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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苑以乾清门为界,分为外朝和内廷,乾清门以外为外朝,以内为内廷。

    在西苑外朝中轴线上有一座巍峨高大的宫殿,殿顶上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殿内支着数根红色的殿柱,柱上雕刻着一条盘旋的飞龙,金鳞金甲,爪御祥云,栩栩如生,宛如真的在绕柱腾空飞起似的。

    金丝楠木的桌椅,蓝天暖玉的地面,水晶玉璧的灯盏......殿内一派金碧辉煌。

    殿名曰:大本殿。

    大本殿是嘉靖帝迎来第一个皇子的时候,在西苑仿造太祖朱元璋的大本堂修建的。

    朱元璋当上皇帝第一年,便在宫中修建了大本堂,作为太子和皇子读书学习的地方,弥补自己幼时没受过良好教育的遗憾。。在修建大本堂的时候,朱元璋命人搜集历代图籍,同时昭告天下,聘请各地满腹经纶的名师大儒,为皇子讲解四书五经。可以说,大本堂对皇子们后来的治国平天下起了重要引领作用。

    可惜的是大本堂在后面的靖难之役的皇权大战中,随着明成祖兵临南京城下,谷王朱橞与曹国公李景隆开金川门迎降,京师被破后,皇宫起了一场大火,建文帝在大火中消失不见,太祖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大本堂也在大火中化为了一片废墟。

    第一个皇子降临后,为了加强皇子的教育,嘉靖帝以太祖的大本堂为篮板,建造了这个大本殿。

    大本殿比大本堂更高更大更加富丽堂皇,不过由于嘉靖帝子嗣单薄,且早夭的多,如此高大辉煌的大本殿内最多时也只有三位皇子读书学习而已,到现在也就只剩下两位皇子了。

    随着两位皇子各自开邸建府,主要都是由各自讲官来王府里授课学习。

    只有嘉靖帝心血来潮时,才会偶尔宣召两位皇子来大本殿听课。

    昨晚,嘉靖帝做梦梦到了太祖朱元璋,朱元璋在梦里考究他经义,嘉靖帝不解梦意,于是今天一大早就将天师陶仲文请来解梦。

    陶仲文掐算后,说此梦应在皇子身上,太祖这是在关心皇嗣的培养呢。

    于是,朱平安上班后不久,就有一位内侍前来宣读嘉靖帝口谕,令朱平安至大本殿讲经。

    为皇子授课讲经?

    是重任,更是莫大的荣誉。

    这种荣誉说出来,可是比现代北大讲授、清华教授什么的还要牛逼一万倍。北大教授、清华教授与国子监的五经博士相比还要低一些,更不用说跟帝师相比了。

    国子监是明朝最高学府,没有之一,此外它还是教育管理机关,相当于教育局兼最高学府。所以现代清华北大的地位是没法跟明朝的国子监相比的。

    给皇子授课讲经。

    这都能称为帝师了。

    能吹一辈子,在朱平安印象中,这都是久负盛名的名师大儒才能担此重任。

    再不济,也得是高拱这种老资历才可以。

    所以,朱平安初一听到时,还很是诧异,给皇子授课讲经,自己够格吗,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内侍传错了?

    “传圣上口谕,着翰林院侍读学士朱平安即刻至大本殿讲经。”

    等到内侍将嘉靖帝的口谕再次重复了一遍,朱平安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内侍也没有传错,嘉靖帝就是让自己去大本殿为两位皇子授课讲经。

    “圣上宣旨让人去大本殿讲经了!”传旨的内侍还没从朱平安房里出来,无逸殿中就有人得知了这个消息。

    “又有机会了,这次可要把握住了。”众人闻信激动不已,一个个跃跃欲试。

    能不激动吗,这可是去大本殿讲经啊,众人都知道大本殿是做什么的。

    去大本殿讲经就是给皇子讲经啊。

    这是圣上的肯定和莫大的荣誉,这可是作帝师的机会啊。不提以后说出去有多牛逼,有多少光环加身,单单是能跟未来皇帝打好关系这一项就足够他们抢破头了。

    现在就剩两个皇子了,给他们讲课,就是当他们老师,最起码可以混个脸熟,提前打好关系,不管哪个皇子夺嫡继位了,那作为老师以后好处多的是啊。

    “没机会了。已经定下来了,刚刚走过去的内侍就是宣旨让朱平安去大本殿讲经的。”

    知道内情官员摇了摇头,叹息道。

    呃!

    什么?

    居然是让朱平安去大本殿讲经?!

    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后,无逸殿众人像被雷劈了一样,相互大眼瞪小眼,愣了半天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之后便是哀鸿遍野,表情痛苦的像是错过了一个亿似的,对朱平安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一个个眼红的跟兔子似的。

    这可是去大本殿讲经啊!!!!!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朱平安呢?!

    众人忍不住的摇头,连连长叹。

    “怎么会让朱平安去大本殿讲经,他才多大,还没皇子大吧,乳臭都未干呢,怎么可以去给皇子讲经呢。”

    “朱平安他算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去给皇子讲经啊?!!”

    “朱平安他还在折腾猪下水呢,我的圣上啊,他这种满身铜臭和猪下水骚臭味的人,有什么资格去给贵不可言的皇子讲经呢,圣上你被朱平安蒙蔽了。他去给皇子讲经,讲什么经,讲猪下水怎么做吗?!这是把皇子往火坑里推啊,我的圣上呐。”

    “胡闹,是谁给圣上推荐的朱平安,这不是把皇子往火坑里推吗。”

    “皇子也不会接受跟他们年纪相仿,或者比他们年纪还小的人给他们讲经吧?!”

    无逸殿内一片哀嚎,不信,不服,不满.......

    可是又无奈。

    圣上金口玉言,木已成舟,他们改变不了什么,也只能发发牢骚,对朱平安这个走了狗屎运的人表示羡慕与嫉妒。

    等到朱平安奉旨前往大本殿,从无逸殿出来的时候,满满的感受到了无逸殿众人的眼神杀。

    那眼神,让朱平安都觉的自己仿佛是个沐猴而冠的猴子,是个用卑鄙手段摘了他们桃子的小人似的。

    “好像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朱平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等朱平安到了大本殿后,才发现今日来讲经的人,可不止自己一人。

    在大本殿茶水房候着的共有五位大臣,一个个全都名师大儒范,气场很强。

    “高大人早啊……”

    朱平安只认识其中的高拱,于是便主动走上前来,热情的与高拱打了一个招呼。

    毕竟都属于翰林院的同僚嘛。

    不过,在朱平安主动打招呼后,高拱依然坐在那一动不动,稳的如一座笔直高耸的大山一样,只是倨傲的点了点头,眼神一抹若隐若现的诧异和蔑视。

    朱平安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潜台词:卧槽,这个蠢货怎么也来讲经?

    好吧,这很高拱。

    与高拱打过招呼之后,朱平安也主动拱手一一向其他四位前辈见礼。

    除了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年老官员笑着与朱平安说了两句,并且为朱平安介绍了一下在座诸位外,其他三位前辈都是一副高冷范,其中还有一人看朱平安的眼神宛若仇人一样。

    在白发苍苍的老者介绍下,朱平安发现这些人如此高冷是有原因的,人家的腕儿都比自己大太多了。

    高拱就不用说了,十七岁就以“礼经“魁于乡,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高拱的四书五经造诣更胜往昔,在当朝都是有名的。现在高拱为翰林院侍讲学士,又是裕王府的首席讲官,今日来给两位皇子讲经,不仅名正言顺,而且水平也是绰绰有余。

    刚刚笑着与朱平安说话的白发年老官员是鸿胪寺卿,正四品官员,刘伯卿刘大人。

    刘大人官职虽然算太高,但是他在文学界可谓是泰斗级的人物,是曾经的国子监祭酒。

    在高拱对面,对峙气味浓厚的是景王府的首席讲官——张闻天张老大人。

    裕王和景王是竞争关系,他们的首席将官对峙也就在正常不过了。

    张闻天张老大人的年纪比刘伯卿小不了几岁,也是五十多六十出头的样子,花白头发,可是头发一根根都梳理的一丝不苟,满头都没有一根乱发,微微下陷的眼窝外,布满了鱼尾纹,可是一双黑色的眼眸依然如鹰隼般有神。

    张老大人一身瘦瘦巴巴的身架,可是上下都是名家大儒的气质,连脸上的褶子似乎都透着智慧。

    名家大儒嘛。

    看不上朱平安这种末学后进,是很正常的,所以朱平安看到的最多的是张老大人的下巴。

    在张大人下首的是一位四十余岁的老帅哥官员一枚,脸庞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蓄著一脸短短的胡须,模样跟吴秀波有点像,俊逸中透出文雅,博学中带着风流,美中不足的老帅哥表情中满满的倨傲和张扬。

    这位老帅哥官员,是国子监的五经博士,杨国梁杨大人。

    五经博士是从八品的官职,按理来说,朱平安是从五品,比他官职要高多了。

    可是杨大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是他比朱平安官职高多了似的。

    刚刚朱平安与他见礼时,他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或许有才华的人大都有性格吧。

    能在国子监做五经博士的,都是学术界鼎鼎有名的人物,这位杨大人也不例外,尤其是在五经方面更是大名鼎鼎,有很多老资历的官员都向他请求五经经义。

    最后一位官员与张闻天张大人一样,同样是景王府的侍讲学士,名叫马华亭马大人,年纪四十多岁,浓眉大眼,风度翩翩,脸上总是笑呵呵的。

    不过唯独在面对朱平安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笑容,更多的是一种羞于与你为伍的神色。

    这位马大人在学术界也是大名鼎鼎,尤其在教育和著述方面更是成绩斐然,他对朱熹《四书集注》所做的注,成为了当朝科举的重要参考书,还得到了嘉靖帝的欣赏和称赞,也是因此将马大人调至了景王府做景王的侍讲学士。

    隐隐的被众人排斥的朱平安,在茶水房里成了一个小透明,一个人恬然的坐在角落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看几位大人谈笑风生。

    也就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房又有人进来了。

    是景王。

    朱平安虽不认识,但是从他的衣着上就能看出这是一位王爷,就是不知道是裕王还是景王了。

    “载圳见过诸位夫子,劳烦诸位夫子百忙之中至大本殿讲经,载圳心中感激不尽。”

    景王走进茶水房,没有再往里走,而是恭敬的站在门口,弯腰长揖行礼,向茶水房内坐着的朱平安等六人问好。

    “景王这样真是折煞我等了。”

    茶水房内刘大人等人纷纷起身还礼,就像是被刘皇叔三顾茅庐了一样,脸上一片潮红,激动不已,一个有可能日后继承皇位的王爷对他们如此尊敬礼遇,行此大礼,他们如何能不情绪激动呢。

    朱平安也紧跟着起身还礼。

    “天地君亲师,诸位来大本殿讲经,都是载圳老师,自然受得载圳这一礼。张师,马师.......刘师,杨师,高师......”景王坚持行礼完毕后,才微微笑着走进了茶水房,先是向张闻天、马华亭两位景王府的侍讲学士问好后,又依次按照年纪顺序向刘伯卿、杨国梁、高拱问好。

    “这位便是朱平安朱大人吧,载圳久闻朱大人大名,父皇曾多次以朱大人激励我与皇兄。朱大人年纪与载圳和皇兄年纪相仿,出身寒门,读书学习条件远不及我与皇兄,可是一路依靠自己能力,年纪轻轻便已经高中状元,如今又已是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真是令载圳惭愧......今日还请朱师不吝赐教,载圳定会洗耳恭听。”

    景王依次向高拱他们问好后,又来到朱平安跟前,微笑着拱手见礼,言辞文雅,彬彬有礼。

    一旁的张闻天、马华亭以及杨国梁,见景王如此高看朱平安,不由蹙眉不已,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们觉得朱平安何德何能,完全不配景王如此对待,看向朱平安的目光更是不善。

    “景王谬赞了,平安惭愧。赐教不敢,今日唯望与景王、裕王交流学习而已。”

    在众目睽睽之下,朱平安淡定的起身长揖还礼。

    见状,张、马、杨等人脸色更是阴沉,看向朱平安的目光更是不善,景王对你如此礼遇,你竟然不感激涕零!!!

    你一个靠青词、献媚、投机取巧上位,又贪财到不惜鼓捣猪下水的小子!

    谁给你的脸!!!

    竖子!!!



    也就是三五分钟左右,裕王也到了,也是第一时间过来茶水房这里,进门后,裕王拢了拢袖子,手抱拳互握合于胸前,微微前倾身体,正要行拜礼。

    不过未等裕王行礼,早来的景王便抢先一步,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很是热情的将茶塞到了裕王手里,一脸关心的对裕王说道:“皇兄远来,一路辛苦,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呃,谢谢皇弟。”

    景王如此热情,裕王也不好拒绝,接过茶杯向裕王道谢,行拜礼的动作中断了。

    皇弟......皇帝......

    呵呵

    我喜欢这个称呼。

    景王嘴角向上跳,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目光灼灼的看着裕王,“皇兄与皇弟客气什么,听皇兄嗓子都有些哑了,且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看着景王如此真诚的笑容,裕王不由怔了一下,似乎又回到了儿时一起与景王的日子。

    “嗯。”

    于是,景王也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端着茶,用了一口。

    嗯,不错,雨前龙井,唇齿留香,果然是好茶。

    茶水房一片兄友弟恭......

    “劳诸位夫子久候,皇兄也到了,那咱们这便开始吧。”在裕王用茶的时候,景王转身面向朱平安等人,拱着手说道。

    正在喝茶的裕王,动作一顿,茶水中倒影的目光也一下子阴霾了起来,再无刚才的清澈......

    “嗯,时间也不早了,那便开始吧。”景王府首席讲官张闻天老大人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

    接着,景王府侍讲学士马华亭也点了点头,国子监的五经博士杨大人也跟着起身附和。

    “嗯。”

    白发的鸿胪寺卿刘老大人也点了点头。

    接着,高拱也跟着起身了。

    看着大家都起身了,朱平安也放下茶杯,跟着众人站起身来。

    高拱起身后,看着裕王不着痕迹的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宽慰了一下裕王,示意其稍安勿躁,刚刚不过是一点小动作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在高拱宽慰下,裕王点了点头,重新打起了精神,目光也复方才清澈了起来。

    看着裕王恢复了精神,高拱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向前努了努嘴,暗示裕王。

    “累诸位夫子久候,载垕之过。”

    裕王收到高拱暗示,将茶杯交给身后的随侍,向着刘老大人等人长揖鞠躬下拜,言辞诚恳的致歉。

    “哪里哪里,裕王殿下言重了,老夫等人也是刚至。”刘老大人拱手还礼,微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言重了。”朱平安跟着刘老大人、高拱等人,向裕王拱手还礼。

    “皇兄言重了,皇兄王邸远离西苑,晚来一些,再正常不过了,诸位夫子也都会理解的。”景王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很是设身处地的帮着裕王说话,替裕王解释了晚来的原因。

    不过,好像景王府与裕王府都在同一条街上吧......这一点在场的诸位大人都是知道的,当初两位皇子开府的时候,这些大臣们都去道贺过。

    这就让人不由联想了,既然都距离西苑比较远,那么为什么景王来得早,而裕王来的迟呢......

    “呵呵,皇兄请,诸位夫子请。”

    景王替裕王解释后,便站在门口,微微躬着腰,伸出右手做出请的姿势。

    “皇弟请......诸位夫子请......”裕王强颜欢笑,也站在门口,请众人先过。

    两位王爷像两尊门神一身,一左一右,伸着右手礼请众人先行前往。

    将礼贤下士做到淋漓尽致。

    “岂敢岂敢,两位殿下先请......”君臣有别,众人自然不敢先行,同样躬身请两位皇子先行。

    两位皇子坚持请众人先行,态度很是诚恳和坚决。

    众人礼让一番后,也只好先行出了门,然后等在门外,待两位皇子出了门后,一同往大本殿讲经处而去。

    朱平安走在了后面,看着裕王和景王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刚刚两位皇子的明争暗斗,朱平安都看在眼里了,总体上来说景王占据了上风,而且还是稳稳的占据了上风,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主动地位,虽然后面裕王搬回了半步,但是很快景王便又重新占据了上风,并保持到了最后。

    朱平安知道,他们并是不会单纯的在众人面前刷好感,最重要的是做给嘉靖帝看。

    嘉靖帝虽然讲究二龙不相见,一年也不怎么召见两位皇子,但并不是对两位皇子就放养了。

    朱平安相信,今日两位皇子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记录在案,很快就会呈送到嘉靖帝的几案上。

    今日一见,朱平安发现景王在“为人处世”、“手腕”、“城府”等各方面都领先于裕王,有些方面还是远远领先,裕王也就只占一个“长”字了。

    但是,因为两位皇子都不是嫡子,长不长的区别不是很大,历朝历代立贤不立长的例子也多了去了。

    另外最重要的是,嘉靖帝相对裕王更喜欢景王,这一点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所以,综合对比来看,景王继承大统的可能性要比裕王大多了......

    朱平安能看到的,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自然早就看出来了,严世蕃为什么敢克扣裕王福利......还有刚刚国子监的杨博士以及刘老大人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

    不过......

    知道历史发展的朱平安知道,笑的最后是谁。

    朱平安将目光落在了裕王的背影上,微微勾起了嘴角,目光灼灼,这可是奇货可居呢。

    裕王虽然各方面都比上景王,但是有一点却是景王比不过的,那就是命硬。

    这一点,估计整个明朝只有朱平安知道,这就是熟知历史的优势了。

    要想笑到最后,你起码得活到最后吧。

    现在,大家都知道有两个皇子在争夺储君之位。

    可惜。

    历史上记载的很清楚,嘉靖帝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皇子,那就是裕王。

    虽然现在景王看上去健康的多,但是朱平安知道历史的车轮的威力,景王会在嘉靖帝就快去世的前一年死亡。

    嘉靖帝没得选。

    只能让裕王继承大宝。

    裕王命硬这一点是他笑到最后的法宝,嘉靖帝的子嗣单薄,早夭的多,不过也好歹留下了三个皇子,二皇子庄敬太子,三皇子裕王,四皇子景王。

    本来裕王是没机会的,他的哥哥庄敬太子被封了太子,只要庄敬太子活过嘉靖帝,他就是皇帝了,可惜庄敬太子病死了,于是机会又来了。

    虽然机会来了,但裕王其实机会也不大,因为他的弟弟景王在跟他争夺皇位的,而且优势还很大,可惜在嘉靖帝老死前一年,景王就先挂了。

    于是,裕王靠命硬笑到了最后。



    咦,等等。

    朱平安回想历史的时候,眼神无意间扫过了裕王的背影,眼皮子猛地一跳,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仿佛一道闪电刺破黑夜,又转瞬间再次恢复了黑暗一样。

    我感觉好像在哪见过裕王?!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让朱平安不由蹙眉思索了起来。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裕王,毕竟自己初至京城半载而已,去过的地方也就翰林院、刑部、顺天府衙、西苑这些地方而已,两位皇子年前就开府了,并不在西苑居住,自己根本没机会在这些地方见到裕王、景王。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裕王呢。

    难道说是因为现代看过裕王的画像?

    朱平安只想了一下,就果断的否定了这个猜测。

    在现代,只有百度百科上有两张裕王的画像,但都是裕王当了皇帝后,画师留下的“明穆宗朱载垕之像”。

    古代的画师你也知道,肖像画的水平一般,尤其是给帝王作画更是失真的多。

    百度百科上裕王的那两张画像,自相都矛盾,看上去画的就不是一个人,而且两张画相画的都是三十岁左右的裕王,跟现在裕王本人基本上没多少相似度,最像的一张也就只有百分之十几的神似。

    所以,朱平安确定不是因为在现代看过裕王的画像,才会让自己觉的在哪里见过裕王的。

    感觉好像就是最近这几天见过的似的?!

    好奇怪。

    可是怎么想不起来呢。

    朱平安一边走,一边思索,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大本殿讲经处。到了讲经处后,朱平安也就不再执着了,算了,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大千世界长的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或许最近几天,自己与某位跟裕王长相相似的路人甲有过一面之缘也说不定。

    讲经处只有十张桌椅和一方讲台,除此外,别无他物,几乎称得上简陋,与大本殿的金碧辉煌形成了鲜明对比。

    也只有窗明几净这一个优点了。

    估计是嘉靖帝特意用简陋的环境,提醒他的皇子们,莫要养尊处优,忘了来大本殿的目的吧。

    嘉靖帝下的口谕是讲经,那今日讲课的主题自然毫无悬念的是五经了。

    刘伯卿刘老大人是文学圈里的泰斗级人物,今日讲经就是由刘老大人主持。

    “四书五经,四书在前五经在后,但是四书之名始于宋,而五经之名早于四书,其名始于汉武。五经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五部,都是由孔圣编辑修改而来。原本还有《乐经》,可惜秦皇“焚书坑儒”,经秦火一炬,《乐经》从此失传,徒留千年之憾。当然,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老夫也就不多说了,咱们就开始讲经吧。五经方面,杨博士乃是大家,便是老夫在五经上遇到不解之处,杨博士之论也常令老夫茅塞顿开,听说杨博士近日正好在格物《诗经》,我们正好可以一饱耳福。”

    跟现代主持讲座的老教授一样,刘老大人先是追溯了一下四书五经起源,又感叹了一下《乐经》遗憾,接着便过渡到了正题,将国子监的五经博士杨国梁请出来,分享一下近期格物《诗经》的心得。

    “刘老大人过奖了,梁实在是愧不敢当。”杨国梁起身谦逊摇头说道,不过面上的笑容却是掩饰不住。

    文学圈的泰斗刘老大人都如此夸赞自己,杨国梁心里面仿佛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酒不醉人人自醉。

    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哼,咱靠的是真实实力,不像某些人,靠阿谀谄媚、投机取巧,来这里鱼目混珠。

    飘飘然的杨国梁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朱平安,不由的微微扬起了下巴。

    呃……

    干嘛突然用这种眼神看我,还有你头扬这么高,不怕闪了脖子吗,朱平安无语的扯了扯嘴角。

    古人都是如此,杨国梁这边自谦过后,刘老先生又劝了一句,杨国梁便做出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走上了讲台,拱手向众人行了一礼,“刘老盛情难却,那杨某也就只好献丑了。”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杨某格物《诗经》数月,对孔圣此言感触也越发的深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国风?周南?关雎》这诗经的开篇之作,想必诸位早就耳熟能详了。可是单是这一篇短小的《关雎》,便让杨某格了足足一月有余。”

    杨国梁轻咳了一声,开始感叹了起来。

    “《关雎》讲的是什么呢,写一个君子对淑女的追求,写他逑不到淑女时心里苦恼,辗转反侧,睡不着觉;逑到淑女后就很开心,叫人鼓瑟吹笙来庆贺,以此“友”“乐”淑女。这是一篇发乎情、止乎礼,意思很单纯的祝颂婚姻诗。”

    杨国梁翻开《诗经》第一页,指着《关雎》这一开篇之作,向众人说道。

    哪里单纯了,这篇关关雎鸠就是小时候让我对女生产生非分之想的罪魁祸首……朱平安低着头,腹诽了一句,怎么看都是一首民间爱情诗好吧。

    不过,把这首《关雎》理解为一首发乎情、止乎礼的祝颂婚姻诗也是可以的。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孔夫子点评的嘛。

    在婚礼上唱这首《关雎》也是蛮适合的嘛,朱平安微微扯了扯嘴角。

    “《易》基乾坤,《书》美厘降,《诗》始《关雎》。我一直在思考,为何孔圣单单要把《关雎》这首短诗作为《诗经》的开篇之作呢?孔圣究竟有何用意呢?”

    杨国梁说着,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提出了一个疑问。

    孔圣为何将《关雎》这么一篇男欢女爱的言情诗作为《诗经》的开篇之作呢?

    裕王陷入了沉思,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感觉抓到了什么,正要开口向众人请教,便听到了景王的声音。

    “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匹配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关雎》,《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

    景王起身,朗声说道,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言语条理清晰,逻辑分明,高屋建瓴,引人深思。

    景王的意思是说,夫妇成婚是人伦的开始,天下道德的都是以夫妇之德为基础的,将关雎作为《诗经?国风》的第一篇,可以用来感化天下,教化百姓,巩固国家统治。

    裕王闻言,脸色不由一下子暗了下来。

    既生瑜何生亮。

    自己想的,四弟已经说了,自己没想到的,四弟也都说到了,四弟果然比自己优秀多了……



    啪!

    “好一个夫妇之德,纲纪之首,王教之端。景王殿下此言大善,一语中的,如此一篇《关雎》当不起首篇,何诗当得?!景王在《诗经》的造诣,已经走在前面了啊。”

    景王府侍讲学士马华亭在景王话音刚落,便激动的一拍桌子,对景王的解释赞不绝口,对景王在诗经上的造诣推崇不已,直言景王已经走在《诗经》前列了。

    你妹,你拍马屁就拍马屁,拍桌子干嘛?!

    吓了我一跳。

    景王说的有这么好吗?!你有必要这么激动吗,好像听了仙乐似的。

    朱平安眯着眼睛,不满的瞥了一眼激动不已的马华亭,你这桌子拍的也特么太突然了,能不能给点缓冲时间,景王话音才落,你就拍了,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景王殿下言之有理。夫妇人伦大道也,古之设庠、序、私塾,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则小民亲于下,则治国平天下。《关雎》一篇在夫妇人伦大道上最具典范意义,以此感化天下,下可教化乡人,上可稳固邦国。以《关雎》为《诗经》首篇,实乃顺天而为,顺民而为,顺势而为之举。”

    景王府首席讲官张老大人也是摸着胡须,先是扫了一眼裕王,然后又微笑着看着景王,赞许的点了点头。

    张老大人对景王今天的表现非常满意,尤其是景王刚刚的回答,更是让张老大人老怀大慰。

    景王是张老大人最为尊贵的学生,也是张老大人最为得意的学生。

    他,身份尊贵却为人谦逊,尊师重教。

    他,才思敏捷却孜孜不倦,勤奋认真。

    他,年纪轻轻却成熟稳重,从容镇定。

    活该他距离那个位子越来越近啊......

    有此一学生,今生足矣。

    一想到日后很可能成为一代帝师,张老大人心里面就火热的不行......

    张老大人他并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追求高官厚禄,他就是好名,喜欢名望。比如,听到人称他为名师大儒,比听到有人喊他张大人更高兴。

    “杨博士格物《关雎》数月,以为景王之言,何如?”刘伯卿老大人微微笑了笑,看着杨博士问道。

    “景王殿下言之有理,不过......”杨国梁先是点了点头,称赞了一句景王,继而又微微摇了摇头,沉默了下来,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目光深邃而睿智,仿佛穿越了千百年。

    “请先生教我。”

    景王起身拱手,虚心的向杨国梁求教。

    “其实景王殿下能看到关雎为夫妇之德,乃纲纪之首,王教之端,已经很了不起了。”杨国梁一脸赞许对景王说道。

    “请先生赐教。”景王一脸求知欲,言辞很是诚恳。

    “赐教谈不上,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还请诸位指证。”杨国梁微笑着摇了摇头,淡定而从容的向着众人拱了拱手,颇有一种立于山顶指点天下的感觉。

    一时间,讲台上的杨国梁,气度更是不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俗人认为此乃乡民情爱之诗,高人能看出此乃夫妇之德,杨某格物《关雎》月余,侥幸初窥另一门径。”

    杨国梁站在讲台之上,意气风发的说道。

    初窥另一门径。

    杨国梁说的慢声细语,可是一字一句却都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引得在场众人兴趣倍增,一个个都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讲台之上的杨国梁。

    杨国梁很享受这种感觉。

    “吾观《关雎》,满篇皆是王者之风,后妃之德!!!”杨国梁说着将手里的《诗经》用力的放在了桌上,一脸严肃。

    “王者之风,后妃之德?”

    众人被杨国梁抛出的这个观点震的浑身一颤,不由的惊讶出声。

    “不错,正是王者之风,后妃之德。”杨国梁对众人的惊讶很是满意,微微笑着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下说道:

    “《关雎》即《国风·周南·关雎》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者,何也?淑女乃女子未嫁之称,盖指文王之妃,太姒为处子时而言也。君子则指文王也。雎鸠,王雎也,鸟挚而有别,王雎非常重感情,生有定偶而不相乱,雄鸟雌鸟在一起生活相敬如宾,也就是男女有别。窈窕淑女是说后妃有关雎之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是周文王在河边听到了关雎鸟鸣,就想到了自己要找到一位妻子,她的品德就像这个雌的雎鸠一样,能和自己白头偕老,能帮助自己帮助他齐家、治国、平天下。”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荇菜者何,一种水草,而且是一种可以祭祀的水草。国家大事在祀与戎,自古以来祭祀皆是国家的重中之重。通过各种祭祀活动可以教化百姓懂得感恩祖先、天地、鬼神,百姓懂得了感恩,也就有了敬畏之心,有了敬畏才会懂得孝顺父母,尊师重教,忠君爱国,社会才能太平。‘流’字‘求’也,‘左右’指的是帮助,祭祀的荇菜谁去采摘求取呢,窈窕淑女才可以。也只有有德行的窈窕淑女才可以采摘荇菜,如果你不是,那你采摘的荇菜祭祀祖宗的话,祖宗是不来飨用的。周文王要治理好国家也是如此,所以他要找一位窈窕淑女,一位有德行的后妃,来帮他祭祀天地,治理国家,平定天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说的是什么呢,说的是周文王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在想着找这么一位有德行的后妃,找不到呢,周文王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不断的反省自己,查找自身不足,改正自身不足。这就可见,周文王是用真心为天下百姓去求一位有德行的后妃,来帮他治国齐家平天下。”

    “后面‘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说的是后妃带着其他女子去采荇菜,用她们采到的荇菜送到宗庙去祭祀先祖,由于后妃很有德行,所在在她去祭祖的时候,周文王以琴瑟之乐来褒赞她的德行。”

    “是已,关雎麟趾之话,是王者之风,后妃之德,是文王风天下以正万民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此乃杨某些许不成熟之拙见,还请诸位指正。”

    杨国梁说完,收起《诗经》,施施然向台下众人拱了拱手,话音落下,一室振聋发聩。



    王者之风?!

    后妃之德?!

    杨博士的《关雎》之论,宛若晴空一声惊雷,在众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即便已经讲完了,但是余音仍然在众人脑海中缭绕,久久不能断绝。

    《关雎》竟然还可以这么解读?!!!

    杨博士的《关雎》之论,仿佛给众人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一样,令人豁然开朗,耳目一新。

    一时间,众人沉浸在杨博士的余音之中,呆住了。

    讲经处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吸溜……”

    一声喝茶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安静。

    讲台上的杨博士循声看去,发现了讲经处的另类--角落里坐着的姓朱的那小子正在低头喝茶,之所以吸溜出声,估计是茶水太热了的缘故吧。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别人都被自己抛出的论断折服,陷入沉思之中,唯独这根朽木还在喝茶!

    你能有多渴啊,少喝一口会死啊?!

    杨博士给了朱平安一个鄙视的眼神,让他慢慢领会,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某人低头喝的认真,压根就没有看到杨博士这饱含感情的一瞥。

    接下来,杨博士也没空关注朱平安这个后进分子了,因为其他人已经回过神来了。

    “好!”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在朱平安喝茶声之后,一声叫好猛然在讲经处炸响,然后迅速成了燎原之势。

    “大善!好一个王者之风!好一个后妃之德!杨博士对《关雎》的这一番解读,堪称画龙点睛之论,一字一经典,一句一传奇。呵呵,自杨博士之后,怕是无人再敢轻论《关雎》了。”

    景王府首席讲官张老大人听了杨博士关雎之论后,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为讲台上的杨博士赞不绝口,对杨博士的“王者之风,后妃之德”一论,评价非常高。

    张老大人为人比较古板,杨博士的王者之风、后妃之德一论,简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共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博士有此一论,已经行至《诗经》最高峰了。呵呵呵,若是日后有机会在景王府与杨博士共事,我等就有耳福了......”

    马华亭对杨博士推崇不已,向着讲台上的杨博士微微挤了挤眼睛,话语间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嗯,不错,杨博士这一个多月的功夫没有白费,物有所值,这一番‘王者之风,后妃之德’解读,堪称近百余年以来,对《关雎》最具新意和高度的解读了。”

    刘老大人眯着眼睛微微笑着,看着杨国梁连着点了两下头,对其赞许不已。

    “王者之风,后妃之德......有意思......”

    高拱轻声重复了一句,抬头看向了台上的杨国梁,这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看杨国梁,似乎有一点刮目相看的感觉。

    话说,如果杨国梁知道这是高拱第一次拿正眼看他的话,不知他心里会作何感想。

    “杨师大才......”

    裕王抬着头看着杨国梁,眸子里满是敬仰的光芒。

    “朝闻道夕死可矣......多谢杨师赐教,听了杨师对《关雎》的解读,载圳如醍醐灌顶,受益良多。先时孔圣言《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载圳还不甚明了,今日共杨师一席话,方知孔圣真义。‘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以关雎乐得淑女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此方是关雎之本义也。杨师大才,日后载圳在五经上有困惑不解之处,定要向杨师请教,还望杨师不要嫌载圳麻烦。”

    景王微微笑着拱手向台上杨国梁道谢,对杨国梁的评价又上升了几个台阶。

    杨国梁果真名不虚传也。

    其才更胜其名。

    想着今日内侍来景王府传父皇口谕时,悄悄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景王眸子里一道精光一闪而逝,看向杨国梁的眼神时,更加热情与真诚了。

    “哪里哪里,这只是杨某一些不成熟的看法,诸位大人褒赞,杨某实在是愧不敢当。”

    杨国梁春风满面,面向众人,笑着摇头不已,连连称不敢当。

    继而,又向景王拱手道,“岂敢,只要殿下不嫌国梁拙见,国梁愿日日扫榻煮茶以待殿下。”

    “王者之风,后妃之德......呵呵,如果杨师这也是拙见的话,恐怕以后大家都无颜说话了。”景王一脸微笑的说道。

    “惭愧,惭愧......”杨博士笑称惭愧。

    “杨博士,你就莫要再谦虚了,你若是再谦虚下去,我等岂不是没脸见人了。”

    “呵呵,是啊......”

    马华亭等人对杨国梁又是一番赞许。

    气氛甚佳。

    “咳咳......”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仿佛是被茶水呛了嗓子似的。

    谁啊?

    如此大煞风景,众人循声看去。

    “咳咳......不好意思......”

    朱平安一手握拳放在唇边,一手端着茶杯,咳嗽着向众人致歉,一副不小心被茶水呛到了的样子。

    “呵呵,我看朱大人似乎对杨博士《关雎》之论有不同见解啊?不如说来与我等听听。”

    马华亭阴笑着看向朱平安,扯了扯嘴角道,他早就看朱平安不起了。

    一个靠青词、献媚、投机取巧上位,又贪财到不惜鼓捣猪下水的竖子后辈。

    你今年过科举的时候,还是看本官注解的《四书集注》吧。

    哼,现在竟然也有资格与我等一起为皇子讲经了?!什么时候,帝师的门槛这么低了?!

    这一刻见朱平安这副样子,更是皱眉不已,你一个鱼目混珠、滥竽充数的,找个角落安安生生的蒙混过关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丢人现眼。

    众人都在认真听经论经,你却在一旁喝茶,喝茶也就罢了,竟然还被呛到?!

    无耻!

    无礼!

    无能!

    既然你自作孽,那就休怪本官让现眼了,马华亭阴笑着看着朱平安,一句话将朱平安架到了焦点中心。

    “哦,原来如此,我说刚才我在论《关雎》时,朱大人心不在焉呢。呵呵,朱大人年少有为,定有一番高论,还请朱大人赐教一二,杨某自当洗耳恭听。”

    杨国梁眯着眼睛看着朱平安,一边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一边悠悠的说道。

    空气中,隐隐一股火药味弥漫开来......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朱大人可莫要令宝玉蒙尘,我等愿听朱大人高论。”马华亭紧跟着杨国梁,笑眯眯的看着朱平安,又抬了朱平安一句。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马华亭和杨国梁熟知这个道理,两人就是要把朱平安架的高高的,让他想拒绝都拒绝不了,呵呵,接下来,就是欣赏他朱平安摔下来的样子了。

    啪叽......

    某人摔下来的姿势一定很帅,声音一定很响。

    马华亭和杨国梁目光灼灼的看着朱平安,保持着伸手礼请的姿势,让朱平安想拒绝都无法拒绝。

    既然你不安生的鱼目混珠、滥竽充数,那也就休怪我们将你提溜出来了。

    就这样。

    朱平安一下子成了讲经处的焦点,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朱平安身上。

    高拱瞥了朱平安一眼,便转回了目光,似乎多看一眼,便是浪费时间一样。

    裕王看向朱平安的眼神有些不忍,在他看来,杨博士“王者之风,后妃之德”之论,已经是近百余年来对《关雎》最好的解读了,在可预见的数十年间无人可以超越。这个时候再让朱平安解读《关雎》的话,大约只能是献丑了......

    景王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

    景王府首席讲官张老大人摸了摸胡子,一副公持老成的笑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朱大人正是‘好逑’淑女的年纪,或许对《关雎》确有年轻人的独到之处,若是如此,朱大人不妨与我等交流分享一下。”

    “嗯,这样说来,老夫也好奇起来了。子厚,若是有独到见解,不妨说来听听。”张老大人看着朱平安,微微笑了笑,眼神里满是鼓励的光芒。

    朱平安扫了众人一眼,微微扯了扯嘴角,已然明了。

    这是想让自己出丑呢,尤其马华亭和杨博士两人的言行再明显不过了。

    呵呵。

    其实自己本来不想说的。

    不过。

    既然你们如此,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平安起身,向着众人拱了拱手,一脸憨厚的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没什么高论......”

    “咦,年轻人不要这么谦虚嘛......”

    马华亭怎会轻易放过朱平安,在朱平安话音刚落,马华亭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朱平安,拉着长长的尾音劝进。

    “就是啊,朱大人莫要谦虚了。”

    “我等已经洗耳,莫要让我等失望啊。”

    ......

    见朱平安有退缩之意,马华亭等人便接连出声围追堵截,不给朱平安后退的机会和空间。

    “咳咳,我还没说完呢。其实,我没什么高论,只是一些庸俗的想法,如果殿下和诸位大人不怕污了耳朵的话,平安愿请诸位大人斧正。”

    朱平安憨厚的笑了笑,先是向着裕王、景王拱了拱手,然后又向着马华亭等人的方向拱了拱手,最后向着讲台上的杨博士拱了拱手,语气和口吻跟杨博士开始《关雎》之论时,说的“赐教谈不上,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还请诸位指正”如出一辙。

    初闻朱平安之语,众人都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快众人就知道源头在哪了,因为朱平安这番话,与杨博士开始关雎之论时说的太像了。

    不过。

    人家杨博士说这些话的时候,那是气度不凡,意思风发。

    可是你呢,众人看了一眼憨厚笑着的朱平安,心里面摇了摇头,差太远了......

    呵呵

    只是一些庸俗的想法......

    你这是谦虚?

    还是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言论远不如杨博士的《关雎》之论,提前自污自嘲,来化解窘境吗?

    呵呵

    还真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小子。

    不过,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即便你诡计多端,也改变不了本质,等你上台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你的阴谋诡计也就无处施展了。

    该出的丑还是要出的,你就别挣扎了......

    “朱大人谦虚了,我等愿闻其详。”

    马华亭等人在朱平安话音刚落,便开口堵死了朱平安最后的退路,笑眯眯的看着朱平安。

    “朱大人,请。”

    杨博士从讲台上下来,主动将讲台让了出来。

    箭已在弦上。

    马华亭等人,好整以暇的看着朱平安。

    “嗯,那我就献丑了。”

    在众人注视之下,朱平安微微勾了勾嘴角,憨厚的笑了笑,便从位子上起身,从容不迫的向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不推不拖,毫不拖泥带水,缓步向着讲台走去。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来,拂动了朱平安的衣袖,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像朱平安乘着风走上讲台一样,颇有一股魏晋之风。

    我肯定是花眼了......众人心里腹诽。

    不过,朱平安不推不拖,这么干净利索的走上讲台,倒是有些出乎了马华亭等人的意料。

    这样倒省事了。

    马华亭等人微微勾起了唇角。

    在众人视线之中,朱平安走上了讲台,面向众人站定身体,憨厚的笑着开了口: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呵呵,刚刚杨博士言,俗人观其为乡民情爱之诗,高人观其为夫妇之德,嗯,杨博士格物《关雎》月余,更进一步,观出了‘王者之风,后妃之德’,平安惭愧......”

    朱平安说到这,叹了一口气,一副惭愧模样。

    呵呵。

    这是上台拍马屁来了?!

    马华亭等人看着朱平安,不屑的扯着嘴角笑了笑,让你上台讲《关雎》呢,你倒是在上面拍起马屁来了,臊不臊得慌啊......

    “朱大人过奖了。”杨博士在下面,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眼皮子都没抬。

    “平安惭愧,平安便是杨博士口中的俗人,嗯,不对,其实比杨博士口中的俗人还要俗,简直是俗不可耐了。呵呵,与杨博士‘王者之风,后妃之德’之论相比,我对《关雎》的理解,只能用‘庸俗’这个词来形容了......”

    朱平安泰然自若的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转移到杨博士身上,憨厚的笑了笑,接着刚刚的话,坦然的说道。

    自称俗人的他,在讲台上站在笔直,个子不高,却给人一种恍若顶天立地的错觉。



    呵呵,你还知道自己俗不可耐啊,也知道自己言论庸俗啊,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嘛。

    不过,你一会拍马屁,一会又自嘲的,究竟要干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还耍这些手段有意义吗?干脆利索的出个丑不就完了吗?!

    马华亭等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讥笑。

    朱平安在台上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面上依旧是一副憨厚的笑容。

    呵呵。

    待会估计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王者之风?后妃之德?

    太扯淡了,一点也不尊重基本事实。

    现代还会有谁相信《关雎》讲的是“王者之风,后妃之德”这一类的话。

    刚刚听着杨博士讲“王者之风,后妃之德”的时候,朱平安就忍的够呛,借着喝茶才忍住了,等听到后面众人连连吹捧的时候,朱平安差点没笑出猪声来,喝的茶都差点喷了出来。

    “朱大人过谦了,我等愿听高见。”马华亭似笑非笑的看着朱平安,催促道。

    “在我看来,这《关雎》就是一首单纯的男女恋情的民俗歌谣,描述的很可能是古时候民间的相亲活动。”朱平安扫了众人一眼,一脸憨厚的说道。

    呃?!

    等等?

    他说什么?他说《关雎》是描述男女恋情的民俗歌谣?讲的还是相亲活动?!

    朱平安此论一出后,讲经处一片安静,鸦雀无声,众人一个个被朱平安这番言论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整整安静三秒钟的时间,然后讲经处响起了一阵讥笑声,嘈杂了起来。

    “俗!”

    “俗不可耐!”

    “简直俗到姥姥家去了!”

    “真是污了我的耳朵啊!”

    从杨博士的“王者之风,后妃之德”,到朱平安这个“男女恋情的民俗歌谣”,两者之间的落差何止是十万八千里啊,简直是从天上落到了地上,一个是天上飞的仙鹤,一个是泥塘里打滚的癞蛤蟆。

    本来朱平安说《关雎》是一首“单纯的男女恋情的民俗歌谣”就够俗的了,结果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来一个“相亲活动”!

    简直是俗的没有下限了……

    裕王听了朱平安的言论后,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相......相亲活动......”

    “呵呵......”景王忍不住笑出声来,实在没想到朱平安会抛出这么一个论断。

    “简直是一派胡言......”一向古板的张老大人听了朱平安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的“相亲之论”,两眼一黑,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摸着胡须,认真聆听的刘老大人,听了朱平安的“相亲之论”后,失手揪下来一小撮白胡子,疼的嘴角都抽搐了......

    呵呵......

    你确定你是来讲经的?你分明是来搞笑的好吧。男女恋情,还相亲......

    马华亭在下面笑的前俯后仰,直不起腰来,对朱平安的言论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相信朱平安今日的这番相亲之论,很快就会流传出去,朱平安也一定会因此而臭名远扬。

    “一派胡言!”

    杨博士全程黑着一张脸,听完忍不住拂袖而起,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伸着手指着朱平安驳斥道。

    他认真格物了一个多月的《关雎》,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就研究几个字,可以说是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才得出了这么一个“王者之风,后妃之德”之论......

    他对《关雎》付出了这么多,当然接受不了朱平安这么不负责任的庸俗之论。

    相比于众人激动的反应,朱平安这个抛出惊人之语的始作俑者,倒是淡定平静的很,仿佛刚才说那一番话的不是他似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憨厚模样。

    “杨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朱平安将目光看向激动不已的杨国梁,淡淡的说道。

    “单纯的描写男女恋情的民俗歌谣?还是古人的相亲活动?简直是一派胡言!杨某如何能稍安勿躁,你这是误人子弟!”

    朱平安越说稍安勿躁,杨博士越是激动,唾沫横飞,脸黑的跟锅底有的一比,指着朱平安的手,因为激动还在颤抖着。

    “是不是误人子弟,还请杨博士听我说完再下结论。”朱平安淡定的看着杨国梁,轻轻拱了拱手。

    “好,我就听你是如何误人子弟的!”杨博士怒极反笑,哼了一声,盯着朱平安看了许久。

    “我刚才所言并非信口雌黄,也绝不是以奇葩之谈博取关注,我是认真考证过的。”朱平安立在讲台上,看着众人缓缓说道。

    “考证?你但凡考证过,就不会在这一派胡言了。”杨国梁哼了一声。

    看着杨博士处处针对自己,朱平安不由笑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拱手向杨博士问道,“请问杨博士,你的‘王者之风,后妃之德’可是考证过了?”

    “自是考证过的。”杨国梁一抬下巴。

    “何处有言君子乃是周文王姬昌?何处有言淑女乃是周王后太姒?”朱平安问道。

    “《关雎》出自《国风?周南》,言周也,淑女乃女子未嫁之称,盖指文王之妃,是以君子则指周文王也。”杨国梁扫了朱平安一眼,一派大家风范的回道。

    “《关雎》出自《国风?周南》不假,可《国风?周南》一章共11篇之多,篇篇讲的都是周文王吗?淑女乃女子未嫁之称,这一点毋庸置疑,然,为何就盖指文王之妃了?只有文王之妃才能称淑女吗?只有指周文王才能称君子吗?”

    朱平安目光如炬的盯着杨国梁,接连抛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因为《关雎》出自《国风?周南》,淑女就指的是周王后,君子只得就是周文王吗?

    朱平安的问题直指杨国梁“王者之风,后妃之德”论的根本。

    如果杨国梁无法回答朱平安的质问的话,那他的“王者之风”论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了。既然不是周文王,那何来王者之风?!既然不是周王后,又何来后妃之德呢?!

    “呃……这……”

    杨国梁在朱平安的连番质问之下,额头上冷汗浮现,脸色黑中透出红来,数次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答?!

    经,典,在哪里?出自何处?

    杨国梁头大如斗,大脑在飞速运转,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一部部一本本一页页在脑海里翻阅……

    然而,只得出了一头冷汗……

    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

    竟然如此棘手!

    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格物月余的结论,竟然如此经不起推敲。

    “平安不解,还请杨博士不吝赐教。”朱平安紧追不舍,向着杨国梁长揖一礼。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个道理朱平安可是知道的。

    “呃……”

    在朱平安如炬的目光中,杨国梁的眼神一触即溃,十根手指撮来撮去,很快就被汗水打湿了。



    平安不解,还请赐教!

    朱平安的声音响在讲经处,回荡在杨国梁的脑海里,也回荡在讲经处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大道至简!

    朱平安的问题很简单,但却直指杨国梁“王者之风,后妃之德”理论的根本。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如果回答不了朱平安的问题,那杨国梁的理论再高大上再政治正确,也只是一团泡影。

    在杨国梁苦苦思索朱平安的问题而不得的时候,讲经处的其他人也在绞尽脑汁的思索朱平安的问题,为何君子指的是周文王,淑女指的是周往后?!

    钟鼓,琴瑟,这些乐器只有周王有资格享用?!

    显然不是,周王可以用钟鼓琴瑟,贵族宴饮是也多用这些乐器,平民老百姓在祭祀、成婚时也可以用这些乐器。只是等级不同,所能用的排场不同。按照西周礼乐制等级,周王可以用四面八佾(“佾“是“列“的意思,每列八人,八佾六十四人),诸侯可以用三面(缺北面)六佾,卿大夫可以用二面(缺北和东)四佾,士可以用一面(只有南面)二佾。平民百姓在婚丧嫁娶、祭祀时,也可以用乐器,只是人数排场不能超越“士”。有钱的老百姓,高兴了,叫两个人或者自己弹个琴,敲个鼓什么的,都是可以的。

    那如何解释君子、淑女指的是周文王、周王后呢?

    众人绞尽脑汁,苦苦思索而不得。

    “杨博士,还请赐教。”朱平安立在台上,再次拱手。

    “淑女......君子......”

    杨国梁呆立在台下,面如死灰,额头上汗水如注,手心里也满是汗水,脑子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给压住,都不会运转了,嘴唇都有些发白了,喃喃自语。

    窗外一阵微风吹来,携带着外面炙热的温度,吹进讲经处,也吹在杨国梁脸上。

    风力微弱,只翻起了一页书卷,可是吹在杨国梁的脸上,却让杨国梁身体一个趔趄。

    是风太大了?

    还是这大殿太热了?

    我怎么感觉有些站不住,想要眩晕过去似的......杨国梁努力的维持住身体平衡。

    “呵呵。”

    此时,讲经处忽然传来一声呵呵笑声,中气十足又云淡风轻,自信满满。

    伴随着呵呵笑声,讲台下一人站了起来。

    他背负着双手,睥睨着朱平安,身材高大而挺拔,就像一位立于风口浪尖之中力挽狂澜的英雄。

    他的身影是那么的伟岸。

    是他!

    景王府侍讲学士——马华亭。

    在杨国梁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马华亭马大人站了出来。

    马华亭的呵呵一笑,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起身睥睨着朱平安,脸上带着嘲讽,大声的反问道:“状元郎不曾听闻春秋笔法否?何为春秋笔法,精简也,《诗经》亦多用此手法。何为精简,亦即其文章不指名道姓也。《关雎》一文,莫须以此手法乎,略去周文王之名,亦是避讳君主之名也。”

    马华亭用两个观点来回击朱平安。一个是春秋笔法,虽然春秋笔法是因孔子而有名,但是在孔子之前就有人在用,只是因为孔子多用此手法写《春秋》而得名。春秋笔法就是精简,可以精简名字,也可以精简观点、看法。《关雎》可能用的就是春秋笔法,精简了周文王、周王后的名字,而以君子、淑女代指。

    另一个则是避讳君主之名。在封建时候,君王或尊亲为了显示威严,规定人们说话中避免直呼其名或在行文中直写其名,而以别的字相代替。《关雎》就是如此,避讳周文王、周王后之名,以君子、淑女代替。

    春秋笔法,避讳君主。

    呵呵

    理由多充分啊。

    马华亭说完之后,得意洋洋的看着朱平安,俨然一副绝杀的王者之姿。

    “对啊......马大人言之有理。”

    “马大人高见。春秋笔法,不就是精简嘛,省略周文王、周王后名字也正常啊。另外,避君主讳,现在是这样,古时候也是这样啊,所以《关雎》才没有写周文王姬昌,周王后太姒之名啊。”

    “对,对,就是这样。马大人慧眼如炬,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马华亭之言宛若拨云见月、醍醐灌顶,在他说完后,其他人也都恍然大悟,如梦初醒,纷纷感慨附和。

    “国梁惭愧,幸有马大人高见。今日课后,若是马大人有暇,还请一同煮茶论《关雎》。”

    杨国梁向着马华亭认真的长揖一礼,邀约马华亭课后一起煮茶讨论《关雎》。

    “杨大人是关心则乱,马某居于局外,是旁观者清。”马华亭谦虚的笑了笑。

    与马华亭寒暄过后,杨国梁转头向朱平安说道,“马大人之言,便是杨某之言。”

    此刻,杨国梁感觉浑身一清,宛若大病痊愈,什么头上的冷汗,手心的冷汗,眩晕感什么的,全都一扫而空,精神好的不能再好了,整个人也恢复一副大家风范。

    “朱大人以为如何,在下的回答,可还满意?”马华亭自信满满的看向朱平安。

    “非也”。

    朱平安微微够了勾嘴角,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非也?”

    杨国梁和马华亭俱是一震。

    “状元郎要尊重基本常识,莫要强词夺理。”继而,马华亭看着朱平安,缓缓摇头讥讽道。

    “平安就是因为尊重基本常识才言非也。”朱平安淡淡回道。

    “请赐教。”马华亭脸色一黑。

    “赐教谈不上,切磋而已。”朱平安微微一笑,向着马华亭和杨国梁拱了拱手,继续说道,“马大人方才所言《关雎》以春秋笔法省去周文王、周王后之名,请恕平安不敢苟同。春秋笔法是微言大义,何人,何地,何事,一言以盖之,但不会省略主语。孔圣以春秋笔法写《春秋》,从不省略主语,如‘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春,公会戎于潜’等等。”

    “那避讳君主呢,你又作何解释。”马华亭冷声问道。

    “《关雎》避讳君主?这更是无稽之谈。避讳君主,是避免直呼君主之名。若是避讳周文王,则避讳‘姬昌’二字,而非‘周文王’三字。而且,《诗经》中有两篇直言“文王”,,一是《大雅·大明》,二是《大雅·思齐》,这两篇中有“文王初载,天作之合”,“文王之母”等句,白纸黑字,确指周文王。哦,对了,这两篇亦是言周文王、周王后婚姻的诗篇,杨博士格物这两篇,或许更应‘王者之风,后妃之德’一论。”

    朱平安扯了扯嘴角,缓缓摇了摇头,把一个个实锤砸在了马华亭脸上,最后还一本正经的建议杨国梁格物《大雅·大明》、《大雅·思齐》两篇诗经。

    扎心了,老铁!

    “咳咳......”

    杨国梁咳嗽了一声,喉咙里一阵腥甜。

    朱平安一本正经的模样,在杨国梁看来,不仅刺眼,还特么扎心......



    杨国梁喉咙腥甜,马华亭也好不到哪去。朱平安刚刚旁征博引,言之凿凿,一一驳倒了他自以为不凡的两个观点,让他颜面打扫,面红耳赤。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关雎》非朱大人所作,朱大人焉知君子、淑女非指周文王、周王后?统全篇以观之,君子、淑女莫须言周文王、周王后乎。”

    马华亭恼羞成怒的瞪了朱平安一眼,冷哼了一声,将双手背负在身后,高昂着头,故作高深的说道。

    莫须?!

    也许,可能。

    统全篇以观之,君子、淑女莫须言周文王、周王后乎。

    意思是通观《关雎》全篇,君子、淑女或许说的就是周文王、周王后吧。

    这就是学风波亭的秦桧了。

    朱平安无语的扯了扯嘴角,然后将目光转向杨国梁这位当事者,拱手请教道:“杨大人以为如何?”

    “马大人言之有理。君子、淑女者何?须纵观全篇以观之。《关雎》之乐,乐得淑女配君子,《关雎》之忧,忧在进贤不淫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此方是关雎之本义。哀窈窕,思贤才,莫须周文王、周王后乎?”杨国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朱平安,缓缓的说道。

    声音不如他之前论“王者之风、后妃之德”那般宏亮了,明显能听出底气不足来。

    从他用词也能体现出来,比如与马华亭一脉相承的“莫须”二字,大概,也许......

    很明显底气不足了。

    估计他心里面也意识到他所言的不足之处了,只是碍于颜面,硬撑到底罢了。

    “哦......统观全篇么?”朱平安拉着尾音哦了一声,然后又做出一副虚心请教模样,“以杨博士之论,平安尚有一事不明,还请杨博士赐教。”

    “你说。”

    杨国梁冷淡的说了两字。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方才杨博士言荇菜乃祭祀之菜,只有有德行的窈窕淑女,也就是周王后才可以采摘荇菜,如果你不是窈窕淑女的话,那么你采摘的荇菜祭祀祖宗的话,祖宗是不来飨用的。周文王寤寐求窈窕淑女,乃是要找一位有德行的可以采摘荇菜的淑女,来帮他祭祀天地,治理国家,平定天下。以此而论之,君子思淑女乃是思贤才,可是如此?”朱平安直直的看着杨国梁,问道。

    “然也。”

    杨国梁惜字如金,不给朱平安再找到由头的机会。

    “呵呵,朱大人理解的很快嘛,善哉,善哉。”马华亭似笑非笑的看着朱平安。

    朱平安没有理会马华亭,而是看着杨国梁再次问道,“杨大人,‘左右’二字何解?”

    杨国梁尚未开口,马华亭就冷笑着,借此嘲笑起朱平安了,“朱大人还是恩科状元郎呢,连‘左右’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要问杨博士,呵呵,难怪朱大人无法理解君子、淑女指周文王、周王后了......”

    “学问,学问,不懂就要问。”朱平安扫了马华亭一眼,淡淡的说道。

    学问学问,不懂就问......

    朱平安这句简单的话,却让台下的裕王浑身一震,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让他不由得回想了很多。

    小时候与过世的太子皇兄还有景王一起蒙学,夫子在课堂上讲的很多东西,他都一头雾水,可是看太子哥哥和四弟景王一听就会的样子,碍于面子,他也就不懂装懂,害的他功课拉的越来越多,这也让偶尔兴致来了考究他们兄弟功课的嘉靖帝,对他失望很多,越来越不喜欢他。

    如果小时候自己就听到这一席话,如果小时候自己可以像朱平安这样坦荡的说一句“学问学问,不懂就要问”的话,可能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不利局面吧......

    微言大义,也就是如此吧。

    裕王抬头看向朱平安,视线中朱平安不高的身影,似乎挺拔了几分。

    “还请杨大人解惑。”朱平安不咸不淡的回完马华亭后,再次转向杨国梁。

    “朱大人方才没有听吗?我方才既有言之。左右者,帮助也。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意思是说周王后带着其他女子去采荇菜,其他女子帮助周王后采摘荇菜,送到宗庙去祭祀先祖。”杨国梁面色不善的看着朱平安说道。

    “正是因为听了才不解,才有此问。”朱平安微微笑了笑。

    听了,你还问?!杨国梁给了朱平安一个眼神杀。

    “刚刚杨博士说荇菜乃祭祀之菜,只有有德行的窈窕淑女,也就是周王后才可以采摘荇菜,不然即便采来,祖宗也不会飨用。周文王辗转反侧、寤寐求之,就是因为有德行的可以采摘荇菜祭祀的淑女难求。可是,这里为何又讲周王后带着其他女子,其他女子帮周王后采荇菜呢?其他女子采的荇菜,老祖宗不是不飨用吗?若是说其他女子也是淑女的话,那淑女是不是太多了,那她们岂不是也可以做周王后了?如此多的淑女,那周文王就不难找了啊,又为何辗转反侧、寤寐求之呢?”

    “平安不解,还请杨博士解惑。”

    以左右这一个词为引子,朱平安一连问了数个问题,指出了杨国梁自相矛盾之处。

    呃......

    听了朱平安这一连串的问题,杨国梁再次头大如斗,冷汗直流,抬起一双充血的眼睛,看瘟神似的望了朱平安一眼......

    “左右,亦有方向左右之意。左右流之,亦可理解为,周王后左采一把荇菜,右采一把荇菜。‘左右’其意如何,一词而已,无关大局,并不影响对关雎的解读。”

    幸好,这个问题不是很难,杨博士头大如斗、冷汗直流之际,他扎实的诗经功底帮他解了围,虽然亲口推翻自己之前的讲解,有些难为情,但就像他说那样,不过一个词而已,无关大局,并不影响对关雎的理解,也不会影响他“王者之风,后妃之德”的解读。

    壮士断腕!

    这点决心,杨国梁还是有的。

    “不影响解读吗?”朱平安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作方向左右之意的话......”

    朱平安说到这顿住了。

    “如何?”杨国梁不耐的问道。

    “如果作左右方向之意的话,嗯,荇菜长在水中,下水采摘,则衣衫短薄,周王后左采一把,右采一把......岂不是要如此采了......”

    朱平安说着做起了示范,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做出一副左采一下右采一下的动作,腰也跟着扭了起来......

    堂堂男儿,扭的跟个小浪蹄子似的......

    辣眼睛......

    “呵呵......”

    台下的裕王见状,忍不住笑了。

    在讲经堂伺候的内侍也忍的很难受,肩膀不住的耸动。

    “嗯,杨大人,若是周王后如此采荇菜的话,窈窕身姿曼妙尽显,岂不是太不庄重了?若是母仪天下的周王后采荇菜的话,庄重起见,沿着一个方向采更合适吧。”朱平安示范过后,似笑非笑看着杨国梁问道。

    “你......斯文扫地......”

    杨国梁一甩袖子,脸黑的比锅底还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