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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陆微云爱戚羽有多深,就恨她有多深,就算是她死,他心痛归心痛却从未觉得对不起她。

    然而,这一天他却发现原来自己恨错了,心理上这种突然之间的天翻地覆转变令他措手不及。

    陆微云讲义气,是那种“别人可以欠我,我却不可亏欠别人”的人,对一般朋友尚且如此,更逞论这个在他人生中最潦倒的时段却给了他最美好时光的女人。

    也许戚羽不应该将此事瞒着他,但这恰恰证明她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反观他呢,不管是自尊心作祟,还是身份落差让他打心底并不看好这段感情,从开始到末尾,他潜意识里并不信任她。

    且不论谁对谁错,单就对这一段感情的付出,戚羽就远远多与他。

    执念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惦记了这么多年,他明白这个结果之后欢喜也悲痛欲绝。

    只是陆微云不能就这么自戕,让自己的名声连累老母妻儿,恰时碰上大将军战败,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若命大活了下来,在这赫赫战功之下,那点品行瑕疵也就不算什么了,倘若就这么马革裹尸,也是宿命,他的战功和名声能庇荫一家老小。

    此一行,陆微云只有一个目标——只许胜不许败!

    这种种的心理,崔凝自是揣测不到,可她想到了活在这段感情下的另外一个女人,“陆夫人岂不是很可怜?”

    魏潜道,“可怜也不可怜,端看她如何想了。她是个家破人亡的孤女,差点被人卖到烟花柳巷。是陆将军将她救下带回家,她便一直在身边服侍,后来年岁大了点,陆将军便娶了她。”

    崔凝若有所思。

    天色渐渐晚,魏潜便令人在附近驿站里停靠修整一夜,毕竟崔凝是第一次赶路身上又带着伤,若是不管不顾日夜兼行肯定吃不消。

    夜风拂过。草木一阵窸窸窣窣的涌动。

    广袤的天空上繁星点点。犹如砸碎了无数夜明珠。

    长安城,大明宫一角的高楼四角挂着宫灯,高楼最上面有一半地方没有屋顶。与其说是楼,还不如说是高台,十几名身着乌纱衣的女子站在上面,仰头看着夜空。有人口中念念有词。

    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高台上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余下两个还站在那里。

    月华如霜,照的整个大明宫苍白而又清晰。

    高台上其中一个女子许是看天空太久,于是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目光随之落到了对面的高台上。

    那个高台是与这边遥相呼应。分别坐落在浑天监的不同卦位上,相距大约六十丈左右。这个距离不算太远,但在夜晚只能隐约看见对面的情形。

    女子正欲收回目光。却忽然看见对面有人影闪过,不禁“咦”了一声。

    另外一个人闻声看向她。“看出什么了?”

    “对面观星台上有人!”那女子低低道。

    另外一个女子脸色微变,“别瞎说,那个观星台早就封了,而且登台的钥匙也早已不见。”

    “你看,你看!”那个女子惊恐的瞪大眼睛。

    另一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高台四角忽然有白练垂下,随风扬起在夜空里,而在台上一名身着白衣的人紧接着翻过护栏,从九丈高的观星台上跳了下去。

    站在这边观星台上的两名女子眼睁睁的看着那白影坠落,一声沉闷的噗通之后,夜色仍是那般宁静,只有白练在随风招摇。

    “快去叫人!”那女子拉着还在呆怔的同伴惊慌失措的跑下观星台。

    不多时,一溜提着宫灯的守兵匆匆过去。

    观星台的白练几乎要垂到地上,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字,而地上的人是脸朝地,早已经摔的面目全非,一袭白衣像是从血泊中开出的花。

    场面诡异惊心。

    一阵冷飕飕的夜风吹过,白练展开,有人抬头便看见了上面一个大大的“冤”字。

    今夜,大明宫不眠。

    ……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身在驿站的崔凝便醒了,她与崔平香住在一间屋子里,也不敢打拳了,只好去外面转悠。

    崔凝心觉得像魏潜这种勤奋的人,肯定会比她起的更早,谁料,等她转悠了好几圈,连早饭都吃过了,他似乎还没有要起的意思。

    于是百无聊赖的崔凝又把驿站给转了两圈,蹲在房门口画圈圈。

    魏潜起来的习惯是先开窗子,这回刚刚开了一条缝隙便瞧见门口处缩了一个绿团子,头上还顶着一个黑团子,小手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好奇心驱使,他便没有惊扰她,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

    崔凝根本就没在写什么有意义的东西,纯粹胡乱画,看见地上有蚂蚁便画圈把它给圈住,待它爬出去,再画圈,乐此不疲,嘴里哼哼的声音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偶尔会冒出几句南华经。

    “大清早为难几只蚂蚁作甚?”魏潜道。

    崔凝蹭的蹿了起来,带着哭腔道,“我的娘呀吓死我了!”

    魏潜见她头上的团子随着她剧烈的动作而晃动,止不住想笑,“怎么梳了这样式的头发?”

    崔凝扁扁嘴,对他忽视自己遭到惊吓的事情表示略不满,嘴上却还是乖乖答道,“别的我也不会梳啊。”

    “我先去梳洗,你收拾东西准备出发。”魏潜觉得心情不错,面上的表情也比平时生动了许多。

    “给你留了早饭,是肉包子和白粥。”崔凝很快便把刚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还有小咸菜。”

    魏潜见她欢快的样子,心情也越发明媚,不知不觉就带上了笑意,“知道了。”

    崔凝早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反正闲着也没事,便跑到厨房里让人把粥和包子热好,亲自给他端进屋里。

    “五哥,你收拾好没有?”崔凝端着饭抬腿提了一下门,见房门开了便直接走进屋,不料正撞见魏潜敞着衣襟朝这边走。

    原来昨天他实在太累了,直接倒头就睡,驿站条件不太好,再加上赶时间,他方才要了一盆水准备擦拭身子,差役刚刚出去,门还没栓,崔凝便端着饭横冲直撞进来了。

    四目相对。

    崔凝眨了眨眼睛,心想,洗漱难道不是洗脸刷牙?(未完待续)

    ps:加更要晚一点,正火急火燎的小黑屋,大家洗洗睡吧,因为我感觉还不错,下一章内容可能会多一点,时间估计比较晚,大家早睡,明早看!

    而后,崔凝的目光落在他露出的胸腹上,块块肌肉界限清晰,不是很夸张,但看上去似乎藏了无穷的力量。

    魏潜感觉一把火陡然烧到了面门,感觉浇一盆水都能冒烟。

    崔凝啧了两声,若无其事的把饭放在桌上,大咧咧的又看了一眼,评价道,“五哥身上好白呀。”

    说罢便拍拍屁.股走人了,顺便还很体贴的把门给带上。

    可怜魏潜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直在盘旋她临走时的那句话,连擦澡的兴致都没有了。

    拴上门之后,他胡乱擦了几把,坐下来开始开始吃饭。

    看着圆圆的包子,就想到崔凝头上头发团成圆球,然后耳边又响起了那句“五哥身上好白呀”,简直像魔咒似的。

    可这件事情对于崔凝来说,实在是太平常了,以前夏天的时候师兄们练武,有时候会在院子里冲凉,露的比这多多了,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好像……五哥比较好看?

    从驿站出来,魏潜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

    他本打算骑马,但看崔凝十分自然洒脱,就决定还是乘车,不然好像他一个男人反倒更扭捏似的。

    实际上,魏大人确实乘车了,但也确实扭捏了,一路上看窗外、车板、看书,就是不看崔凝。

    “五哥。”崔凝思考了一早上,自以为终于找到原因了,一拍大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送早餐的行为太谄媚了?”

    肯定是因为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五哥这么正直,对这种人肯定看不上眼。

    “……”

    魏潜不语,崔凝越发觉得自己猜的对。忙解释道,“其实我平时为人可正直了,就是觉得五哥帮我这么多,也想为你做点事情。”

    “你平时进屋都不敲门吗?”魏潜转脸看她。

    崔凝一脸无辜的道,“敲啊,我抬腿一敲门就开了,然后我见门开了。我就进去了。”

    她双手端着盘子。只能用腿,然后门一开,她就往里面走了两步。恰巧里头魏潜衣服解一半,想起没栓门……

    “五哥,原来你……”崔凝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魏潜脸色一红。

    便听她诚恳的道。“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没礼貌了。”

    “……”

    魏潜决定把这一页掀过去。

    “五哥,你就别生气了吧。”崔凝扯着他的袖子。笑嘻嘻的道,“我保证下次不犯了,你念在我是一片好心就原谅我吧。”

    魏潜觉得崔凝抓着他衣袖的手,仿佛是抓在了他心头。“我不曾生气。”

    崔凝才不信,刚才还一脸不高兴呢!

    两人“重归于好”,崔凝便缠着他问东问西。

    魏潜刚开始不习惯。后来倒觉得这样也挺好,一路上不无聊。

    这次行车的时间久了一点。次日早上才又入了驿馆,崔凝已经困顿不堪,趴在魏潜的膝头睡的香甜。

    可怜魏潜怎么都睡不着,只觉得她呼吸好像羽毛一样,隔着衣服不断的骚痒,挠的半个身子都没力气,到后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又累又乏,但仍然丝毫没有睡意。

    到了驿站之后,魏潜腿都麻了,站了好一会才进去。

    崔凝休息了一会儿就活蹦乱跳,又把这间驿馆参观了好几圈。

    待她回到自己屋里,方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马匹的嘶鸣声,于是好奇的打开窗子。

    五六个穿着劲装带着斗笠的人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人问差役,“魏大人在何处?”

    声音清朗好听,崔凝一听,喜道,“符大哥?”

    符远抬头看到她便笑了起来,整齐洁白的牙齿衬着他俊朗面容显得十分干净。

    “崔典书?”他打趣道。

    崔凝奔了过来,见他没有介绍身后几人,便知道只是护卫之类的人,也就不再关注了,“符大哥,你怎么来了?”

    “舍不得你呀。”符远摸摸她头上的大丸子,转而问道,“长渊呢?”

    “他累了,刚刚睡下。”

    崔凝话音才落,就听见开门的声音,转头便见魏潜已经走了出来,“出了什么事?”

    “长安发生了大案子。”符远与他边往屋里走,边说道,“别人都互相推诿,我便主动请命过来了。”

    崔凝跟在后面,奇怪道,“长安发生大案,怎么反而要出来呢?”

    “别急,待我喝口水慢慢说。”符远进屋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喝罢才继续道,“浑天监有个女生徒从封锁的观星台上跳下来,死之前以朱砂白练鸣冤,而她所鸣的冤情,正与你手里一个旧案有关。”

    “司家灭门案?”魏潜立刻便猜到了,因为这个司家,正是有名的易学家族。

    在太宗时期,司家的势力十分庞大,虽在邢州的影响力远不比崔氏,但也绝对是屈指可数的家族。

    崔凝这次去的青山县也属于邢州管辖范围,距离崔氏所在的青河显不远,邢州遍布崔家势力,这也是崔玄碧和崔道郁放心崔凝出去的原因。他们一路上必要进驿站,只要崔玄碧递个消息,就能随时知道崔凝在邢州的行踪。

    “确是个不讨好的活。”魏潜道。

    符远抿了一口水,笑道,“富贵险中求。”

    他这般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半点不显得俗气。

    崔凝也从崔况那里得知浑天监如今尴尬的处境,因为它和道家千丝万缕的关系,被当今圣上所不喜,一直低调,生怕出一点差错惹了圣上不快。

    “浑天监不出事则矣,一出就是大事啊。”符远叹道。

    可不是么,浑天监出的上一件大事便是“武代李兴”,这一次血谏喊冤,也是轰动了大明宫,只不过很快就被控制起来,并未让此事流传出去。

    魏潜此次出行主要任务并不是此案,但既然符远特地远道送了密令,也就成了必须要解决问题。

    “死的是什么人?”魏潜问。

    符远道,“疑似司家嫡出娘子,那边还在查,不日便会有消息来。”

    魏潜点头,浑天监的女生徒大约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小娘子走投无路,用这等绝烈的方式喊冤也不无可能。

    崔凝听案情说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又问,“符大哥是在哪个衙门?”

    “小丫头太不把我放心上了,就知道你魏五哥在监察司,却不知你符大哥身在刑部。”符远故作不悦的道。(未完待续)

    ps:还是决定分两章发,尼玛这一章光是查资料就用了半小时,结果还没有用上,唉经常做这些无用功。我看见大家都很着急更新的事情,我也很着急啊。我时速只有五百字,两千字我通常情况下要打三个半小时到四个小时,就算最迅速的时候,也只有时速一千字。现在记性差,有时候为了确认前文的细节,还要花很多时间回顾内容。因为,我又铺了很多梗!!!嘤嘤嘤说好的写暖萌小可爱呢!尾毛我又走上了这条不归路。。。。。。罢了,废话不多说,虽然我是个拖延癌晚期,还经常食言掉节操,但仍是会认真写,努力多更。大家多催催也无妨,有时候看见大家留言就开始热血澎湃,分分钟感觉有了要拯救地球的使命感。

    崔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不可否认,她的确是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情,“符大哥不是说不喜欢破案?”

    “没办法,当时就刑部的空缺不错,所以就暂时呆着,办完这个案子或许就不在刑部了。”符远道。

    符远这一次过来,并不是为了断案,而是为了担起其中的责任,平衡易学家族、道门和皇权之间的微妙关系。这件事情做的好了,他便脱颖而出,哪怕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至少在圣上眼里他的身份由“符丞相孙子”开始转变为“符远”。

    可是倘若这件事情做不好,怕是要平白惹的一身腥。

    符远的上峰也是衡量利弊之后觉得不必要去冒险掺和,这才轮的上他。

    崔凝仔细想了这里头的门道,便问,“符大哥也想争取外放吗?”

    外放和外放是不同的,有的人直接被扔到穷乡僻壤,许是一辈子都要老死在任上,但有些是朝廷尤为关注的地方,不仅容易做出政绩,而且有一点成绩就能直达天听,这种地方都是大家争破头的抢,谁想调过去,不仅要等机会、有关系,本身还得有点实力在名正言顺,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符远没想到她能看透自己的心思,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旋即笑道,“是啊。”

    崔凝明白了,符远也是奔着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去。大唐的宰辅不止一个,可连谢成玉都野心勃勃的盯着,更逞论满朝大臣?想想都知道竞争是多么激烈。

    魏潜已经没有了困意,开口转移了话题,“现在讨论案情?”

    符远打了个呵欠道。“那不是你的事情吗?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先去睡一会儿,日夜兼程的追赶过来,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也不给魏潜说话的机会,起身朝崔凝摆摆手就大步出门,找差役给他安排住处。

    魏潜默然,从包袱里翻出一份卷宗丢给崔凝。“回屋好生看看。”

    “好。”崔凝应道。

    回到自己屋里。她才仔细看那卷宗,纸张已经发黄了,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司氏灭门案”。

    崔凝眼前突然不断闪现去师门遭人屠戮的画面,额头上倏然冒出冷汗。

    缓了一会,崔凝深吸一口气。咬牙将卷宗摊开,认真看了起来。

    永昌二年三月中旬。邢州发生了一桩轰动大唐的灭门惨案,司氏满门二百四十余口被屠杀,整个青山县血气冲天。

    司氏也是家族聚集,只有极少数在别处做官的人才会举家搬到长安。司氏的聚居地并不再在青山县城里。而是郊外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自成一个村落。

    案发是在半夜,周边的村镇听见动静并报官的时候。整个司家庄已经伏尸满地。

    死者全部都是被利刃封喉,有些力气大的男子死前拼死反抗。身上伤痕明显比妇孺要多。

    祠堂中被大火焚烧,从中找出一百一十三具尸体,大多是妇孺老弱,祠堂周围九十个男子尸体,均身负重伤,最后被杀死,其余人皆是在睡梦中被暗杀。

    当时负责此案的官员推断,凶手起初是对司家庄进行暗杀,在暗杀的过程中有人逃脱,惊动了司氏族人,司氏族长立即召集族中年轻力壮的男子开始反抗,但由于凶手人数太多,他们人手不够,只好将所有老弱妇孺都集中起来保护。

    然而,最终凶手还是突破防线,杀入了祠堂,将司氏所有人屠杀殆尽,然后一把火烧了祠堂。

    崔凝看到此处,已经开始呼吸不顺畅,感觉像是溺水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却怎么都吸不进空气,快要窒息了。

    她脸色惨白,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般痛苦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她眼前一黑,再睁眼的时候眼前摇摇晃晃全是同门师兄的血和尸体。

    再一转,已经是身在幽暗的书房之中。

    身着道袍的二师兄焦急的抓着她摇晃,“阿凝,你听我说……”

    “我不听!”崔凝紧紧抱住他,“我什么都不听,要死一起死!”

    “阿凝。”

    “对,密道呢,有密道。”崔凝忽然松手,疯狂的翻找开启密道的机关。

    机关被触动,密道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崔凝一手端着灯,一手拉住二师兄的道袍,抬起小脸倔强的看着他,“我们一起走。”

    “阿凝,我不能走。”二师兄扬起手中的剑,斩断大袖,挥手一把将她推入密道。

    崔凝头脑嗡嗡,看东西很模糊,她摇摇晃晃的扶着墙站起来,欲图走出去。

    可是密室的门关起的速度比她走的要快,她只看见那条缝隙中,二师兄在火中对她笑,月朗风清一般,好像张口说了什么,但她并没有听见。

    崔凝眼泪决堤,不能控制的往外涌,油灯咣啷一声摔落在地,四周陷入黑暗。

    密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她便觉得自己被困在黑暗角落,从此之后是永夜。

    她沉沉叹息,想就这么睡下去,朦胧中忽然想起了神刀,转瞬间又似乎看见希望。

    对的,她还有神刀,还有希望……

    崔凝慢慢找回意识。

    再醒来之时,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眼睛胀痛,想张开眼睛的时候却发觉连太阳穴都胀痛不堪。

    她动了动,鼻端嗅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淡淡清香,好似阳光、青草、花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人觉得放松舒适。紧接着,她觉得自己脸颊贴在一个热热的物体上,使劲蹭了蹭,还能听见“嘭嘭”的声音。

    “你醒了。”头顶上蓦然响起个微哑的声音。

    崔凝一惊,仰头努力睁大眼睛,看见一张涨红的俊脸。却是魏潜!

    她再一低头,发现自己正八爪鱼一样的趴在他身上,不禁愣住。

    崔凝一咕噜爬起来,四周看了看,两人躺的地方是低矮的胡床。

    “下午我来看你的时候,发现你晕倒在地上,就想帮你挪到床上睡。但你突然抱住……咳……不撒手。我……”魏潜坐起来,尴尬的摩挲几下自己的膝盖,“你……没事吧。我见你哭的伤心。”

    其实魏潜过来的时候崔凝根本不像是晕倒,而是躺在地上睡着,还哭的直哆嗦。

    魏潜觉得这样睡着肯定会着凉,便俯身把她抱到胡床上。谁知崔凝忽然紧紧抱住他,嘴里还道。“我什么都不听,要死一起死!”

    看她说话时那咬牙切齿的样子,魏潜便轻轻喊了一声,“阿凝。”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崔凝的名字。可是她没听见,哭的满脸都是泪痕,嘴里乱七八糟的念叨“密道”“一起走”。

    魏潜忽然就心软了。放下了世俗的芥蒂,大热的天。也任由她死死抱着。

    “五哥。”崔凝说话还带着浓浓鼻音,像极了撒娇,“我头疼。”

    魏潜抬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有发烧,许是哭的太多了,我去打水来帮你敷一敷眼睛。”

    “嗯。”崔凝还有些没有缓过神来,魏潜出去之后,她便蹲在胡床上怔怔发呆。

    太多太多的疑问一下子充斥了脑海,崔凝一时理不清头绪。

    嘭嘭!

    “再不应声,我可进来啦?”

    门没有关,崔凝抬头便瞧见符远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背后的夕阳的光线金红,彷如烈火,恰好他又穿了一件青色宽袖袍服。

    这个画面,瞬间刺痛了她的双眼,喉咙里梗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唷,哭鼻子了。”符远走了进来,“这眼睛怎么肿成这样?长渊欺负你了?不能吧?”

    “符大哥。”崔凝终于能出了声音,眼中干涩,却是流不出眼泪了。

    符远笑着戳了戳她微肿的脸颊,“我叫人给你打水洗把脸。”

    “五哥去了。”崔凝道。

    符远点头,在她对面的席上坐了下来,“哭什么呢?说来听听?”

    “就,就是看了司氏灭门案,颇有些感触。”崔凝垂眼,掩饰自己的情绪。

    “看不出你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呐?”符远似是好笑又似是爱怜的揉揉她的头,“人生除死无大事,即便是一死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化作一柸土,归于来处,倘若世间真有轮回,说不得要干了三碗孟婆汤,卷土再重来,赶明儿又是一条好汉。”

    “我是女的。”崔凝提醒道。

    符远哈哈一笑,“对对,赶明儿你又是一条小淑女。”

    崔凝忍俊不禁,“符大哥,你真的很像我哥哥。”

    符远抄手瞧着她,不大乐意的道,“你这么说,咱们可就没法子再做朋友了。”

    “为什么呢?”崔凝满脸受伤的问道。

    符远见她当真,便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开玩笑道,“因为是兄妹了啊!”

    崔凝这才捂着额头咧嘴笑了。

    魏潜端着水进来,放在胡床前面。

    场面僵滞了两息,因为按照位置来看,符远正好可以顺手拧了帕子帮崔凝敷脸,可是水是魏潜端来的,而符远又知道他对崔凝未必就没有企图。

    两个男人心知肚明。

    崔凝可没注意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直接伸爪拧了帕子敷在眼睛上,打破了僵局,舒服的叹息,“谢谢五哥。”

    符远看着她,无奈一笑,在转眼看魏潜,那俊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崔凝换了几次帕子,觉得好受多了,脑子也变得清醒,整个人又活泛起来,兴致勃勃问符远和魏潜关于刑部的事情。

    魏潜瞧着她活泼的样子,心里有些好奇,两个时辰之前,这姑娘还躺在地上嗷嗷哭,眼泪都的快要把自己给淹死了,抱着他的时候,那种悲伤、倔强、痛苦,他能十分清晰的感受到。

    一个人有过惨痛的经历,如何才能活的像太阳一样?(未完待续)

    ps:欢迎来到卷三落英冢,这是咱家凝第一次直接参加案件,鲜花,掌声,都在哪里?

    第九十二章

    长途跋涉一个多月,终于到了青山县。

    崔凝整整瘦了一圈,原本就不盈一握的腰,现在更是风一吹就折似的,一到青山县,符远便让郁松去镇子上去买各种吃的。

    休整了一天之后,三人便在当地捕头的带领下赶到了司家庄。

    庄子建在朝阳的缓坡上,草木葱茏,几乎看不见庄子,但仍然可见通往庄子的石阶。

    拾级而上,只走了一小段路便看见了入庄的大门。

    上面“司家庄”三个字已经褪去原本的颜色,左侧柱子上刻“岂为有心居此地”右侧则是“无非随处乐吾天”。

    大致意思是,这里并不是精心挑选的住处,无非是随缘随心,乐天而居,颇有些道家清静无为的意思。

    “司氏祖上倒是洒脱。”符远赞道。

    既然再向前走,入目竟是一片桃树林。

    司家庄全庄被屠,他们本以为会见到一片荒芜,却不曾想,桃树上硕果累累,但是显然没有人采摘,因为地上已经落了许多腐烂的果子,空气中散发着酸冽的味道。尽管如此,这些长势喜人的桃子还是为此处平添勃勃生机。

    “这里就是了。”捕头道。

    捕头名叫陈兴,是个近四十岁的男子,生的高大威武,颇有些气势,在青山县做捕快十五年了,熟悉当地的一切。

    “司氏灭门案时我还是个捕快,当时跟着过来清点尸体,唉!”陈兴回忆起来,仍是满面悚然,“太惨了!”

    魏潜见崔凝有些僵硬。垂首问道,“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崔凝立刻摇头,她很害怕,打心底就拒绝接触与她遭遇如此相似的案件,但她知道必须面对。

    魏潜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随陈兴穿过桃林进入司家庄。

    “他打头阵,咱们跟着就行了。”符远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有魏潜和符远在身边。崔凝觉得安心不少,于是尽量放轻松心情跟着走进去。

    除了祠堂之外,司家庄其余屋舍都还保存完好。从这些建筑的规模和精致程度,可以窥见当年司氏的强盛。

    “外围那些桃树是何人所植?”魏潜问。

    陈兴惊讶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您怎么知道那些桃树不是本来就有?”

    魏潜道。“这里的东西几乎未少,可见周边村民不敢进入此处。那必然是有原因,比如闹鬼?槐至阴,桃至阳。我猜这些桃树是用来压制冤死戾气。”

    他们刚刚才进庄子,只是随便进了一间屋。里面的摆设家具就很是不错,此处空置这么多年又无主,旁人岂有不觊觎的道理?

    “没想到大人懂阴阳!”陈兴心中佩服。便说的十分详细,“结案之后。当时青山县的县令看上了司氏族老家中的收藏和金银财物,于是便找了心腹下属趁夜偷偷潜入司家庄,将那些东西偷偷运出,没想到,没隔几日,那些人陆续因为各种原因死亡,县令拿那些钱财疏通上边,升了官职,结果举家搬迁的时候遭遇抢匪,一家老小一个都没剩下。大家都说是司氏的阴魂来报复了。后来,附近总有村民无辜失踪,总查不到线索,大家都说是司氏作怪,县令无法,便请了高人来看风水,好些个看过之后都吓跑了,直说自己本事不足,我们县令这才觉得事情严重,请了另外一个颇有名气的易学家族来看,最后定了一个……叫……叫……对了,叫定魂八卦阵。”

    “后来就没有出事?”符远问。

    “嗯!”陈兴使劲点头,“可神了,后来这里就再没有人无故失踪。有人误入此处也都无事,不过当时高人说了,尽量不要越过桃林,如果必须进入司家庄,也必不能动其中任何物件。”

    崔凝挺信陈兴说的话,便激动道,“那高人是谁?”

    她想,这世道有这样的高人,或许对她找神刀或回到原来的地方有所帮助呢?

    陈兴道,“说起来与我还是同姓呢,是邢州另外一个有名的易族。”

    后面跟着的捕快都比较年轻,未曾经历过司氏灭门案,那些传闻也不太熟悉,听陈兴过之后烈烈日光下却觉得四周冷飕飕。

    魏潜丝毫不觉,从袖中抽出一副羊皮手套戴上,用帕子摸掉床榻上的灰,暴露出那些重要的痕迹。

    “魏大人。”陈兴忙阻止道,“不可碰这些东西啊!”

    魏潜头也不抬,淡淡道,“我为司氏洗冤而来,就算真有冤魂又能如何?”

    陈兴觉得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忧心,“万一鬼魂不认人呢?”

    “呵。”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仔细看了看现场。

    由于是十多年前的案子,很多痕迹都已经消失,胡床上暴露出大片暗红的血液痕迹,还有一些刀剑痕迹,证明了这个屋子的死者在临死的时候挣扎搏斗过。

    听陈兴的描述,当时那位县令是个贪财小人,不过,他能升官,也不光是用那些不义之财铺路子,他为官还是有可取之处。这个案子虽然没有破,但县令做事相当仔细认真,把案发当时的一切都详细的记录了。

    崔凝记得很清楚,卷宗上面有一幅司家庄的地图,标注了每个位置死者的详细情况,对应起来的话……这间屋子的死者应当是一对中年夫妇。

    魏潜没有看太久,一是当时县令的记录可谓事无巨细,二则时间久远,很多细节都已经找不到了。

    不过,每个人的观察力程度不同,魏潜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细节,因此他还是将所有的屋舍一一看过来。

    十年多年过去,案发现场保存相对完好,除了外围那些桃树。

    众人站在被毁的祠堂屋后。

    魏潜问道,“此处原来就是这样?”

    原来祠堂后面出现了一处“断崖”,按说一般族群聚集,祠堂大都建在比较居中的位置,不知道为何司氏的祠堂却建在边缘。

    滑坡处像是被利斧劈开,整齐比直,很陡峭,然而并不算太高,目测只有六七丈,似乎是塌陷造成的地形,且年代不会太久远。

    陈兴摇头,“当时我只在外围清点尸体,并未到过此处,也不知原来是什么样。”(未完待续)

    “土行气行,物因以生。此地原来定非如此。”崔凝忽然道。

    所有人表情各异的看向她。

    崔凝干咳了两声,“不管阴穴阳学,择址都要以有生气为上佳,经曰,土生气,气生水,而后孕生万物。可见土乃生气之源,此处土地陷落,草木不生,显然不会是建造祠堂的好地方,司氏精易学通阴阳,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吧?”

    魏潜略读过一些关于风水的书,并不是很精通,但他从别处判断出了这是后来形成的地貌,“断崖处皆是土,与别处并无不同,又不是寸草不生的石头,可是断处只升了些许杂草,并无树木,但有风化侵蚀的痕迹,应该是在三到五年之内形成。”

    符远弯腰仔细看了看断崖的情况,随手摘了一根草叼着,“所以?”

    “没有所以,只是不能放过所有细节。”魏潜转身往祠堂屋后去。

    陈兴震惊还没有褪去,满是崇敬的看着崔凝,“原来您是风水师?”

    崔凝有些奇怪他的表现,“你们不都信佛吗?”

    这里与她生存的地方极为相似,这里都还有这么多人信阴阳风水呢,为什么她以前在师门的时候会那么穷?

    陈兴道,“都是神,咱们哪一尊也冒犯不得。”

    崔凝礼貌的回以一笑,扭头陷入自己的沉思。

    “槐树。”

    崔凝听见魏潜的声音,回过神来,抬眼看过去,果然看见七棵粗壮的老槐树,每一棵约莫都要一个成.人环抱那么粗。显见并不是十年内种上去的。

    七和九在道家都有特殊的意义,而在祠堂附近种槐树,真是闻所未闻。

    “你可知这是什么?”魏潜转头询问崔凝的意见。

    崔凝见七棵树的排列,便道,“若是我没看错,这是七星缚阴阵,通常用来对付生前作恶多端。死后还祸害人间的凶煞之魂。只不过这种阵法早就失传了。我也只是在残卷上看见过只言片字。”

    崔凝从小耳濡目染,她有性喜猎奇,中的残卷早早被她翻个遍。虽然都止于理论,从来也没有实践过,但她知道的比寻常人多的多。

    “缚阴?司家用这种阵法捆缚自己先祖的阴魂?”符远诧异道,“看来这司家本身就有问题啊。”

    “长安还未传来消息?”魏潜问道。

    符远摇头。“你懂的。”

    长安那边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那些官员办案肯定是低调谨慎。速度估计是快不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符远指了指天。

    魏潜明白他意思是,司氏灭门这个案子幕后凶手会不会和当今圣上有关系,抑或,根本就是当今圣上。

    “如果是……我很感激你主动来抗此事。”魏潜飞快的弯了一下嘴角。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去找崔凝。

    “我巴不得呢。”符远毫无惧色,甚至隐隐还有些期待。

    他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实际上是个极喜欢挑战的人,当然。他并不喜欢享受被虐的过程,而是期待在滔天大浪里坐个弄潮儿。

    风浪越高,他达到高处的机会就越大。

    在司家庄勘察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众人才离去。

    他们到达时,青山县令早就候在驿站里。

    魏潜不太擅长交际,崔凝官位又低,于是便将符远推了出去。

    “观陈大人春风满面,定是有喜事。”符远笑道。

    陈县令赞道,“符大人真是好眼力!我一个月前已接到调令,过些日子新任县令便会到,交接之后我便启程去江南道了。”

    “那要恭喜陈大人高升了!”符远拱手。

    “哪里,哪里,还是县令罢了。”陈县令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喜色。

    江南道富庶,多是大县,同样是县令,品级和好处却截然不同。

    “陈大人是本地人吧。”魏潜突然开口道,“不留恋家乡?”

    陈县令长叹一声,颇为感慨,“不怕诸位笑话,我在这青山县令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近十年,心里头真是日夜盼着升官,倒是没想这么多,真到了这个时候,确实是有些不舍,不过男儿志在四方,再留恋也要远行啊!还是高兴的多!”

    陈县令名陈鹤,中等身材,方脸,浓眉如悬刀,鼻梁挺直,一眼看上去,满脸都写着“忠义”二字。

    崔凝道,“陈大人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岁吧?做上县令时年轻的很呢!”

    陈鹤大笑道“哈哈哈!典书谬赞,在下今年不多不少,四十整了。”

    “呀!真是看不出来呢!瞧上去比我父亲还要年轻。”崔凝道。

    陈鹤面上更是欢喜。

    符远道,“陈大人可知心来的县令是谁?”

    “各位肯定熟悉,便是今年的探花郎。”陈鹤捋须道。

    “怎么会是他?”崔凝奇道,“他不是去悬山书院教书了?”

    “详情我就不甚清楚了。”陈鹤拱手道,“近日我正收拾搬迁,府内兵荒马乱,委屈诸位暂时住在驿站了。”

    “陈大人照顾周详,我等已经感激不尽。”符远回礼。

    “诸位也劳累一日,那我就不多打扰了。”陈鹤说着,便敛衣起身。

    几人将他送出去。

    回来之后,崔凝小声问,“你们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陈鹤一个月前收到的调令,而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两个月,官府文书传递每隔几个驿站都要换人换马,因此可以日夜兼程赶路,传递比他们行速要快至少一倍,也就是说,这份调令几乎与他们出长安的时间是前后脚。

    究竟是谁如此急切的想要把陈鹤调走?

    而调走他的原因又是什么?

    “看来,长安那边迟迟不传消息,是想拖延时间。”魏潜道。

    “拖延到陈鹤离开?”符远沉吟道,“你方才问他是否本地人,是怀疑他是陈氏之人?”

    陈氏,也就是为司氏做了定魂阵的易学家族。

    魏潜道,“或许此案与当年浑天监一桩秘案有关系。”

    “什么秘案?”崔凝问。

    “那个案子发生在十年前,卷宗被封存在刑部,任何人不得查看,我们知道的都只是传闻。”符远与她细说了这个案子,“那是陛下刚登基没几年,担任浑天令的是个年轻男子,名叫司言灵,那是个长相十分出色的男子,在长安颇有名气,人称玉灵郎。传闻,他生来便有天赋,平日从不多言,凡言者必灵。”

    崔凝道,“他是有诅咒之力?还是未卜先知?”

    符远摇头,继续道,“他从小到大说过的话几乎都成真,后来任浑天令三年,只说过三句话,而说完第三句的夜里便死在了观星台上。通往观星台的楼道有铁门,据说那铁门是从观星台那边锁上,而台上只有司言灵一人。”(未完待续)

    司言灵任浑天令的第一年夏末说:长安有疫。

    并清楚的说明了患有疫症之人的所在位置。

    朝廷立即派人去查,果然发现坊间有十几人得了疫症,好在控制及时,并没有让疫情传染开。

    次年,又言:江右七月有水祸。

    而这一次却没能说出具体位置,无法具体实施,总不能把整个江右的人都搬走吧?

    有了前面那一次预言,朝廷对司言灵的话十分上心,兴师动众的严密排查江堤,然而尚未查完,长江便决堤,豁口的地方正是住户密集的繁华之处,一夜之间十里被淹,近万人丧生。

    倘若不是因为司言灵提早预言,朝廷有所准备,死亡人数可能远远不止这些。

    然而他最后一次说了什么,却鲜有人知道。

    人们惶惶不安的过了一年,没有任何重大的灾祸发生,因此有人揣测,第三句可能是“武代李兴”这一类的预言。

    “浑天令是自杀还是他杀?”崔凝问。

    “不知道啊,我都是听的传闻。”符远喝了口茶,转而道,“现在有人不想咱们继续查案,问题是,这个人是谁。”

    魏潜言简意赅的道,“不会是圣上。”

    符远扬眉,笑着点了一下头,“那就查。”

    彻查此案是圣上亲自点头首肯的,以当今圣上的行事风格,若是不想让人查,早就强行将此事摁住,不会走什么迂回曲折的路子。

    “快马传信入京,令人封存的卷宗送来。”魏潜看着符远道。

    符远道,“你看着我作甚。你也可以传信啊?”

    “你来就为了坐收渔利?”魏潜盯着他道。

    符远被他盯了半晌,只好道,“好吧,我来办,不过成不成还难说。”

    “明白。”魏潜握着茶盏,沉默片刻,又道。“估算新任县令还有一阵子才能到。我们先查陈鹤。”

    符远果断放下茶盏,“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情……”

    魏潜淡淡道,“你大可一走了之。反正领这个差事的人不是我,上面也没有另外给传令要重点查此案。”

    符远仰天长叹,“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怎么查?”

    “那是你的事情。”魏潜丢下一句话。便起身走了。

    符远瞧着捂嘴偷乐的崔凝,“你就乐吧。你迟早也会有这一天!”

    “五哥平时很好说话呀?”崔凝不信,平常别人让魏潜帮忙,他好像从来都不会拒绝,在监察司也是被人堆了满身的事务。却没有一句抱怨,“肯定是因为是能者多劳。”

    “识人只识皮,还太嫩!”符远笑呵呵的揉乱她的头发。起身道,“我先出去办正事。晚饭别吃,咱们出去吃好的,不带魏五。”

    “五哥一个人吃饭多凄凉啊?”崔凝道。

    “你符大哥现在要一个人去查案,岂不是更凄凉,偏心!”符远哼了一声,大步离开。

    崔凝见他面上始终带着笑意,便知他不过是开玩笑。

    能者多劳,倒真不是崔凝瞎说,也不知道符远出去一趟究竟做了些什么就将陈鹤的背景查的七七八八。

    陈鹤并不是易族陈氏的人,只是凑巧也姓陈罢了,他是邢州人,家中父母均在,兄弟姊妹四人,上面两个哥哥,父母年迈,长兄做生意养活全家,后来去江南做买卖的时候意外落水溺亡,二哥如今一个在邢州衙门做文书,还有一姐,嫁了个普通庄田户。

    陈鹤与邢州易族陈氏多少能扯上点亲戚关系,不过早就出九服了,也不通易术。

    陈氏族人聚居的地方并不在青山县的管辖范围内,平时陈鹤与陈氏家族也极少有什么交集,就只一次因为司氏闹鬼的事情才找上陈氏。

    晚饭的时候,崔凝终究是没丢下魏潜,符远索性便让酒楼做了送进来。

    饭罢之后,三人在院子里消食。

    崔凝听完符远查到的消息之后,便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同样出身不好,陆将军难以出头,陈县令却能为一方县令?”

    “这个问题好。”符远道,“他出身看起来平常到有点令人生疑,不过,我仔细想了一下,能任青山县县令,也不算太奇怪。陈鹤是永昌元年的状元,圣上一心要削弱氏族力量,自然想给他一份好前程,但彼时朝堂之上大部分还都是士族出身,削弱士族力量并不是朝夕之事,倘若一开始就把陈鹤捧在特别显眼的位置,无异于将他置于火上。陈县令领的头一份差事,便是监察司巡察使。至于后来为何会外放成为青山县县令,这就不得而知了。”

    监察司相当于圣上的耳目,看似靠近中心权利,但实际上还差的很远,圣上为监察司添了个人,再寻常不过了。

    魏潜道,“在官场,绝大多数的巧合都可追寻到缘由。”

    “同意。”符远悠闲道,“庆祝破案的酒席都订好了,都靠你了。”

    魏潜远不像他这么悠闲,他这次来,并不是为了这一桩案子,而是为了核查邢州所有的死刑案,只是顺便先到青山县落脚罢了。

    “十年前都没告破的案子,如今说让破就得破,不是欺负人嘛。”崔凝叹道。

    符远笑道,“十年前咱魏大人不还小吗?”

    崔凝颇以为然的点头,“说的也是。”

    符远笑望着她腕上一串圆圆的兔子,心里在想,是否要放弃娶崔凝的想法。

    女人最初对男人的爱慕,不是因为相貌,就是起于崇拜,魏潜要长相有长相,还如此得崔凝崇拜,妥妥的占据高地。

    从起点开始,符远便已经输了一局。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得慎重的考虑一下,自己对崔凝的那点兴趣值不值得等待几年的时间。

    在青山县休息两日,魏潜又带着崔凝去了一次司家庄,而后直接转道去了邢州,符远则留在青山县继续跟进此案。

    魏潜已经将卷宗清晰明确的案子都过滤掉,只留下了一些有问题的,到了邢州之后直接去了衙门开始查案。

    崔凝可以看出,魏潜对司氏那个案子很感兴趣,想尽量快的处理完手头案件,再赴青山县,于是崔凝有幸见到他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是两天结一案,且分析推理毫无漏洞。

    崔凝作为典书,负责记录案情,她边记边思考,勉勉强强跟得上魏潜的思路,持续这种高强度的脑力活动,十几天下来,她累的手都抬不起来,脑子却还在不断的转动,停都停不下来,感觉有一根弦马上就要崩断似的。(未完待续)

    幸亏有个特别会消遣的符远。

    回到青山县之后,哪儿有好玩的,符远便带她过去,经过几日的调整,崔凝总算恢复如常。

    这会儿坐在茶楼上,吃着小点看着风景,唏嘘道,“跟着五哥干活真是在玩命。”

    “怎么着,帮你逃离魔爪,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符远开玩笑道。

    “是啊,我以茶代酒敬符大哥一杯。”崔凝端起茶杯。

    “这顿还是我请的客,一点都没有诚意。”话虽这么说,他却仍旧端起了茶杯。

    两人各自喝了一口,崔凝道,“五哥一直都这么拼?”

    符远点头,“是啊,从前也是我们之中学习最刻苦的一个。老师曾说,只有长渊不负天资。”

    魏潜生来就比别人聪明,只要稍微用心一点就可以取得不俗的成绩,可是他并不满足于这点小小的成绩,一直以来都特别勤奋。

    “可是你们都想做宰辅,他却不曾想过。”崔凝道。

    符远动作顿住,随即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想做宰辅的人,不会像他这样一心扑在做事情上。”崔凝在魏潜那里学的许多分析推理,她头一个就用在了他的身上,从学习的第一天就开始观察他,因为她需要魏潜的帮助,必须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这话对我可不公平。”符远处理事务的能力并不逊色于魏潜,而且,他也并不是那种不做事,一心钻营的人。

    “是我表达有误。”崔凝歉意道,“我的意思是。你们距离梦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五哥已经到达,他现在如此拼命,便是为了不辜负这份梦想。”

    符远沉吟须臾,“你很了解他。自从长渊亲身经历那次凶杀案,便一直为了能够直面天下所有凶手而努力,所以科举之后便选择去了旁人都觉得没有前途的监察司。就因为巡察使官职虽低。却能最快接触到凶案。”

    魏潜请求去监察司,连圣上都亲自过问了此事。圣上对魏家印象很好,她一直觉得魏潜会成为第二个魏征。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在这等情形之下,魏潜仍旧坚持选择了进入监察司。

    圣上对魏潜的选择不仅未曾失望,反而赞赏有加。尽管魏潜选择与魏征走了不同的道路,但是他们身上还是有许多共同点。比如正直、坚持、务实。

    这也正是魏家一直以来传承的家风。

    “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符远问。

    崔凝迟疑了一下。老实道,“我看不清。”

    起初她见符远便如同见到二师兄,后来渐渐区别了两个人,心里明白他和二师兄是完全不同的人。然而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说不清楚。

    “我才不管符大哥是怎样的人,反正你就是我的符大哥。”崔凝笑道。

    “嗯。”符远很诧异。自己竟然因为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而开心。

    “快看,快看。新县令到了,什么来头啊,好大的排场!”

    茶楼里忽然有人说道。

    很多人起身走向窗边,崔凝本身就坐靠窗的雅间,闻言忙探头出看。

    一般县令上任都是办了手续之后,低调入职,最多也就是拖家带口、官员夹道欢迎,可是陈智可不同,一顶青棚车,二十多个飞骑禁军开道,真正是史无前例。

    符远见她很感兴趣,便结了账,“走,咱们去迎接陈大人!”

    崔凝将盘中最后一个绿豆糕塞进嘴里才起身随他匆匆离开。

    街道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跟着飞骑队伍想看看这位排场颇大的县令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飞骑队行速很快,直接到了县衙门口。

    陈鹤早已接到消息,穿戴整齐的在大门口迎接。

    符远和崔凝也接着赶到。

    为首的飞骑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物,“这是新任县令的官牒。”

    陈鹤接过来翻看了一遍,确实如假包换,但这位陈智大人怎么还躲在车里不出来?难不成要让他亲自过去请?

    陈鹤早就听闻陈智是个怪人,尽管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禁军开道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那飞骑环顾一周,发现围观之人颇多,便转身回到青棚车处,“大人,我上来了。”

    没有人回答,飞骑便直接跃上了马车,不多时,便扶着一个形容狼狈又猥琐的人下来了,那人一双眯缝眼,脸色惨白,头发散乱,形同枯槁,好像刚刚从大牢里放出来似的。

    “大人这是……”陈鹤迎了上来。

    “大人路上生了病。”飞骑解释了一句,紧接着又对陈智道,“我等已经将大人护送至此,望大人万万不要辜负圣上期望!”

    说罢,冲陈鹤拱手,“告辞。”

    陈鹤原想开口令他们留下来休息之后再上路,但那飞骑已经翻身上马,直接掉头离开。

    一队飞骑训练有素,撤离的相当迅速,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陈鹤回过神来,忙道,“快扶陈大人进去。”

    旁边两个衙役连忙跑过来扶住陈智。

    “先生。”崔凝忍不住唤道。

    陈智终于有了点反应,扭头看见崔凝,面上才有了表情,喃喃道,“是你啊,怎么也跑这儿来了……哦,邢州……青河县。”

    “先生这是怎么了?”崔凝问。

    陈智满脸的哀莫大于心死。

    陈鹤道,“陈大人一路劳累,先进去再说吧。”

    崔凝和符远跟着进了县衙。

    待陈智坐定喝了三杯茶之后,才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有了力气捶桌,“天降横祸!天降横祸啊!”

    “发生何事?”崔凝见状更是奇怪,“先生不是在悬山书院吗?”

    “是啊!”提起此事,陈智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青紫的捆绑痕迹,义愤填膺的道,“你们看看,我本来好好的做个教书育人的先生,突然间就告诉我要外放,我不愿意,几个飞骑拿了绳子就将我捆了过来,你说气不气人!一路急行,我一直都是这么被捆着,颠掉了我半条命。”

    符远笑道,“怕是你半途逃跑被捉回来了吧?”

    陈智瞪了他一眼。

    陈智在悬山书院教书,但悬山书院并非官办,他科举之后实际上一直都是出于候补的身份,朝廷自然可以给他安排外放。

    崔凝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好安慰他道,“做官是好事,既来之则安之,先生不要想太多。”

    “我怎么能不想!我藏在窗缝里的钱都没能带上!临轩刚刚对我有点好感!”陈智愤怒道。

    一旁的陈智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他还真是头一遭见到这样式的人,这人真能做好一方父母官?(未完待续)

    陈智哭诉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对陈鹤道,“抱歉,我真是失礼。”

    “人之常情。”陈鹤微微笑道,“陈大人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明日再办交接不迟。”

    这次调动过急,还有一个非查不可的大案子,否则并不需要前任县令亲自留下来办交接。

    陈智半点没有挽留,“多谢体谅,我有点晕乎,这就不送了啊。”

    再好的脾气也会因他的怠慢而生出不满,更何况陈鹤并非一个面团,闻言板起脸,拱手施了一礼,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陈智伸头张望,见人确实走远,才急急问道,“此地究竟发生何事?”

    “一桩陈年悬案。”符远问道,“是任命陈兄做青山县县令?”

    “是陛下。”陈智长长吐出一口气,瘫在胡椅上,“我就知道,兜头硬砸过来的不是金子,肯定是石头。”

    符远早就觉得这件事情不同寻常,“是否有人在陛下面前推荐陈兄?”

    “不管是谁,我都是一头替罪羊,长安哪里去找像我这样合适的人?”陈智摆摆手,“罢了,我要睡会,要死也得养得白白胖胖再死。”

    “陈兄休息吧,我们改日再办接风宴。”符远道。

    陈智累的半死,又哭诉了一场,早就睡的人事不省了。

    崔凝与符远走出县衙,“先生真是不简单,他一早就猜到这里头的问题了,方才是故意在前任县令面前装吧?”

    “是不简单。”符远道。

    回到驿站。

    两人前脚刚进门,就遇见了后脚跟进来的魏潜。

    “五哥不是在休息?”崔凝见魏潜脚上还沾着泥,便猜他是自己出去查案了。

    “嗯,进来再说。”魏潜大步走进屋里。

    符远与崔凝相视一眼。随后跟了进去。

    魏潜将屋里最大的一张书案清空,铺上了一张未裁的纸,两边用镇纸压上,“来说一下案情吧。”

    崔凝与符远点头。

    “我将司家庄查看了好几次,猜测司氏还有人活着,并且还在青山县。”魏潜知道他们一定会询问,便直接解释道。“他在尾随我们。我一上山就发现了,于是故意转圈走回头路。今日去的时候,那边有一点小雨。不可能脚不沾地,于是我果然在祠堂附近发现了一个新鲜的脚印,并不属于同行的任何一个人。”

    魏潜提笔在纸上飞快的绘制了一张图,他画了一角。崔凝便看出正是卷宗里的那一个。

    并没有用太长时间,他便将那张图重绘了一份。而且是放大的,“我查了司氏宗族谱,司氏上下共有二百零九人,加上记录在册的仆婢。共二百四十九人。”

    他说着,圈出了图上标注有尸体的地方,“图上总共只有二百二十一俱尸体。失踪的可不止一两人,可是这件事情。卷宗里只字未提。这位县令行事如此仔细,为何会没有发现?这是一个重大一点。”

    接着,他又道,“我查了司氏的仇家,倒是查到一些,不过嫌疑都不大,他们没有屠戮满门的能力,唯一可疑的就是陈氏。”

    表面上司氏与陈氏并没有什么仇怨,但是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同为易族,两家明里暗里没少较劲。

    “到处都有竞争,这不是灭人满门的动机。”符远道。

    魏潜在旁边写下了近十年来浑天令的姓名,“司言灵之后,下一任还是由司氏之人担任,然而仅半年司家庄便遭人屠戮,这两者之间多半有什么联系。我想,我应该回京一趟。”

    “那这边……”符远皱眉道,“我可以先试着查一查,你尽快返回。”

    魏潜拍拍他的肩膀,又看向崔凝,“你练手的时候到了。”

    崔凝迟疑,“这……这个,头一次就让我用这么大的案子练手?”

    “不是很好吗?陈年旧案,死伤早已经成定局,并不紧迫。”魏潜道。

    崔凝见他黑眸中带着笑意,鼓励的意思非常明显,顿时觉得充满斗志。

    “司家庄有二十多个失踪者,很有可能还活着,去查案的时候要小心。”魏潜提醒道。

    符远问,“你何时出发?”

    魏潜抬头看向外面,天边一片阴沉,“看起来今夜有雨,待雨停之后再做打算吧。”

    “大人,有信!”门外有人道。

    “送进来。”符远道。

    差役送了一个竹筒进来,外面封了一层纸,火漆封口。

    符远直接将信递给了魏潜,“你先看吧。”

    魏潜没有说话,直接拿过来拆开观看,看完一遍递给了符远。

    待三人都看完,魏潜才道,“你们怎么看?”

    “看来你确实有必要回去一趟。”符远道。

    这次长安送来的东西十分齐全,有司言灵案的卷宗抄本,还有这次白幡鸣冤案的详细案情。

    从观星台上跳下来的人确认是司氏嫡女,用一个假的身份混入浑天监两年有余,从她的住所里搜出了许多白布和朱砂,还有一封密函,密函中列出了种种证据,认为现任浑天令便是司氏灭门案的主谋,还牵扯出了陈氏与司氏暗中的仇怨。

    十几年前,陈氏有一子,天性聪敏,对易学颇有天赋,是整个陈家的希望,但是有一日外出游玩,不慎坠崖而亡,因当时有司氏的人在,陈家便一口咬定是司氏见不得陈氏好,扼杀了陈氏的希望。然而,当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人是司氏所杀,县令自然判司氏无罪,而陈氏却认定是司氏所为,一直因此怀恨在心。

    至于司言灵的案子,则是谜团重重。

    真正的卷宗虽然将细节记录的很清楚,司言灵并不像是自杀,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凶手。通往观星台上的门只有两扇,这两扇门全部都是厚厚的铁板,门锁是工匠特制,世上仅有一把钥匙,十分复杂。司言灵死在其中一个甬道之中,两边的大门都是从里面锁死,当时是禁军想办法爬上观星台才看见上面的情况。从上到下,楼梯上染满了司言灵的血,看上去像是被人从观星台上拖到甬道之中,而两扇门的钥匙都在司言灵身上。他用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了一行字:苍天有眼。

    没有人知道,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根本不需要花费功夫去查。他们还是拖了这么久,你此去怕是有些凶险。”符远道。

    “凶险……”魏潜无所谓的一笑,“你照顾好她就行了。”

    崔凝道,“五哥,我随你一起回去吧?”(未完待续)

    ps:抱歉更晚了,最近一直不舒服,起床之后胸闷,心口和左后背疼,不知是不是心脏有点问题,明天去查一下。晚安。

    魏潜沉吟片刻,“随你,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回去之后,你家里未必会赞同你参与此案。”

    崔凝犹豫了,她想回长安就是为了全程跟在他身边学习,若是家里阻止她参与破案,回去的又有什么意义?可是,他回去,这边又没有什么重要线索,她在这里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五哥。”崔凝笑嘻嘻的瞅着他,“帮个忙呗。”

    魏潜一眼看穿她的鬼心眼,果断道,“不行。”

    崔凝道,“你只要装作我还在这里就成了,回去之后,我自己找地方呆着,求你了。”

    魏潜没有表情的看着她,神色坚决。

    “是你把我带过来的,难道把我丢下一个人回去?”崔凝决定耍赖了,反正回去之后再说。

    堪称足智多谋的魏潜,此时此刻明明知道她存着什么心思,却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双方都不愿退让,最终也没商量出个结果。

    次日。

    天色还漆黑一片,一个人影便悄悄摸进了马棚。

    最尽头的那匹黑马看见主人,欢快的踢了踢蹄子。

    那人解开马绳,正准备将马牵出来,便瞧见一个小脑袋冷不丁探出头来,咧嘴笑的露出一排白灿灿的牙,“五哥。”

    瘦小的身影蹿了出来,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袱。

    魏潜叹了口气,“解马吧。”

    崔凝欢喜的解开了一匹枣红色的马,颇为忧虑的道,“可是我不太会骑马。”

    魏潜不理会她的问题,“给长庚留信了吗?”

    “留了!”崔凝得意道,“我说在马棚里堵你。如果天亮他找不着我,就是你同意带我走了,我是不会私自离开的。”

    昏暗的光线中根本看不太清楚人脸,但是魏潜能感觉到崔凝的尾巴快翘上天了,一副“求表扬”的状态。

    “走吧。”他淡淡道。

    崔凝牵着马随他出门。她不太会骑马,但是跟马匹处的还不错,牵马不成问题。

    出了大门。魏潜把所有的包袱都系在枣红马身上。拦腰将她携起来放到黑马马背上,而后翻身上马。

    “五哥力气挺大啊!”崔凝赞叹道。

    那语气,与那日说“五哥你身上好白呀”简直一模一样。魏潜觉得自己耳朵又烫了起来。

    崔凝在马棚里守了大半宿,身上满是寒气,魏潜上马之后,她便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包在了捂好的棉被里。舒坦极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的出了城。

    黑马驮着两个人一样疾驰如风,崔凝刚开始觉得风驰电掣的感觉很良好。但是抵达一个驿站之后,一下马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睛能看见的东西都在颠,颠的她头晕脑胀,摇摇欲坠。

    休息了两个时辰。又换了枣红马上路。

    就这么一路折腾着,崔凝渐渐习惯了,抵达长安之后。到哪儿都是一路小跑,分外嫌弃自己不如马跑的快。

    乐天居里。崔凝盘腿坐在魏潜的书房喝着茶,为接下来去浑天监而雀跃。

    可是欢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才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小厮过来禀报,“郎君,崔家那边来人接崔二娘子了。”

    崔凝僵住半晌,猛的扭头看着魏潜,满脸都是被背叛之后的痛心疾首。

    魏潜慢慢抿了一口茶,才开口道,“邢州是清河崔氏的地盘,你觉得崔大人会不知道你的行踪?”

    “你早就知道。”崔凝躺倒在胡床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总算能体会先生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了。”

    “回家吧。”魏潜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襟便起身准备送她。

    崔凝一摊烂泥似的躺着,一动不动。

    “你要是愿意在这里休息也行。”魏潜没有勉强。

    崔凝一咕噜爬起来抱住他的大腿,“我不走!你想个法子,不然我就抱着你的腿不松手!”

    “你先回家吧,午饭之后回官署述职。”魏潜道。

    崔凝扬起脑袋,挑着眉稍打量他半晌,幽幽问道,“这话一定是有深意的吧?”

    “嗯。”魏潜颌首。

    崔凝立刻蹦跶起来,提起自己的包袱,“这里是我给家里带的土产,我走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一路哼着小曲,走出后园。

    青心青禄远远瞧见她,欢喜的迎上来帮她提包袱。

    回到家里,崔凝先带着礼物去见凌氏,恰赶上崔道郁沐休,一家子坐在一处聊天。

    崔凝给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连青心青禄都没落下。

    凌氏泪眼盈盈的瞧着她,直说“瘦了”“黑了”。

    午饭过后,崔凝便说要去官署述职,家里果然没有人阻拦。

    崔凝作为文书跟到邢州去,就是为了记录,该记的早就记完了,要述职也是魏潜述职,没她多大事儿。所以她赶到官署便直接去找魏潜了。

    实际上,这桩案子在邢州范围之内,一日没有结案,魏潜的任务就不算完成,他这一趟回来只是为了取证。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到案发现场来查看。

    偌大的浑天监中仿佛空无一人,显得十分萧条,而一座座高耸精致的楼阁,都在默默诉说它曾经的拥有过的权势。

    带着他们去观星楼的正是这一任浑天令,而他恰好是出自邢州陈氏,名叫陈长寿,四十岁上下,又矮又瘦,说话做事都特别慢,在观星楼的甬道大门口走到中间的铁门,一共就一百多个阶梯,他足足走了半盏茶的时间。

    崔凝与魏潜也只好跟着慢慢走。

    陈长寿将手里的灯笼挂在一侧的墙上,缓缓道,“到了。”

    光线从甬道的另一头照进来,看不真切清铁门上阳刻的繁复花纹。

    “这座观星台上两扇门的钥匙在司言灵死后被盗了,如今想来,是被司氏盗走。”陈长寿语速缓慢的说着,伸手打开铁门,“案发之后,门就一直未锁。”

    魏潜取下挂在墙上的灯笼,先行进去,“司言灵死在这个甬道里?”

    陈长寿似乎想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这时崔凝早已经穿过铁门打量周围,墙壁是不太平整的石头,像是凿开的山洞,上面还能看见暗褐色的血迹,仿佛已经渗入石中。

    三人走出甬道,来到了观星台上。

    浑天监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但是观星台的高度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大明宫。

    台子整体呈方形,为了确保能够看见整个天空,上面没有任何遮挡。

    魏潜遥望对面的高台,“那边的观星台上为何会有房屋?”

    另外一个台子有一半的地方建了屋舍。

    陈长寿缓缓道,“这面被封,成了司言灵的墓穴,死人之所与活人卦位相连,易生祸。那是为了改风水,后来建的。”

    观星台的构造很简单,就是一个高的石台,两边有甬道通上来,很快就看了个遍。

    三人又回到司言灵死亡的地方。

    “陈大人,司言灵死的时候,你也在浑天监吧?”魏潜问道。

    陈长寿道,“是。”

    魏潜紧接着又问,“字写在何处?”

    陈长寿想了想,指了一个位置,“大约是此处吧,时间太久远,记不清确切的位置了。”

    崔凝听力很好,总觉得这甬道里充满了沙沙的声音,还有各种悉悉索索的声音混杂,令人不寒而栗。

    她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一处声响最大的地方仔细查看,因为灯笼在魏潜手里,她看不太清楚,不妨脚下踢到一块石头,里面有东西倏然窜了出来,吓得她低呼一声。

    魏潜立即拿灯笼照了过来,崔凝看见一群老鼠飞快逃窜,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老鼠。”

    魏潜顿了一下,把灯笼交给崔凝,俯身去查看老鼠窝。

    石洞里传来腐朽的气味,崔凝也蹲下,提着灯笼往里面照。

    魏潜掏出一只羊皮手套戴上,探进去摸索,片刻,拽出几片破布。

    “去找人过来,死在这里的恐怕不止司言灵一个。”魏潜对崔凝道。(未完待续)

    ps:肩颈问题严重,今天去按摩师那儿了,给我放了点血,感觉很轻松。放出来的血都是黑紫色的。没有兑现承诺补上更新,抱歉。不过我还是得睡了。

    “拿上这个,让他们带上工具。”魏潜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她。

    “好!”她把灯笼递给他,接过令牌之后转身飞快离开。

    魏潜顿下继续掏,半晌,又掏出一段带着血肉的骨头,看样子才被放进去不久。

    “陈大人,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魏潜将骨头递到他面前。

    陈长寿被惊的退了两步,若不是魏潜眼疾手快的拉住,他险些就跌了下去。

    “这……这里……”陈长寿扶着墙,身上微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说钥匙被盗那么年,那么这具新鲜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铁门后面的鼠洞里?

    魏潜借着光仔细观察那节骨头,沾血带肉,大约这几个月之内死亡,断口相对比较整齐,应该是被人锯开……

    死者是谁?

    凶手又是谁?

    魏潜暂时还不能判断出死者的身份,但心里已经圈出了凶手的所在范围。

    这个人一定是能够自由出入浑天监,并且在这里有隐蔽的分尸场所,最有嫌疑的人无疑就是眼前这位陈大人,另外还有两位副官,以及浑天监下辖的推算局、测验局、漏刻局各位掌令。

    须臾,崔凝便用魏潜的令牌从监察司调了二十几个人过来。

    “把这里刨开。”魏潜道。

    陈长寿回过神来,连连道,“不可,不可啊!这是掘坟。”

    司天监向来我行我素,除非皇帝下令不许掘,否则谁也拦不住。

    魏潜一声令下,差役撸起袖子就开始刨。

    石壁坚硬无比,铁器击打在上面火星四溅。墙壁却纹丝不动。

    “沿着这处撬。”魏潜道。

    几个人拿着铁棍从老鼠窝开始撬,很快便撬开一个两尺宽的洞口。

    原来这观星台并不是实心石头,石墙之后都是土,可是挖了一尺也没有找到任何碎尸。

    “大人,还挖不挖?”差役问道。

    魏潜对崔凝道,“你在这看着,我去别处看看。”

    “好。”崔凝道。

    铁门密不透风。若这十年间铁门一直紧锁。那老鼠是怎么过来的?翻墙?所以魏潜猜测,若不是钥匙一直都在,那就是这座观星台有密道、密室。

    “先歇一会吧。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崔凝道。

    撬石壁很耗费体力,众人闻言纷纷坐在石台上休息。

    甬道里静悄悄的,崔凝能清楚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静了好一会,崔凝才又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她贴在墙壁上仔细分辨,那声音远远近近都有,听不出具体在哪里。

    辨了一会儿方向,她心头掠过一念。顿时悚然——如果说这些声音分布在这座观星台的各个角落,那岂不是整个楼台的内部都是蛇鼠虫蚁的天下?听着密密麻麻的声音,她一想里面的情形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差役问,“崔大人。要继续挖吗?”

    崔凝怔了一下,头一次有人这么郑重其事的喊她“崔大人”,听上去感觉……还挺妙?

    “不挖了,在这里等着魏大人回来再说。”崔凝料想再这么漫无头绪的挖下去也不一定能够挖出什么来,就凭着已经掏到的那块带血肉的断骨,就有理由全面搜查这座观星楼。

    她看向陈长寿,“陈大人,是否有观星楼的图纸?”

    陈长寿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宗时,浑天监发生过一场火灾,图纸那会子就烧没了,不过工部应该会有。”

    “大人可清楚这座观星楼的构造?内部是否有密室密道?”崔凝问。

    陈长寿摇头,“怎么会有,若真有密室密道,司言灵之死就算不上奇怪了。”

    “说的也是。”崔凝蹲在石阶上支着脑袋歪头看着他,“那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当初建造的时候留下了不为人知的密道?”

    她就从来都不知道自家师门还有密道这回事。

    “这……我就说不准了……”陈长寿道。

    “您莫站着呀,多累得慌,来蹲一会吧?”崔凝笑眯眯的道。

    甬道里所有人都是坐的坐、蹲的蹲,就陈长寿一个人站在楼梯中间,也不敢倚着墙。

    陈长寿犹豫了片刻,撩着官袍蹲在崔凝旁边。

    外面正是秋老虎的时候,甬道里却很凉,风从中穿过,都带着一股阴冷的味道,灯笼摇摇晃晃,光线忽明忽灭。

    四周静的吓人,其他人也都听到了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窸窣声。

    崔凝打破沉寂,继续问陈长寿,“司言灵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司言灵活到现在,应该与陈长寿差不多的年纪,甚至可能还要小几岁,陈长寿一直在浑天监供职,不可能不知道。

    “他啊……长安人都唤他玉灵郎,长得俊俏极了,就像魏大人似的。他很神秘,极少在白天出来,我一共也就见过几次。司言灵天生就特别白,奇特的是连头发都是白的,眼珠也不像一般人那样黑,而是灰棕色,穿着绯色官服,整个人像是雪堆出来、玉雕出来。”

    陈长寿陷入了长长的回忆之中。

    那时,司言灵还未到长安时,满长安便已知道他的名声。

    “玉灵郎”这个称呼始于他任浑天令第一句预言,盛于第二句预言。

    他说出“长安有疫”的时候,还有许多人半信半疑,他便说出了具体的位置,并带人亲自去找。那时候就有许多人见过他,寻常人若是生的这样独特,定然被视为异类,但他不同,他是言无不中的浑天令,他的俊美、神秘、奇特令他一夜之间成为传奇。

    那一次陈长寿并没有亲眼看见那是何等风姿,他印象最深的,是司言灵说第二句预言时候的情形。

    夜半的时候,司言灵令浑天监所有官员登观星台。

    他们赶到时,他就站在这座观星台上,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着了一件素白宽袍,雪白的长发半拢在身后,身前就是苍穹如盖、漫天繁星。

    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司言灵才转回身,修长的眉紧蹙,目中尽是悲痛,说出了他任浑天令以来的第二句预言。

    也许那时候他就算到这场灾难无法避免,所以才一早就身着素衣吧!

    长江决堤,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那场灾难,就在这之后不久,司言灵便一个人静静的死在了观星台的甬道里。

    有人说,司言灵是泄露天机才会遭到报应,而这个“天机”并不是指长江水患,而是指他的第三句预言。

    陈长寿慢慢讲完这段过往的时候,魏潜已经回来了。

    崔凝站起来,道,“我听到到处都是声音,所以便让他们暂时不挖了,万一没挖找,还把司言灵死亡的地方给破坏了呢?”

    十年过去,这里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不过崔凝说声音的事情,他相信她的判断,遂言,“各位先回去吧。”

    差役齐齐应声离开。

    魏潜与陈长寿、崔凝走在最后,他问道,“出去之后,劳请陈大人把这四个月以来的值夜安排给我吧。”

    “好。”陈长寿应道。

    大多数的衙门都有值夜,浑天监这种需要每天夜观星象的地方自然更是如此。

    “平时除了值夜之人,浑天监中还会有什么人会晚上留在这里?”魏潜问。

    “还有生徒。”陈长寿顿了一下,补充道,“她们只许留到子时。”

    浑天监的生徒就居住在浑天监一角的院子里,子时之前关闭,有当值的官员查点人数,但即使也不能保证他们全都乖乖听话。

    魏潜道,“最近浑天监里有缺人吗?”

    陈长寿道,“这要问当值之人。”

    “这把钥匙,暂时就由我保管了。陈大人没有意见吧?”魏潜摊开掌心,手里赫然是两把甬道的钥匙,也不知他是何时拿到手中。

    “魏大人请自便。”陈长寿客气道。

    算起来陈长寿是从五品官员,比魏潜还高一级,但是监察司乃是圣上心腹,浑天监又是圣上最不待见的衙门,两者之间的天差地别,区区一级根本算不得什么。(未完待续)

    ps:昨晚又失眠,到凌晨四点多才睡着,我觉得我要受不了了~~~啥方法都试过,就是睡不着。最近这几个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