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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云昭和顾潜山转身走入船舱,面对面,分坐矮桌两侧。

    桌上是两个小碟,两双筷子、两个酒杯,四样下酒菜和一壶酒。

    船夫见二人对歌妓没有兴趣,插嘴道:“二位客官,你们不懂我们这里湖上的规矩吧。”

    顾潜山笑问:“规矩?游湖还要规矩?难道非得请一两个美人作陪才算游湖?”

    湖上的船夫往往为歌妓拉客,从中赚取酬劳的。顾潜山以为船夫两次三番为歌妓说话,是要拉客。

    船夫笑着摆手,说道:“那可不是,强拉的不是买卖,告到官府去,这帮姐儿可占不到理。”

    顾潜山又道:“那您给我们说说,什么规矩?”

    船夫道:“寻欢作乐讲究你情我愿的,放眼天下,都是这规矩,我们这儿也不例外。老汉要说的规矩啊,是画舫上的门道,二位客官,劳驾您二位探探头,看看这周围的画舫有什么不同?”

    顾潜山转身,支起舱壁上的小窗,招呼武云昭来看。

    彩舫一艘艘缓缓驶过,挂红点翠,装饰各有风格,不同之处太多了。

    顾潜山道:“看出不同了吗?我怎么觉得都不同,也都相同?”

    心上人就在身侧,顾潜山才没心思观察画舫有什么门道,偷瞧心上人还来不及呢。

    武云昭颇认真,又多看了几艘,说道:“找到了,你看,刚才过去的两艘,船头挂着的是红灯笼,周围是彩灯,再看对面那艘,船头挂着的是绿灯笼,周围是彩灯,虽然都是五颜六色的灯笼混合着,但船头的灯笼只有红、绿两种颜色。”

    顾潜山道:“这什么门道,红男绿女?这儿这么开放,还有男的出来干这买卖?”

    武云昭失笑,推了顾潜山一把,说道:“别瞎说。这么长时间了,你听见哪个汉子唱歌了吗?”扭头向船夫将红绿灯笼的差异说了。

    船夫听武云昭语音清脆,细腻,娇媚,心说:“是个脂粉公子啊,难怪连唱曲儿的都不要。”但见她腰间长剑,也不敢随口说什么胡话得罪,点头道:“公子心细如发,这差别就在船头的红灯笼和绿灯笼上。”撑了两下篙,说道:“挂红灯笼的,只要给金银,船上的姑娘任意摆布;挂绿灯笼的,是卖艺不卖身的。”

    顾潜山嫌弃道:“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规矩。白吊了一番胃口。”

    武云昭笑道:“你个傻汉子。这当然是大规矩。你要是闷头闷脑地上了画舫,碰上不能动手动脚的非得动手动脚,人家非把你踹下湖,告上官府不可。这叫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人在船上,怎么能在言语中得罪船夫呢。

    武云昭这是给顾潜山打圆场。

    船夫哈哈笑道:“姑•••公子有见解,是这么个道理。”他方才已然通过声音认出武云昭是女子,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险些脱口而出,硬生生将“姑娘”二字转成了“公子”。

    顾潜山这时接口道:“既然看出来了,就不用遮掩了。船家,这是我娘子。嘿、嘿,今日,就算有人给我喂了熊心豹胆,我也不敢让唱曲儿的上船哦!”

    武云昭伸手,在顾潜山大腿上拧了一把。

    顾潜山“嘶”一声,眉头皱起,呲牙咧嘴。

    武云昭暗道:“你一声,一声的娘子叫得还挺顺口。”

    顾潜山暗道:“演戏要逼真嘛,以后还得经常来这儿,得让人家知道咱们关系匪浅啊。老大,在外给面子啊,我好不容易有在你面前抬起头来的机会,你大人大量,让让我嘛。”

    船夫不知二人交谈,以为武云昭听了顾潜山的暗含‘家有母老虎’的话羞恼,对相公出手,有心护着顾潜山,笑道:“夫人好福气啊。您家相公不惹花草,自然是心里只有你一个啦。”

    顾潜山拍手叫好,抛出一两银子打赏。

    船夫拾起银子,心说:“真好赚!”正要多说几句恭维话,试试能不能再得些赏钱,忽听有人惊呼,紧接着,船只碰撞的声音传来。

    一时之间,湖上混乱,吵嚷起来,“救人啊。”“有人落水啦”的声音不绝。

    船夫“哎呦”一声,抻着脖子向事故处探望。

    武云昭和顾潜山也走出船舱,关注碰撞处。

    武云昭道:“顾堡主,发发威,去救人。”

    顾潜山痛快答应,将披风解下塞给武云昭,脚步轻点,从甲板跃起,飞鸟一样,掠到两船相撞之处,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速速探手捞人。

    船夫见顾潜山露了这一手绝妙的功夫,大声赞道:“您家相公好本事,好本事啊!”

    武云昭微笑道:“船家,咱们靠近点儿,也帮帮忙。”

    船夫撑船靠近。

    顾潜山见船来,顺手将从水中捞起的人放在船板上。

    有武林高手相助,救援之事甚顺利。

    顾潜山踩着碎船板,几个跳跃,回到武云昭身旁。

    周围人的视线也随着顾潜山的动作追了过来,都想看一看会飞的人是什么样的。

    武云昭微笑着,拿出帕子给顾潜山抹脸,柔声道:“辛苦啦,我的大英雄。”暗道:“这个面子给的足不足?”

    顾潜山微微俯身,方便武云昭,暗道:“老大,太给面了,以后,我给你一辈子做牛做马。”

    不多时,有人换了船,前来接被救的人,同时向顾潜山道谢。

    顾潜山团团作揖,说了几句大义凛然的话,不接受谢礼,博得很多好感。

    这一场变故,冲淡了湖上的旖旎风光。

    武云昭和顾潜山也不想继续留下来应付各种好奇的目光,命船夫回岸,打道回府。

    次日,相撞画舫上的两拨人分别上门致谢。

    昨晚,顾潜山虽然大方表示救人是举手之劳,大恩不言谢,但当时场面混乱,落水的人又冷又怕,心有余悸,哪儿有心思道谢,因此,他们上门亲临是意料中的。

    第一拨人是一个本地人和两个外地客。昨日翻船时,他们三个在一条船上的。

    本地人是一个名叫罗飞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不矮,但微微发福,衣着光鲜体面。他生了一双猫眼儿,大大的,挂在圆润的脸上,有几分活泼可爱的样子。

    虽然模样如此,人畜无害,但罗飞的身份却是武云昭所住客栈的少东家。少东家在自家酒楼前的湖面上泛舟寻芳,接待朋友是很正常的。因此,顾潜山把他从水里捞出来了,也不能说碰到的人太巧。

    其余两个人是常来天海府做生意的外来客,一个叫朱爽,一个叫潘延,也都是二十多的年轻人,不过,因为二人经常在外奔波,比罗飞看起来更精明稳重些。他们常在罗家的客栈歇宿,一来二去的,三人相识,有了交情。

    武云昭和顾潜山的姓名在掌柜的那里有登记的,加之,二人形貌出众,稍打听,就能知道二人歇宿之所。

    罗飞作为少东家,做这些事情更是容易。

    因而,三人来的时间正好临近午时,意思很明显,要请吃一顿饭的。

    武云昭和顾潜山游湖的目的就是结识生意人,没有拒绝邀请。

    客套话说过之后,互相打听身家是免不了的了。

    顾潜山的江湖高手。塞外堡主的身份对罗飞、朱爽和潘延来说遥不可及,神神秘秘。昨夜在冰冷的湖水中,他们亲身经历了如何被顾潜山如同提小鸡仔儿一样被救上岸,忍不住心生敬仰。不过,他们听说过武林事种多忌讳,也就不好意思多打听。

    好在,不一会儿后,武云昭的生意人身份透露了。

    罗飞等三人到了擅场,言谈之中,顾忌少了许多,席上的气氛,热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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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商言商,饭还没吃一半,席间的话题就到了生意上。

    罗飞笑着介绍,道:“朱爽大哥倒腾茶叶,在我们这儿也有铺子的。潘延大哥的生意更了不得,那是要出海的,经常跑船,专跟汪洋对面的外国人打交道,一年之中啊,我们也就见两三面,忙得很。这回我们三人凑齐,可以说是巧得很了。”

    朱爽自嘲笑道:“不但凑齐,还一块儿落水,成了下锅的饺子,又一起被捞上来,才真是巧呢。”

    闻言,武云昭、顾潜山、罗飞、潘延一起笑了起来。

    朱爽又道:“顾夫人,我铺子里有上好的花茶,经常泡水喝一喝,美容养颜,青春常驻,大有好处,我还要在这里耽搁几天,回头,二位务必来我铺子里走一遭。”

    武云昭不矫情,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罗飞打趣道:“顾夫人已然美若天仙,若喝了你的花茶,变得更美,顾堡主藏着来不及,可不敢将人带出来晃悠喽。”

    顾潜山微微一笑,看向武云昭,目光柔和,充满爱怜的。

    武云昭颔首躲避,似害羞。

    罗飞赞道:“堡主与夫人情意绵绵,可羡煞我等,为了这个,我们三个也得敬上一杯,祝愿二位鸾凤和鸣,好合圆满。”很会借机会劝酒的了。

    一轮酒过,罗飞又道:“潘大哥,你也多说几句,朱大哥送花茶,我今日送酒席,你呢。”

    顾潜山笑道:“哪儿有逼着给谢礼的,倒像是我俩人专门为了谢礼来吃饭了。”

    罗飞脑瓜挺灵,当即道:“那就换个由头,咱们叫见面礼,有缘见面,以后都是朋友,潘大哥,如何?”

    潘延道:“那当然好。不过我来去匆匆,轻装简行,没什么准备,这样吧,等我出海归来,好好挑两件合适的物事。”

    罗飞道:“哟霍,你一次出海,起码半年,这一竿子,支的够远的。”

    武云昭这时道:“我二人也来得匆忙,没什么准备,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好在,我有意在这头置办份产业,咱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等下次一并吧。我二人先谢过三位盛情。”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罗飞等也斟满酒杯,一饮而尽。

    罗飞是个热络人,又问道:“顾夫人要在这儿做什么呀?”

    武云昭大方说出打算。

    她要做的是丝织生意,与罗飞家的酒楼,朱爽的茶叶和潘延的海外生意全无妨碍的。

    罗飞听后,骄傲道:“夫人眼光好啊。我们这里蚕丝一绝。”连连点头道:“可以置办起来。”转头对潘延道:“潘大哥,你也要向外头供丝绸、刺绣的,若顾夫人这份家业起来了,以后,你可以直接从咱们自己人手里拿货,岂不是省了很多心事吗?”

    潘延点点头,相对罗飞和朱爽,他的性情沉稳,寡言少语的。

    罗飞道:“堡主,夫人,二位打算在哪儿扎根儿呢?”

    武云昭抬肘撞了撞顾潜山,笑道:“大事儿都是他说了算,我只管出手艺,数银子。”美目流转,意思是说:“又一份大面子,老娘够意思吧。”

    顾潜山呵呵一笑,说道:“好像咱们家有大事儿似的。我说就我说。”不掩盖话中骄傲意。

    一个女子能在恰当时候,给足了自家男人面子,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这一份情趣看得对面三人笑意深深,羡慕不已的。

    顾潜山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昨日才到,没头苍蝇似的,还不知道要去哪儿打听呢。”说到这儿,无奈道:“我就说没大事儿嘛,说了跟没说一样。”

    几人又是一笑。

    罗飞道:“小弟不才,在这有些门路,选址之事,二位若信得过,不如交给小弟去办吧。”

    顾潜山道:“出门靠朋友,信当然信得过。不知可会耽误了罗兄弟事情啊?”

    罗飞摆摆手,笑嘻嘻道:“我最闲了,正好活动、活动。二位放心,我一定量力而为,我若强出头,岂不是给二位添负担吗?好好一桩事,岂不是不美了。”

    顾潜山和武云昭对视一眼,敬酒道谢。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交情更好。

    顾潜山是几人中岁数最大的,此后,罗飞、朱爽和潘延便不称他为“堡主”而是顾大哥,称武云昭为“嫂子”了。

    饭后,罗飞和潘延不胜酒力,醉醺醺地去休息了。

    朱爽酒量甚好,神志清醒,脸色如常,走路稳当,眼看天色尚早,带着武云昭和顾潜山去自家的分铺转一转。

    武云昭和顾潜山重新回到落脚的院子时,天色已经渐暗了。

    歇了一会儿,顾潜山正要去前头找人送晚饭,他刚走到门口,还没拉开门板,忽然敲门声起。

    他顺手打开了门,见伙计的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女子说明了来意。原来,她是昨夜另一条画舫上的人,得了吩咐请顾潜山一叙,表示感谢的。

    顾潜山推拒道:“昨日施为,不过举手之劳,请姑娘转告你家小姐,不用道谢了。况且,天色已晚,男女有别,在下已有妻室,不适宜与陌生女子同船叙话,姑娘请回吧。”

    丫鬟听顾潜山搬出“已有妻室”四字,就知道他是坚定拒绝了。她只负责传话,不多纠缠,福身离去。

    顾潜山让伙计拿一些清淡饭食过来,转身回屋,将有人相邀之事如实汇报。

    武云昭笑道:“错过美人邀请,岂不是可惜?”

    顾潜山道:“人家沦落风尘,也是苦命女子,我呀,不撩拨人家芳心,免得造孽。”

    武云昭道:“恩,不去也好。对了,上头答应给我建空间了。”

    顾潜山虽然预感这事情是能成的,但真的听到的这一刻,还是很惊诧,惊道:“真的?”

    武云昭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今晚不能离开我身边。”

    顾潜山问道:“为什么?”

    武云昭解释道:“那个空间和我的灵魂、意识相连。完善之时,我会受到影响,呈现昏迷状态。”

    顾潜山道“哦,原来是这样。”拍着胸脯保证:“老大,安心昏着,我保证你毫发无伤。”

    戌时起,武云昭陷入昏迷。

    顾潜山盘膝坐在她的身旁,垂目看着她的睡颜,痴痴的,嘴角不自觉地挂着笑,片刻不离,一动不动,直到次日黎明,鸡啼之时。

    武云昭悠悠醒转,眨眨眼,与顾潜山四目交投,微微一笑,打个哈欠,笑道:“早啊!”

    顾潜山也笑道:“早啊!”

    武云昭又道:“辛苦了。”

    顾潜山道:“应该的。”

    武云昭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双臂高举,晃了晃,说道:“休息吗?”

    顾潜山扭头看向窗外,淡淡道:“天亮了,要练功了。”

    武云昭问道:“练拳脚还是练兵刃?”

    顾潜山道:“兵刃吧,不是有个词儿嘛,闻鸡起舞。”

    武云昭道:“练剑?”

    顾潜山点头。

    武云昭坐起,说道:“咱们过过招。”

    顾潜山道:“过招?”

    武云昭跳下炕,抓出两把长剑,横托身前,笑道:“小女子没有内力,膂力微薄,还请顾堡主手下留情。”抛出一把长剑。

    顾潜山伸手接住,笑道:“好,美人之命,岂敢不从。”

    两个时辰后,武云昭和顾潜山相对,气喘吁吁,都是面色潮红,大汗淋漓。

    武云昭笑道:“爽快啊!”

    顾潜山道:“恩。”

    武云昭又喘了喘,说道:“没想到啊,我居然输在你手里了。”

    顾潜山道:“你没内力,劲力跟不上,要不然,输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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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云昭要强好胜,顾潜山这样讲,是想给她找个台阶下。

    武云昭微微一笑,看着顾潜山,说道:“输就是输,我提出的过招,难道我不知道自己短板何在?我输得起,没怨言。你的功力进境如此快,全靠你自己平素勤快,不用谦虚。赢的时候,就该高高兴兴,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顾潜山道:“老大,我对着你不可一世,没什么意义啊。”

    武云昭道:“也是。”锤了锤腿,忽觉背后一暖,回首看去,恰见朝阳升起,冲破了云雾,散发光芒。

    她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光芒,心念一动,向顾潜山招招手,笑道:“喂,带我上房顶。”

    顾潜山走到她身旁,问道:“上房顶?”仰头环顾,说道:“这里房子这么矮,上去跟没上去有区别吗?”

    武云昭道:“那就找个高的呀。”一手拉起顾潜山的袖子,另一只手指着前方三层高的酒楼,兴奋道:“咱们上那个顶,怎么样?”俏皮眨眼。

    顾潜山觉得这样办对罗飞不妥,会给人家添麻烦,但见武云昭神情欢愉,不忍拂了她劲头,欣然点头,举了举手,不知道该怎么办,面露为难。

    武云昭道:“你先告诉我,带着人能上去吗?”

    顾潜山道:“当然能,我是谁,堂堂凌云堡堡主。就是不知道怎么下手,怕冒犯你。要不背着?”

    武云昭道:“不成,太难看了,远远看着跟背只花蛤蟆似的。”

    顾潜山被逗笑,说道:“怎么不说是一只花蜘蛛?”

    武云昭道:“我如果是蜘蛛,吐条丝,自己就上去了,何必劳您大驾。”绕着顾潜山走了半圈。

    顾潜山问道:“做什么?”

    武云昭道:“挑个好看的姿式。有了。”右臂高举,指挥道:“低点儿,我揽着你脖子。”左手拍拍腰间,说道:“你揽着这儿。”

    顾潜山心跳微快,伸手探了探,问道:“行吗?”

    武云昭爽朗笑道:“怎么不行?自家兄弟,怕什么。上手!”

    顾潜山心说:“自家兄弟啊。”胸口窒闷一瞬,放心揽上武云昭的纤腰,笑道:“抱紧了。”笑容中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迄今为止,武云昭的兄弟姐妹很多,比如黑凤凰、妹夫赤蟒,小白、小蓝、大花以及新收的小玄和大毛。

    武云昭与顾潜山相处日久,早将他将家人看待,如何知道他的别样心思?说道:“没问题。”左臂横伸,拦着顾潜山的胸口,手掌搭在他的右肩肩头。

    顾潜山道:“走喽!”双足撑地跃起,先跳上了围墙,然后继续上跃,一层、一层,跃上了楼顶。

    二人并肩,向远处眺望,但见波光粼粼,远山苍茫,天际空明,心胸也跟着开阔了起来。

    顾潜山的为情所苦的感觉随着晨风消散了。

    他大胆地紧了紧手臂,将武云昭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关切道:“瓦片上有晨霜,晨露,很滑,要小心。”

    武云昭点点头,自觉地往顾潜山身上贴了贴。

    顾潜山暗自欢喜,快美难言。

    此时已经天色大明了。

    客栈的伙计们早就开始忙碌,街面上也有了行人。两个大活人凌空跳跃怎么会没人看见呢?

    于是,不多时,楼下平地上聚集起了人,向着楼顶指指点点。

    楼顶风大,武云昭和顾潜山耳边呼呼,听不清楼下人说什么。

    武云昭笑问:“要不要出风头?”

    顾潜山道:“现在不算吗?咱俩快成景观了。”

    武云昭摇摇头,说道:“不够,不够,连惊呼声都没有,这就证明,你我的风头还不够大。”

    顾潜山好笑,奇道:“老大,你还想怎样?”

    武云昭道:“等人再多一点,你带我飞下去。中间别停顿,一气呵成,神仙下凡那种效果。”

    顾潜山不明白此举的意义为何,但想至少可以将人多抱一会儿,自己占了大便宜,点头答允,也不问内中情由。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楼下的人越来越多了。少东家罗飞也在人群中仰脸望着。

    武云昭道:“准备。”

    顾潜山潜运功力。

    武云昭又道:“飞!”

    顾潜山右臂平举,作展翅状,单足一点,带人跃下,伴随着惊呼声,喝彩声,直接落入院中。

    这日,罗飞家客栈的客人比平时多了一成。

    武云昭带着顾潜山“出风头”一事,经人传播,知道的人越来越多。

    陆续的,天海府附近的江湖人上门来拜访会“飞”的顾堡主。待凌云堡主的名头进一步被人知道后,顾潜山的访客也越来越多。

    同道来访,不能不表示,因此,顾潜山跟罗飞订了包厢和院子,专门接待江湖朋友,给罗飞送上不少的银两。这些江湖人来一趟,不能只盯着顾潜山一个人吃,互相结识之后,单独的饭局也很多,酒酣人醉后,自然也要住客栈。如此一来,罗飞最近的生意很好。

    罗飞对武云昭和顾潜山很感激,隐隐明白二人上房顶一事的用意,为他们奔走起来也更加的卖力。

    五日后的晚间,顾潜山又打发了一拨江湖人,托着一肚子酒水回到住处。

    顾潜山道:“老大,你什么打算?我懒得应付他们了。一天三顿饭,两顿在酒桌上,我的嘴巴都该尝不出酒味儿是什么了,不能再喝了。”

    武云昭递过一块热毛巾。

    顾潜山接过,擦脸、擦手。

    武云昭道:“一入江湖,终身江湖。你不跟江湖人打交道,难道天天跟做买卖的打交道?什么身份,就得办什么事情。咱们呢,是一家人。你在江湖中,我也在江湖中,我的生意也落入了江湖中,不给江湖朋友几分面子,你我以后还走得动吗?若碰上心眼儿小的,故意找茬闹事,你我如何能时时刻刻看顾生意?”伸手在顾潜山肩头重重一拍,笑道:“顾大堡主,为了娘子,多辛苦,辛苦吧。”

    顾潜山笑道:“我要写休书。”

    武云昭收回手掌,笑道:“不用这么麻烦,还没成亲呢。一拍即可两散。用我赔你些银两吗?”

    顾潜山呵呵笑道:“谈钱多伤感情,好聚好散嘛,没准儿以后还复合呢。”

    武云轻笑,说道:“你也不用担心酒桌的问题了,今日下午,罗飞来了,地方选好了,还帮忙找了间宅子,你我交了钱,签了文书,找些人归置、归置,该回黄杨镇一趟了。”

    在武云昭的安排中,黄杨镇是农作物产地。马上就快二月份了,他们得回去忙耕种了。

    顾潜山道:“罗飞挺尽心尽力,不枉我给他天天送银子。”

    武云昭笑道:“可不是嘛,顾大堡主功不可没。”

    两天后,武云昭将罗飞拉入伙中,将此地事宜交给罗飞代管,自己和顾潜山前往淮州府,路过县衙,与金飞卿一叙别情后,回到武家庄中。

    顾潜山答对胡四方等下属和奴仆,武云昭则直奔向黑凤凰,体贴孕中“妹子”。

    半个月后,一场雨后,春耕开始。

    此后的时间里,武云昭和顾潜山或是同行,或是独行,在三省之间穿梭。

    转眼,半年过去了,又到初秋时节。黑凤凰的产期也到了。

    武云昭不再离开武家庄,将事务推给顾潜山处理,专心伺候爱马。

    花开花谢,秋去冬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武云昭按部就班地扩大生意,扩大“版图”,足迹涉及千灵国二十七省,在八年后,来到了皇城。

    这一年,她二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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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所在,势力复杂、寸土寸金。

    顺利开铺不是容易的事情。

    银子能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武云昭不担心用钱买不到合适的地方。以她现在的身家,哪怕是买下皇城中的一条街也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能不能花银子和敢不敢花银子是两回事。

    如果武云昭不长眼,冒失开铺,恰好与其他商家形成竞争,又恰好,那些商家背后有高官贵族支持,她的结果便只有“吃不了兜着走”一句话形容了。

    幸运的是,她身后也不是没人。

    单凭乖徒儿耿翔的身后人,她也敢在皇城横着走。不过,她不能因为自己,给旁人添麻烦。恃强凌弱到底是不好的行径,凡事还是要尽量讲道理。碰到给脸不要的情形,不得已,也只能用强了。

    所以,武云昭初到皇城,并不急切,持观望态度,先打听消息,知根知底后,再行大事。

    到了皇城,耿翔算是地头蛇。

    他自然要好好接待师父。

    在武云昭计划前来之初,耿翔便安排了人,租下了一间宅院供武云昭等居住。

    耿翔不是舍不得银两给师父买宅院,而是不明师父心意,怕自作主张,不能令师父满意。最重要的是,耿翔认为,宅子不应该由徒儿置办,而应交给师丈顾潜山置办。

    他不想压了师丈的风头。

    这般思量也是很贴心了。

    耿翔一马当先,带着一行人前往宅院安歇,随后告辞,回家拜见父母兄长。

    这次来皇城,武云昭将小桃也带上了。皇城生意重大,武云昭有意让她掌管。

    小桃如今年逾二十,出落得十分秀美。她受幼时经历和武云昭影响,不似寻常女儿家安于生活,等待成亲生子,也变成了一个“事业心”极重的女子,头脑、心计均属上乘,是武云昭的得力助手。

    小桃多年来忠心耿耿。武云昭对她是可以完全放心的。

    宅子里有耿翔安排的管家、奴仆,武云昭等不用费力收拾,吃过午饭后,坐在后院树荫下乘凉。

    武云昭拿起两串葡萄,一串递给小桃,一串递给顾潜山,笑道:“我这徒儿真是太贴心了。瞧、瞧,这小院子,百花盛开,生机勃勃,干净整洁,处处符合我心意啊。”

    小桃笑道:“耿翔人虽然闷,可心如明镜,心细如发,什么事儿都看得透透的。论猜度心意,他可是佼佼者,我都不如呢。”

    武云昭道:“听听,咱们家大姑娘还知道谦虚,自认不如了。难得,难得。”

    顾潜山笑道:“是不是看上耿翔了,不好意思说他不好?”

    小桃忙摆手,说道:“姑爷,你可别瞎说。耿翔心眼儿直,什么话都直说。他若听见了,蹬蹬跑我面前来,专门告诉我一声‘喂,小桃,我不喜欢你,你换个人喜欢吧。’我的脸皮往哪儿放。我俩认识差不多九年了,要有什么早有什么了,还能托到现在吗?我真不喜欢他。”

    顾潜山道:“别说,耿翔那小子,还真有可能说这话。也是小三十的人了,真不知道该说他性子别扭还是为人坦率。”咬下半串葡萄,咀嚼几下,吐出一串葡萄籽,又道:“你们说,咱们今天能看到耿翔长什么样吗?”

    武云昭道:“在家人面前,他得摘了面具吧,或许能看见。”

    小桃却有不同的意见,说道:“姐姐,他戴面具至今,只露眼睛和脑门儿。”说着,抬手比划,手掌盖住额头和眼睛,续道:“这块儿颜色深,面具下头颜色浅,他若露了全脸,岂不是阴阳脸?他怎么好意思。我看呀,他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

    武云昭和顾潜山设想了一下,相视而笑,一齐点点头。

    武云昭此番称帝之路与以前不同,走的是舒缓路线,不需要每天随时待命,紧张兮兮,因此,他二人相处时间甚长,默契变得十足了。

    三人正聊着,忽听蹄声得得。他们一齐看向月亮门,只见一匹小马探出头来,跑向他们。

    武云昭笑道:“三小子来了。”招招手。

    黑凤凰和赤蟒已经有了三个孩子,都是小雄马。这只马驹是老三,才两个月大,平时散养,随便跑的。

    小马驹走近,毫不客气,见桌上有葡萄、西瓜,张口就吃了精光,然后盯着武云昭手中的半串葡萄,嘴巴鼓动,跃跃欲试。

    小桃笑道:“平时惯坏了。”将自己手中的葡萄放到桌上给马驹吃。马儿莽撞,下口没分寸,可能会咬到指头。小桃不敢直接喂的。

    武云昭和顾潜山也不贪吃,将葡萄放到桌上。

    顾潜山道:“八年抱三,这么生下去,凤凰能撑起一座马场了。大功臣哟!”抬手轻抚马驹头顶。

    小桃趁机敲边鼓,说道:“姑爷,跟赤蟒一比,您可落后太多了。三十六了,不小了,差不多该生一个了吧。”

    顾潜山笑嘻嘻道:“这事儿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得让你姐姐点头。”将问题推给武云昭回答。

    为了方便行事,武云昭和顾潜山一开始假装定亲,但亲事不能一直定下去,后来,他们索性广邀亲朋,办了一场假亲事。按着律法,他二人已经成为合法夫妻五年了。

    小桃对武云昭和顾潜山之事一直特别上心。

    二人定亲以前,小桃忙着催定亲。二人定亲以后,小桃催着他们成亲。好不容易,小桃心愿得偿,高高兴兴看着二人拜了堂,又开始催着二人赶紧生孩子。

    武云昭信任小桃,但也不能将自己和顾潜山的真实关系和盘托出,只能推说道:“还得继续做生意,有孩子不方便,再等几年吧。”

    顾潜山一旁听着,心说:“洞房都没有,等多少年也等不出来。”向小桃微微一笑,意思是:“听,你姐不乐意,不是我不想要。”

    小桃自然不是第一次“催生”。武云昭的这套说辞,她已听过好多遍了。

    小桃不厌其烦,劝道:“姐姐,早生早安心啊。眼瞅着,皇城里也要有生意了,全国各地哪里没有你的生意,还继续?去哪儿?海外?”

    武云昭晃动手指,说道:“错,换个方向,不是海外,是塞外。”

    小桃“啊”一声,奇道:“塞外?”

    千灵国内富足,塞外相比之下,可称得上贫寒。

    小桃不理解,武云昭如此精明之人为何舍弃千灵国这块儿吃不完的肥肉反而要不辞辛劳去塞外那块儿瘦骨嶙峋,无肉可食之地。哪怕真的向海外发展,油水也一定比去塞外捞得多啊。

    武云昭道:“别把塞外想成鸟不拉屎的蛮荒地,富户不少的。不过,相对来说,他们虽然有钱,但见识比咱们这头的人短浅,跟海上的岛民差不多意思。你也知道,潘延的东西有多贵。”

    潘延是做海外贸易的。

    海外岛民困居海中,知之甚少。

    陆地上的普通物在那些人眼中就是稀有物。

    物以稀为贵,潘延贩售的价格会比陆地上高出好几倍。

    虽然他的生意是稳赚不赔,但风险太大,若命不好,碰上了海难,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丧命海中。富贵与风险并存的。

    小桃明白此节,但还是觉得不划算,说道:“姐姐,你三思啊。通往塞外的路程不但远而且危险。我听说,匪帮很猖獗的。或许,半路上,人与货一块儿折了。”

    武云昭咯咯一笑。

    顾潜山也笑了笑。

    小桃道:“怎么?”

    武云昭指了指顾潜山。

    顾潜山昂首道:“丫头,忘了你家姑爷什么身份?哪个匪帮敢劫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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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潜山在武云昭面前是不摆江湖高手的架子的,称得上是言听计从,没有威势可言。

    是以,小桃一时忽略了顾潜山的江湖身份----塞外凌云堡堡主。

    小桃不是一惊一乍的小姑娘了,缓缓点头,说道:“哎呀,瞧我,还真忘了姑爷这么厉害了。”却兀自多虑,踌躇一瞬,说道:“姐姐,姑爷,不是小桃不信姑爷在塞外的威望,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万事都怕万一,生意不是做一回、两回就收摊,常在河边走,难免有湿鞋的时候,碰上一回也是咱们吃不消的呀。货物其次,人命为重啊。”

    武云昭笑道:“说的好,货物其次,人命为重。”

    顾潜山也点头认可。

    武云昭又道:“塞外的事情还只是个念头,不准备周全,我是不会动的,放心吧。”

    小桃“哦”一声,眼珠一转,又笑嘻嘻道:“那就在准备周全之前把孩子生了?”

    武云昭无奈,抬手给个烧栗,说道:“就知道操心这个,有心思惦记我的肚子,不如先想想怎么把自己嫁出去。”

    小桃捂着额头,笑嘻嘻道:“姐姐,天色不早,我去准备准备要带到耿府的见面礼。”将话题岔了开去。

    武云昭道:“咱们一起吧,耿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怠慢。”与小桃一起去打点。

    顾潜山不掺和这些事情,躺在凉榻上,单手为枕,托着脑袋,双腿交叠,脚尖上翘,一晃、一晃。

    顾潜山不想来皇城。

    因为,在皇城里,存在一个武云昭非常感兴趣的男子----当今圣上。顾潜山私下用“明君”这个代号称呼的。

    千灵国之富饶兴盛,远超顾潜山曾见识过的其他国家。

    这是“明君”能力的证明。

    顾潜山知道,武云昭欣赏有能力、有才干的人。

    多年相处,顾潜山对武云昭了解日深。

    他觉得,武云昭对这位“明君”是不会产生爱意的,毕竟,一个后宫三千的皇帝,哪怕品德再好,政绩再好,在一个现代女子的认知中,就感情部分,他要被划分到“花心萝卜”一类的。

    但,他忍不住担忧,从有兴趣,到欣赏,然后,这份情感会发展到什么方向呢?

    情爱从来都是无理取闹、没有章法可循的。

    否则的话,就没有“痴男怨女”这一说了。

    往往,越是看起来不会在一起的人,可偏偏要出人意料地在一起。

    “明君”的后宫三千是时代所致。这种情况是可以被理解,可以被无视的。因为武云昭讲道理,但凡能有合理理由支撑的事情,她是理解并接受的。

    武云昭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不假,但观念和看法都是可以变的。她此时心意坚定,不代表以后不会被突如其来的爱情直接将一对眼睛全糊上,忘了智商是何物。

    一个人的真情可以有很多份。

    当他或她将最大的一份许诺给了另一个人,其他的真情便与假情一并可以归纳到“逢场作戏”的范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饮下肚中的只有一瓢,但沾过唇边的可以是整条河。肚里的便如那家中红旗,永不倒下,肚外的便如那外头的彩旗,飘飘不落。

    顾潜山想到这儿,突然坐了起来,喃喃道:“一瓢在肚里,少了一瓢的三千弱水大不了当洗澡水好了,何必浪费呢。这么一想,真心也就是一瓢的分量呗。难怪,难怪,这么一想,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林,不得不说,也挺感人的。”向天感慨:“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浪子回头金不换,感人,感人啊。”

    哑然失笑。

    忽觉头顶被拉扯,隐隐作痛,顾潜山伸手拽过啃咬他的发髻的马驹,轻轻打了一下,说道:“真羡慕你爹,你娘。”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叹口气,从凉榻上下来,先带着马儿回马厩,然后回屋里梳洗。

    耿翔的家里给了请帖,晚上大家伙儿要一起吃饭的。

    耿翔的哥哥是驸马。耿家也就成了皇亲国戚。他们一家与“明君”关系匪浅。

    或许,碰巧的话,“明君”也会在今日的宴席中。

    顾潜山不想失礼,更不想在“明君”面前跌份儿。

    然而,顾潜山自认为的潜在情敌“明君”根本不知道顾潜山的存在,也不知道武云昭的存在。

    顾潜山的一厢情愿的“争斗竞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独角戏。

    挺可笑的。

    但对于陷入情网中的人来说,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努力,一切便都不是可笑的。哪怕这些“努力”看起来,实打实得蠢,甚至是不为人知的。

    情是瘴,让人意乱神迷。

    没有变得不痴不傻过,怎么能说是经历过了爱呢。

    耿府宴席后,武云昭和顾潜山推脱不掉耿天涯夫妇的盛情,留宿下来。小桃在耿翔的护送下回到宅子。

    耿翔的父亲耿天涯,江湖匪号“踏浪逐波”,是成名的人物。虽然因为家世的原因,渐渐远离江湖,但心中对武功的渴求还是强烈的。他将二人留下,一方面是为了多了解这些年儿子耿翔在外的情况,另一方面是为了探讨武学,切磋武功。

    武云昭今世没有修习内功,所凭全是前几世所知的武学功法和招式,能指点,不能出手,教导徒弟却得心应手。

    顾潜山本就是一流高手,与武云昭会和后,为爱发力,知耻后勇,奋发向上,勤练武功,结合武云昭头脑中所学的无数上乘武学,此时功力已臻化境,很了不得了。

    他们两个一个有理论,一个有实践,在耿天涯的眼中,便是瑰宝一样的存在,很令人向往和佩服的。

    入夜之后,动武不便,耿天涯先谈儿子的问题。

    只听他笑道:“我这孩子打小就痴迷武学,不顾其他,很让人头疼。得知我和他娘要给他安排亲事后,竟留书一封,就此离去,整整五年,音信全无,前后十三年,今日才入家门,着实令人焦头烂额,好气、好笑。二位收留、教导之恩,老夫感激不尽。”

    武云昭和顾潜山还礼。

    耿天涯又道:“我和他娘是管不住他了。今后,还请贤伉俪继续多加关照。”

    武云昭和顾潜山谦逊应下。

    耿天涯“嘿”“嘿”发笑,说道:“如今,他武功高于我,我想抓他根儿头发也是难。我这个当亲爹的是拿他没辙了。可眼瞅着,他小三十的人了,没着没落的,我和他娘看着急啊。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贤伉俪答应。”

    武云昭笑道:“耿老爷,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这事儿,我能答应帮忙,可不敢打包票能成。他自己不愿意,我当师父的也不能强迫。”

    耿天涯道:“是的,是的,老夫也不敢强迫二位,只是希望二位有空的时候劝说两句,那就够了。”自嘲一笑,续道:“知子莫若父,我这儿子执拗起来,嘿,那是百匹马,千头牛拉不住的。给他安排个媳妇儿还不容易嘛,可安排之后,他犯起性子,将人晾一辈子,那就是造孽了,不能强迫,没法强迫。”

    武云昭道:“耿老爷辛苦。”

    耿天涯道:“儿女前世债嘛。我有一个省心的大儿子,搭一个不省心的小儿子,老天爷对我不薄了。”

    顾潜山赞道:“耿老爷豁达。”

    耿天涯一拍大腿,笑道:“堡主过奖。嗨,被逼无奈嘛。”

    耿翔之事也只能这般托付,再说其他,也没了。随后,耿天涯谈起了武功。

    武学浩瀚,而且显然比儿女事容易探讨,耿天涯越聊越起劲。待三人一轮话毕,已是丑时了。

    耿天涯与顾潜山约定切磋后,三人才各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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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武云昭和顾潜山也懒得睡了。

    顾潜山道:“耿翔爱武成痴不是没根源啊,他爹也有点儿那意思,提到武功,这张嘴啊,说起来没完,比说儿子上心啊。”摇头好笑,暗想不知以后自己若有了孩儿,该会如何行事,不由的将眼光落在武云昭身上,笑眯眯的。

    武云昭这几年来一直与顾潜山同处一室,见惯了他笑眯眯的模样,体会不到其中的别样内涵,说道:“癞蛤蟆不长毛,随根儿嘛。耿天涯要不是为了家庭安稳,怎么会甘心抛弃江湖名利,安心当贵族老爷?他得了家庭美满,就要压着性子不去闯荡。耿翔这小子心思又活,又透,他哥哥是驸马,一能光宗耀祖,二能传宗接代,三能养老送终。他自己啊,无事一身轻,早做好了浪迹天涯的打算了。”

    顾潜山扁扁嘴,说道:“挺好,子承父业,老子叫天涯,儿子高傲飞翔,浪迹天涯,不辱乃父之风,妥!”

    武云昭淡淡一笑,走到窗边,推窗向外望,朦胧中,见院中花朵团簇,假山流水,造景雅致,不落俗套,说道:“这才是大户人家啊,奢华却低调,处处有心思。”

    顾潜山走到她身后,向外一张,说道:“一点儿看不出武林人的味道,多半是耿夫人张罗的吧。”瞥眼见到绿叶丛中,一朵红花顶着晨露,似开未开,娇艳可人,笑道:“老大,戴花吗?我给你摘一朵?”顺手指了过去。

    武云昭顺他手指方向看去,见那花儿大如盘口,不禁一怔,心说:“这是戴花还是戴帽子?”秀眉微蹙,摇头道:“不要。”

    顾潜山道:“为什么不要?我觉得挺好的。”

    武云昭道:“有绿叶衬着,鲜活活的,当然挺好。摘了下来,放在头上,死气沉沉的,能好看到哪儿去?”侧身仰头道:“请不要用你的直男审美糟践我的美貌,好吗?”

    顾潜山吐了吐舌头,问道:“那怎么样才不糟践呢?你教教我?提高、提高我的眼界。”

    武云昭笑道:“哎呦,越来越会说话了。”

    顾潜山打个哈哈,说道:“努力学习嘛。老大,别小气,你好好教教我,我学会了以后,留着手段追姑娘。”

    武云昭挑挑眉,笑道:“哎呦,心眼儿不少啊。”手肘向后,轻轻撞了两下顾潜山的胸口,点头道:“好,那我就教教你。女人最了解女人嘛。你们男人啊,一两回送错东西,冒冒傻气是可爱,若次次都送不对,啧、啧,那就证明心意不诚,没将人家放在心上。里头门道儿多了。”

    顾潜山拱手道:“老大,我若按你的法子,以后成功脱单,我一定邀请你来我的婚礼。”

    武云昭道:“我能去吗?”

    顾潜山道:“你不是一般人,只要你愿意,一定能来吧。”

    武云昭当然不知道,顾潜山所谓“只要你愿意”若补充完全该是“只要你愿意当新娘”,爽快答应。

    顾潜山眉花眼笑,催促武云昭赶紧教授秘诀,心头是甜滋滋的:“愿望一定要有,或许能实现呢。”

    两人趴在窗口,肩并着肩,有说有笑,直到天际朝霞漫天。

    耿府,或叫望潮山庄,坐落在望潮崖上。望潮崖地势高,面向东方,是极好的观赏日出的位置。

    海上日出,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能有机会与心上人共赏日出,是多么浪漫的事情。

    顾潜山不想错过,借单纯的赏景之名,与武云昭来到望潮崖边,等待红日跳出海面。

    天际光亮渐盛,武云昭和顾潜山对视一眼,又将目光投注,均想:“马上就要来了。”心下期待。

    红光一线。

    两人的心跟着紧张了起来,期盼着光华绽放的一刻。

    可就在这时,脚步声从他们的背后传了过来。

    武云昭暗道:“不用管,接着看。”

    顾潜山暗道:“会武功的,虽然不高。”

    武云昭暗道:“望潮崖是耿家的地盘,牵连皇家,谁敢放肆。集中精神,太阳出来一半了,马上就要离开海面了。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岂容错过?”

    一番交流后,二人决定一动不动。

    来者见崖头并坐的二人全无反应,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在距离二人背后三尺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同样望向天际。

    红日好像被周围绚烂的云霞困住了一样,升起得是那么的缓慢,一点点,一点点向上挪移。

    红彤彤的圆盘只剩下一抹被海水牵引着了。

    武云昭等怕错过最美的一瞬,不敢眨眼睛。三个人直勾勾地盯着水天相接,日海相接的一线,紧张兮兮的。

    霎时,光芒大盛,一轮红日真的如跳起一般,脱离了海水,悬挂天际。

    云雾很快被炙热的光驱散了。

    天朗气清。

    武云昭长长吁了一口气,与顾潜山相视而笑,道:“好刺眼!”

    顾潜山抬起手臂,用宽袖挡住阳光,说道:“真会破坏气氛!”

    两人一齐回头,看向来者。

    来者是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约莫三、四十岁年纪,龙姿凤目,身材挺拔,气度不凡。此时,他手执一把玉骨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武云昭和顾潜山,神情是莫名的,看不出情绪。

    顾潜山见了来者,心口被打了一拳一样,震颤不已,下意识地抬手揽着武云昭的肩头,向来者宣示他二者的关系亲密。

    顾潜山识得来者。

    也正因为如此,顾潜山感到如临大敌。

    来者正是几年之前,顾潜山曾在金飞卿所给画像上看过的人物----当今圣上。

    面前的“当今圣上”除却面貌更加成熟外,与那画像并无多大分别。可见,金飞卿的画笔功力高超。

    顾潜山一直防着武云昭见到当今圣上,故意遮掩,因此,武云昭一直不知道金飞卿手里有当今圣上的画像,也就没看过。

    她不识得来者,正要开口询问,却觉顾潜山搂住了自己,微感奇怪,暂不理会来者何人,再次看向顾潜山。

    顾潜山会意,心中一动,暗想:“抢老婆的时刻啊,先小人后君子吧。”说道:“娘子,他看你。”语气中酸气十足,敌意也十足。

    武云昭闻言,“扑哧”一笑,心说:“这入戏也太快了,老娘还有点儿接不住。”收敛心神,娇嗔道:“别乱说!”抬起白玉般的手掌,轻拍顾潜山心口。

    顾潜山“哼”一声,瞪着当今圣上,问道:“喂,阁下何人?为何盯着我娘子不放?”语气十分不善了。

    其实,当今圣上是在看他们二人,但顾潜山这样一讲,便将他抹黑成了一个只关注美色的人。而且,就当前的情况,当今圣上也无法辩解自己不是在看武云昭。

    一来,当今圣上的眼光确实放在两个人身上;二来,对于一个喜欢吃醋的男人来说,顾潜山的举动与质问真是再合理不过;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事实,武云昭确实美貌,晨光熹微下,姿容更加绝色,很值得看。

    当今圣上心下好笑:“这汉子真有趣。”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掉转折扇垂下,拱手道:“失礼,失礼,在下黄••••••”一句话还没说完,脚步声响起,又有人过来了,就此打断。

    三人看向来人,见他面具遮面,步履如飞,正是耿翔。

    耿翔是来叫顾潜山和武云昭吃早饭的,见崖顶除了他们还多了一个人,怕出事端,运起轻功,轻飘飘落到三人面前。

    耿翔的哥哥是驸马,嫂子是公主,他与当今圣上是一家人,自然是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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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翔见当今圣上居然在此,微感惊讶,但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料想武云昭和顾潜山不认识,单膝跪地,拱手行礼:“耿翔拜见皇上。”

    闻言,武云昭惊讶。顾潜山装得惊讶。

    当今圣上本姓江,名天佑。方才,他本想用化名向武云昭和顾潜山介绍自己,此刻,他见耿翔与二人显然认识,便不用隐瞒了,让耿翔免礼后,由耿翔介绍双方身份。

    耿翔及时道:“皇上,我师父和师丈是江湖人,不懂得宫廷礼仪,还请皇上莫要怪罪。”关乎身家性命的时刻,耿翔是能说会道的。

    江天佑笑道:“无妨,无妨,我身在宫外,便不必计较宫里的规矩。算了吧。”

    私心里,他对武云昭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是耿翔的师父大感诧异,心说:“真人不露相吗?”

    但耿翔在旁,他也不好质疑人家师父,暂且将疑问压下。

    武云昭和顾潜山这时才拱手行礼,齐声道:“草民参见皇上。草民眼拙,不知圣躬驾到,失礼之处,请皇上莫怪。”一字不差,字字相同。

    江天佑大感新奇:“这二人怎会有如此默契!”但神情仍平和,涵养功夫极好的,笑道:“免礼。”

    武云昭和顾潜山站直身子。此情此景,他二人没有什么合适的话说,闭口不言。

    一行人往崖下走去。

    耿翔和江天佑在前,武云昭和顾潜山并肩在后。

    耿翔开始发挥贴心徒儿的作用,应对道:“皇上,您怎么突然驾到了?爹爹他们尚且不知,未为接驾做准备呢。”

    江天佑道:“我突然想来看看日出,临时决定前来,用不着那许多麻烦,已经派了善公公去通报了。咱们是一家人,无须过于拘谨。”顿了顿说道:“你小子可终于着家了呀。怎么,还戴上面具了,神神秘秘的。”

    耿翔道:“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不露容貌能少招惹很多麻烦。”

    江天佑点头道:“恩,江湖凶险,得保护好自己。”笑了笑道:“可到了自己家里怎么还戴着?大夏天的,你不闷吗?”

    耿翔道:“戴习惯了,就不想摘了。这面具是师父给我准备的,新奇的材料,透气、干爽,一点儿也不闷。”当即介绍武云昭的生意和才干。

    耿翔知道武云昭要在皇城做生意,也要找背后的靠山。万里江河,哪一座靠山能比皇上大呢。他有意牵线。

    江天佑道:“哦,顾夫人这般能耐吗?”看向武云昭。他虽然是询问,但语气中充满了赞赏意,并不怀疑耿翔夸大其词。

    武云昭微笑道:“皇上谬赞,民妇技艺微薄,上不得台面的。”

    江天佑笑道:“顾夫人过谦了。夫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是做生意的好手,十分难得了。二位照顾耿翔多年,算是于我有恩,二位若在皇城中遇到麻烦,我这个亲戚多少帮得上忙的。”

    武云昭、顾潜山、耿翔三人感谢皇恩。

    四人一同前往耿府。

    早饭之后,江天佑得知顾潜山和耿天涯要切磋武功,也留了下来,午后才返回宫中。

    顾潜山露了武功之后,耿天涯更不将人放过,足足多留了二人五日,才将人放过。

    在这期间,耿天涯自觉给人添了麻烦而且从耿翔口中得知了圣上的意思,吩咐大儿子耿鸿找人为武云昭找了个好地方开铺子,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好了。

    武云昭本以为,要想在皇城立足需要花费近月光景,没想到几天内一切搞定,自己丝毫不费神,很是满意。

    这份产业是耿家帮忙置办的,为表谢意,她将耿翔拉作合伙人,年末分红。耿家自然不需要这笔银子,但这是武云昭做师父的心意和谢意,大家都懂得,欣然接受。反正好处都是自己人的,兜兜转转没出圈子,无需计较。

    店铺在建中,武云昭已向四方送了消息,要各地运货过来。

    等待期间,各人都很清闲的。

    这日,顾潜山又被耿天涯邀请过府切磋武艺,尚未归来。

    宅子里只剩下武云昭和小桃。

    姐俩儿略谈了谈经营安排后,便无所事事,在花园里看花、扑蝶、逗猫、逗马,自找乐子。

    正自在时,耿翔突然回来了。在耿翔的身后跟着一位老太监。

    武云昭认得,那笑眯眯的老太监是当今皇上江天佑身边的人,善公公。

    她向小桃介绍,两人一齐施礼。太监是不能得罪的。

    武云昭笑问:“善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来,坐下歇歇,小桃,快上茶。”

    善公公摆摆手,笑呵呵道:“不劳夫人招待了。夫人,陛下想跟夫人谈笔生意,请夫人入宫一趟。”

    武云昭看耿翔。

    耿翔点点头。

    善公公将二人交流看在眼中,说道:“耿公子爷一并前往的,姑娘不用担心。”

    武云昭点点头,说道:“公公稍待,民妇回屋换身衣裳。”福身行礼,与小桃回屋梳妆。

    善公公见马驹跟在武云昭和小桃身后,桌上黑猫、花猫互相舔毛,觉得有趣,笑道:“顾夫人的生活很惬意啊。又是马,又是猫的。”

    耿翔点头回应。

    善公公探手逗逗猫,转身赏赏花。

    过了一会儿,耿翔道:“公公。”

    善公公还是笑眯眯的,问道:“公子爷什么吩咐?”

    耿翔道:“公公,我师父虽然在江湖上不显名声,但身手了得,非常人所及。我师丈更不用提,是超一流的高手,夸下海口,称武林第一也不是不行。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江湖人最好面子,还请公公劝皇上要三思,否则••••••”

    善公公笑道:“公子爷放心。皇上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嘛。皇上最讲道理,不会强人所难的。公子爷,您也一起进宫的,凭您的身手,还有人能欺负了你师父不成?放心、放心。皇家生意,不可错过,里外里是给你师父送银子,谁都亏不了。”

    耿翔道:“但愿如此。”

    又过一阵,武云昭随善公公和耿翔入宫,小桃留下看家。

    到了皇宫之后,善公公将人带到了御书房前,道:“夫人,公子爷,皇上在里头呢,公子爷在门外候着吧。”

    武云昭和耿翔点点头。

    善公公入内通报。

    武云昭扶了扶头上发簪。

    耿翔俯身,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师父,若有人胆敢对你不敬,徒儿一掌毙之。”

    武云昭心中一动,霎时什么都明白了,笑着点头,赞道:“乖。”

    这时善公公开了门,迎武云昭入内。

    江天佑坐在龙案后,见武云昭前来,面露喜色。

    武云昭行过礼后,凝立不动,微微颔首,不与江天佑有眼神交汇。

    江天佑轻咳一声,说道:“劳夫人辛苦走一遭。”

    武云昭福身,不说话。

    江天佑又道:“今日请夫人前来,也不是为了大事。听说,夫人绣艺精湛,朕想请夫人帮着做一套龙袍。”说罢,向善公公施了个眼色。

    善公公点点头,拿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托盘,端到武云昭面前,恭敬道:“夫人,请看。”

    武云昭这时才抬头。

    善公公道:“夫人,这上头是龙袍的尺寸和样式,请夫人过目。”

    武云昭点头,拿起纸张端详。

    善公公又道:“布料、针线等物也不须夫人操劳,皇家供给,一会儿,老奴去给夫人拿。”

    武云昭将纸张重新放回托盘,说道:“回皇上,这龙袍,民妇做得,不知皇上何时验收?”

    江天佑道:“那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验收?这个嘛······”想了想,说道:“朕于刺绣之事不甚熟悉,夫人什么时候做出来,什么时候送到宫中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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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云昭又行礼,说道:“多谢皇上抬爱。”把生意应下了。

    善公公道:“皇上,老奴这就去库中拿布料、针线,请夫人稍候。”将托盘放下,退出御书房。

    御书房里只剩下武云昭和江天佑相对而立了。

    武云昭好整以暇。

    江天佑心下不安,犹豫片刻,说道:“夫人,朕有一件物事请夫人一观,请夫人上前。”

    武云昭道:“是。”走到龙案前。

    江天佑拿起案上一卷画轴,高举起来,笑道:“夫人请看。”手一松,将画卷展开。

    画卷之上,是海上红日初升的景象,地点正是那日望潮崖。不过,画卷中只有武云昭一人,无顾潜山的影子。

    武云昭眉头微皱,凝视江天佑,说道:“皇上画工精湛,不过,红日初升,海面壮阔,这恢弘景象与民妇不相称,请将民妇抹了去吧。万里江河,怎能毁于女子手。天朗气清,怎能为脂粉所污。”说着,连连退后几步,远离龙案。

    江天佑听武云昭这般讲,便知她明了自己的心意,长叹一声道:“夫人聪慧,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江天佑接着道:“夫人,自那日崖上相见,夫人绝色容光在朕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朕活了小半辈子,头一次体验到这种相思入骨的滋味,煎熬不已,这才•••算了。既然到了这个份儿上,朕不藏着、掖着,将打算直言了吧。”

    武云昭问道:“什么打算?”

    江天佑轻笑一声,神色尴尬,在龙案后踱步两趟,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夫人,你若愿意入宫,伴朕左右,朕便赐你贵妃之位,恩宠不断。你若不愿意,那么,今日事就当朕脑袋昏蒙,信口胡言,当个笑话吧。朕绝不会挟怨报复,暗动手脚,打扰夫人与•••顾堡主生活。”

    武云昭笑道:“皇上还真是痛快。横刀夺爱是真小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失君子风范。民妇佩服。”

    江天佑摇头苦笑。

    武云昭道:“皇上,你将这抉择之权落到民妇手中,是希望民妇坚守贞洁,对夫君不离不弃呢?还是希望民妇为了贵妃之位,无限荣宠,抛却旧爱呢?”

    江天佑闭口不言,但他身为九五之尊,敢提出这个事情,自然希望的是后者了。

    武云昭道:“民妇有貌,亦有德。皇上,这不忠、不义之人,民妇做不来。”

    江天佑盯着武云昭看了一会儿,心下实难割舍,问道:“夫人何必如此武断,不妨多考虑些时日?朕虽然许你贵妃之位,实则,要以皇后之尊相待。只因朕的皇后品德娴熟,未曾有错,绝不能废黜的。”

    武云昭道:“皇上,眼前选择涉及做人根本,民妇怎敢思索有差?”

    江天佑轻声道:“选择荣华,也是人之常情。朕若再加条件,夫人可愿多考虑一瞬?”

    武云昭摇头。

    江天佑道:“夫人为何不问问朕的条件为何?”

    武云昭道:“不用问。皇上的条件不外乎荣宠富贵,是不是?”

    江天佑点点头。

    身为帝王,他掌管天下,能给妃子的东西却不外乎“荣宠富贵”四个字。

    武云昭道:“皇上,抛却伦理道义,咱们一码一码算。”

    江天佑问道:“怎么算?”

    武云昭道:“且听民妇道来。第一,论尊荣、荣耀。我夫眼下为一堡之主。一堡之主与九五之尊比,是萤光对上红日,不值一提。但我夫武功之高,当个武林盟主,轻轻松松号令天下群雄不是问题。他不愿当武林盟主,是因为怕事务繁多,影响生活乐趣,但他只要想,那位子唾手可得。”

    “武林盟主这份尊荣不小了吧,当然,武林盟主跟皇上这天下之主仍然是比不上的,便如皓月与红日相对,皓月之光与红日之光相比仍旧暗淡。”

    江天佑道:“武林亦在天下中。皓月与红日差得远了。”

    武云昭轻笑道:“差是差了些,远近嘛,见仁见智。话说回来,尊荣、荣耀又有什么用呢。高一点儿的,能多听几句赞扬、吹捧,能多使唤一些人听命,低一点儿的,相对少一些。可好话多少,使唤人多少,跟每日生活有多大的相干呢?”

    “溢美之词不能当吃、解不了肚饿,不能当穿,不能蔽体,更防不了冬日严寒;皇宫偌大,奴仆万千,每日在皇上眼前晃的也就是那几个呀!朝臣千百,上了朝堂,真心理政的,也只有那几个,表面上是一呼百应,实际上也就是那样。”

    江天佑笑道:“夫人说的有理,可到底,论尊荣,顾堡主万万比不上朕。”

    武云昭点点头,又道:“第二,论宠爱。我夫只有我一个女子,而皇上后宫佳丽数不胜数,这一点上,皇上是不是比不上了?”

    江天佑摇头道:“非也,非也。”

    武云昭道:“哦,皇上何意?”

    江天佑道:“后宫佳丽虽多,但不代表朕全部投注心力,若夫人点头入宫,三千宠爱在一身,又何妨?”

    武云昭道:“皇上,宠爱不是这么比的。”

    江天佑奇道:“如何比?愿闻其详。”

    武云昭道:“皇上,我夫家世殷实,想要多少女人得不到?这也是他想要和不想要的问题。他若真的喜欢百花齐放,放进宅子的女人不见得就比皇宫少,养得起就养着呗。我也不是心胸窄的女子,已然嫁了,对他也有情意,他若铁了心要其他女人,只要我当大老婆,小妾多一些,我也不在乎。可他知道我容不得其他人,心甘情愿就对着我一个,哪怕我天天在外头跑生意,拖了七八年了,也不给他生儿育女,他也乐意就对着我一个,跟着我天南海北的跑,丝毫怨怼也无。敢问皇上,您做得到吗?”

    江天佑皱眉道:“可朕认识你在后且此时已然有了后宫,难道要朕将那些女子遣散吗?”反问一句,将问题躲过了。

    武云昭道:“我夫认识我之前也有很多机会收其他女子入宅,可他没有这么做。”

    江天佑道:“夫人,这么说就缠杂了。这是个人想法不同。朕觉得不能这样比。”

    武云昭道:“好吧。那换个比法。民妇要当就要当大,绝不做小。假如我入宫,皇上可能废了皇后,让我当皇后,让她当贵妃,从此以后,再也不碰后宫中的其他女子?”

    江天佑道:“这不合律法和宫规。”

    武云昭道:“皇上,您若非要用律法和宫规说事儿,还比什么?民妇对宫规知之不详,但也知道,后宫招纳女子有规矩,隔三五年就得选秀,您要是不选,且不说宫规不许,大臣们也不许。皇上以后能做到眼睁睁看着花儿一般的女子们入宫,连她们的一根儿汗毛都不碰吗?”

    江天佑自问是做不到的,但想武云昭所认定的何为宠爱,不是很合理,又反问道:“若相同情况,顾堡主做得到吗?”他想,男人贪花好色,实属寻常。顾潜山也是没法抵挡得住的。

    武云昭低声笑了笑。

    江天佑心中略有不满感,好像被轻视了,问道:“夫人为何发笑?”

    武云昭道:“皇上说民妇缠杂,您问这个,不也是缠杂吗?说句实话有那么难吗?”

    江天佑脸上一热,追问:“顾堡主会如何?”

    武云昭道:“民妇敢以自身性命为保,向天发誓,就算顾家宅中美女如云,我夫不但不碰她们半根儿汗毛,瞧都不瞧她们一眼。”武云昭与顾潜山本就不是真夫妻,誓言当然可以随口就来,不用顾忌的。

    江天佑被武云昭的坚定语气震撼了一下,笑道:“为何?难道顾堡主•••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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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云昭心说:“小皇帝开始胡说八道了呀。”轻“咳”一声,淡淡道:“我夫身体康健,力壮如牛,如龙似虎,威风凛凛,气势磅礴,皇上不必忧心。”面不改色。

    江天佑哪料到武云昭会说这些,心说:“混市井的女子就是不一般。”脸上一红,哈哈一笑,说道:“失礼,失礼,那是为何?”

    武云昭抚了抚发簪,笑道:“还能为什么?因为我不许,也因为他听话。我要他不看,他就不看,我要他不碰,他就不碰。我不想生儿育女,他就不能让我给他生。嘿,嘿,我要他的命,他自己就会在我面前抹脖子了账,皇上,这份千依百顺的宠爱,您能给吗?”

    江天佑道:“朕是皇帝,不能不顾江山社稷,千依百顺,嘿,嘿,夫人,你这是故意强人所难啊。”

    武云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要我夫的命,他敢送命,这叫不顾人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想要孩子,我夫就要断根绝代,这是不孝。皇上,这难道不是强人所难吗?”

    江天佑无言可对。

    武云昭续道:“皇上,您若千依百顺,为了女子抛却江山社稷,外头人骂归骂,至少念着您是痴情种子,也一定有夸的。而我夫,为了我,敢不顾人伦,不孝父母、先祖,外头的人只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半分好都不会念他的。”

    江天佑道:“这•••这•••他若如此,还能算人吗?”

    武云昭笑道:“我对我夫亦情深爱重,怎会提出无理要求,令他身败名裂,为人唾骂?他自己不心疼,我心疼呢。”

    江天佑笑道:“夫人,你既然肯为夫家让步,刚才说过的那些不就是笑话了,提了跟没提有什么分别?你若改嫁入宫,也肯让步,一样皆大欢喜啊。”

    武云昭摇摇头,说道:“皇上,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您是明君,难道听不出民妇所求宠爱为何吗?”

    江天佑故意装不懂,问道:“夫人所求宠爱为何?让朕听听,或许朕能做到呢?”

    武云昭道:“我不是街头的乞丐,乞怜讨好过活。民妇所求宠爱,不是一个男人大发慈悲,高高在上,恩赐给我多少。而是他真心相待,想我所想,为我思量,以我为重,将我当成同样的人看待,不因为我是女人就瞧不起我。

    “方才,皇上一会儿说从前,一会儿说律法、宫规,您都是在为您自己考虑。您觉得,您给出的够了,我就该觉得够了,却从头至尾不想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您觉得,我与其他女子相比,得到的多一些,就是宠爱多一些,呵呵,这跟圈里的猪羊牛马多被喂了一口草料,有什么分别?民妇言语不妥,请皇上恕罪。”

    福身行礼,神色却是倨傲的。

    世上有贱女,也有渣男。

    但好女子所求宠爱,最根本不过一份同等的尊重罢了。然而,这一份尊重,从古至今,是大部分男子给不了的。

    江天佑是帝王,万万人之上,只在苍天之下。他是绝对做不到“千依百顺”的。他早将恩赐当成了理所应当。武云昭所求,他断然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他如果接受了这样的要求,他会觉得,自己的帝王威严受到了威胁。

    江天佑心道:“有缘无分啊。”微微一笑,说道:“朕不怪你,起来吧。”

    武云昭道:“谢皇上。”站直身子。

    江天佑坦然道:“夫人,你要的宠爱,朕给不了。这一点,比不得顾堡主。”

    武云昭早已断然拒绝他的提议,现在关于“荣宠富贵”的讨论只是侥幸之下的挣扎罢了。说不说这一通话,结果还是一样的。

    身为帝王,江天佑懂得索取,更懂得克制。

    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扰乱后宫前朝,妨碍江山社稷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是一个顶好的帝王,却不是一个顶好的“夫君”。

    江天佑明知如此,还是想多说几句话。他想要听听武云昭的见解,想得到一些启发。

    武云昭又道:“皇上,富和贵其实是不用比的。财富不尽,谁多谁少,没有定数。或许碰上一把火,万贯家财毁于一旦,顷刻贫困;或许跌个跟头,绊脚的石头就是金砖,眨眼暴富。朝夕之间可变化。至于贵,唉,众生平等,哪儿能分贵贱啊。民妇尚且说不清旁的,但至少,把人划分贵贱这事情,本身就是不对的,更谈不上比较了。”

    江天佑道:“荣、宠、富、贵,朕胜于荣,堡主胜于宠,富、贵莫测,确实不用比了,我二人是平手。可选夫君的话,堡主确实比朕更合适。”

    武云昭道:“皇上圣明。”

    江天佑点点头,叹口气,将心头伤感抹去。他被武云昭“贵贱”之说引发了感慨,深以为然,说道:“夫人高见,朕受益匪浅。对了,夫人,按你的想法,奴籍该留还是该去呢?”当即放弃儿女私情,转而谈起了政事。

    武云昭道:“回皇上,民妇认为,奴籍为罚,可留。但人人生而无罪,不贵亦不贱,不可延及后代。父罪子不承,母罪女不继。赏罚分明,也要有改过之机。屡教不改,不长教训,严惩不贷。”

    江天佑负手而立,思忖武云昭之言,过一会儿,朗声赞道:“好,好,夫人说的极是。”

    武云昭道:“谢皇上夸奖。”

    江天佑道:“夫人快快请起。夫人之言,令朕豁然。”叹口气,笑道:“这事儿在朝堂上争吵半月了,这帮大臣,要么主张坚决不留,要么主张尽数废去,就没人给朕提个折中的法子。奴籍纳入刑律,岂不是两全其美嘛,哈哈哈。”

    大笑一阵,江天佑道:“夫人见识脱俗,如何有这般想法?”

    武云昭道:“回皇上,民妇经营生意,平时也要读诗书经史充实头脑,免得吃亏。律法繁多,民妇是不能通晓的。但结合谈生意的经验,启发颇多,这些事情反而比旁人理会得清楚。”

    江天佑好奇,问道:“哦,这番理解是由何事启发?”

    武云昭道:“回皇上,民妇给您打个比方吧。”

    江天佑点头。

    武云昭道:“比如说,民妇跟李家做生意,第一次,我跟李家的长辈谈,后来我吃亏了。自然不相信李家长辈的为人,那我要不要相信李家后辈的为人呢?”

    江天佑道:“家风不正,恐怕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武云昭道:“是啊,民妇也是这么想,对李家全家都忌惮,可偏偏啊,就这项生意,我只能跟李家谈,跟别家谈不了,放弃了李家,我就得放弃生意。没法子,我只能接着跟李家谈。我学了乖,不找长辈了,找晚辈,这一回,生意成了,双方都好,从此以后,也没出过岔子。相反的情形也是有的,我跟长辈谈的好好的,可到了晚辈身上,反而被设计,损失了不少。”

    江天佑道:“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其实,有时候,龙也能生出了蹩脚蛇,凤也能生出杂毛鸡,善恶难辨,不能一言蔽之的。”

    武云昭道:“正是。奴籍人家子孙生于泥泞,若给机会,不见得出不了绝艳之才。民妇拙见,爱谈金银,大臣们不想废黜奴籍的,是不想多花一份雇工的开销吧。”

    江天佑道:“或许吧。”

    正在这时,善公公捧着布料、针线回来了。

    善公公在门外守候多时了。他是皇上跟前伺候的太监,心眼儿最多,不敢贸然闯入,跟耿翔确认御书房里头无事发生才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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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翔内力高强,耳聪目明,将一门之后的言语听了完全。他是想到皇上会不要脸,也没想到皇上能把不要脸的话明晃晃说出来,为师丈不平,气愤不已,拳头攥得咯咯响。

    好在,屋里两人一直对答。

    听到后来,耿翔怒气渐消,放下了心。

    善公公返回后,他听善公公问里头情况,想着,给老太监个面子没坏处,于是如实相告。

    善公公入内后,见皇上面露喜色,没有愤怒和不满之情,才彻底放心。

    随后,江天佑不将武云昭多留,为她的高见赐了些赏赐,吩咐人送武云昭和耿翔师徒离开了。

    武云昭走后,江天佑将画卷交给善公公,吩咐道:“烧了吧。”

    善公公说道:“皇上,真烧了?不当个念想?”

    江天佑失笑道:“拿别人家老婆当念想,朕不嫌丢人吗?烧了。”

    从皇宫出来后,耿翔和武云昭一同坐马车,不再乘马。

    武云昭将赏赐挑挑拣拣,拿了些朱钗首饰,剩下的金银全塞给了耿翔。

    耿翔托着金银,眨了眨眼,看着武云昭道:“师父,封口费?”

    武云昭“扑哧”一笑,越觉好笑,笑弯了腰,捂着肚子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呢?今天有见不得人的事儿吗?”

    耿翔点点头,说道:“确实没有。”接着道:“谢师父。”将金银塞进怀里。

    武云昭笑道:“乖!”撩开车帘,看了看街上情景,转头见耿翔神情有异,似有话要说,笑道:“你个肚里明白的,有什么话直说。”

    耿翔双目微弯,似笑非笑,问道:“师父,师丈若是问起来,我能把皇上的话告诉他吗?”

    武云昭道:“你挺向着你师丈的。”抬手按了按眼底,随口道:“他如果问,你就照实了讲。如果你想主动告诉他呢,随你意思。没听漏吧,要不,你复述一遍,师父我给你补充补充细节?”

    耿翔摇头道:“那就不用了,都记着呢。”

    武云昭勾起嘴角,神情玩味,说道:“聪明人就是好啊,过目不忘,过耳入脑。”想起耿翔对自己说,如果皇上敢不敬,他便要一掌毙之的言语,心怀感激,柔声道:“徒儿啊,你真挺适合江湖的,有血性,敢下手。”

    耿翔道:“师父教导之情,徒儿没齿难忘。”

    武云昭“嗯”一声,想起耿天涯所托,说道:“徒儿,你爹娘着急让你成家了,让我从中劝说,我说,这事儿得看你自己的意思,就算是当师父的,也管不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不能不问问,你自己什么意思?”

    耿翔道:“徒儿一心向武,欲探武学至高之境,成不成家无所谓。”

    武云昭点点头,说道:“武学至高之境在哪儿,我也说不好,我这辈子是到不了的,只能你自己去摸索。不过,结合各门各派上乘心法来看。”顿了顿,轻声道:“徒儿,至高之境恐怕与长生之术无异。”

    耿翔道:“长生之术?”

    武云昭道:“是啊,你瞧,你师丈今年与皇上同岁,可二人相较,你师丈明显比皇上要年轻得多,这是内功深厚的结果。内功深厚者,体内生机旺盛,练得好,可以说越练越年轻,益寿延年,练得不好,过了四十,就要走下坡路。咱们的心法跟道家练气、养生之说一脉相承,可这世上,能飞天遁地的道士有几个?所以•••所以,我想劝你别太死心眼儿,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为的。”

    耿翔沉默片刻,说道:“多谢师父指点,徒儿尽力而为。”

    武云昭骂道“臭小子,不听劝,等着以后吃亏吧。”

    马车轱辘、轱辘,一顿饭功夫后,回到宅院。

    小桃笑道:“姐姐,我还以为皇上得留你吃一顿呢?对了,姑爷让人捎信了,耿老爷留他在耿府吃饭,得半夜回来,也或许不回来,让咱们不用等了。”

    武云昭心说:“我若留下,可不是请我吃一顿,是直接吃我。”说道:“知道了。到时候大门一关,让他翻墙吧。”将赏赐和做龙袍的材料交给小桃收好,对耿翔道:“去后院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武云昭回房换了轻便的服饰,坐在妆台前看了一会儿自己的令皇帝意乱情迷的脸后,才起身去后院找耿翔。

    耿翔的“一掌毙之”的念头不是几本武功秘籍和几句夸赞的话能报答的。

    武云昭有恩必重酬。

    她知道耿翔的追求唯有武学,但人寿有限,很多事情想做而做不到,徒留遗憾。

    为了尽量让徒儿的愿望实现,武云昭决定给他一些益寿延年的丹药。

    武云昭嘱咐道:“一粒十年,保你活到二百岁。吃与不吃,你自己想好了。活得长有好处,但也不见得就是好。人人都活百年,也不是人人都有怨怼。”

    耿翔握紧瓷瓶,眼光炯炯。

    他对武云昭无丝毫怀疑,对她拿出的丹药亦无丝毫怀疑。

    武云昭心下感慨:“纯粹的人啊!”笑道:“你与皇家亲密,别让宫里人知道了,否则后患无穷。”

    耿翔重重点头,问道:“师父,现在吃有用吗?”

    武云昭道:“你要现在吃?”

    耿翔道:“夜长梦多!”

    武云昭问道:“想好了吗?”

    耿翔道:“想好了。”

    武云昭道:“好吧。”

    耿翔即刻旋开了瓶塞,将里头的丹药一股脑儿吞了。

    武云昭送上一杯茶,笑道:“傻孩子!”

    耿翔接过茶水,背过身子,揭开面具将茶水一饮而尽,整理好面具,再次转过身来,放下茶杯,拱手向武云昭道谢。

    武云昭道:“去休息吧,一下子吃了这么多,得有个消化的过程。我让厨房给你留下饭菜,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起来吃。”

    耿翔回房了。

    武云昭独自留在院里。

    树枝随着微风摆动,在地面上留下深浅影子,杂乱无序。

    树影游移,愈伸愈长,活了一样,不断生长着,吐出黑暗的枝桠。

    淡薄的满月东挂,灿金的夕阳西挂。

    武云昭仰首,缓缓转动,从初生月看到将落日,又从将落日看回初生月。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小桃的清脆娇嫩的嗓音。

    武云昭回神,微微一笑,问道:“要吃饭啦?”

    小桃道:“是啊,姐姐,怎么在发呆?去宫里遇上麻烦了吗?”

    武云昭缓缓摇头,说道:“没,就是看着日月同时在天上挂着,觉得有趣儿。”

    小桃也仰起了脸,瞧了瞧,说道:“是挺有趣儿的。”

    武云昭道:“好啦,走吧。今天有了第一单生意,好好吃,好好喝,准备着赚大钱了。”与小桃手臂挽着手臂,离开花园。

    夜半,顾潜山回来了。

    房门甫开,酒气扑面。

    武云昭伸出手掌在鼻前扇了扇,抬起头来,皱着眉头。

    顾潜山没想到武云昭还没歇息,瞪了瞪眼睛,晃晃脑袋,拂袖关上门板,笑道:“老大,你•••还忙着啊。”口齿有些不灵活。

    武云昭道:“醉了?”

    顾潜山站在原地,歪歪头,摇头道:“没。”

    武云昭忍笑,说道:“走一个瞧瞧?”

    顾潜山憨憨一笑,道:“好。”抬起左脚,晃了晃,放下,然后又抬起右脚,点头道:“这个对。”跟着迈出一步,抬头笑道:“看,我走了。”笑容满面的。

    武云昭看他动作刻意,眼底清明,明白他是装的了,“哼”一声,收回视线,重新凝神于绣架上。

    顾潜山心说:“没情趣。”鼓鼓嘴,发出“呜呜”低声,想要引起武云昭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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