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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txt下载

    这些事件捋不顺,肯定是因为其中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

    司氏姐妹和上官卯都是为了《阴阳术》,那陈长寿和姬玉劫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阴阳术》?司言灵被人杀害是否也是因为这个东西?

    可是司言灵不是因为那一匣密函被杀吗?

    崔凝心头一顿,他们寻找的《阴阳术》会不会并不是真正的阴阳术?

    曾经有一次,她和二师兄下山帮大户人家除妖,二师兄便让她配合糊弄,回头还告诉人家已用本派秘术除妖,日后可以放心云云。司言灵手里有那么多密函,可以要挟几十名朝廷命官,如果他让这些人为为自己作弊……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司言灵被害,她就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受害者,也有可能他原本是害人的那个,最终被人报复了呢?

    崔凝打了个冷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司言灵的第二个预言是长江水患,有数万人在那场灾难中丧生。

    灾难是否可以预估?是否可以人为?

    而此时,魏潜也正在查看长江水纹和筑堤记录。江中涨水有季节性,可以说比较有规律,只是每年多多少少的问题,参考大量的记录,再结合当年次的降水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水患发生。

    倘若司言灵真是蒙蔽天下的大骗子,那他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这其中就包括左凛。

    魏潜查了一下午,终于找到司言灵预言水患的那年究竟是何人负责修筑堤坝。

    “王臣焕。”魏潜回忆一下,对这个人没有多少印象。

    他放下手头东西,又跑了一趟吏部调阅王臣焕的记录。并顺带查了一下他的出身和亲友关系。

    此人出身寒微,没有什么背景,能做到江南道一个上县的县令,完全凭的个人本事和手段。不过,在司言灵留下的那份密函中并没有关于此人的把柄。

    倘若不是本来就没有,那极有可能是被人销毁了。

    谁最有可能销毁它?

    不是司言灵就是左凛。左凛保存这个密函许多年,一直没有公诸于众。是不是另有隐情。尚且不能确定。

    刚开始拿到密函,他只是猜测司言灵并非仅仅是偶然得到此物,对左凛只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真正让他开始怀疑,恰恰是因为这次被袭。

    左凛看上去很诚恳,颇有种人到暮年、将死言善的感觉,但凡是太过滴水不漏。反而令人生疑。

    第一次去拜访他,他便已经准备周全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了。魏潜阅历不如他丰富,看不穿他是不是做戏,第二次,他好像又未卜先知一样。知道他生疑,立刻来了一处被人袭击报复。

    魏潜不动声色,把东西上交。名义上是派人过去保护他的安危,其实多半还是为了监视。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做过的事情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魏潜想遍长安城所有官员,找出几个与王臣焕同年科举或同窗之人,其中一个恰好就是李昴。

    李昴与他是同窗,年纪比他小几岁,因此科举并不是一届。

    魏潜立即过去找他询问。

    “王臣焕?”李昴想都不用想,哼道,“此人不显山不露水,看着一般,官途却走的比我顺多了,哈,老天有眼,把他给收了,可见狗屎运不能随便走。怎么,他也掺和司氏案?”

    “只是怀疑。”魏潜迟疑了一下,便将自己关于司言灵的猜测说了。

    李昴原是散漫的靠着椅子,闻言渐渐坐直身子,神色变得阴冷,“若真如此,死的那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

    “上官卯说的那两封信可有找到?”魏潜问。

    李昴道,“找着了,一封受潮,差不多毁了,只剩下那张卜卦辞。我已经找许多人确认过,的确是司言灵的笔迹。”

    “我推测,司言灵只是个傀儡,背后定有操控者。所谓《阴阳术》只不过是暗语,他想洗手不干,写信劝诫,但是信没有寄出去就死了。”魏潜手指轻轻叩着椅子扶手,从头把三个案件顺一遍,“信中称呼对方为‘尔等’,显见并不是一个人,我以为很有可能是指司氏族人。”

    李昴接着道,“司言灵自杀或被杀之后,凶手发现密函不知所踪,遍寻不得,所以就灭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如果按他这种说法,那左凛就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因为密函就在他手中,没有必要多此一举,除非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我去邢州司家庄看过,觉得灭口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泄愤,抑或说报复。”魏潜把司家庄惨案的过程略做了一下复原,发现凶手可能完全有实力一举灭口,可是他们还是故意给了司氏人挣扎的机会,让他们聚到祠堂抵抗,这个过程,凶手完全就是屠戮者,在祠堂抵抗的人身上都有无数伤口,但是致命的只有一个,那个伤口精确无比。

    他们像戏耍猎物一样,在司氏人身上泄愤之后将其杀害,或者是杀害之后又在尸体上泄愤。

    “如果照你这个推测,左凛可能是杀害司氏姐妹的幕后凶手?”李昴反驳他的观点,“我认为这不可能,这些小娘子改名换姓,他又没有通天手眼,怎么知道她们来到了浑天监?除非他在浑天监有眼线,可是他离开官场有些年了,在浑天监安插眼线做什么?你说凌薇不是自杀,这个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她的确是被人谋害之后故意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他会故意把事情闹大?事隔十多年,他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或者司氏姐妹发现了什么?”魏潜仍然觉得左凛有很大嫌疑。

    “他又不能一天到晚看着司氏姐妹,就算她们发现了什么,他又如何知道,我赌不是他。”李昴豪爽的掏出一文钱放在桌子上。

    魏潜垂眸看了一眼,“敢赌多点吗?”

    “一个包子?”李昴试探的问了一句,见他没有回答,又道,“一个包子一个馒头不能再多!”

    “好。”魏潜发现了,这人是苦日子过怕了,抠的要命。

    他们聊了一会,却意外的挺投机。

    魏潜回到监察四处,见崔凝不在,便易君如,“崔佐使去何处了?”

    卢仁剑以一种“你摊上大事了”的表情望着他,坐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易君如理直气壮,他的下属他还不能指派了?于是便实话实说,“我派她去看看左凛……”

    魏潜脸色倏然一变,黑的吓人。他平时表情不多,但是很好说话,任劳任怨,任凭他们悠闲的在监察司里喝茶闲谈,自己累死累活,也绝没有一点脾气,可是最近脾气越发大了!

    “我让她去看看就回来,派了马车一路接送。”易君如嘴上解释,心里却想,这已经是当祖宗供着了,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让干,还想怎样?

    魏潜一言不发,大步流星的出了屋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崔凝那边怀疑起司言灵,但她没有魏潜想的全面,尚未想清楚,马车便已经停在了左府门前。

    她进府之后,先去看望左凛。

    左凛比之前看起来更苍老了几岁,但已经脱离了半昏迷的状态,烧也退了。

    “您精神很好呀。”崔凝笑着道。

    左凛微微笑道,“小崔大人请坐。”

    崔凝坐到床前的凳子上,询问道,“您这两日感觉如何?”

    “劳小崔大人操心,老朽已经好多了。”左凛说罢便转移了话题,“老朽也有两个孙女跟小崔大人差不多年纪,那俩丫头还整日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呢,小崔大人就可以独当一面了,真是不能比。”

    “您可过奖了,哪里就能独挡一面,就是跟着各位大人后头学学东西。”崔凝心里打算问左凛一些事情,自然不会任由他掌控话题,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今日来,一则是看看您伤势可好,二是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左凛爽快道,“小崔大人直管问。”

    崔凝道,“您与司言灵是好友,可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精,只不过他的书画存世极少,因为司家不准。”左凛不无遗憾的道,“如今长安城,号称这个才子那个才子,真应该让他们看看言灵的学问,必将羞煞他们。”

    崔凝奇怪道,“为何不准书画存世?”

    左凛道,“他自幼禁言,禁的不仅仅是话语。连文字亦禁,他平素打发时间的唯一乐趣就是下棋,我们见面多是下棋。”

    他怅然叹息,“那时候常常能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观星台上,一坐到天明。被天命选中的人,注定一生孤独。”

    崔凝颇为赞同的点头,“修道尚且孤独艰苦。何况背负天命呢?”

    她说完也不等左凛接话。又问道,“您是如何与他成为好友?”

    “观星台完工后几年间,我经常会过去查看。碰巧遇上他了。乍一见我还以为是仙人临凡,差点闹了笑话。”回忆起初遇的情形,左凛笑容中带着丝许悲伤。

    观星台是左凛督建的大工程,是他任工部侍郎时最为得意的成就之一。他也会找机会半夜去台上观星,并不是看天象。而是体验自己的成果。

    有一回,左凛偶然碰见一个人,一袭白衣,银发长长垂于身后。待他转回身来,露出俊美却略显苍白的容颜,白眉修长如剑。眼眸含星。那夜的月光太好,清辉如羽披落其身。他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晕,仙气飘渺。

    左凛险些冲他跪拜。

    崔凝看着,觉得这些情绪无懈可击,对他的怀疑略减淡了一些。

    “那时候我真以为自己建造的观星台可以通天了。”左凛自嘲一笑,“不过也因闹了这个笑话,与他相熟起来。”

    崔凝问,“您觉得他真会预言吗?”

    左凛顿了一下,答道,“他的预言不都已经成真了吗?小崔大人为何会怀疑?”

    崔凝方才放下怀疑,现下突然又敏锐的发觉有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连忙装傻笑着糊弄过去,“也不是怀疑,就是觉得挺神奇。”

    “你可知智一大师?这位高僧亦是预知先机,这世上,不乏此等奇事。”左凛言辞之间,倒像是司言灵的拥趸者。

    “说的也是。”刚刚左凛那一点微微的变化令崔凝几乎确定左凛知道内情,但不确定他在其中是怎样的角色,她很清楚自己那点道行还不够人家看的,便知难而退,“您说了这么会话也累了吧?我就不多打扰了,您好生休息,待您痊愈之后,我再来叨扰。”

    “也好。”左凛道,“恕老夫不能起身相送。”

    “没关系没关系,您休息。”崔凝说着就要走。

    左凛却道,“旌,你送送小崔大人。”

    旌是左府管家的名字,他原是没名没姓的孤儿,打小就伺候左凛,后来左凛给了他姓名。

    左凛暗暗给左旌递了个眼色。

    左旌上前道,“小崔大人请。”

    崔凝摆出一副官架子,“你在家里伺候左大人吧,官署有专门的人接送我,不必劳烦了。”

    左凛飞快的看了左凛一眼,退而求其次,“我送你到大门吧。”

    左凛笑道,“小崔大人若是再拒绝,可就见外了。”

    崔凝起了戒备心,他们越是如此坚持,她越觉得不妥。

    “本来就是外人,见外很正常。”崔凝知道陛下暗中派高手暗中守在院子周围,可是左旌若是送他出去,与她的距离不到三尺吧?多近啊,这院子里肯定有许多监视的死角,万一他们要是铤而走险把她给杀了怎么办?

    崔凝身上扛着师门重责,哪能随便就死?她可是很惜命的!这回就算自己猜错,不过是得罪个人罢了,有清河崔氏这条大腿,就算得罪了满长安的人也不是多大事儿。

    然而,她越是这样防备,左凛便越觉得她发现了什么。

    崔凝正大步小步的往外疾走,忽听身后有细微声音,尚未来得及反应,一只手便捂到她嘴上。

    一股刺鼻的香气直冲脑门,眨眼之间她的意识就变得有些模糊,但是她还有习武者的本能,脑子尚未思考,一记撩阴腿甩出去了。

    左旌打算把她弄成意外身亡的样子,没有直接用暴力的方法杀人,正打算把她扛起来,没想这小娘子中了百花散还油滑的跟泥鳅一样,一扭身,便给了他一记重创。

    因离得太近,他虽躲避了,却还是被扫到,男子那处受多一点重力便疼痛不堪,更何况崔凝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被余力踢中也是不得了。

    崔凝已经有点视物模糊,感觉到自己好像得手了,便拔腿往外跑。

    左旌顾不得疼痛,一个飞身上去把人扑倒。

    越是危急时刻,崔凝的头脑便越清楚,如果左旌直接把她杀死在屋里,那还不如放自己活着出去,至少他们还有机会狡辩。

    “来……”

    崔凝刚喊了一个字,下巴便被抓住。

    左旌一翻手捏住她的下颚,崔凝一惊,猛地抬头,张嘴便狠狠咬住左旌的脖子,直将一块肉撕扯下来。

    热热的血喷了她一脸。

    眼前一片血红,激发了她掩藏在心底的仇恨,这股仇恨化作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让在药力作用下仍旧爆发出惊人的力道。

    左旌和左凛也都惊讶至极,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一个柔弱的小娘子不费吹灰之力,就算她比一般人聪明点,也逃不过今日一死,没想到竟是碰到刺头了,这个看起来瘦巴巴的小女孩,在中了百花散之后力道仍不输一般男子。

    只不过,左旌是武功高手,哪能被她制住?

    厮打之间,崔凝背后都压在地上,左旌不好下手将她打晕,只能一只手卡住她下颌,一手弹入衣兜里掏出毒药,拉扯崔凝的下颚,要往她嘴里倒。

    “放她走。”左凛忽然道。

    可是已经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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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与陌生人共枕,与狼同眠?这到底是闹哪样!

    嘘,他有秘密……

    书号:3504352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屋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崔凝躺在地上,视线模糊,却还是看见一条大长腿从眼前掠了过去,一脚将左旌踹飞出去。

    紧接着崔凝被人拉了起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朵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见如擂鼓一般急速的心跳声。

    “五哥。”崔凝嗅着清爽的味儿就认出了他。

    暗卫跟着全都冲进来,但是只有左旌在屋里,左凛早已消失无踪。

    左凛曾是工部侍郎,擅长修筑,一个巨大的观星台都不在话下,自家宅子里修几条密道还不是信手拈来?

    魏潜看了一圈,命一名暗卫道,“去床榻那边找密道入口。”

    左凛跑的这么快,那密道肯定就在床榻附近。

    魏潜现在没心情去抓人,抱着崔凝快步离开左府,去太医院是来不及了,他便带着她去了附近熟识的医馆。

    城中策马,凉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崔凝嗅着清淡温热的气息安心睡了过去。

    这一睡却把魏潜吓得不轻,抓着缰绳的手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到了医馆门前,马都没有停稳,便直接抱着她跃下来冲入馆内。

    “胡医!”魏潜不顾一群排队的人,直接抓了坐堂医者到内室。

    魏潜曾经办过一个案子,是病人家属用药害死病人,却推在医者身上,想讹一笔钱,因那医者年轻,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医术不精害死人,只有魏潜站出来帮他洗清冤屈。

    那医者便是这家医馆的坐堂,名叫胡惟善。

    胡惟善瞧见崔凝满脸是血,也是一惊。连忙静心把脉。

    待确定脉象并无大碍,他又仔细检查她身上的血迹,“恩公放心,这不是小娘子身上的血,小娘子只是中了迷药,若想她醒过来,只需一盆冰水即可。不过最好是让她睡一两个时辰。直接用水激醒对身体不好。”

    魏潜悬着的心才落实,略松了一口气,才发觉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

    胡惟善见过魏潜的次数不多。但在他印象里,魏潜年纪轻轻便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淡定,现在瞧他,两鬓的黑发却都已经被汗水浸的湿漉漉。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一直滑到下颚,可见先前急的不轻。

    “劳烦先帮我准备一盆清水吧。”魏潜声音有些沙哑。

    胡惟善令药童过去打水。“我先去堂中,恩公有事再唤我。”

    魏潜起身拱手道,“我随你去一趟吧。”

    胡惟善不解,但没有拒绝。“好。”

    魏潜把胡惟善送到前堂,拱手对排队等候的病人施礼,“抱歉。方才在下一时情急,强掳了胡医。耽误各位诊病,今日诊金都由在下出,还请各位见谅。”

    排队抓药的也都不是急症,大家得了好处,又见魏潜如此相貌堂堂彬彬有礼,顿时没了怨气,还纷纷出言安慰他。

    魏潜回到内室,清水已经打好放在盆架上。

    他拧了帕子,帮崔凝细细把脸上的血擦拭干净,目光平静而柔和。

    魏潜守着她坐了一会,便令医馆的小厮拿了崔凝身上的信物去国子监寻崔况。

    不多时,崔况便策马赶到,一间魏潜便问,“我二姐怎么了?”

    “没有大碍,只是中了迷药。”魏潜既然有心想让崔况帮忙瞒着家里,也就不说那些虚话,直接实言相告,他很清楚崔况并不是那种好糊弄的孩子。

    “放心吧,我会处理,你有事就忙去吧。”崔况道。

    魏潜冲他拱手施礼,而后转身离开。

    崔况愿意瞒着,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他知道崔凝愿意在外头做事,若是此事往家里一说,父母定然会阻止她继续留在监察司。

    崔况问清楚崔凝的情况,守着她坐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让医馆小厮去雇了一辆马车回来,也不让旁人插手,亲自把她背上车。

    崔凝这一觉睡得沉,待到天色快黑的时候还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崔况这才令人取了冰来,包了一包放在她额头上。

    寒气渗入,崔凝很快有了意识,抬手把脑袋上的冰袋拿掉。

    “醒了就快睁眼,不然一会瞒不过去了。”崔况抬手拍拍她。

    “我这在哪儿?”崔凝半晌没缓过神来。

    崔况黑着脸道,“我都不稀罕说你,快点起来!”

    他说着把冰袋捡起来,叮嘱她道,“你要是不想让母亲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呢,就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做,待会母亲来看我,你就说我今日在学里不舒服,你恰巧遇上,就把我送回家来了。”

    崔凝想起之前的事情,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忙问道,“那说你什么病?”

    “暑热。”崔况把外衫一脱,躺倒床上,捡了冰袋放在手边,随时准备放脑门上。

    崔凝记起自己身上可能有血迹,想换身衣服,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衣服被换过了,问道,“你给我换的衣服?”

    “是青禄。”崔况翘着脚,指了指水果盘中切好的梨子。

    崔凝用竹签插了一块送到他嘴边,“你不是挺聪明吗?这都快过冬了,闹什么暑热啊!还有,万一青禄乱说怎么办?”

    崔况嚼着梨子,含糊道,“见识短浅,暑热积毒未必会当时发作,还有那青禄,比你更好糊弄,她不敢乱说。别问东问西,眼瞅着母亲要来了。”

    说完又指了那枣糕。

    崔凝无奈,只好取了一块送到他嘴边,“我真得劝劝裴九娘,不能嫁给你这样的,吃东西还得人一口一口喂!”

    “我现在是病人。”崔况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恩将仇报,看我不揭穿你老底。”

    崔凝把一大块枣糕全都塞进他嘴里,“吃你的枣糕吧!”

    “夫人。”门口小厮的声音传进来。

    崔凝忙将冰袋放在崔况脑门上,突如其来的冰冷把他冻得一哆嗦,差点被枣糕噎住。

    凌氏急步进来,满面焦急道,“况儿怎么样了?”

    崔况满嘴糕点,说不出话,崔凝只能道,“母亲放心吧,小弟没事,医者说是有点暑热积毒,幸好不严重,发出了就好了。”

    崔凝一面说,一面心虚的目光四处乱飘,她怕被凌氏发觉,只能转脸看着崔况。

    凌氏好不容易生了这么宝贝疙瘩,还处处为她争脸,他这一病,自然万分心疼,一时间都乱了方寸。

    崔况偷偷咽下嘴里的东西,开口安慰道,“母亲莫忧心,本就是小事,医者说若是一直不发出来才严重呢。您可不能太过担忧,否则便是儿子不孝了。”

    “我哪儿能不担忧,我已经去请医者了,再看一遍我才能放心。”凌氏絮叨,“你不舒服才回家来,怎么不快点令人告诉我?”

    接着她又数落崔凝,“你也是,帮他瞒着!万一有个好歹呢!”

    崔凝紧张的握紧拳头,崔况仍旧悠然躺着,抽空还把冰袋拿了下来,“冰的脑袋疼,缓缓再说。”

    凌氏哪有不依的。

    崔凝又说好话哄着,凌氏渐渐平静了些。

    须臾,医者便拎着箱子赶过来,冲凌氏施礼,“卢医下午被接到城外庄子上看诊了,他家药童托在下代为看诊,在下是卢医的朋友,姓彭,在朱雀街开医馆的。”

    泛泛之辈绝不可能在朱雀街开医馆,凌氏一听,便立刻道,“劳烦彭医给我儿瞧瞧。”

    彭医放下箱子,认真给崔况试了试脉,片刻之后,起身道,“令郎体内淤了暑热,幸而并不严重,发一发便没事了,我开一剂药,服下便可大好。”

    崔凝心下奇怪,难不成崔况事先还找了个医者串通?

    “多谢彭医!”凌氏总算放下心来,令人取了诊金交给彭医,还亲自把他送出去。

    “你认识彭医?”崔凝才不信什么卢医外出问诊的鬼话。

    卢医一直是崔家在长安常用的医者,与崔玄碧、崔道郁都相熟,请他过来直接就穿帮了。

    “忘年之交。”崔况眨了一下眼睛,继续装柔弱。

    崔凝没想到,平素像个老叟一样的崔况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不禁笑起来,压低声音道,“多谢小弟!”

    “咳!”崔况也小声道,“你兄弟病了,你笑的这么开心真的好吗?”

    崔凝忙敛了笑,转而问道,“今天是五哥送我回来的吧?放心,母亲回来我能听见脚步。”

    “也差不多吧,是他把你交给我。”崔况道。

    崔凝紧张道,“五哥可有受伤?”

    “伤了,浑身都血,现在还躺着没醒呢。”崔况忧心忡忡。

    崔凝骤然如坠冰窖,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

    崔况见状,知道玩笑开过了,连忙道,“我同你说笑的,他好好的呢,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你安慰我的吧?”崔凝颤声问。

    “胡扯,从小到大,我安慰过你吗?”崔况哼道。

    崔凝这才相信,怒道,“你个混球!要不是看你帮我的份上,非揍你一顿不行!”

    外面凌氏的脚步声响起,崔凝忙道,“母亲来了。”

    崔况讥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只得恨恨瞪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熬过今晚。

    次日崔凝一早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官府,亲眼看见魏潜毫发无损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未完待续)

    ps:大家端午快乐!!!!

    “怎么不在家里休息?”魏潜打量她两眼,见气色还是如平常一样,心下安稳不少。

    崔凝被崔况唬了一下,哪里能待得住,“我担心你。”

    屋里的人都出去办事了,安静极了,柔和的晨光从门窗照进来,衬得她眉眼柔和静好。

    魏潜瞧着,眼底便染上了丝许笑意,“我没事。”

    他对她如此直白的言辞已经有了免疫。

    崔凝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得意道,“我这是立了大功呢,抓到左凛了吗?”

    “鲁莽。”魏潜收了笑意,肃着脸评价道。

    崔凝不以为意,“就算鲁莽吧,让老狐狸现原形也值当。”

    魏潜皱眉,“你知不知道倘若我再晚那么一时半刻,毒药就喂到你嘴里了?!”

    崔凝见他是真的动了火气,连忙道,“我是说笑的,我可怕死了呢,谁能想到左凛那个老王八竟然真是凶手?我只不过随口问了两句,他就眼急要杀人灭口,我原想着,如果他是凶手,肯定是老谋深算的那种,肯定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魏潜脸色稍霁,“定是你做了什么让他误以为你已经得知真相。”

    “嘿嘿。”崔凝也想过自己当时做过的事,颇不好意思的道,“我太贪生怕死,他非要那个管家送我,我就觉得他要杀人灭口,说话不太冷静。”

    左旌武功超群,说是一把能拧断个小娘子的脖子也不夸张,只是崔凝实在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左旌被抓住了,不过现在还没有左凛消息。”魏潜道。

    那天护卫依着魏潜的提示到床榻附近找机关,那机关颇为隐蔽。耗费了好一会功夫,待从密道里追过去之时,左凛早就跑的不见影子了。

    崔凝瞠目,“二十多个武功高手,没追的上一个身负重伤的七旬老叟,说出去都没人信!”

    魏潜不可置否的一笑,没有答话。

    左府下面密道交错纵横。迷宫一样。也不能全怪那些护卫不济。

    “走吧。”魏潜起身道。

    崔凝没有问,直接跟着他走。

    两人再次来到监察司的牢狱,这一次并不是见上官卯。而是去了走道尽头的一间囚室。

    狱卒将厚重的大门打开,崔凝伸长脖子往里面瞧了瞧。

    里面只有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一束阳光落进来,反倒衬得四周愈发黑暗。崔凝略适应了一下。看清里面的人之后,诧然睁大眼睛。

    原来里面关的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也不是崔凝预料中的姬玉劫,而是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孩子。那孩子穿着一身玄色宽大衣袍,小脸雪白,眉发皆是白色。他神色淡淡的坐在墙角的胡凳上。盯着地面上光斑瞧。在他旁边,锁链困着一个年轻人,崔凝看一眼便记起来。就是那天在酒楼巷口遇到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他是个姬玉劫私下会面的人?!崔凝心里一下子涌出了无数疑问。

    “阿元。不要再看了,当心眼睛受不住。”年轻男子轻声道。

    被称作“阿元”的孩童听见开门的声音,转眼看过来,双目中泛着淡淡的红。

    魏潜看了阿元一眼,对崔凝道,“你带他出去走走。”

    “不,不能出去!”年轻男子紧张的坐直身子,“不能带他见阳光!”

    “放心吧,就在走道里转转。”崔凝道。

    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下,对阿元点头。

    阿元乖乖起身跟着崔凝出去。

    走道两旁点着火把,没有一丝阳光,显得有些幽暗阴冷,但阿元似乎很适应这样的环境。

    崔凝带着他找了地方坐下,令人上了茶水点心。

    阿元沉默着拈了一块默默吃着。

    监察司的点心并不好吃,但他慢慢的竟是吃了三四块。

    崔凝见他表现的十分淡然,便开口问道,“你有十岁吗?”

    阿元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十三了。”

    “啊,你竟然比我还大!你几月生?”崔凝是真的吃惊,这孩子看上去显得很小,她说十岁都是往大里猜的。

    “三月。”阿元道。

    “那只比我大了月份。”崔凝不可思议的叹道。

    许是崔凝的表现太随意,阿元的神情也渐渐放松,并显得有些愉悦。

    阿元五官很立体,长长的白色睫毛像羽扇一般,及腰的发直接披散在背后,漂亮的不像真人。崔凝暗暗观察他很久,见他不在那么紧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快要比我表哥还好看了。”

    阿元是那种奇异美。

    崔凝见他先是僵了一下,而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表情怔忡,丝毫不知道手上的糕点渣滓沾在了脸上。

    崔凝笑着掏出帕子帮他擦拭掉,又问,“你叫阿元?姓什么呢?”

    “陈。”他脸上泛起了淡淡的血色,便如那银装素裹的雪天里开出了一片桃花。

    崔凝怔住。

    须臾才道,“姓陈?那陈长寿是你父亲?”

    陈元摇头,“他是我三叔。”

    崔凝想了想,又问,“那姬玉劫是你什么人?”

    “姬玉劫?”陈元摇头,“不认识。”

    崔凝看他一脸的迷茫,行为举止都像个天真无邪的稚儿,心觉得简直和崔况是南辕北辙,遂说话不由得带了几分哄孩子的语气,“你可曾去学里读书?”

    陈元不解道,“何谓族学?”

    “就是很多同龄人聚在一起念书的地方,你没有去过?”崔凝都快要怀疑这孩子是天外飞仙了,“那你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

    “看书,演算。”陈元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只做这两样事情。

    “那总得有人教你识字吧?”崔凝道。

    陈元道,“我五叔教的,就是屋里那个。”

    “哈?那是你五叔?你五叔和你三叔长得真是一点都不像。”崔凝惊奇道。

    陈长寿像个干巴巴的老叟,平时行事畏缩,毫无气质可言,屋里头那位虽说长得并不是多么俊美,但算得上器宇轩昂,两个人不仅不像兄弟,看起来甚至像是没有血缘关系。

    “对了,你都演算什么?”崔凝问。

    陈元答道,“六十四卦问泰否。”

    这正是陈长寿擅长的事情,据说他算卦堪称“铁口”,从无遗漏出错。(未完待续)

    崔凝心中疑窦丛生,这白发是会传给子嗣的吧?为什么司言灵的白发会出现在陈家?

    她不禁又看了一眼陈元,白发白眉毛白睫,是很罕见的模样,陈家出了这样一个人,绝非是巧合,“你父亲或母亲也是白发吗?”

    陈元摇头,看向碟子里的糕点。

    崔凝伸手推到他面前,“你喜欢吃?这里的点心不好吃,我家里做的才好吃呢,明日带给你。”

    陈元微微笑起来,腼腆的像个小姑娘,崔凝越发觉得他像五六岁的孩子,“你害怕吗?”

    “不怕。”陈元吃着糕点,腮帮鼓鼓的,像一只小松鼠,话音有些含糊,“为什么要害怕?”

    他平时白天也都呆在这样幽暗的地方,最多点两盏灯,只有晚上才会偶尔出来在院子里走走,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早已经习惯了。

    “你能不能帮我卜一卦?”崔凝又殷勤的拿了一块糕点给他。

    离得这样近,崔凝看见他的眼眸也不似寻常人那样漆黑,而是灰色,水盈盈的样子,像是结了冰霜的幽潭。

    陈元接过糕点,犹豫了一会儿,“你要问什么?”

    崔凝道,“我要找一样东西,何事才能找到?可能算出线索?”

    “你身带血光,这样东西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陈元把糕点放回盘子里,“非找不可吗?”

    崔凝原本只是想与他套近乎,随口一问,并没有抱任何希望,没想到他连算都没算便说出来这样的话,当下震惊不已。“你不是算卦吗?还会看面相?”

    “嗯。”糕点很甜,陈元有些腻了,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说的只是吃饭喝水这样的事情一般。

    崔凝心里升起一丝希望,“非找不可。”

    桌上水是凉的,非但没有把甜腻压下去,反而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抿抿嘴。忍着难受问她,“那你的生辰八字是?”

    崔凝哪儿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啊!她想了一下,就把如今的生辰报给了陈元。

    陈元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长长的羽睫垂下,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

    静默半晌,陈元抬眼看她,浅色的眼眸中有迷茫困惑。

    崔凝以为是自己八字给的不对。所以算不出什么,便笑笑道。“若是不好算便罢了。”

    “照着这个生辰,总算不出活路,你是不是时辰没记准?”陈元问道。

    崔凝更加惊讶,“你意思是说。如果我生辰是这个时候就不能活下去?”

    陈元迷茫道,“不是呀,倘若是这个生辰。女子则活不过十二,若是男子。不仅活不过周岁,还会连累母亲。你方才说与我只差月份,如今已近年底,你马上要十三了。按说……”

    这会儿她应该早就死了。

    崔凝心想,原来的崔凝确实是没活过十二啊!可见陈元算卦还是很准的,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生辰。

    “不过你面相不好,不仅会给夫家带来灾厄,自身亦会飘零,日后得找个八字镇得住的才行。”陈元很喜欢崔凝的和气,因此不由多说了几句。相貌生的过于美丽,眼梢有天生的桃花,是祸主的狐媚之相,好在她眉宇之间疏阔,目光平和清静,压住了这些不足。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崔凝没有担心自己,反而心下奇怪,方才看着还是个稚童的样子呢,这会儿说起卦来,老气横秋的模样和崔况十足的相像。

    “你经常给人看相?”崔凝问他。

    陈元抿起嘴,没有答话。

    “你不说话,是没有看过,还是看过,却有人不让你说出来?”崔凝更相信是后者,因为陈元看上去相当娴熟,不像是从来不曾给人算过卦,而且他说自己平时没事就是看书、推演,应该是不仅帮人算过,还经常算!

    那为什么不能说?

    除了这个问题之外,他之前是问什么说什么。

    “是因为你三叔?”崔凝试探道。

    陈元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她,“你也会卜算吗?”

    她不会卜算,但是会根据很多事情做出推测。有才华的人,通常都有傲骨或傲气,陈长寿那样一个人,根本就不像是精通推演算卦的,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分明身为浑天令,却一点掌管一局的底气都没有,加之算算他做上浑天令的时间,她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陈长寿只是个傀儡!

    精通卜卦另有其人,至于为什么陈家要找个傀儡,崔凝看看陈元的白发,觉得一切都有了答案。

    陈元这个样子,一站出来,所有人都会看出他和司言灵有关,陈家这是在隐瞒司氏灭族案!

    他们即使不是灭司氏满门的真凶,也一定知道些什么!司氏不是失踪了二十多口人吗,还大都是司言灵那一支的女眷,陈家肯定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崔凝一直在跟司氏灭门案,从来没有听说过,司氏与陈氏两族有什么姻亲关系。那么陈元的存在,就是陈氏参与灭门的证据。

    陈元见她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你在想什么?”

    “没事。”崔凝有了这个猜测,就开始询问他其他问题,“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陈元垂首,黯然道,“我很少见她,听说几年前过世了。”

    虽然很少见面,但他还记得母亲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对他特别好,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学好看相算卦,没有预料到母亲的灾厄。

    “对不起。”崔凝觉得自己触动了旁人的伤心事,颇为不安,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每每想到的时候还有些伤感呢。

    陈元摇头,情绪仍旧很低落,“在我很小的时候,五叔就带我来长安了,我一直跟着他。”

    五叔对他十分严格,严格到有些残酷,尽管在生活起居上从未短缺他什么,但他总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没有玩伴,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陪他说话,在他看来,还不如呆在这里来的快活。

    “不管现在怎样不如意,只要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崔凝笑着安慰他道。

    魏潜出来的时候就正看听见崔凝说这句话。

    她在灯火下笑着的模样,眉眼之间透出的坚韧,莫名的令人心酸。

    她,对自己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吗?

    魏潜背在身后交握的手握紧了几分。

    “五哥!”崔凝唤他,眼睛弯弯如新月似的。(未完待续)

    ps:登陆半天,才登上来。

    魏潜看她像只燕子般的向自己奔过来,嘴角不由扬起。

    陈元是背对这边,见崔凝跑过去也跟着转回头。

    “做了官也不持重。”魏潜说教。

    崔凝见他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心知他嘴上虽这样说,却并非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于是也就笑嘻嘻的道,“知道啦,下次注意。”

    这样自然亲昵的相处,陈元很羡慕。

    魏潜看了他一眼,“你是想住外面,还是和你五叔在一起?”

    “可以住外面?”陈元惊喜,但转眼又有些忐忑,“五叔同意吗?”

    “这里我说了算。”魏潜淡淡道。

    陈元顿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不住的点头,“要去要去。”

    崔凝笑道,“那太好了,正好带你去吃小点心。”

    陈元乍然一笑,宛如阳光洒在满树的冰凌之上,美丽耀眼,不可方物。

    “去拿把伞来。”魏潜吩咐狱卒。

    狱卒领命下去,不多时便翻找出一把伞来,依着魏潜的命令放在陈元面前的桌上。

    “出去自己撑起来。”魏潜道。

    尽管他面无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的样子,但陈元感觉他很好,抱着伞站起来,笑的天真无邪。

    崔凝上前把伞拿过来,热心道,“我看你弱不禁风的,我来帮你撑吧。”

    魏潜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想,弱到连一把伞都撑不起来了吗?目光如炬若他,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八成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罢了!

    想着,他已经大步走到前面。

    陈元隐隐觉得魏潜不高兴。但想不通哪里惹了他,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很快抛之脑后,欢欢喜喜的跟着崔凝往外走。

    “不担心你五叔吗?”崔凝见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一句,觉得有些奇怪。

    魏潜心里冷哼,连脑子都不会动了!

    “我算过,他寿命不短。”陈元笃定道。

    崔凝一拍脑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看我,都忘记你能掐会算了。”

    她看惯了师兄们装神弄鬼,一直都不怎么相信这种事。但自身的经历又否定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弄得她自己有些混乱。

    出了大门,崔凝便将伞撑了起来,陈元眯着眼睛凑在她身边。

    阳光已经不如之前温和。显得有些刺眼,陈元眼睛一刺。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崔凝见状,道,“你是不是不能见眼光,不如把眼睛闭起来吧。我牵着你走。”

    陈元闻言,乖乖把眼睛闭上。

    崔凝正要拉起他的手,魏潜却先一步抓了他的肩膀。“跟我走。”

    说着接过了伞,领着陈元走在前面。

    崔凝觉得他有怒气似的。讪讪跟在后面,抬眼看见两人的背影,不禁扑哧一笑,心想幸亏五哥穿着官服,若是照他平日里的穿法,这会儿她可就大白天看见黑白无常了。

    魏潜回头瞪了她一眼。

    崔凝忙收敛,装着老成持重的样子。

    魏潜把陈元带到了茶室里,让他自己玩一会儿,想去哪儿都行,但不能出官衙,也必须让差役跟着。

    尽管如此,陈元还是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住的点头。

    崔凝瞧着他眼里还是红红的,便道,“待我回去帮你准备黑纱,覆在眼上就不会觉得眼光刺眼了。”

    陈元感激道,“谢谢。”

    “你跟我来。”魏潜看了崔凝一眼,转身出去。

    崔凝冲陈元笑笑,跟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崔凝问道,“五哥,他五叔都招了吗?”

    魏潜压根就不是想说这件事情,拧眉看着她,“你几岁了?”

    “啊?”崔凝愣了愣,见他情绪不好,心里一紧,磕磕巴巴的道,“快、快十三了。”

    时下男女之间倒也没有什么大防,女子与男子一块饮酒纵马也不算个事儿,但像崔凝这样没有男女之分还是有些不妥。

    “就没有人告诉你男女有别?”魏潜坐到石凳上。

    崔凝不敢坐,揪着衣袖耷着脑袋,乖乖的答话,“说了……”

    说是说了,但都是一带而过,因为这是件人人都知晓的事情,崔凝总是被关禁闭,也接触不到几个男子,谁也不会整天拿着这件事情耳提面命,于是到了与人接触的时候,崔凝就不大记得此事,仍和以前在山上一样。

    “说了怎么不记得?”魏潜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崔凝顿时觉得事情好像很严重,急忙表示,“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其实她心里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这样,也想不通男女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纯粹只是不想让魏潜生气。

    魏潜见她这样,心下无奈,指着对面的凳子道,“坐下。”

    崔凝闻言就忙不迭的坐了上去。

    “你日后在外行走,不准随便触碰男人,管好自己的手。”魏潜说着,心下自嘲,自己这是操的哪门子心,丫头心里更在乎符远,郎有意,妾有情,怕是没自己什么事。

    他说的比那些教导侍女都直白,崔凝听懂了,连连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

    魏潜听着,心放下一半。

    崔凝见他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就大着胆子问,“为什么呢?”

    碰一下有什么关系?也没见谁少块肉。

    魏潜语塞,这不是常识吗,需要什么解释?他也不好太深入的告诉她,“你记住就行了,这是规矩。”

    崔凝不禁腹诽,你们山下规矩真多。

    也不怪崔凝这么想,她以前自由自在,师门的规矩多是要求守得住“道心”,却不似崔氏规矩这么繁杂详细,她自从来到这里,听了祖母的话后就觉得学规矩是件很要紧的事情,可是她一直在学规矩,但是每每发现规矩总是不停的冒出来。

    崔凝很苦恼。

    她并不明白,自己与正常生活在这世上的女子不一样,想要融入进来,需要许许多多细节的改变,而这些改变,必须要接触正常的交际圈子,吃几回亏,摔几次跤,她就会慢慢知道应该怎样做。可她不是被关禁闭,就是来到官署,加起来统共也没有和同龄的女孩子处过多长时间。

    魏潜沉吟道,“你在悬山书院的那几个朋友,有空可以在一块多处处。”

    崔凝一直忙着跟案子,她们也需要上学,她接到几次帖子,因着时间凑不上就都回绝了。崔凝其实心里很珍惜这几个朋友,只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二师兄舍命把她送到这里来,她不能把时间都花到这上面。

    “劳逸结合,脑子才会更清楚。”魏潜见她纠结,有些不忍心,遂安慰道,“有句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若是不交朋友,在这世上势单力薄,想办什么事情都不容易。”

    崔凝对他的话一直是坚信不疑,况且她想起来二师兄也说过同样的话。

    魏潜见她小脸上的表情如拨云见日般晴朗起来,不禁微微笑着把这个话题放了过去,“说说你从陈元那里都问出了什么。”(未完待续)

    陈元十几年都生活在一间屋里,人生之于他来说,最大的精彩不过是一晚漫天的星斗,镜花水月又有什么关系?

    “你之前住在哪里?”崔凝此刻早将之前小小的愤怒抛之脑后,语气不由自主的透出关怀。

    陈元答心情很好,答的也详细,“在西市一家赌坊的地下,前些日子五叔突然决定带我去扬州,只是还未出城我就生了一场病,我们只好临时找个了落脚的地方。”

    “是河西赌坊?”崔凝问。

    陈元嗯了一声。

    这就对上了!陈长寿与魏大联系,多半是为了从陈元那里取得消息。

    崔凝问道,“魏大与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五叔的仆从。”陈元把玩着手里的鸭蛋,看见自己白皙如雪的指头上染了污泥,觉得很好玩似的,用指尖搓了搓。

    “你为帮会的人算过命?”崔凝认为,魏大虽然有点名头,但也只不过是个混混,凭他一个人的实力绝对镇不住那些帮派。

    “可能吧,五叔要我算卦看相,极少说那些人的身份。”陈元把手伸出去给崔凝看。

    崔凝正要说他弄得满手都是泥,却发现他用泥在掌心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鸭子,“你还有这等本事!”

    陈元腼腆的笑了笑,掏了帕子擦拭干净。

    崔凝再见他这样的神态,也不敢把他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咦?”崔凝余光瞧见似乎有船过来,转眼看去,正见一个差役拎着食盒站在船头。

    小船靠岸,那差役拎着食盒走到庭外,拱手道。“崔佐使,魏大人差小的送了晚饭。”

    崔凝眼里染上笑意,“有劳了,快进来吧。”

    差役把食盒搁在几上,将里面的菜一样样端出来。

    只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但一看菜色就不是官衙厨房里能炒出来的。

    “您用完膳之后,盘盘碗碗的放着就行。小的会过来收拾。”差役道。

    崔凝道了声。“多谢。”

    差役拱手施礼,便将食盒放在边上,径自离开了。

    崔凝递了筷箸给陈元。“吃饭吧。”

    陈元吃了一肚子的点心,现在半点不饿,但还是接了筷箸跟着凑个热闹。只是瞧着崔凝吃的香,不觉间胃口好了很多。竟也吃了多半碗饭。

    吃饱喝足,两人仰在美人靠上消食。

    倒仰着头看天边彤彤霞光。风里带着淡淡的水草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陈元问。

    崔凝这才想起来,认识一整天了,竟然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遂坐直身子。“我姓崔,叫崔凝。”

    陈元也坐直,淡粉的嘴唇微微一抿。冲她笑道,“崔娘子。我是陈元,你若不嫌弃,便唤我阿元吧。”

    顿了一下,他身子微微前倾,小声道,“我说的对不对?话本上都是这样说。”

    崔凝哈哈一笑,爽快道,“对对,阿元,你唤我阿凝就好。”

    陈元松了口气。

    崔凝望着他精致的脸,银白的头发,不禁想起另外一个人,“你知道司言灵吗?”

    “知道,我那里有许多他的手稿。”陈元疑遗憾道,“只是无缘见到他。”

    崔凝听他的语气,似乎不知道司言灵早已经过世,心道,八成陈元也只是陈氏的一个工具罢了。

    她想了想,又问起他的父母,“令慈是不是姓司?”

    “我母亲姓姬。”陈元答道。

    崔凝倏地一下子站起来,声音拔高,“姓姬!”

    陈元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跟着站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没事。”崔凝安抚他一句,道,“我们回去吧。”

    “好。”陈元听话的跟着她。

    上了小船,崔凝问,“你可还记得令慈的模样?”

    陈元点头。

    崔凝想起来他画在手心上的鸭子,“能不能画下来?”

    陈元沉默着,又点了一下头,见她欣喜,也不问缘由的跟着高兴。

    两人回到屋里,崔凝帮他准备好纸笔。

    此时已经日落西山,光线微暗,正是陈元觉得最舒适的时候,他便将黑纱带解下别在了腰间。

    风从窗外吹进来,将他披散的银发吹的纷乱,他不住的拂开。

    “你把头发绑起来吧。”崔凝道。

    陈元把黑纱带抽出来,笨拙的把头发抓成一把系上。

    自小就没有人伺候他,什么都是自己动手,一切都是陈长生亲自教授。陈长生作为一个男人,也只会把头发随便一绑。

    崔凝看着松松散散的黑纱带,便自告奋勇,“我来帮你吧,我绑的可好了。”

    陈元赧然,“好。”

    崔凝飞快的把他头发理整齐,准备绑一个“道士头”,这是她最擅长绑的发型,谁料黑纱在头发上太滑,绑上去很快又会散开,她只好把他头发挽了一半,只让前面不遮眼睛,后面仍旧披在背后,却意外的很适合他。

    崔凝打量一圈,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她毫不委婉的目光,令陈元很不好意思,“阿凝不莫要这样看我。”

    “谁让你长得好看!”崔凝见他羞涩的样子,忍不住逗他。

    陈元如白雪一样的面容浮现出淡淡的桃花色,令他整个人愈发鲜活。

    绑好头发,陈元提笔画画。

    崔凝站在一旁一边磨墨一边认真看他作画。

    陈元的笔像是有灵性一般在纸上游走,线条的粗细力道,控制的都恰到好处。

    约莫两盏茶的时候,一名姿容出色的女子便跃然于纸上。

    崔凝仔细辨认,觉得与姬玉劫真有几分相似。

    她本来已经有点清晰的思路,一时间又混乱起来,如果陈元的母亲是司氏女,那姬玉劫岂不也是?她难道也是为了寻找那样东西而潜入浑天监?既然她和凌薇凌菱是一家人,怎么任由别人杀了她们?

    崔凝抓了抓脑袋,抬眼看见陈元鼻尖上渗出汗水,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便道,“你累了吧,我让人给你准备浴汤,洗好就歇下吧。”

    “嗯。”陈元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但眼眸中带着笑意。

    崔凝吩咐差役侍候陈元,自己则携了画去急匆匆寻魏潜。

    她疾步进了堂内,见魏潜一袭玄色便装,头发整齐的束起,长眉微蹙,坐在那里渊渟岳峙一般,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沉与冷静。

    魏潜在核对这段时间积压下来的卷宗,听见脚步声,飞快的看了一眼,继续忙活,嘴上却问,“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去。”

    “五哥,你看这个。”崔凝把画递到他面前。(未完待续)

    (章节标错了,应该是局中局(1),已经发布,改不回来了,在这里跟大家说一声)

    魏潜暂搁手上的事情,接过画。

    “阿元说自己的母亲姓姬,这是他母亲的画像。”崔凝眼睛亮晶晶。

    魏潜抬眼看见,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头,但想起几个时辰之前还严肃的教育她男女有别,此刻这手是怎么都伸不出去,心里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一念闪过,令他羞惭万分,怎可因自己一时喜好便不顾崔凝?

    崔凝如此信任他,不管将来如何,他都应当尽力往好的放向引导才是。

    想到这里,魏潜轻咳了一声,说起案情,“碎尸案的关键恐怕还是在姬玉劫身上。”

    崔凝注意到,他说的只是“碎尸案”,遂问道,“那司言灵案呢?陈元分明与他有血缘关系,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父子?”

    陈元今年十三岁,从时间上来看,是有可能的。

    如果司言灵留了一个遗腹子,说不定就落到了陈家,可是魏潜仔细的查过,司言灵一生未婚,身边也没有任何服侍他的女人。

    “是不是,问问姬玉劫就知道了。”魏潜见她兴致勃勃,就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崔凝道,“姬玉劫会招吗?我看这些人嘴巴一个比一个紧。”

    “那就跟我一道过去问问吧。”魏潜把东西收拾一下,整齐放在书案的左上角,起身拿衣架上的大氅递给崔凝,“入冬天寒,披上。”

    “五哥不冷吗?”崔凝迟疑道。

    她的身子渐渐养起来。加上常年习武,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畏寒了,青心给她带的大氅,她都扔在马车里没有拿进官衙。

    “不冷。”魏潜道。

    崔凝瞅着他俊朗的脸,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总觉得满脸的不容置疑,于是只好披上。

    魏潜身材高大。他的大氅裹在崔凝身上有点像被子。很快便将身上的凉气驱走。

    走出去之后,崔凝看见天色擦黑,心里略有不安。正要开口请魏潜派人去知会她家里一声,便听他道,“我已经派人告诉你家里人了,不需担心。”

    崔凝吓了一跳。“五哥,你也能掐会算吧!”

    魏潜看了她一眼。“你什么都写在脸上,需要掐算吗?”

    崔凝摸摸自己脸,心道,就这么明显?

    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姬玉劫与杀人案有关。所以她只是暂时被禁足在自己宅子里。姬玉劫明显是浑天监中最擅长经营的人,除了在地段不错的永宁坊有个宅子之外,在东市还有两间铺面。城外有一个面积颇为可观的庄子。

    两人乘车去永宁坊,下车时天上星星点点的落起了雨。

    崔凝进了姬玉劫的宅子。不由心生感慨——人家这才叫过日子呢!

    姬玉劫的宅邸在永宁坊中并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流水假山应有尽有,布置的巧妙至极,一步一景,丝毫不显得拥挤。管家仆妇也是一应俱全,从进来到坐下,崔凝明显感觉到了和左凛府中的不同。

    侍女领着他们在厅里坐着,上了茶水点心,不多时,姬玉劫便过来了。

    这还是崔凝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女子,瞧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一身水蓝衣裙,简单又不失礼。因此尽管她的容貌比陈元画像上那位逊色很多,却仍让崔凝觉得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气韵,令她显得十分美丽。

    她落座之后,看向魏潜,“魏大人这么晚过来有何指教?”

    若论礼节仪态,姬玉劫或许算不上多么出色,而她由内而外体现出的从容大气,并不是寻常宅内妇人能比。

    魏潜道,“不敢当,只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姬大人。”

    姬玉劫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魏潜就把它当做表示同意。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问司氏、陈氏,而是道,“姬大人把司氏秘本的事情泄露给上官卯,是为了借刀杀人吧。”

    笃定的语气令姬玉劫的表情有一瞬僵硬,但旋即她便浮现了淡淡的微笑,坦然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接着,魏潜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道,“你早就知道凌薇凌菱的真实身份。”

    姬玉劫只是微笑看着他,并未言语。

    魏潜也没有想从她哪里得到什么反应,继续道,“户部查到她们的祖籍就没有在继续查下去,她们凭空出现,没有过去,加上跟司氏灭门案扯上关系,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是司氏后人,而上官卯又说她们在找关于司氏的东西,似乎又一次证实她们的身份。不过,我令人顺着户部调查的结果查下去,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她们竟然与司氏没有半点关系。”

    崔凝微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难道又是诓骗姬玉劫的话不成?不过他一直在调查,肯定也查出了很多东西。

    “我回过头又查了司言灵。他之所以出名,并不是擅长阴阳通灵之术,而是因为天生的预言能力。他一生禁言,除了在浑天监中的公文之外,平时几乎连画都不画。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阴阳术》,凌氏姐妹找的也并不是阴阳术,而是你。”

    姬玉劫笑问道,“她们找我做什么?”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魏潜盯着她,目光仿佛能够看穿她笑容背后掩藏的一切,“若不是左凛暴露,我还一时还难以查到这条线索。左凛能瞒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他多聪明,而是因为这里面牵扯的太多太复杂,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凌氏姐妹进入浑天监,本来很难查到他身上,但是偏偏他生性过于谨慎小心,怕人查出根据凌氏姐妹查到他身上,多此一举的为她们安排了身份。”

    左凛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其实恰恰挖了一个最大的漏洞。

    最难以查证的线索,往往是因为凶手什么都不做。便如江湖上那些暗杀者,找到最恰当的时机以最粗暴简单的方式将人杀死,而后逃之夭夭,官府很难查出他的身份,反而是那些自作聪明,布置出自以为精巧的局,殊不知越是刻意越是容易留下线索。(未完待续)

    姬玉劫的表情有一瞬的诧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魏潜把画像递给身边的侍女,“拿去给姬大人。”

    那侍女小心翼翼的看了姬玉劫一眼才上前接下,呈了过去。

    姬玉劫慢慢展开画像,看着熟悉的眉眼呈现在眼前,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看了半晌,她将画掩上,“魏大人给我看这幅画是何意?”

    连崔凝都看出姬玉劫的情绪变化,不曾想,到了这一步她竟然还能镇定的否认!崔凝不禁屏息,等待看事情如何发展。

    “邢州那边传来消息,寻到了一名司家庄幸存的婢女。”魏潜不急着拆穿她,只道,“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千丝万缕,顺着线索走下去,终究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到那时,事态的发展就不由人控制了。姬大人好生想想吧,我等就不打扰了。”

    崔凝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

    姬玉劫坐着没动,面上笑容更盛,只是隐约带着丝许悲戚,“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魏潜脚步未顿,径直走了出去。

    崔凝以为姬玉劫要说什么,在原地停顿两息,可是却见她垂眼端起茶慢慢的喝了一口。

    她忙抬脚去追魏潜。

    外面的雨变得更大了,哗啦啦的从屋檐倾泻如注。

    好在姬府的游廊一直通到大门,不需撑伞。

    崔凝抬头看了魏潜一眼,发现他的唇紧抿,下颚微敛,整张脸都绷紧。看起来情绪很糟的样子。

    这一次,她没有开口问,而是仔细想了想姬玉劫刚刚说过的话。魏潜不是那种会因为疑凶不招供而心情不愉的人,肯定是因为姬玉劫说了什么。

    可是姬玉劫说什么惹到他了呢?

    方才的对话基本都是魏潜在说,姬玉劫话很少,哪一句听起来都不像能惹怒别人。

    那是……

    崔凝一怔,想起姬玉劫说“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是不是间接承认了魏潜所说的话都是事实?

    她认真的理思绪。直到坐上马车,才有了一点点眉目,“五哥。姬大人是不是不知道左凛的事?”

    当时,魏潜说起左凛暴露,姬玉劫有一瞬的惊讶,好像根本不知道。再回想一下案情。也就能解释通,为什么凌薇死时。观星台却挂了鸣冤的朱砂幡直指陈氏,这是因为凶手以为陈氏是司氏灭门案的元凶。

    “或许吧。”魏潜道。

    崔凝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情绪不好,“五哥是不是查到些什么?”

    她下午带着陈元去湖心亭之前遇到过魏潜,那时候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每太在意他的表情,那时候他正是从外面回来的。

    “左凛有一幼子,叫左宸。天资聪颖,尽学他所长。”魏潜望着窗外的大雨。声音沉沉,“司言灵说江右水患,朝廷便派人前往检修堤坝,左宸也是被派往江南的官员之一。”

    彼时,左宸只领了个不入流的官职,跟过去是为了积累经验。

    距离堤坝被冲毁最近的地方叫做梅镇,而左宸正巧跟着上峰在那一段勘测江水、检修堤坝。有经历那场水患的幸存者称,左宸是个很俊俏的少年,性子好、才华横溢,很快便被梅镇的百姓熟知,人人都称他为左玉郎,一些小娘子常常跟着他“玉郎”、“玉郎”的叫唤。

    在堤坝决口的前一天,有人问追问左宸是否真的会发生水患,少年笑着道,“只要堤坝不垮,何来水患。”

    傍晚的时候,左宸想起白天看见有一段新修的堤坝,因着上峰匆匆离开,他也只好跟着走,并没有仔细查看,心里有些不安,便披了蓑衣冒雨前去查看。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在水患中丧生?”崔凝问道。

    魏潜道,“大水冲破堤坝是在半夜,他在傍晚出去,怎么会死于水患?”

    那半个月里降水不断,水位飞快上涨,但是倘若堤坝牢固,就算再下半个月也不会发生严重水灾。

    梅镇堤坝冲垮的那夜里,电闪雷鸣,大雨瓢泼,直到大水冲过来,人们都还在睡梦之中。

    “这么说来,堤坝被毁是人为?”崔凝脊背发寒,怎么能有人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左宸不是死于水患,那么他肯定是冒雨出去检修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被人灭口了!

    他能看见什么呢?可以想象,大概是有人破坏堤坝,他年少冲动,上去阻止。

    左凛因为儿子的死而怀恨在心,故意接近司言灵,杀了他之后取得那些“把柄”……

    如此一来,关于司言灵的预言,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他手里有那么多官员的把柄,可以操纵他们为自己办事,不惜以数以万计的生命来成就名声和地位。

    这种人,死都是便宜他了!

    姬玉劫肯定知道这件事情,不然她怎么不去报官反而生怕别人知道似的?

    “五哥没有逼问姬玉劫,是不是怕她要求你不要声张此事?”崔凝问道。

    魏潜莞尔,“傻孩子。”

    崔凝扁嘴,“我才不傻。”

    “她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他以陈述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宛若真相就在手中。

    崔凝觉得他这样说实在是理所当然,又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魏潜怔了一下,眼底慢慢染上笑意,“你看出我不高兴了?”

    崔凝察觉到他的变化,立即傲然道,“那当然。”

    她这副小模样,若是有尾巴,此时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魏潜瞧着不免觉得有趣,“我不高兴是因为有人因一己私欲草菅人命,还有人为私利而千方百计的隐瞒,在我看来,一样可恶。”

    “五哥,我最喜欢你这一点。”崔凝感慨。

    这句话如旱天雷一般直击魏潜的心头,震耳欲聋,又令他猝不及防。他鬼使神差的道,“只喜欢这一点?”

    声音因喉咙干涩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分外好听。

    四目相对,崔凝只觉得他的目光与平时格外不同,原本黑是黑白是白的眼睛,此刻变得柔和很多,宛如平静无波的幽潭,吸引着人坠入其中。(未完待续)

    崔凝呆呆看了一会儿,“五哥……”

    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魏潜曾经告诫过她,以后不许夸他,可是真的好看呢……而且是不同寻常的好看。

    崔凝说不出来他此刻与平时有什么区别,但见他那种眼神,总想伸手上去摸一摸,然而又记起他说男女有别,怕他不高兴,心里挣扎,在摸与不摸之间竟然分外紧张,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魏潜话音里不自觉的带了一丝丝诱哄的味道。

    崔凝头一回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听了觉得欢喜又安心。

    “五哥,我想摸摸你的眼。”崔凝话一出口,自己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真正上手去摸的时候未必会感到羞涩,怎么经嘴里说出来就感觉味儿不对呢?

    一瞬间,车内寂寂,外面大雨滂沱,如擂鼓一样急急砸落在车棚顶上,便如此刻两人的心跳声。

    崔凝偷眼瞧魏潜,他满面通红的模样,不输十里桃花的颜色。

    不知怎的,她竟然情怯,并没有如平时那般自然而然的亲近,脑海中一片纷乱,一会儿一个想法,弄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魏潜瞧着她懵懂迷茫的样子,觉得可爱之余,也因此渐渐冷静下来,不禁唾弃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引诱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念头一起便遏制不住,心中万分羞惭。

    崔凝见他眉梢眼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又如往日一样严肃,亦随之平静下来。

    天色已黑,又是下着大雨,街上空无一人。

    外面风雨交加。车内让崔凝觉得温暖安全,坐在对面的人便如在狂风暴雨中仍旧岿然不动大山,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朝他挪了挪。

    魏潜借着推窗的动作,遮掩了忍不住露出的笑容。

    而此时崔玄碧的书房里,同样是沉默,气氛却截然不同。

    崔道郁正梗着脖子与崔玄碧理论。“我不是反对凝儿出仕。只是她还小,又是女孩,整日东奔西走也就罢了。还经常被留到天黑才回家!这怎么行!”

    相对于他的激动的情绪,崔道郁显得格外风平浪静,端正在坐在圆腰椅上,连根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像尊雕像一般,“我隔三差五的还要值夜。怎么不见你担心我?”

    崔道郁没料到自己父亲居然一本正经的不讲理,不由气结,“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且不说我,况儿比她还小几岁。开春便要下场,接着也得入仕,你难道也要这般操心?”崔玄碧淡淡道。

    崔道郁道。“她是女子!以后嫁出去少不了得受婆家磋磨,在我这儿少不了得娇养几年。况儿将来可是要抗一家子的责任!况且况儿一向老成持重,我放心的很,凝儿懵懵懂懂的,我怕她被人骗。”

    崔玄碧盯了他半晌,沉沉一叹,颇为歉疚的道,“是我没把你教好!你正需要人指引的时候,我却和你母亲负气,你能长成今日这番模样也算是自己的造化。”

    崔道郁傻眼,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何况他哪里有这么不堪?

    “不服气?”崔玄碧看着他道,“我就不说你的仕途了,就是作为父亲,你连自己孩子的秉性都看不清楚,我看也是够呛。况儿老成持重?凝儿懵懵懂懂?”

    “不是吗?”崔道郁觉着自己说的没错。

    “况儿早慧,自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可知,为着这份不一样,他那么小的孩子须得承受什么?哦,我忘了,你打小就和一般孩子一样,自是不知。”崔玄碧不咸不淡的道。

    崔道郁听着脸涨的通红,心头憋了一股气,觉得来找父亲说话真是自虐行为。

    偏偏崔玄碧还很淡然,“我来同你说说。因为早慧,在同龄人中不合群,同年长些的人相处仍是不合群。他想有朋友知己,就不得不逼自己变得老成持重,拼命汲取知识、经验,为了补上旁人比他多活的那十几年。你看着他以稚子之姿做老成之事时,觉得有趣可笑,如今又觉得放心?他要鼓励的时候,你是不以为然的笑笑,他最需要引导的时候,你却觉得放心?”崔玄碧说着,语气渐渐严肃起来,“我没有做好一个父亲,可你这个父亲,当的比我差远了!”

    崔玄碧对儿子们少有关爱,可至少他能够看清自己儿子的本性,给予他们相应的教导和帮助。

    崔道郁神情渐渐沉重,他知道父亲看事情一向比自己通透。

    “再说说凝儿。你觉得她懵懂,只不过是因为她在规矩礼数上的缺失,认为她过于天真,可是她骨子里的刚强隐忍,怕是连我都比不上。她如今便如一只鲲鹏雏鸟,明明可以乘风翱翔于海天之间,却因为有个不识货的父亲,折了她的翅膀,断了她的筋骨,当金丝雀儿似的养在金笼子。你是她父亲,她信任于你,自会乖乖任你摆布。”崔玄碧痛心道,“可是,待到她有一天明白自己是鲲鹏,而她却没有垂云之翼,那时候她会如何?”

    “是……是这样?”崔道郁很惊讶父亲对崔凝评价如此之高,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他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儿会是只鲲鹏?

    崔玄碧顿了一下,起身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一卷东西递给崔道郁,“我原想毁掉,但思虑再三,还是暂时保存下来。”

    崔道郁满心疑惑,打开帛卷,入眼便是密密麻麻蝇头字,他不禁定神细看。

    崔玄碧端起茶慢慢喝了几口,而后静静等他看完。

    “这……”崔道郁看罢,满目震惊,脊背发寒。

    父子俩沉默半晌。

    崔道郁把帛卷整理好,放到父亲手边,而后认真道,“日后便劳累父亲多多教导凝儿和况儿了。”

    “我带着他俩,也是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最主要是,我和你母亲都觉得不对不住你。”崔玄碧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感觉有些不自在。

    恰好这时外面响起小厮敲门声,“郎君,二娘子回来了,正去西院正房请安。”

    这声“郎君”唤得却是崔玄碧。

    “你回去吧。”崔玄碧道。

    崔道郁也有几日没见着崔凝了,便依言回去。

    他到的时候,看见屋里的人笑语宴宴,崔凝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端坐在一旁,表情却是丰富的很。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只会闯祸的孩子竟然变得沉稳起来,变化如此明显,可是若不是父亲提醒,恐怕到现在他也看不见吧!

    “父亲。”崔净首先看见崔道郁,便起身施礼。

    崔凝和凌氏也随之起身。

    崔道郁看见两个女儿并肩而立,若是以往,他一定会瞧着大女儿温婉,小女儿天真,可今日却一眼就看出了两个女儿的不同。

    崔净和妻子凌氏一样,是大家族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子,大气却不失温婉,而崔凝的表现,乍一看会觉得不谙世事,规矩学的也不大好,可是她的那种从容,就好像明天太阳消失,她自己就能成为太阳照亮每一个人,而不会像别人一样惊慌失措。

    “都坐。”崔道郁率先坐下,笑着问道,“在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凝儿在说沐休的时候要请几个朋友来家里玩,正央求净儿帮忙。”凌氏言语之间,尽显对崔凝的宠溺。

    崔凝苦着脸儿道,“谁知道姐姐直说自己忙,就是不答应。不过这都不算事儿,更重要的是,前几次她们邀请我,我都推辞了,也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记得我。”

    “你挺会识人,我看着你那几个朋友都是好的,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崔净安慰她道。

    崔凝马上又开心起来,“那是,俗话怎么说来着,物以类聚。”

    得意的样子让人不禁捧腹。

    崔道郁笑罢,又问她,“听说你最近在查几桩大案,可有眉目了?”

    崔凝嘟着嘴,郁闷道,“先时乱七八糟的关系理也理不清,现在稍微理清点头绪,待我们逮到凶手之后,我再好生跟您说道说道,现在叫我说,我也说不清。”

    崔道郁问这句话不无试探的意思,在他心里崔凝性子跳脱,只要引个头,她会把新奇的事情一股脑的说出来,这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官,可出乎他的意料,她说话的样子很幼稚,却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把官衙里的事情拿出来当噱头。

    之前崔玄碧也说过类似的话,崔道郁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此时才真正相信父亲的话,自己真的看走眼了。

    “好。”崔道郁鼓励她道,“跟着魏五好好学。”

    凌氏看了他一眼,接着话道,“不过也不能总是回来的这样晚,到底是个女孩子,我放心不下。”

    “我日后定然尽早回来,明日我去跟祖父说说,把平香调到我身边,万一回来晚了,也有有人保护我,您看如何?”崔凝笑眯眯的问。

    这已经是最妥当的安排了,崔凝现在主要由崔玄碧教导,凌氏作为媳妇不好指手画脚,也不能总是撺掇夫君出头,在崔道郁面前说一两次,那是担忧,说的多了就是不贤良。

    况且,崔玄碧在家里说一不二,自从婆母去世之后,就更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决定,凌氏也有点怵他。不过凌氏也很清楚,崔玄碧身为六部主官,眼界自是一般人不能比,他也是为了崔凝好,凌氏早已不再插手崔凝做官的事情,只是身为人母,总是难免担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