些好奇的学员还暗地里打听这位赵教官的家庭背景,原来这位赵教官的家里是个地主,家财万贯,后来父亲被土匪杀了,家里遭劫了,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赵家经过这一劫之后,元气大伤,家里便开始破败了,家丁也都遣散了,佃户也尥蹶子走人了,家里的良田没人耕种,只能变卖了,赵老爷一死,几房太太眼看着赵家一天天败落下去了,便提出分家,赵教官的母亲是大房,她希望儿子回来重整家业,可惜赵锦文对此毫无兴趣,依然坚守在军校里当教官,在赵锦文看来,男儿应心怀国家社稷,而非自己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如今日寇在我东北肆虐横行,他的任务就是培养更多的军事专业人才上前线与日寇进行殊死较量。

    云麟虽然知道父亲在云雾山时曾指挥冷劲秋下山打劫过几位土豪劣绅,但并不清楚赵锦文就是那位赵大江的儿子,与自己的父亲和义父有着杀父之仇,他对赵锦文的印象不错,感觉那个赵妈妈的绰号用在赵锦文身上倒是挺恰如其分的。

    而赵锦文也挺喜欢云麟的,在这几百个学员中,他最看好的便是这位凌云鹏,无论是军事技能还是战术战法上,他都出类拔萃。

    云麟也经常与赵锦文接触,师生关系甚是密切,云麟经常去赵锦文的家里蹭吃蹭喝,尽管康钧儒给云麟寄了不少钱,但云麟舍不得花,也不想搞特殊,因为班中大多数学生都是穷苦人家出生,那时盛行的一句话叫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有些家底的大户人家是绝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来军校当兵的,所以来军校里的人大多是穷人家的孩子,他们从军的目的是今后靠军饷过活,当兵吃粮是他们的宗旨。

    云麟上军校的目的自然与这些穷学生截然不同,他有着更高的境界和格局,但这些只能深埋在心底,云麟也把自己打扮成穷学生的模样,周末便与一些同学去赵锦文家搓一顿,赵锦文也好脾气,来者不拒,相反,他总是热情地招待这些穷学生,让这些远离父母,远离家乡的孩子有个温暖的去处,尤其是对云麟这个孤儿,对他更是多了一份同情和呵护。

    云麟通过和赵锦文的常来常往,得到了不少他所想要了解的部队情况,毕竟赵锦文的许多同学,同仁,朋友大多在前线部队,有时会收到他们的来信,信中会谈及目前的局势,部队要往哪儿开拔,打算去剿灭哪里的红军,部队最近又添置了哪些军事装备。

    赵锦文有时在课堂上也会不经意地把这些事情跟同学们说起,他的目的是以此作为战术课的课例,让这些学生了解目前的局势,遇到这种局面,该如何运用地形进行作战,如何进行军事部署,采用何种战术最能有效地打击敌人。随后等战斗结束后,再回过头去看战事的发展是不是如他所言,如果胜了,胜在何处,如果败了,又败在何处。赵锦文想要通过这种实战进行教学,进行战术讲解。

    赵锦文认为他这样的授课更生动,更接近实战,但他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学生中竟然会混进了共党分子,正将他的这些资料作为情报传递给党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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