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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6章

    冯孺试探着问道,“大人,不知意娘究竟惹上什么样的官司?”

    “此事不便透露,但本官保证尽快查明柳意娘是否参与作案。”魏潜摩挲着食指关节,看着他道,“本官相信,有冯掌柜的配合,一定能够更快查出真相。”

    言下之意是,破案的速度取决于你冯孺配合的态度。

    “是是是,小民一定尽力配合。”冯孺自是听懂了,他在长安混迹多年,自然知道监察司接手的案子都不简单,虽抱着拿钱财活动一下的心思,但并未抱有太大希望,闹着要见魏潜只不过是想句准信。

    早得到消息,才好早作打算。

    魏潜在询问的过程中,必会透露出一些讯息,于是冯孺又主动交代了许多关于柳意娘的事,到离开之时,已经差不多猜到出了什么事。

    两人在交流过程中多次提到李昴,冯孺猜想,如果不是李昴犯了事便是他被人害了。

    至今为止,冯孺都不算了解柳意娘,但二人认识四年有余,他自是不会把柳意娘当做一般的女人来看,这个女人有胆色有心计,若真是杀个把朝廷命官,他一点都不会惊讶。

    魏潜坐在偏厅里,将所得到的消息都整合了一遍。

    柳意娘身份有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假如她真的谋划或参与刺杀李昴,那么是否与她的身份有关系?园子里寻不到证据,若是查明她的身份,是否能够找到作案动机?

    李昴不是一个好女色之人,他“斥巨资”见柳意娘应该是有其他原因。

    现在看来当务之急除了根据现场线索追查刺杀者的身份之外,还得开始查柳意娘的出身背景了。

    魏潜听完监察使的汇报之后,将需要查证的事情分派下去,而后便驱马回了乐天居。

    当初他们几个之所以在朱雀街弄个店面,主要是因为这里夜间往来不需要通过坊门,方便晚归,同时也适合平日小聚,而不是为了挣钱。

    开店是凌策的主意,然而如今最常来的人却是他。

    魏潜进了后院,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便过去敲了敲门。

    屋里崔凝一听见动静便跑过来开门,“五哥!”

    “这么晚还没回去?”魏潜摸摸她的头,见道衍不在,“大师兄呢?”

    “大师兄说他好久没有睡踏实过了,我便寻了间客房让他先休息。”崔凝道。

    魏潜见她眼睛有点肿,心头微滞,“我先送你回家。”

    崔凝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点点头。

    夜色如水。

    崔凝坐在马背上,魏潜在前头牵着马缰散步一般慢慢前行,皆未开口,只有马蹄踏在石板上清脆的声音。

    良久。

    “五哥。”

    “嗯。”

    “五哥。”

    “嗯。”

    “魏长渊郎君……”

    “嗯。”

    崔凝眼睛微湿,“五哥,我们……别成亲了吧。”

    尽管是离别之言,却教她说出了浓浓的不舍。

    她从前可以毫无负担利用他,觉得只要做牛做马报答他的恩情便好了,而今感情愈深,她竟然丝毫不愿意连累,每觉自己又利用他的时候,内心的煎熬无法言说。

    在道衍没有出现之前,她还能一心依着自己的本能去依恋他,可事到临头,还要怎么缩起来装鸵鸟?

    魏潜一言不发的牵马闷头走在前面,崔凝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可是挺直的肩背慢慢耷了下来,看上去像一头被族群抛弃的孤狼,在外奔波挣扎,倔强的他,终于露出了最狼狈疲惫的一面。

    快到崔府的时候,魏潜在路口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巷口。

    他在这里等过一个人,吻过一个人,把心交给了一个人,那年刚刚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

    “君子一诺轻生死。”在订婚之前魏潜曾经说过,如果崔凝将来想要离开他,他就会放手,“但是我想我要食言了。”

    他一直觉得,万一真有那一天,自己必然能够潇洒放手,就像当初轻易放弃那门快要成了的亲事那般,然而直至现在才明白,因为情未至深所以才得洒脱。

    “从一开始我便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魏潜回过头,微微仰头看着崔凝。

    她坐在马上也只比魏潜高一点,此时能清楚看见他的神情。

    “倘若你是因为不想连累我才做出这个决定,那大可不必。你可知崔尚书为何选择我?选择魏家?因为我魏长渊不怕事不怕死,我魏家为求正道亦无所畏惧。如果这满大唐还有一个人可以被你依靠,愿意成为你的依靠,那个人,是我,唯有我,只能是我!”

    崔凝长大嘴巴,满脸震惊。

    从她认识魏潜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明显的表情,也是头一回感受到他这般激烈的情绪。

    “你看着我。”魏潜定定望着她,“说心里话。”(未完待续。)

    第237章

    崔凝咽了咽,“什,什么心里话?”

    “不喜欢与我在一起?”他问。

    崔凝闻言,实诚的摇头。

    “觉得我不值得信任?”

    她继续摇头,如果连五哥都不值得信任,这世上还有几个人值得她信呢?

    魏潜缓缓神色,“阿凝,如果我们换一换,现在是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会不管吗?”

    “那……”崔凝继续发扬她实诚的良好品质,“那也说不一定。”

    魏潜一时语塞,机智如他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聊下去。

    “五哥这么厉害也需要人帮忙吗?”崔凝疑惑。

    “自然。”魏潜稍感安慰,小姑娘不是不愿意帮他,只是把他想的太无所不能了。

    “我觉得自己只会拖后腿。”崔凝下山之前思想很单纯,平日需要做的事情也不多,而自打师门出事后,她觉得自己一直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莫说凶手,便是连蛛丝马迹都不知该向何处去寻。身边一个个都聪明过人,只有她蠢,猜不透,看不破。如今终于理清方向,而她仍然无能为力。

    崔凝一开始想的很好,利用崔家的势力和魏潜的能力找到凶手为师门报仇,可随着随着感情日益渐深,她又谁都不想连累。

    “胡说,阿凝很聪明。”魏潜翻身上马,将她揽入怀中。

    身后传来的温暖令崔凝忍不住想哭,她忍住眼泪,抖着嗓子呜咽,“我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一直如影随形。

    魏潜知道崔凝可能是突然遇到道衍,情绪波动过大,一时间想的太多太远。他叹了口气,真是不放心让她一个独处,不知道回头这小脑袋瓜里还能冒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唉!好好的表白也给她带歪了!魏潜认命了,“是是,我们阿凝可努力了。可是所谓夫妻,生同衾,死同**,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面对呢?我之前说过的话,你当耳旁风么?不许再胡思乱想。”

    崔凝扁了扁嘴,“大师兄以前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好个大师兄!

    魏潜扯了扯嘴角,咬牙切齿道,“大师兄肯定是因为媳妇和别人跑了才说这种话。”

    “五哥真是什么都知道。”

    崔凝小小年纪对这句话印象如此深刻,大概不会是道衍随口感叹。魏潜也只是猜有这种可能性,说来哄哄崔凝,没想到真叫他猜中了。

    紧接着,魏潜只是稍问了两句,崔凝便倒豆子似的把大师兄给卖了。

    这还是赶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倘若哪天心情好了,只要魏潜稍一引导,能将道衍祖上八辈都数上一遍。

    魏潜含笑听着,如今是看清了,崔凝看似情绪来去如风,不过只是暂时忘却不开心的事情罢了,她其实是个极为固执的小姑娘,若是钻了牛角尖,就是劝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只有慢慢引导她自己去想明白。

    教导小孩子得注意方式……

    魏潜心想,这是还没混上媳妇就提前当爹了吗?也罢,只要崔凝不打定主意离开他就好,耐心这种东西,他从来不缺。

    遛弯似的回到府中,已是三更。

    崔凝草草洗漱之后便爬**,夜深人静,她却越发睡不着了。

    因她之前心绪纷乱,魏潜在路上说的话,只是过耳不过心,此时此刻,却一字一句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就连他说话时的表情也清晰无比。

    越想,越是难受。

    在床上翻滚到下半夜,崔凝晃晃悠悠的爬起来。

    “娘子,这便起了?”隔间的青禄问。

    崔凝道,“你睡吧,我坐一会儿。”

    她听到隔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补了一句,“不要打扰我,我要一个人想想事情。”

    青禄顿下动作,犹豫了片刻,还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心中却暗自嘀咕,有什么事情不能躺在床上想呢?她很想过来看看,但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月色里树影婆娑,花草清香,行在其间能感觉到淡淡温热的水汽,尚能感受到白日里的炎热。

    崔凝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听着知了和青蛙聒噪的叫声,方才清净些的脑子又开始乱了。她想了想,往墙边走去,扯着藤蔓轻巧的翻上墙头,兔起鹘落间已经落在了另一处院子里,而后悄悄潜入屋内。

    她摸黑站到床榻边,盯着正熟睡的人许久,幽幽叹了口气。

    崔况在睡梦中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令他不由自主的绷紧身子,就在他渐渐放松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惊得他猛然睁开眼睛。

    崔凝已经适应屋里的光线,自然看见他睁眼了,声音凄凄幽幽的喊,“小弟……”

    崔况倏然转头去看,发现床榻边竟然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惊得他瞬间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小弟……”白衣人期期艾艾的往前凑。

    崔况这时看清她的面容了,心道八成是死去的二姐是在下面受了什么委屈?可再一看,不对呀,二姐死的时候才那么高点,难不成鬼还会长个儿?

    心里想了一个来回,再加上面前的人已经坐在了凳墩子上,崔况发现,这人俨然是另外那个活生生的姐!

    崔况猛地坐起来,上上下下的指着她,怒道,“你想吓死人吗!”

    崔凝主动放低姿态,拨了拨两侧碍事的长发,“小弟,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咱们说会话吧。”

    “你这一两年也没再做过什么不靠谱的事儿了,我以为你的傻病好了呢。”

    崔况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上睡眼惺忪,脱去了白日里故作严肃的伪装,这会儿看上去相当俊秀可爱,只是嘴里说出的话仍旧不怎么可爱,“说吧,为什么又病发了。”

    崔凝悲伤的望着他,“你说,如果裴九身负血海深仇,她又不愿意连累你,提出和你解除婚约,你能理解吗?”

    “她出什么事了?”崔况刚被惊醒,脑子还懵着,但是一念之间便转过弯了,“你和魏兄的事儿?”

    崔凝点头。

    “哦,你这个比方我没法回答。这么说吧……”崔况不自觉的又抄起小手,皱着眉头道,“她虽然跟你一样蠢,但没你有主意,她对自己的认知就很正确,真要是遇上和你一般的处境,肯定第一时间抱紧我的大腿。可怜魏兄一把年纪,好不容易说上个媳妇,为你忙前忙后,生死置之度外,你竟然扭头就不要他了。”

    崔凝想起他孤独的背影,喃喃道,“我做的是有些过分……”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浮浮沉沉,比你那点事凶险多了。”崔况斜睨了她一眼,捂着脸打了个呵欠,“天下有志向的好男儿哪有不喜欢冒险的?你觉得连累,没准他觉得可刺激了呢。行了,你快滚吧,我要睡觉了。”

    半睡半醒的一番胡扯,竟叫崔凝听出了“听君一席话,顿觉醍醐灌顶”之感。

    也不知倘若叫魏潜知道自己一番发自肺腑的表白还抵不上崔况的一派胡言,又是何等心塞。(未完待续。)

    第238章

    崔凝回去想了一宿,次日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监察司。

    昨天魏潜的话一字一句印在她心底,再见到他时,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视半晌,扭扭捏捏的唤了一声,“五哥。”

    魏潜松了口气,“跟我去狱中吧。”

    “好。”崔凝搓搓脸,闷头跟在他身后。

    “昨夜根据兵器监那边给的线索,抓到了兵器持有者。”魏潜边走边道。

    提起案情,崔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过去,“那人是行凶者之一?”

    魏潜道,“应该没错了。”

    兵器监统管兵刃设计与铸造,大唐军队用的兵刃皆出于此,只是军队兵器时有更换,想要依据一把刀找到持有人,总要花点时间。

    另一位监察使道,“凶手所用的兵刃造型特殊,兵器监最近才铸造成,只发放到中城兵马司试用,因仅有两千人领了兵刃,所以咱们才能轻易找到。”

    更可喜的是,兵器监在这三千把刀的刀脊上刻了编号,兵刃按照编号排列,十把一箱。两千把刀材质配比有细微不同,因此又特意在箱子上标了号,由兵器监派人亲自纷发下去。

    在发放兵刃的时候,这两千人按照队列来领取。也就是说,就算有人偷偷拿了别人的刀,只要令所有人排好队列,便能发现编号不对。

    崔凝听罢疑道,“那会不会有人知道编号的事,故意拿别人的兵器作案?”

    那监察使道,“编号并不是从一到几百几千,而是根据铸造兵刃配方比例分批编号。据兵器监的人说,这一批兵器共两千把,分十批,也就是两百把一批。刀脊上的圆点代表批次,叉号代表百,右划线代表十,左划线代表数字。凶器的编号是第一批,第三号。”

    长长的记号在刀脊上会像花纹,然而凶器上的数字的记号很短,只有一个点,外加三条左划线。倘若不仔细观察,甚至会以为这些是铸造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监察使继续道,“这人很精明,发现兵刃上的不同,所以自作聪明的偷了第二批三号兵刃,并且把上面多余的圆点磨掉了。”

    因为兵器监的铸造师都是随手划上记号,所以刀脊上记号的位置高度都很随意,那一点点痕迹被磨掉,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可是兵器监为什么分批次?因为铸造材料配比不同啊!别人看不出来,兵器监的铸造师却能分辨。

    监察司牢房。

    一名男子被绑在木桩上,身上没有丝毫伤痕,看起来状态不算糟。

    崔凝仔细看去,那男子中等身量,面黑无须,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清亮极了,看见他们进来,表情很平静。

    魏潜在长凳上落座,招手令人把两把刀呈上来。

    他拿起两把刀,看了一会儿刀脊才开口道,“想明白了就招供,本官不想施行。”

    少年冷笑,“你们监察司不就擅长屈打成招吗?”

    “哦?”魏潜从这句话里听出许多内容,他放下手里的刀,坐直身子,“看来你对监察司很有成见,为什么?”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紧紧抿唇,再不愿说一句话。

    “本官问你,是猜你们有什么冤情,所以才会刺杀李佐令,我不喜欢逼别人,你不说,总有人会说。”魏潜忽然扬声道,“来人,把他同队的另外九个人全部抓住。”

    那少年忽然红了眼,剧烈挣扎起来,“狗官!你们除了会乱抓人还会干什么!”

    “乱抓人?”魏潜拿起那两把刀,将刀脊向着少年,“兵器监的符号并不复杂,也很随意,可是很难修改,对吧?”

    批次,百、十、个,排列不紧密也不松散,假如去掉中间某个符号,中间就会空缺,一眼就能看出符号被修改过了。

    这些记号是铸造之初加上去,后来很难刻得相似,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磨掉之后再划上其他符号。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改“头”或“尾”。

    “这就意味着,凶器的一批三号,能选择修改的号码只有一批一到九号,二批一到九号,三批一到九号,再往下的批次符号太长,如果改了就容易露出马脚了。”魏潜屈指弹了一下刀身,看向少年,“我原来以为凶手只有三四个人,你们换刀的举动却让我明白,凶手至少有九人。”

    魏潜把刀举得距离少年更近,“你看这个代表批次的圆点,刺得比其他符号要深很多,想要把它填补磨平很难,不是吗?按道理来说,一批次的一到九号是你最好的选择,而且能改的神不知鬼不觉,恐怕连兵器监的人都不见得能发现,可你却舍近求远,舍易求难,为什么呢?”

    少年惊疑不定的看着魏潜,死死要着牙,眼里却忍不住蓄起泪。

    “因为他们都是同伙吧。”魏潜把刀递给旁边的差役,“本来,我也是怎么都想不通,你们行事不算缜密,但杀人可称得上娴熟了,这种老手怎么会把自己的兵器都丢在案发现场?答案就是你了。”

    他们之中有一个毛头小子,从来没有杀过人,心智脆弱,慌乱之中笨手笨脚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自责吗?”魏潜慢条斯理的对他进行心理攻击,“如果不是你非要参与,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也许你们现在全都能逍遥法外。”

    “噗!”

    少年受不住刺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有几滴溅在了魏潜的官服上。

    他在参与刺杀的时候被李昴伤到,至今内伤未愈,被魏潜戳到心底最痛处,哪里受得住?一口血喷出之后,少年整张脸惨白如纸。

    “我招。”少年死死盯着魏潜,眼里血红一片,“李昴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魏潜拍拍他的肩膀,“请个医者来给他看伤。”

    “是我干的!大人,人是我杀的!”少年挣扎嘶吼,脖子上青筋爆出来,满脸涨红。

    魏潜原本是想继续审问,将那晚巡逻兵中的内应也查出来,但看着他这副模样便没有再问下去。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非要去参与一场刺杀,肯定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魏潜也不想逼他过甚。(未完待续。)

    第239章

    心智脆弱如斯,稍一诈便直接招供了,若不是深仇大恨,非要手刃仇人,他的同伙会同意他参加刺杀吗?

    魏潜示意崔凝开始进行常规审问。

    “姓名。”崔凝清亮又稍带稚气的声音响起,少年不禁愣住。

    崔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过神来,垂下眼帘,“袁凭。”

    “祖籍?”

    崔凝问完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他回答便又问了一遍,“你是哪里人?”

    少年犹豫了片刻,“湖州。”

    崔凝提醒道,“我们之后会派人查证你的话,如发现有谎报,将会受鞭刑。”

    “我没撒谎!”袁凭惨白的面上因怒火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现在像是被人架在火堆上烤,煎熬令他变的更加暴躁易怒。

    “那很好。”崔凝记下袁凭姓名籍贯,又写下他的大致形貌之后,抬头看了魏潜一眼。

    这时医者赶到了。

    “先治伤。”魏潜道。

    那医者应了一声,上前去给他诊治。

    袁凭只是少年心性,脾气急躁,加上乍然落网惊慌失措,可终究不蠢,这一转眼的功夫他便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蠢事。

    因为他,他们所有人将万劫不复。从一开始的丢刀,到刚才被人套出真话,他一直在拖大家后腿。

    在医者诊脉的时候,袁凭又吐了血。虽然魏潜没有动他一根毫毛,但这少年俨然已经去了大半条命了。那医者诊罢脉象,站起来时为不可查的冲魏潜摇了摇头。

    魏潜道,“吴医直言罢。”

    看袁凭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求生的**,根本不需要避着。

    “这位小哥儿受了内伤,伤及心脉,眼下又……吐了血。”吴医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恐怕就算捡回一条命,日后也要小心养着身子。”

    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虐待过,魏潜不太能够接受对犯人用刑,所以审问皆以攻心为主。凡是杀人犯,到东窗事发之前还能活得好好的,哪一个不是狠角色?只是这一次的犯人心智出乎他意料的脆弱。

    十五六岁也算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魏潜对这种人没有丝毫同情心,但他已恶名远扬,可不能再落个虐死犯人的名声,“在案情查清楚之前,先尽力诊治。”

    从某些方面来说,大唐律法相当宽容,非穷凶极恶之徒一般情况下不会判死刑,倘若这只是一起单纯的刺杀案件,袁凭不是主谋,他的结局大概是被发配充军。

    “另外九个人与他分开关押。”魏潜道。

    袁凭闻言猛地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半晌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魏潜看了他一眼,淡淡移开目光,交代差役好生看着,便带人离开了。

    监察司行动迅速,另外九个疑犯尽数落网。

    兵马司和其他衙门不同,他们需要驻营,除了进行日常训练之外,还便于随时应对突发事件。兵马司的巡兵每年有一个月的假期可以探亲访友,这段时间是完全自由的,而平时驻守军营,不能够随便外出,中城兵马司纪律严明,尽管这些人心知大祸临头,却无法逃离,倒是让监察司省了不少事。(未完待续。)

    那九人倒是硬骨头,事已至此,在重刑威胁之下竟然仍然死咬着不松口。

    “李大人已经不在,咱们监察司也没几个擅长用刑之人,咱们不能真把人打死吧……”易君如愁眉不展。

    魏潜闻言皱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监察司开始重刑,但凡进了监察司大牢之人,案情尚未清楚之前便去了大半条命,以至于长安人无不谈虎色变。

    崔凝想起那袁凭虚弱的身子骨,不禁忧心,“竟然开始用刑了?那少年郎可挨不了几下!”

    易君如颇会看眼色,一见魏潜神色不大对,忙解释道,“并不曾,大人未下令,谁敢私下用大刑?没人敢动袁凭,只不过其余那几个被抓时十分不配合,被鹰卫教训了几下,都是壮汉子,不过一星半点的皮外伤,实在是在所难免。”

    只不过他在审问的时候,用大刑威胁过他们罢了!

    想起那几个人的反应,易君如在心里掂了掂,决定说实话,“大人,下官在审讯之时虽不曾动大刑,却曾威胁过他们,这些人的反应很是奇怪,似乎不是惧怕而是憎恨。”

    一般人面对可怕的事物,或两股战战或凛然不惧,却不太可能出现憎恨这种情绪。

    尚未被伤害过,何来憎恨?

    崔凝忽然想到,那天袁凭似乎也说了句“你们监察司不就会严刑逼供吗”,意指监察司惯用酷刑,当时她没有在意,毕竟监察司刑法重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可是此时结合其他疑犯的反应来看,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魏潜没有半点惊讶,从容的将手里的卷宗递给易君如,“都看看这份卷宗吧。”

    易君如忙俯首接过来,入手的感觉令他微微一惊。

    监察司的案子分等级,大多数卷宗都是用寻常纸张,再机密一些的便是用皮子烙字,还有一种,便是避火纸。此等避火纸,说是“纸”,其实也是皮子,只不过用特殊的方法制作而成,使之更有韧性,也具备一定的防火性,丢在火盆里一两个时辰不会被焚化。

    制作避火纸的工艺繁复,且整个工艺流程须得用时一两年,故而用它记录的案情无不是大案要案。

    易君如稍稍敛住心神,翻开卷宗仔细看去。

    崔凝见他接过卷宗时面色惊诧,也忍不住立刻凑过去一同观看。

    上面记载的案子,案发时间不过是在五年前,易君如记忆犹新。

    前禁兵马司统领袁掷意图谋害圣上,被判凌迟,至亲皆砍头,其余九族亲者悉数流放。

    开唐以来,鲜有某个案件会如此大规模判刑,通敌叛国的罪,不过是斩首示众,并不常用凌迟、五马分尸之类的极刑。

    彼时圣旨一出,天下皆惊。

    知道这件案子内幕的人并不多,魏潜今日拿来的卷宗也只有卷首而已,易君如从中获得的信息还不如自己知道的详细,他虽则在监察司里头混日子,却也不是白混着。

    易君如想着魏潜也是后来才入的监察司,便道,“据说当年袁掷的凌迟之刑的施行者便是李大人,而在此之前,也是李大人协助审问。”

    说罢,他才反应过来,魏潜若是没有猜到这一层,也不会跑去翻这件旧案。

    魏潜看了他一眼,“袁凭言辞之中露出马脚,我将这几年的案子在心里过了一遍,有涉案人姓袁的案子当中,最有可能是这一桩。”

    袁掷在做兵马司统领之前,曾是领兵打仗的将军,为人仗义,有不少追随他的生死兄弟,在他接管兵马司时,有一队亲信跟了过去。

    案发之后这些亲信也算在九族之中,多半都命丧黄泉。

    易君如一面默默想着监察司这些年究竟有多少桩案子中有姓袁的人涉案,一面随口感叹,“看来袁掷还有亲信活着,竟然还救了他的儿子,将其藏在兵马司这么多年!”

    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人在混在兵马司里头五年都没有露出马脚,若不是复仇心切,说不得能藏一辈子。

    话到这里,崔凝也捋清了案情,“他们若是寻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落脚,想必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日日想着仇人近在咫尺,内心是何等的煎熬?能忍了五年才动手杀个把人泄愤,也算颇有毅力和耐心了。

    崔凝想了想,又疑惑道,“不过下旨的人是陛下,他们为何偏偏寻了个行刑的人下手?”

    若人人都这样报仇,那些刽子手岂不是早死十万八万回了!

    “小崔大人不知,此事许是有内情。”屋里统共就他们三个,易君如仍是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这么大的案子,当年只用了三日便告破,我听个朋友说袁掷在行刑前就已经咽气了,当年此事在监察司并不是个秘密,不过圣上既然下令活剐了凶手,那就绝不能是死剁,这事儿毕竟是监察司的错,所以便被压了下来。”

    袁掷恰就死在行刑前一天夜里,圣上又并未派人过来监督行刑,监察司便就将此事给糊弄过去了,毕竟圣上还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去找不自在。

    易君如顿了一下,继续道,“袁掷不是自杀,也不是被人杀害,只是在死之前受了点刑,根本不致命,着实蹊跷。我隐约听人议论说,袁掷并没有谋反,只是当了别人的替罪羊,而当初行刑的李大人便是那幕后黑手的同谋。”

    崔凝道,“莫不是袁凭等人也知晓此事,才去截杀李大人,想从他口中得知真凶是谁?”

    “若当真如此,李大人怕是枉做了一回好人。”魏潜慢慢将避火纸卷起,“走吧,三日之限也要到了。”

    易君如与崔凝面面相觑,落后几步跟着去了狱中。

    监察司大牢本就只是个暂时关押犯人之处,平常大都是空荡荡的,此刻却关了好些人,甚至为此新添了十来个狱卒。

    魏潜在堂中坐下之后,便吩咐道,“将犯人随便压过来四个。”

    除了袁凭以外,魏潜还是头一次见到其他涉案人,因此在开口之前,先细细将四人打量了一遍。

    这些人都是正当青壮年,五年前想必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你们,是袁掷的亲信还是受过他的恩惠?”

    他一开口便让一干人惊住了。他们以为事情过去五年,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挖出来,这些天咬紧牙关想将事情拖一拖,再寻个机会对一对供词,把袁凭摘出去,谁料监察司这次动作竟然这么快!

    “哦,这也不甚重要。”魏潜将卷宗搁下,目光在十个人的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其中一名最年长的人身上,“重要的是,你们枉杀了一个人。”

    魏潜余光看见其余的人皆目露愤然,只有这人丝毫不受影响,便盯着他道,“李大人平生孑然一身,孤僻乖张,无善心,无恶心,唯独最好义气,只有袁统领这般汉子能令他动容。”

    “本官不能确定他背后是否投靠了某个人,但有一件事情,本官能够斩钉截铁的告诉你们,袁掷并非死于逼供,也不是被人灭口。”

    被魏潜盯着的那个人面色微动,似乎想要质问,但生生忍住了。

    “这满大唐,若说谁最擅长用刑,定非李大人莫属!他若是不想让谁死于重刑,那人便绝不会死。至于杀人灭口更是无稽之谈!案子已结,行刑日子已定,谁吃饱了撑得慌竟在行刑前一两个时辰将犯人杀死?”

    魏潜说罢,又淡淡补充一句,“他死的如此及时,倒免得受一场凌迟。”

    只要不傻,谁都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李昴敬他袁掷是个好汉,让他死了个痛快,免活着受极刑之辱。

    若真是如此,李昴还算是袁掷的恩人。

    易君如为不可查的瞄了魏潜一眼,心里琢磨他这话到底是编的还是有什么确凿证据?

    魏潜一番话,在易君如听来并不是没有破绽,那袁掷即使已经定了罪,只要他不死,随时可能翻案,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抗住凌迟之痛?如果他真是只替罪羊,那幕后之人难免不会担忧他熬不过凌迟,张口把真相给抖出来,事到临头杀人灭口也说得过去……

    然而易君如根本料不到,这番话在袁掷的亲信耳中竟是没有多大漏洞,因为他们绝不相信自家主子会屈服于区区皮肉之苦。再者,这些人的心思也远比不得易君如缜密。

    魏潜看见他们暗藏于眼中的挣扎痛苦,循循善诱,“所以说,你们是知道袁掷有冤情才动手杀人?”

    他们信他的话,也从侧面证明,袁掷有可能确实遭受不白之冤,并且丝毫不知道谋反的内情,只是平白给人推出来顶了罪。

    “您可是魏长渊大人?”那名年长者总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魏潜答道,“正是。”

    “草民孙尺,素来听闻大人公正无私,倘若草民真有冤情,大人定会受理否?”他希冀的望着魏潜,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一次不管魏潜答不答应,他们都逃不掉了,再拖下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魏潜微微抿唇。

    易君如满面着急的看向他,眼见着那薄唇微松旦要开口,连忙躬身道,“大人,此事……”



    第241章

    “本官答应你,凡有冤情,必追查到底!”

    崔凝见易君如一脸万事皆休的神情,不禁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易君如退后一小步,抬手在她背后写了四个字——太子、幽禁。

    她先是不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额头唰的冒出一层冷汗。

    袁掷死后,太子被圈禁于东宫,不知情者只道太子越来越孤僻,从不离开东宫半步,却不知他只是不得已。莫管太子究竟缘何被幽禁,这都是触碰不得的禁忌。

    往大了里说,有可能是谋反,往小了里说,这是人家娘俩不对付,谁插手谁没好果子吃。

    人人都避之不及,偏五哥要上赶子的凑过去,崔凝脑海中不禁冒出那天晚上崔况说过的话“朝堂尔虞我诈,哪一件不是生死攸关,你觉着自己那点事儿是连累,没准他觉得可刺激了呢”。她看着那冷峻的侧脸,心想,敢情五哥果然喜欢干这么刺激的事儿?

    真是一语成谶,不去坐观星台,着实白瞎他崔况一张嘴了!

    有了魏潜的承诺,那帮凶犯交代的倒是痛快,只是虽然九个人一致承认杀人,却不承认袁凭也参与其中。

    魏潜分作两拨审问,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串通供词,护旧主血脉的这份忠心令人动容,只可惜都是白费。倒不是魏潜铁石心肠,只是在之前审问袁凭的时候,他早已经将自己暴露了,当时监察司那么多人在场,供词白纸黑字的记着,凭谁也改不了。

    据孙尺交代,他们本没有打算杀李昴,只是想将他抓住,逼问出当年谋反案的内情,可是没有人料到李昴竟然有些功夫,一照面就进行激烈的反击。

    李昴这人武功不算好,但因常年浸淫刑术,比任何人都明白人体的脆弱之处,也最会找人弱点,再加上心狠,自然难对付的很。

    甫一交手,孙尺等人竟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还让他从家里跑了出去。

    正如魏潜所料,李昴每日步履匆匆,竟然没有发现原来的巷子已经被堵死,也不过是耽误几息的时间,孙尺便带人把他逼入了死巷,此时再想翻墙已经来不及。

    进了监察司大牢的人,不是个个都有罪,李昴严刑逼供得罪的人不知凡几,也不是头一回被人追杀了。他被堵进巷子里的时候,头脑越发清晰,自然看出这十个人虽然来势汹汹,但似乎并没有打算取他性命,便主动开口问询。

    孙尺自然要确认自己有没有冤枉人,因此开口的第一句便问,“五年前袁掷袁将军是不是你杀的!”

    李昴有生之年动恻隐之心的次数寥寥可数,自然记的十分清楚。他这人,做过的事情绝不会否认,也不会多向谁解释什么,于是当下就干干脆脆的认了。

    那袁凭一听,顿时目眦欲裂,冲上去便欲手刃仇人。

    当时双方距离还不到一丈,只一个眨眼,他的刀便劈向李昴头顶,李昴反应飞快,抬剑架住攻势之后,一脚将其踹飞。

    其他人一见小主子受伤,李昴又供认不讳,也被激起血性,双方就这么在窄窄的巷子里厮杀起来。

    一对十,结果显而易见。

    在他们的供词里,只有当晚发生的事情,至于如何谋划,是否还有其他同谋,却只字不提。魏潜也没有问,因为到现在为止光靠推测便能找出从犯。

    事发当晚,兵马司刚刚换防,他们挑那天晚上行动摆明是有人大开方便之门,以保证有足够的时间行事,而这个人,便是那晚负责廿朝巷附近巡逻的队正梁超。兵马司巡逻并不是在坊间胡乱走,而是有几个固定的路线,梁超能决定当晚按照哪一个路线行走,也能控制巡逻进行的速度。若非事发,谁也不会发觉他的配合。

    而那两把被藏起来的凶器,是梁超同谋的令一佐证。

    当时李昴突然放出信号,一众人急退,袁凭慌乱之中把兵器丢在巷子里,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取回。

    梁超带人进入巷子,发现兵器之后立刻将其捡起,藏于一侧,寻机会处理的时候,刀上的血滴在了身后那名兵卒的鞋面上。

    梁超说当时没有人单独留在巷子内,他抛个兵器,根本不需要独处,只需要避开旁人的视线再制造出一点噪音掩饰住兵器落地的声音便成了。

    至于他将两把兵器都藏起来,是因为他认出两把兵器皆属兵马司所有,机会稍纵即逝,他一时想不了那么多,便索性想法子瞒过所有人将两个都处理了。

    而另外一个从犯,大概就是那个被梁超指使去找医者的巡兵。

    在监察司赶到之前这段时间,他和所有人待在一起,没有时间去藏匿凶器,魏潜却是在灶膛里找到它们,这说明有人在他抛了凶器之后进行藏匿。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是那名半途离开的巡兵。

    到此,案子算是结了,可是仍然有许多未解之谜。

    李昴有件衣服凭空消失,既不是孙尺他们所为,那不见的衣服去了哪儿?还有,背景神秘的柳意娘当真与这件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吗?

    魏潜将衣服失踪作为案情疑点写在了卷宗里,而那柳意娘,除了李昴死前曾见过他,尸体盯着柳树,确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与此案有干系,只能放了。

    “五哥好像不高兴。”崔凝现如今已经能从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喜怒哀乐来了。

    魏潜扬起嘴角,“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崔凝撇撇嘴,转念问道,“五哥也把袁将军的冤情禀报圣上了,圣上并没有说什么,你还是要查吗?”

    从孙尺的叙述之中,魏潜察觉到那个案子确实有内情,只是圣上听了他的话之后没有丝毫表示,显然是不想再翻出旧事,而他,要违逆圣意吗?

    魏潜摸摸她的头发,“既然承诺了就必须去做。”

    他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句真理般,从容而坚定。

    “后悔了吗?”魏潜笑问她,“你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不想拖累我,万万没有想过其实我才是个大麻烦吧?”



    第242章

    若非魏潜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总往身上揽事,更不会在与崔凝相识未深的时候便决定帮她查案。

    崔凝明白这些道理,觉得既庆幸又有些轻松,“不管五哥是不是麻烦,反正我不是怕事儿的人!五哥这样好的人,总不能平白教我得了。”

    话说的直白极了,魏潜猝不及防的被塞了满嘴糖,甜得他耳朵根泛红。

    “咳,案子结了,我带你出去玩半日。”他实在难以直视崔凝一双亮晶晶的双眼,只得微微别过头去。

    魏潜情话的时候总是在心里掂量又掂量、琢磨又琢磨,然后再拿出浑身的勇气慎重的说上一回,可崔凝说这种话的时候随意又真诚,热情总是毫无预兆扑面而来,起初令他窘迫,而如今竟然只剩满心欢喜。

    只有半日的时间,两人便换了常服驱马去了西市。

    西市永远喧闹而拥挤,集市那边更是摩肩接踵。

    魏潜有些迟疑,从前崔凝瘦瘦小小的,坐在他肩上,旁人瞧了只会莞尔,而如今她高高瘦瘦已经有了少女的身形,再坐着似乎有些不合适?

    他还在兀自纠结的时候,崔凝已经欢呼一声冲进了人群。她在长安的时日不算短了,可真正出来玩耍的日子并不多,在师门出事之前,她可是日日都要去后山耍一会的皮猴子。

    魏潜笑笑,正要快步跟上去,又见她嗷的一声又冲了回来,扯着他的衣袖激动的指着前方,“五哥你快看!”

    魏潜抬眼瞧过去,正见一个魁梧的汉子肩膀上坐着个女子。那女子肌肤似雪,目深高鼻,一头黑缎似的头发半挽,却是个胡女。

    “你也想坐着?”魏潜问。

    魏潜身量颇高,这两年肩膀越发厚实,崔凝瞅着他的肩膀扭捏道,“五哥这几日也怪累的。”

    这就是想坐了?

    魏潜长臂一展,将人捞了起来。

    崔凝麻溜的瞬时爬上了肩膀,俯首冲他嬉笑,“五哥你真应该上来看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这话说的,叫他上哪儿去?

    行了一会儿,人群中便有人认出了魏潜,不多时便三三两两的凑做一堆交头接耳。

    当年长安四骏,谢飏外放为官,符远去了西南,凌策忙着接手家族事务,而魏潜则是全年不休的破案。魏潜自入了监察司后更少露脸了,每隔一段时间传出他又破了什么奇案,旁人也只当听故事,茶楼里有那说书的,拿一些案子编了传奇来说。

    爱八卦的人也健忘,如今提起魏长渊,人人都道他是个破案高手,说不完奇案大案,鲜少有人提及那张俊美无匹的脸,而他早年那些不大好的传闻也淡了很多,偶然间被人提起,也都是当做陈年旧事一带而过了。

    如今魏潜再出现于人前,尽管样子更俊了三分,但当年迷恋他的娘子们如今都已嫁作他人妇,而更年轻的姑娘有了新的思慕对象,眼下也只是见着好看的人多瞅几眼罢了。

    那长安少女们的梦中情郎,叫崔凝想破脑袋都不会猜到。

    她正吃甜果儿吃的忘我,忽而听人问道,“可是崔二娘子?”

    崔凝一扭头便瞧见方才看见的那个胡女。离得近了,崔凝被晃得眼花,那女子美得惊心动魄且不同于一般胡女的美艳,她眉尾微垂,一双翠玉色的眸子宛如深林之处两汪碧泉,她一笑,仿佛幽静的湖面泛起微微波光。

    “你是?”

    胡女摘下面纱,露出绝美的脸蛋,一笑间令万物失色,“奴姓辛,在家行十二,早闻令弟少年奇才,奴不才,空生了一副皮相,素来最爱有才之人,万望姐姐转告崔状元,若是他不嫌弃,奴愿伺候左右,做个暖脚丫头也好。”

    猛听得这话,惊得崔凝整吞了一颗果子,噎得半晌才缓过劲来,“你、你几岁了?我那弟弟还小……”

    美人儿微羞,便有几分楚楚,“奴痴长崔状元几岁,再过一个月便十四了。”

    崔凝闻言不禁长大嘴,目光落在她波涛起伏的胸口,不可置信的道,“十四!”

    与她差不了几个月的岁数,怎么能差距这么大!

    “啊,我见着他顺嘴提一提。”

    崔凝被师傅带歪,养成了以貌取人的坏毛病,面对这样一个绝色轻言细语的请求,且又是举手之劳,怎么都不忍心拒绝。

    “真是多谢姐姐了!”辛十二娘欢喜道谢,“那十二就不打扰姐姐雅兴了。”

    望着美人渐远,崔凝忽觉得嘴里的果子都涩了。

    魏潜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将她放下,好气又好笑的道,“你啊,若是个男子,一准是个色令智昏的家伙!”

    崔凝塞了满嘴的果子,两腮鼓鼓的嚼着,口齿不清的道,“我便不是男子,也是个色令智昏的家伙啊!”

    许是崔凝从小身边都是男人,且有几个生的十分不错,如今对俊美郎君颇有几分抵抗力,反倒是无法抗拒辛十二娘这种柔弱美人。

    崔凝揉揉酸酸的脸颊,“幸而我自制力很不错,否则恐怕当场就替小弟收了她。”

    就这?已经算自制力不错?魏潜不可置否的一笑。

    “想起我那未来的弟媳妇,也是冰雪可爱。”崔凝有些心虚,“我觉得对不起她。”

    “男子行走在外,总要经历些诱惑考验,不必太放在心上。”魏潜轻描淡写的将此事揭过去,“莫吃果子了,咱们先寻个地方吃午饭。”

    两人就近找了个酒楼,用完午膳又闲逛了一会儿,魏潜便送大包小包的未婚妻回家去了。

    崔况尚未回家,崔凝便将西市碰到的事儿当笑话同母亲讲了一遍。

    谢氏丝毫不吃惊,语气里带着一股矜持的骄傲,“阿况自考了状元之后,长安便有许多女子惦记着他,咱们是与裴家定了亲的,婚事也是他自己的意思,若他真想着朝三暮四,对不起裴家姑娘,我非打断他的腿。”

    崔凝呵呵笑道,“是是是,母亲说的极有道理。不过小弟年纪还小,怎的就被人惦记上了?”

    其实崔凝是想问,崔况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怎么还会有人那么多人瞎了眼,不过眼见着自家娘亲那股子得意劲儿,生怕说出来之后先被打断腿的人是自己。



    第243章

    因为有崔况这个儿子,凌氏每每参加宴会便会被许多人问及如何教养孩子的问题,她从小就熟悉这种交际,于是很快便完全融入了长安的贵妇圈子,并俨然成为长安城里最贤德的贵妇之一。

    提到崔家小房的三个孩子,一贯心高气傲的世家贵妇们也都心悦诚服的说一个“好”字。崔况就不必提,开唐以来最小的状元郎,小小年纪便十分持重,品行样貌没得挑。而崔净嫁入凌家之后,作为凌家未来的宗妇,接触的人比以往做少女时多得多,且她本身就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自然如鱼得水,被许多人交口称赞。

    只有崔凝,因走了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道路,再加上幼年时着实没什么好名声,起初颇受非议,后来跟在魏潜身边参与许多案件,情况才慢慢好转。她极少参加妇人之间的聚会,所以旁人说起崔家二娘子,竟然只能想起一些传闻。时间久了,所有人都慢慢接受了崔凝与一般女子不同的事实。

    旁人说起崔凝,只会夸赞“是个极有能力的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却没有一个人说她温婉贤淑。

    凌氏每每听着这些夸赞,心里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晚间崔况回来,崔凝便随口提了一句辛十二娘的事,想了想,又嘱咐,“虽然的的确确是个美人,但你可不能对不起裴九。”

    崔况忍不住翻白眼,嘴上却难得没有怼她,“放心吧,我待她好着呢。”

    裴颖虽然不聪明,但接触至今从未做过挑战他底线的蠢事,人也单纯,每日惦记不过是玩什么吃什么,一个小玩意就能哄得她乐呵好些天。

    再说,尽管崔况给自己择了个媳妇,但他对男女之事一点都不好奇,或者说完全没有开窍。他每天要读很多书,心里想着很多事儿,兴趣爱好也特别多,根本没时间想其他的。

    “起初我觉得自己看走眼了,不过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果然十分不错。”崔况颇有些得意。

    崔凝奇道,“你不是说她蠢?”

    “有些人蠢,那是真蠢,四六不分,整日净会拖人后腿。”崔况看了她一眼道,“裴九和你有些像,蠢归蠢,大是大非上却很明白。”

    “噫,你这是在夸我?”

    “你猜。”

    崔凝看着他抄手离开,小声赌气,“我偏不猜。”

    ……

    没过几日,魏潜扛着崔凝逛西市的事情被许多人知道了。大唐风气虽然开放,但扛着未婚妻逛街市的举动仍然是件罕见的稀奇事。

    大多数娘子只当听个新鲜,嘴上虽众说纷纭,但心里难免生出几分羡慕。倒是一帮读书人激愤的不行,指责魏潜行事孟浪,有辱斯文,又说崔凝不修妇德。

    当事人皆是一脸无所谓,也从不回应他们的闹腾,惹得一干人更是愤怒,有那想打击魏潜的人,竟然将此事搬到朝堂上说了一回。

    当时女帝一脸似笑非笑,颇为兴味的反问了一句,“哦?妇德?”

    让未婚夫君扛着一下就算不修妇德,那女帝的过去算什么?当年谁不说她是祸国妖姬,像不修妇德这种话搁在她身上都是轻的。

    只三个字,惊得那言官浑身冒冷汗,但为了气节,只能硬着头皮强撑。

    圣上也不多说什么,只招了魏潜上前来让他自辩。

    “看来江大人很懂妇德?”魏潜上来便怼那言官。

    江言官明知自己怎么答都不对,才不会跟着跳坑,于是立刻转移话题,“崔家二娘子年纪比你小上许多,就算言行有些许不当,魏大人也该劝阻才是,然你非但不劝,反倒更加胡闹,实在是不成体统。”

    他一急之下以为自己把话推到魏潜身上就安全了,殊不知这一句才真正捅了马蜂窝。这话乍一听是为崔凝开脱,实质上是给她定了罪名。

    崔凝的亲祖父还在这里站着呢!

    崔玄碧方才听这江言官说自己孙女不修妇德便站在一旁暗暗运气,只是当时矛头主要对着魏潜,只是顺口提了崔凝一句,事情真相还没有弄清楚,他没必要巴巴的站出去请罪。偏偏圣上把话题给带歪了!而这江言官竟然为了过圣上那一关,要给崔凝定个别的错处!

    什么叫年纪小、言行不当?!崔玄碧心里冷哼一声,站了出来,“臣下家风不严,请陛下降罪。”

    满殿倏然一静。

    魏祭酒像是得了信号一般,立刻出列躬身道,“崔家家风有目共睹,是臣没有教好儿子,连累了崔二娘子的名声,请陛下降罪。”

    魏潜略一思忖,把到嘴边的自辩咽了回去,只躬身请罪,“臣有罪!”

    这时,殿上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开始为他们说话,说这等小事不过是小儿女情状,谁也没有过这些纯真的好时光,只是魏潜素来名声在外,被人认出来罢了。

    这也是实话,本朝风气开放,别说人约黄昏后,拉个小手亲个嘴,便是婚前便同房的也不是没有。在场这些官员,年轻的时候十之八九都曾约未婚妻出来游玩过,只不过大家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偷偷摸摸而已。

    圣上听罢,只道,“圣人尚且思无邪,着实没有必要一惊一乍。”

    《诗经》里头多少热烈真挚的爱情诗词,互赠定情信物、互抛媚眼的比比皆是,若是圣人觉得这些是有辱斯文,也不会编纂成集流传后世。

    圣上发了话,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崔玄碧还算开明,但仍是对两人这么高调有些不满,散朝之后特地寻魏潜叮嘱几句。

    对魏潜和崔凝而言,事情便这么过去了,不料想竟然引起了一股风潮。

    连陛下都说了,这叫无邪!有情男女这般逛个集市的确别有一番趣味,许多人便像得了圣旨准许一般,学着魏潜崔凝两人那般。只是苦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嘴上哀叹世风日下,私下却开始毫不大意的锻炼身体,万一有一天未婚妻一时兴起,自己却连个小娘子都扛不起来,岂不是有失尊严!



    第244章

    谋杀案告一段落,长安里又多了一桩谈资。

    圣上的三日之限又给魏潜添了名声,人人都道他破案如神,为人刚正。传出许多人又开始为他辩解,早年传出不能人道又打女人的事只是误会,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竟说的八九不离十。

    当年魏潜订婚之后,未婚妻家担心那个不能人道的传言,故而在魏潜酒后送了个婢女到他床上,欲先试探一回,不想魏潜迷迷糊糊之中以为是歹人,便将人一脚踢飞,恰好撞上碎琉璃屏,导致婢女受了重伤,实在是一场意外。

    众人一琢磨,这些年也没再传出他打女人的事儿,估摸真是意外,这么一个满身才华、刚正不阿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崔凝听得这些话,又回去同魏潜道,“真是怪事,以前他们没有证据却说的言之凿凿,众人也都信,如今还是没什么证据,大家竟也信了,合着他们说事儿都是看心情?”

    “这次的事要多谢祖父。”魏潜可不是天真少年郎,这么多年了,他破了不止一桩大案,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引导言论,绝不会转变的如此迅速。

    魏家的人清正刚直,一贯认为只要行端坐正,俯仰无愧于天地君师,区区流言诽谤不必放在心上。从某些方面来说,魏家人很是纯真。

    崔凝缩了缩脖子,“唉!我也没想到事情闹的这么大,祖父罚我抄两遍《唐律》呢!真是愁死我了!都怪我举止不谨慎,非要坐你肩膀上。”

    “你没错,是我连累了你。”魏潜见她一脸不信,只好解释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那些人小题大做,不过是想对付我,我这几年得罪过不少人呢。”

    魏潜身在监察司,平时只管破案,不参与国家大事,与其他衙门的官员基本不存在政见不合的问题,只因为他平时手里办的案子总涉及权贵,常有人想私底下走走关系,而他从来不买账。

    无非是有人想让给点教训而已,毕竟这么点事还不至于动摇他的官位。

    可是也不想想,圣上难道瞧不出他们这点龌龊心思?又怎么会因此降罪于勤勤恳恳办事为她的人!

    魏潜很清楚,自己在圣上眼里是一把很合用的刀,只要利刃不伤及持刀的人,他便完全不必担心有人在这等小事上找茬。

    可是……魏潜知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令圣上不愉。远的不说,眼下就在一桩陈年的谋反案上与圣上有了分歧。

    他与符远差不多同时为官,他整天得罪人,而符远却混的如鱼得水,人缘极好,不管是圣上还是同僚,对符远感官都不错。

    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愿去做。

    魏潜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第一次对自己一直坚持的事情产生了动摇。

    崔凝扯扯他的袖子,“五哥有心事?”

    “没有,只是想点事儿。”魏潜道。

    崔凝直觉他的心事与自己有关,“能说与我听听么?”

    魏潜拍拍她的脑袋,“先去找大师兄吃饭吧,改日再说与你听。”

    “好!”崔凝欢喜的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外面都说你打那次以后,再没传出什么踢打女子的事儿,可见我有多么厚道!”

    魏潜微微一怔,旋即莞尔。他与他初次见面,可不也是飞起一脚吗!

    魏潜睨了她一眼,“从这件事里头,你就只得到这么个结论?”

    “唔……”崔凝皱着小脸,跟在他身后冥思苦想,“这件事……这件事……”

    她眼睛一亮,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声音响亮的道,“这件事证明了五哥睡觉不老实!”

    “……”

    崔凝说完见他没有夸奖自己,心下反省,觉得自己太不给他面子了,这等事情不应该说的如此大声,“五哥,这里没有旁人,我以后不会说的,你别难过,睡觉不老实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以后好好练功,保准你踹不坏我!”

    魏潜瞧她信誓旦旦,就差拍着胸脯发誓了,气得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瓜子,“胡扯!你怎么就没有想过,大半夜鬼鬼祟祟摸进一个陌生男子的屋里有多危险!”

    崔凝揉着脑门委委屈屈的道,“还不是二师兄骗我,说方外人武功很低,我那时心想,我这一身武艺估摸可以在方外横着走,谁想竟然挨不住一脚!”

    还横着走?螃蟹吗!魏潜不想理她。

    两人安安静静的走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疼吗?”

    “弹一下而已,挠痒痒似的。”崔凝见他没有生气,笑嘻嘻的道。

    魏潜叹了口气,“当初踢你那一脚,疼吗?”

    疼!疼的都晕过去!崔凝怕他内疚,张嘴就想说不疼,可是转念一想,二师兄曾经说过一句至理名言“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小时候她凭这一招纵横道观,这会儿竟然差点忘了!

    “可疼可疼了。”崔凝装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隐隐作痛呢!”

    她一边说一边自鸣得意,五哥这么好,肯定会温柔安慰,说不定还会给她揉揉。

    魏潜一扭头便瞧见她苦哈哈的一张脸,眼角眉梢却是完全掩藏不住的小得意,安慰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只淡淡道,“长记性了吧。”

    “……”崔凝呆了呆,耷拉着脑袋,蔫巴巴的道,“记住了。”

    魏潜微微别开脸,扬起嘴角。

    出了监察司,两人便骑马慢慢往朱雀街走。

    “魏大人。”

    在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之时,里面传出了一个婉转娇媚的女声。

    崔凝停下,外头朝马车看去。

    一只素手缓缓撩开芙蓉粉的帘子,露出半张漂亮的脸,“魏大人就这么白白叫奴家受了一回苦,再见面,竟连个言语也没有?”

    这话说的极为暧昧,魏潜不禁皱眉,忍不住往崔凝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她正十分认真的盯着车里头的人,心中不由一慌,正要解释什么,竟见她用马鞭直接挑开帘子,俯首往里边仔细看了看,“噫,生得好模样。”

    柳意娘微惊,“这位……大人是?”



    第245章

    “做个不大入流的小官,当不得一声‘大人’,不过你方才叫的这位魏大人,是我家里头的,不知道他怎样叫姑娘受苦了,不妨说来给我听听?”崔凝饶有兴致的问。

    魏潜耳尖微红,轻咳了一声,虽面上仍勉强持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心里却是欢喜的不行。

    柳意娘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高贵慵懒的模样,“怪意娘眼拙,竟未认出崔二娘子。”

    “我们又不认识,你不识得我又有什么奇怪?看你这人生的颇是不错,怎的说起话来忒没有意思。”崔凝这些年懂得许多规矩,做事也越来越不能随心所欲,可她骨子里还是自由散漫的很,平时最不喜那些弯弯绕绕。

    今日柳意娘若是规规矩矩的打声招呼,崔凝必不会如此怠慢,可既然她大街上当着人前玩暧昧,那就不能怪别人不尊重了。

    柳意娘被一众男人捧着惯了,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么不给她脸的人,顿时委屈起来,“崔二娘子误会了,前几日魏大人把我当做犯人抓进了监察司,案子查清了,与我并没有干系,可我平白的受了这些苦,难道魏大人就不该给个交代?”

    她蹙着眉尖儿,一双眼睛含嗔带怨,幽幽的望着魏潜,凄凄切切,娇弱的令人心疼,眼见着是在盼魏潜来怜惜。

    这厢里委屈的都能掐出水儿了,西子捧心的模样,美也美是到了巅峰,奈何有人眼瞎。

    崔凝呵呵一笑,“想必姑娘不太了解衙门审案的规矩,要不是照顾你是个女人,你以为自己能全须全尾的出来,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姑娘这当大街的拦住他,还想叫他给你个什么交代?”

    监察司的刑法严酷,但同时也十分规矩,不管进去的人定没定罪,绝对不会遭受问审之外的欺负,一日三餐白面馒头管饱,比外头一些吃不上饭的穷苦人家过的还好。

    柳意娘生的这等模样,若是进了一般的牢狱,多多少少都会被人占个便宜什么的,哪有在监察司大牢里这么有尊严!她在里头呆着,可是连一句重话都没受过。

    “再者,你是如何进监察司监狱里头,我也有所耳闻。哪一个被命案牵扯上的人不老老实实配合查案,偏你装模作样,欲说还休的,不抓你抓谁?”崔凝执着马鞭轻轻敲打着手心,略有些不耐烦的道,“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吧,莫要叫我知道你私底下去找他要说法,否则,我要是揍你,满长安可没几个人拦得住。”

    崔凝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如此厌烦一个美人儿,就算是那个与崔凝打过两回架的宛卿,她也不算讨厌,毕竟那姑娘性子直来直去,比眼前这个柳意娘率真多了。

    柳意娘震惊的无以复加,她做梦都没想到崔家竟然出了这样一个娘子!

    崔凝等了一会,见柳意娘没有说话,便兀自道,“你既然没话说,这事儿就算结了。”

    说着便驱马走了,魏潜跟了上去,从头到尾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那柳意娘。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样大的气性。”魏潜偏头看她。

    崔凝扁了扁嘴,“我这人记仇着呢!谁叫你上回把我扔在外头,自己去会美人,要是她不主动凑上来也就罢了,今儿一看,她果然对你别有企图。小狗还护食呢,我怎么能让人明目张胆的当着我的面抢你。”

    魏潜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破比喻!她愿意当小狗,他还不想当狗食呢。而且,他就奇怪了,她一个连男女之情都不甚明白的小丫头怎么就看出柳意娘对他别有企图了?

    “我二师兄给我说过,喜欢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最作的一种,便是不断去找意中人的茬。”崔凝很是自信的解释道,“那柳意娘若真是觉着委屈,案子结的当时就闹了,她有那么多有权有势的裙下之臣,又是在没有多少证据指向她的情形下被抓,逼着监察司给她道个歉也不是不可能,何必等着现在私戳戳的跑来问你要说法。”

    “她这么做呢,有两种可能,一是觉得真委屈,但又怕真闹开,逼着你道歉,叫你没了面子;二是,她没觉得有什么委屈,今日拦着你,不过是想撩拨撩拨。”

    反正不管是委不委屈,都是对魏潜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崔凝道,“这些都是虚的,你没见她一双眼睛实实在在的黏在你身上?同我说着话,眼里看得却是你。”

    “你说的……很有道理。”魏潜赞许道,“你今日做的很好,我很满意。”

    崔凝越发得意,若有尾巴都该翘上天了。

    ……

    柳意娘当街拦住魏潜和崔凝的事儿被不少人看在眼里,两厢对话很快也传遍长安贵族圈子。

    不同于以往,这回崔凝当街耍横却是获得一致好评,没几个人说她没规矩。

    一个青楼女子都挑衅到正头娘子跟前了,若是还客客气气的,那才叫窝囊没气性。

    对于贵妇们来说,爷们在外面爱怎么耍怎么耍,就是包十个八个头牌都不叫事儿,但若是有哪一个敢挑衅,别说当着面了,就是在背后说什么做什么被她们知晓了,那都要叫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柳意娘与一般青楼女子还有些不同,她有几分才华,生的貌美,善解风情,还坚持卖艺不卖身,许多男人都把她当做红颜知己,心头的朱砂痣。那些男人的妻子平日没少受气,但柳意娘没办错哪件事情,也从未在言辞上不尊重某位夫人,若是真上去为难她,反倒失了身份和修养。

    曾经就有一位性子泼辣的夫人,带人去砸了柳意娘的园子,结果非但没解气,反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落了坏名声,夫君还拿了家里的钱去赔给柳意娘,那男人倒是没脸再去找柳意娘了,但夫妇俩闹得更僵。

    连那些青楼女子都肆无忌惮的嘲笑:若真是有本事倒是管住自家男人的脚啊,何苦为难个本就命苦的姑娘!咱们流落风尘,不过为了赚口饭吃罢了,跟咱们逞什么威风。

    其他夫人平日恨柳意娘,对这个结果更是恨的牙痒痒。

    多年郁气一朝得解,真是神清气爽的很。

    近日一帮子贵妇在家里,最爱找个口舌伶俐的婢女绘声绘色的说当日崔凝怒怼柳意娘的事儿,自己听还不算完,非得约个三五密友在一处议论议论才算爽快。

    其实她们恨柳意娘,不单单是因为自己男人总往她那儿去,还因羡慕妒忌,这个女人成为了众多男人的红颜知己,每个男人都还捧着她,平日里过的也甚是肆意,而她们呢,守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操持家室,顾着一家老小,到头来还被人嫌弃不解风情。

    想当年还在待字闺中时,谁不是少女情怀总是诗!

    经了此事之后,凌氏发现,自己再参加宴会的时候,旁人提及自己二女儿的次数明显多了,而且从原来千篇一律的“是个有前途的孩子”之外,竟开始变成“十分有气度”、“聪明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