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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来的食客比较多,而朱记人手有限,刘大枪在后厨给刘老伯做帮厨,刘大钢负责生火,刘牧在柜台帮着收钱,只有刘大刀、刘大锤他们三个作为店伙计招呼食客,端茶倒水送菜等等,有些忙不过来了都。

    刚刚刘大刀过来给刘姓工头他们两桌送了两壶免费热茶,又给他们每桌加了四把椅子,还未等他们点菜,就被店内要酒的食客给叫到店里拿酒去了。

    “这样吧,朱记人多,咱们人也多,人家朱记给咱们每桌都加了四个椅子,还有近一半人没座位,咱们就分两批去点菜。没座的先去点菜,有座的就先坐着,一方面占着座,一方面也盯着别的快吃完的桌子,及时给咱抢桌子。”

    刘姓工头坐在座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朱记免费提供的茶水,往肚里灌了一大杯后,拍了拍手吸引了众力夫的注意,一边伸手比划着,一边安排道。

    “刘头说的对。”

    “好,那我们就先去点菜,你们眼睛可都尖着点,有空位了就占上。”

    众人对刘姓工头的安排很是赞同,站着的力夫叮嘱了坐着的力夫帮着抢座后,便转身去了店里点菜去了。

    “这朱记也不怕赔钱吗,米饭馒头免费不说,这茶水还免费送,我尝着这茶可是比俺们家过年时喝的还要好呢。”

    坐着的力夫学着刘姓工头,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朱记免费提供的热茶,不无操心的问道。

    “就是啊,外面其他食肆里,谁家米饭馒头不收费啊,一文钱一碗米饭都是良心价了,咱那个不得吃两大碗啊,还有这茶水哪家不收钱啊。”

    “就拿四海食肆来说,别说热茶了,就是白开水,不给钱都不给你倒。”

    “可不是啊,这朱记老板是大善人啊还是大傻子啊,这样免费下去,就不怕赔钱吗?”

    其他人同样有感。

    虽然朱记才开张,虽然他们是第一次来,虽然他们还没尝到朱记饭菜的味道,可是朱记的服务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料,令他们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米饭馒头免费管饱,茶水也免费喝到撑,饭菜还不贵,六文钱都能吃一荤两素,十文钱都能吃两荤一素了......

    这对他们干苦力的力夫们来说,简直不要太美,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实惠的食肆。

    这么实惠,他们当然想天天享有。

    所以,他们就不由的为朱记操心了起来,米饭馒头管饱,菜又便宜,茶水还免费,这样下去不得赔钱啊,要是天天赔钱的话,朱记不就开不下去了吗,朱记开不下去,那他们岂不是就享受不到这种实惠了。

    “他们又是米饭免费管饱,又是茶水免费的,这该不会是饭菜太难吃了吧?!”

    “呃,不会吧?”

    “不会,上次我们吃过了,太好吃了,好吃的舌头都差点吞到肚里去。”

    “不会?!他要是饭菜好吃的话,干嘛又是米饭免费又是茶水免费的,没必要啊。除非是他这店里饭菜太难吃,才不得不这样招揽食客的。”

    “俺觉得二根说的有道理,他这店里好多荤菜都是猪下水,猪下水是啥,臊臭的很,能好吃了?!”

    聊着聊着,忽地又有力夫不无担心的提道,引起了数位力夫的争议。

    “呵呵,你们坐着的都给俺们让个座......”

    就在他们争议的起劲的时候,刚刚进去点菜的力夫,有五六个从店内端着一个长方形金属的多功能餐盘出来了,远远的冲坐着的力夫大声笑着嚷道。

    “让座?!你们急个啥嘛。”

    “点个菜看把你们给牛的......”

    坐着的人一边笑着回道,一边扭头看去。

    等他们扭头看到端着多功能餐盘的力夫后,脸上一下子精彩了起来。

    “哎呦,你们端着的是......菜啊......”

    “不是吧,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端着菜出来了?!”

    “朱记炒菜的大师傅是你们亲戚吗?!这么快就给你们做好了?!”

    坐着的众力夫,看着端着菜走来的力夫,一个个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跟箱子口似的。

    就连最淡定的刘姓工头,此刻也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朱记外面挂着的牌子上说朱记上餐速度快,一盏茶功夫就上菜,可是这也太快了吧,你们进去后,我们这才说了几句话啊,你们不仅点完菜,还端着菜出来了。

    “呵呵,你们不给我们让个座,我们怎么吃啊......”端着菜过来的力夫,一个个红光满面,一张脸笑的跟朵花似的。

    “呸,瞧你们得意的嘴脸......”

    二愣子他们羡慕嫉妒恨的呸了一口,将座位让给了端着菜过来的力夫们。

    “这朱记真是有心,这餐盘可真巧,既能盛饭又能放菜。”

    “你们打的都是两个荤菜呢,看着肉还真多......别说,闻着还挺香,就是不知道味儿咋呀......”

    “黑蛋,打个商量,我帮你尝尝怎么样?”

    等端着菜的力夫落座后,二愣子他们伸长了脖子看着桌上干净、鲜亮的肥肠下水等荤菜,说话都带着口水音。

    看着嘴馋

    闻着更谗啊......

    那个说打着商量说帮黑蛋尝尝的力夫,没等黑蛋同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用手捏了一块肥肠塞到了嘴里。

    没错,连筷子都没用,直接用手捏的。

    “滋......”

    一口下去,满嘴是油。

    “呃......”

    才咬了一口,这人就便秘似的呃一声,面有苦色。

    “怎么了?很难吃吗?!”

    这人的反应,顿时让其他正准备吃的力夫,纷纷放下了筷子,担心的问道。

    “呼呼......”

    下一秒。

    就看这人呃了一声后,便不断的咀嚼滚动嘴里的肥肠,咀嚼时嘴巴还张着不断呼气连连,手也不断的往嘴里扇风。

    原来是烫啊!

    众人无语,“烫,你就吐出来啊。”

    “不......”

    这人一瞪眼,嘴里含糊的说着,即便烫的龇牙咧嘴也不舍得吐出来,甚至流到嘴角的油水都被他用手指接住,生生的用舌头又给舔了回去。

    “靠!”

    太没出息了,众人无语。

    这人吃完后,又想再吃,被黑蛋一筷子给打了回去。

    “好吃。

    “好吃。”

    “太好吃了......”

    很快有菜的力夫尝了一口菜后,一个个如获至宝,赞不绝口,筷子都停不下来。



    “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一百三十八......”

    美味居糕点铺内,小宫女喜儿歪着脑袋掰着手指头数啊数的,不知道在数什么。

    “你在数什么呢?”

    就在小宫女喜儿数的正专注的时候,身后一个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伴随着这幽幽的声音,宁安公主黑着一张脸的出现在小宫女喜儿的身后,一旁的另一位小宫女有心想提醒一下喜儿,提醒她这会问话的是公主,可是一看到公主黑着的一张脸,小宫女就立马乖乖的敛手立在边上,安静的跟张年画似的。

    “我在数进朱记吃饭的人呢,对面这才刚开张没多久,他们店里面都来了这么多人了......这一会比我们这半年加起来都多了......”

    小宫女喜儿本身反射弧就比较长,又因为在专心数对面朱记人数,没有能第一时间听出宁安公主的声音,在听到有人问自己在数什么后,下意识的就一五一十的回答了,甚至还推己及人,从对面朱记店铺的生意火爆感慨自己店生意惨淡,声音中都透着羡慕嫉妒的语气,被刺激的不要不要的。

    喜儿一边回答着,一边扭过头来,黑着脸的宁安公主倏忽出现在视野中,喜儿感慨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像一只笨鸭子被一下子掐住了脖子似的。

    憋的都咳嗽了。

    心里面更是颤抖,这下死定了啦。

    如果知道早知道这一声是宁安公主问的话,就是打死自己也不会这么回答啊。

    从朱记开店开始,公主的脸色就不好看,尤其是一波又一波客人络绎不绝的走进朱记快餐的时候,公主当时看的眼红的跟兔子似的,脸都青了呢。

    “哦,对面都一百三十八位客人了,你看的这么仔细呀。”宁安公主笑眯眯的看着小宫女喜儿,不过脸上的笑容很假,皮笑肉不笑的。

    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呃......”小宫女喜儿虽然不怎么机灵,但是在宁安公主身边这么多年了,宁安公主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听到宁安公主的话,整个人瑟瑟发抖,不知如何回答。

    “呃什么呀,跟我玩身在曹营心在汉呢,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看店招揽生意,没想到你却一门心思全扑在对面朱记了。呵呵,看来是我这美味居的庙太小,容不下您这尊菩萨了,罢了,既然你对朱记这么上心,正好我看对面好像也是生意好的忙不过来的样子,那我干脆把你送到对面做个厨娘好了。”

    宁安公主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小宫女喜儿,缓缓伸出小手,掐了一个兰花指,指了指对面。

    “不......不要公主,婢子错了,婢子再也不敢了......”小宫女喜儿听了宁安公主的恶化,小脸都给吓白了。

    “哼!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宁安公主冷哼了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小宫女喜儿劫后余生,松了一口气,胸膛不住的起伏。

    宁安公主坐在店内,看着对面朱记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客人,心里面别提有多羡慕嫉妒恨了。

    可恶,可恶,可恶!

    这些人的眼都瞎了吗,对面就是一个卖破猪下水的,怎么一窝蜂的往里扎。

    是

    是味道不错。

    可是,再好吃那也是破猪下水啊!听说对面的厨子还是个乡下来的野路子伙夫。

    我这店里面可都是御厨用心做的点心,面粉都是各地进贡的优质小麦研磨而成,任何一样食材都是精挑细选的,就是在宫里都是贵人才能有资格享用。

    本公主大发善心,抬举你们,可是你们还不领情,放着御膳点心不吃,去吃破猪下水!

    都是一群有眼无珠的!

    嗯

    宁安公主的眼睛越来越红,像是一双红宝石似的。

    其实不止是宁安公主,附近四海食肆、十里香等酒楼的掌柜的一双双眼睛也都一个个眼红的跟兔子似的。

    听说朱记快餐开业的消息后,这些掌柜的都放下手上的活,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了朱记快餐附近,默默的关注着朱记快餐这个新对手的开业情况。

    至于店里,他们是不会进去的,他们才不会给朱记的生意添砖加瓦呢。

    其实放在以前的话,他们是不会把朱记快餐这种小店作为对手的,可是上次尝了朱记免费提供的卤猪下水后,他们就不得不提高了对朱记的重视程度。

    实在是朱记做的卤猪下水太好吃了。

    这几天他们也不是没做过工作,想要将朱记卤猪下水的独特配方和烹饪方式偷到手,不过朱记显然早有防备,对卤猪下水看的很严,日夜都有人守着锅灶,他们连靠近都靠近不了,只好放弃偷配方的打算。

    看到朱记络绎不绝的食客后,这些个掌柜的眼睛越来越红,心里面不由的越来越上火了。

    “呵呵,马大人,听说朱平安卖猪下水的小店就在前面,咱们不如过去瞧瞧,看看状元郎的生意有多么的‘火爆’......”

    欧阳子士手里持着一把折扇,君子翩翩的出现在了朱记快餐所在的这条街上,笑着与身边的一位官员说道,说到“火爆”这个词时,欧阳子士嘴角绽开了一抹十足嘲讽的微笑。

    朱平安!!!

    哼,抢了我的状元,抢了我的翰林院,还与我既定的未婚妻纠缠不清!

    这几天又是奏折,又是查银库,又是讲经的,跳的厉害,风头出的厉害。

    早就看你不爽了,只是苦无良策,又因为姑父叮嘱过近期要韬光养晦。

    呵呵

    没想到利令智昏,你一个状元郎竟然去经商,还是做下贱肮脏的猪下水生意,成了官场的一个笑话。

    我路过看个笑话,总不违背姑父的叮嘱吧。

    呵呵

    已经可以想象朱平安店铺臊臭不堪、门可罗雀的场景了,到时候回去给大家讲讲,一定有意思极了。

    “呵呵,好啊,不过看看就好了,要是用膳的话,本官可是万万不在他朱记的,本官牙口比不得朱平安,可是万万受用不起猪下水的。”

    欧阳子士身边的官员笑着回道,哦,抬头时才发现,原来这位官员也是朱平安的熟人——景王府侍讲学士马华亭。

    也是,欧阳子士在中了进士后,被分到了景王府观政,而马华亭又正好是景王府的侍讲学士,两人相识很正常。



    “那是自然,猪下水这等物事儿,也只有像咱们状元郎这般口味独特的人才能受得住。”

    欧阳子士笑着点了点头,嘴角依然是标准的嘲讽笑容,嘲讽朱平安的泥腿子出身。

    其实在这一点上,朱平安的遭遇跟三国时的刘备有点像。

    虽然刘备自称出身汉室宗亲,乃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但是毕竟早就家道中落了,到了刘备这一辈,已经只剩下贵族这个没有实际价值的称号了,刘备的日常起居消费都要靠跟母亲一起编制草鞋、草席,去集市上贩卖来维持。

    所以,这一段经历也导致了刘备在创业过程中,经常被人骂作“织席贩屦”之辈。

    比如,袁术在听说刘备上表,欲吞其底盘的时候,就拍案而起大骂刘备织席贩履之辈。

    还有东吴的陆绩,在诸葛亮奉刘备之命来跟东吴谈判结盟共抗曹操的时候,陆绩就侮辱刘备说,曹操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人家曹操是相国曹参之后,你刘备呢,自称是刘皇叔,可是无迹可考,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织席贩履之辈,又怎么能跟曹操相抗呢。

    还有曹操,虽然曹操煮酒论英雄,说天下能称得上英雄的,只有你刘备和我曹操两个人,但是当听说刘备自立汉中王的时候,真情流露的破口大骂刘备一个织席贩履之辈也敢称王,老子一定灭了你小刘。

    从下河村农家出来的朱平安也是类似处境,像欧阳子士这样嘲讽朱平安泥腿子出身的,并不是少数。

    “呵呵,如此甚好,那我们这就顺路去看看咱这大明头一家的、状元郎独创的猪下水店吧。”

    马华亭也是一脸笑意,一想到朱平安店铺生意惨淡的样子,心情就不由的好的不得了,上次讲经时在朱平安这吃的抑郁之气一扫而空。

    “马大人请。”

    “请。”

    两人互相拱手礼让一番,相视一笑,携手向朱记快餐而去。

    他们只是听说朱平安开的猪下水店铺在这条街上,说是在一个码头附近,但是具体位置却不是很清楚,不过这条街也长不到哪去,何况还有码头这个参照物,呵呵,如果说码头这条街上有两三处的话,那再加上生意惨淡的新店这个标准,只要在街上路过的话,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两人一边说笑,谈着裕王三讨郡王福利而不得的糗事,一边向前走去,眼神也不时的扫着街上的店铺,心里面酝酿着情绪,随时准备好嘲笑一番。

    途中也看到了几家店铺,其中还有一个叫做“朱记鞋铺”的鞋店,生意惨淡非常,对此马华亭还笑着调侃,只看名字还以为这个鞋店是咱们状元郎开的呢。

    “呵呵,如果这鞋店是状元郎的话,状元郎肯定睡觉都会笑醒的,这鞋店生意虽然不是很好,可是怎么也会比猪下水的生意好吧,猪下水,呵呵,像状元郎这样口味独特的,咱大明估计超不过一手之数吧。”欧阳子士扯了扯嘴角。

    猪下水,他欧阳子士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贪玩,有次跟着管家下农庄收租的时候,途中碰到一户人家杀猪,将猪大肠之类的猪下水倒在了路边沟里,隔着老远的距离,都闻到一股子臊臭味。

    农村的人都将猪大肠什么的倒进沟里,这在京城,还能有人吃猪下水?!

    卖猪下水?!

    呵呵

    朱平安脑袋被猪坐了吧,欧阳子士在心里对朱平安腹诽不已,嘲笑不已。

    “咦,好香啊,马大人不知道你闻到了没有,刚刚在齐化门那我就闻到一股肉香味,这会子走进了这条街后,这股肉香味更浓了,而且越往前走,这肉香味越浓。”

    走着走着,欧阳子士闻着空气中飘着的诱人的肉香味,忍不住对一旁的马华亭说道。

    “呵呵,欧阳你也闻到了啊,说实话,这么香的肉香味,马某还真是闻所未闻。‘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餍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这种香味怕是只有龙肝、凤髓、骆胎、鲤尾、鼠舌、鱼唇、熊掌和酥酪蝉这样的顶级食材才能做出来。没想到,这条街上竟然还隐藏这这么一家顶级酒楼。”马华亭动了动鼻子,嗅了一口空气中的香味,感慨的说道。

    “哈哈,那我们今日还真是来对了,子士这些时日多多承蒙马大人照顾了,今日还请马大人给子士一个机会,由子士做东,请马大人尝尝今日这道八珍佳肴。”

    欧阳子士停下脚步,向马华亭拱手邀请道。

    “哪里哪里,欧阳你言重了,你我同在景王府为官,辅佐景王殿下,互相照应而已。”马华亭笑着摇了摇头。

    “马大人谦虚了,若非马大人多方提点,景王殿下也不会如此重视子士。今日若是马大人不给子士这个机会,那子士还有何脸面在景王府呢。”欧阳子士坚持道。

    “哎,你呀......”马华亭摇了摇头,无奈的接受了欧阳子士的邀请。

    “呵呵,马大人请。”欧阳子士笑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请。”

    两人沿着街继续前行,大约又走了五十余米的距离,远远的就看到前面有一家店生意很是火爆,好像店外面的桌上都坐满了人,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不少人在店外站着等候。

    “呵呵,前面那家店的生意还真好,门庭若市,熙熙攘攘。”欧阳子士一边走一边说道。

    “嗯,还真是。”马华亭也注意到了,“宾客如云,络绎不绝,这店家估计都忙不过来了。”

    “估计肉香味可能就是从这家店里传出来的吧?”欧阳子士猜测道。

    “嗯,欧阳言之有理。不过,这店的规模看着有些小,不如刚刚那四海食肆酒楼。”马华亭点了点头。

    “可能店家是走的精品路线的私房菜吧。呵呵,如果朱平安在店里看到有个生意如此火爆的邻居,不知会作何感想?呵呵呵呵......”

    欧阳子士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想到朱平安从门可罗雀的店里看到门庭若市、火爆肥肠的邻居时,定然是羡慕嫉妒恨的厉害,于是欧阳子士越想心情越是愉悦。

    “骨鲠在喉,芒刺在背,大概就是如此吧......”马华亭嘴角也勾了起来。

    五十米的距离,几分钟就到了。

    越是靠近店,两人越是能确定肉香味的源头就是这家店。

    “呵呵,没错,就是这家朱记快餐了......”欧阳子士来到店前,心里无比肯定肉香味的源头就是这家店,于是一边跟马华亭说着,一边抬起头看看这家店铺的名字。

    朱记快餐!

    四个字豁然出现在欧阳子士的视野中,欧阳子士顺口就念了出来。

    然而

    等朱记快餐这四个字脱口而出后,欧阳子士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等等

    这家店叫什么名字?!

    朱记快餐?!!

    欧阳子士抬起头,又确认了一下,然后脸色一下子变成了土灰色,好像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从心凉到腿。

    没有一点防备。

    没有一丝准备。

    一切发生的是如此的意外和突然。

    呃!

    原来这个店散发着媲美八珍香味、生意火爆到无以复加的店铺,就是朱记快餐——朱平安的猪下水店?!

    这一刻,欧阳子士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张可怜的纸片,被粗鲁的暴风雨蹂躏到了泥水里。

    不过,他并不孤独,他身旁还有一张叫做马华亭的可怜纸片,在一起被暴风雨蹂躏。



    今天是朱记开业的第一天,也是袁炜以提点九边查勘使身份归来的第一天。

    当初龙骨一事,引发了财政危机,嘉靖帝一怒之下组建派出了数个稽查组,朱平安被派去稽查太仓银库,袁炜被嘉靖帝钦点为提点九边查勘使,派往了宣府、大同两镇,查勘军饷、修边、赈恤等费用支取使用情况。

    今天,袁炜圆满完成查勘任务,回来了。

    其实,袁炜回来的时候,自信满满,走路都带风。

    无他,唯功也。

    这一次宣府、大同之行,袁炜可不是空手而归、无功而返,而是硕果累累、成绩满满。

    此次归来,袁炜很有自信,自信他应该是这次大稽查的第一人,成绩无有出其右者。

    回来的路上,袁炜都在回味他查勘的一幕幕壮举。

    查勘大同,他恩威并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淋漓尽致的一展胸中所学,当场就“镇服”了大同总兵徐仁和副总兵官王怀邦,使两人乖乖的配合查勘,给予各种便利,一举揪出了隐藏在大同军镇的八只硕鼠。

    没有错,就是六只硕鼠。

    一名百户,一个总旗,四位小旗,共查处克扣的饷银达一千二百八十三两。

    查勘宣府,他更是再接再厉,吸取了大同的经验教训,丰富了手段和手腕,延长了查勘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袁炜取得了比在大同更辉煌的成绩。

    在宣府查出了八只硕鼠,一名试百户,两个总旗,五个小旗,赃银一千三百余两。

    这样的成果还不够辉煌吗?!

    这样的成绩还不足以名列第一功吗?!

    呵呵。

    据他所知,以往查勘九边基本上就是走走样子,能查出两、三只硕鼠就不错了。

    我袁炜可是查出了足足十四只硕鼠!!!而且为我大明追回了克扣的军饷三千两。

    所以袁炜归来京城的时候,走路都带风,自信满满的迫不及待的前往西苑交差。

    圣上一定会惊讶我的功绩,对我大加赞赏......被宣召觐见嘉靖帝的时候,袁炜心里面还如此美美的想着。

    袁炜在向嘉靖帝汇报的时候将口才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在他口中,这一次的大同宣府之行可谓是斗智斗勇、跌宕起伏、百转千回、九死一生,最终取得了辉煌成果。

    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圣上听了我的述职,并没有多少动容之色呢?!

    是我没说好吗?!

    不会啊,汇报材料是我花三天三夜整理润色的,来的路上倒背如流了的。刚刚汇报的时候也是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绝对是超常发挥了。

    一定是我漏掉了什么事!

    袁炜述职出来后,才从周围同仁口中慢慢了解了事情大概,又是朱平安!

    这是第几次了?!

    袁炜已经记不清这是朱平安第几次抢自己风头了!好像自从朱平安来京城,就专门给自己作对,青词也好,斋醮也好,奏对也好,原本属于自己的荣誉,不知被他抢了多少次了。

    这一次的稽查,原本想着自己抓了十四只硕鼠,挽回了两千多两白银的军饷,可以立下第一功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朱平安又来搅局了。

    朱平安去稽查太仓,一组五个官员跑的只剩下他自己了,可是没想到他却揭开了太仓盗窃大案。三百多官员以及五百多库兵、差役皂隶,涉案其中,每个人被罚赔银数额从数十上百两到几万甚至十几万两不等。

    听说这短短数日,解缴到国库的罚银就有数十万两之多。

    跟朱平安相比,自己的大同之行可以说是黯然失色,犹如米粒之光与日月争辉,怪不得圣上一点都不动容呢,原来早就在朱平安这动完容了。

    朱平安......

    袁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刚刚同仁也说了,朱平安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本人也被罚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嗯,被罚的倾家荡产,最后都不得不沾染一身铜臭味,去经商了,听说卖的还是猪下水。

    呵呵

    猪下水?!

    这种脏不垃圾、闻之作呕的东西也可以卖?!

    有人会吃吗?!

    朱平安这小子想钱想疯了吧。

    袁炜对此嗤之以鼻,心里面也不由的幸灾乐祸了起来。

    也就在袁炜对朱平安嗤之以鼻的时候,朱平安拿着一本书出现在了袁炜的视线中。

    “袁大人。”看到袁炜后,朱平安主动礼貌性的拱了拱手,打了一个招呼。

    如果说放到以前的话,袁炜多半只会点了点头,然后给朱平安一对鼻孔,不过今日袁炜却是难得的停住了脚步,拱手回了朱平安一礼,还与朱平安说起了话。

    “呵呵,听说子厚新开了一家食肆,于今日开业,袁某在此恭喜子厚了。”袁炜微微笑着说道。

    “袁大人真是消息灵通,平安的确是开了一家食肆,就在在齐化门前的第一条街上,名为朱记快餐,确实是今日开业,平安在此承大人吉言了。”朱平安拱手道谢,一双眸子不着痕迹的多看了袁炜几眼。

    袁炜的道喜让朱平安有些意外,以前自己跟袁炜打招呼,袁炜都是拽到跟什么似的,点个头都像是恩典似的,今日竟然还跟自己道喜了。

    不过看到袁炜眉宇间的嗤之以鼻后,朱平安就释然了。

    嗯。

    这很袁炜。

    “子厚客气了,朱记快餐,嗯,好名字。不知子厚店中都是那些特色美食啊?”袁炜故作好奇的问道。

    “特色的话,卤猪下水吧。”朱平安若无其事的回道。

    “猪下水......”

    附近听到的官员,一个个都忍不住笑了,猪下水都算得上你们店里的特色美食啊......那你们店里的饭菜“美味”程度,我们就可想而知了。

    袁炜也是面有笑意,忍着笑客套道:“呵呵,嗯,卤猪下水,这还真是咱大明头一遭,袁某倒是还没有吃过,改日等朱大人有暇了,袁某倒想见识见识。”

    改日怎么怎么样......

    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这是场面话,客套话,当不得真的。

    “不用了。”朱平安微微笑了笑。

    “不用了?”袁炜一怔。

    “嗯,不用了,我今天有空。”朱平安点了点头。

    袁炜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老大,一脸的猝不及防......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来!

    谁要见识你家的猪下水,又臊又臭的,也只有你朱平安这种口味独特的人才会吃吧。

    周围的官员也都楞了。

    朱平安的不按套路出牌,让他们也一样猝不及防,继而就是对袁炜深深的同情。

    猪下水啊。

    吃一口不得吐一天啊。

    “咳咳,不好意思了子厚,今日我与朋友约好了,那个......还是改天吧,咳咳......”

    袁炜咳嗽了一声,脸红如烧。



    下午的时候,无逸殿也没有什么事,朱平安索性倒了一杯茶,坐在座上看起了《孙子兵法》。

    “孙子曰: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

    这是《孙子兵法·地形篇》,朱平安越看越觉得精妙,一边看一边在脑海里回味历史上的一场场战役,将其中涉及到地形的战例单独摘出来,比对《地形篇》中的原理,越是对比越觉得博大精深。

    地形对于战争太重要了,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样,如果不能善于利用地形,那就当不了一个好将军。

    当然,学其意,而非学其形,学习《地形篇》,并不是说一定要按照《地形篇》来布阵,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运用地形。韩信的背水一战就是与《地形篇》“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截然相反,但是同样取得了大胜。

    “呵呵,子厚对兵事颇感兴趣嘛,看来我大明又要多一位文韬武略兼备的良臣儒将了。”

    李春芳写完了一篇青词,发现朱平安看《孙子兵法》看的认真,不由的笑着打趣道。

    文韬武略兼备?!

    同室的另一位官员听了李春芳的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李大人你是专注写作没注意吧,子厚他啊,自从用过午膳后,翻开《孙子兵法》后,到现在都没有翻页过,其中还有好半天是闭着眼睛的......”

    这位官员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别人一听就知道朱平安刚刚看《孙子兵法》时,看的都睡着了......

    呃

    我那是在回想历史中的战例,在对比......

    不过,朱平安并没有解释,只是呵呵笑了一声。书是给读给自己的,不是读给别人看的。

    不过,本身就面容憨厚的他,笑起来好像是被人说中了不好意思了似的。

    室内一阵轻笑。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一个官员手里拿着一份公文走了进来,笑着问道。

    “呵呵,没什么。赵大人过来了,可是严阁老那里有什么吩咐。”李春芳起身将来人迎了进来,微笑着问道。

    赵大人在无逸殿司直数年了,一直在严嵩手下办差了,算是严嵩的秘书之一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份嘉奖文书,麻烦你们润色一下,这两天就要用印颁发到下面。”赵大人轻声说道,然后将手里的文书交给了李春芳。

    “赵大人客气了,本就是我等份内之事,何来麻烦之说。”李春芳结果文书,笑着摇了摇头。

    “赵大人,请用茶。”

    室内的另一位官员说着,伸手倒了一杯茶。

    “不用了,我还要去王大人那,茶我就不喝了。”赵大人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与李春芳说了两句,然后向朱平安等人摆了摆手,便告辞离去了。

    “这是谁的嘉奖文书,严阁老还亲自过目。”室内的另一位官员,好奇的从李春芳那取过文书,展开来看。

    “呵呵,巧了,子厚可以看看,以后说不定,我们还要给子厚你起草这样的嘉奖文书呢。”这位官员展开后将文书看了一遍,不由的呵呵笑了,笑着将文书递给了朱平安。

    什么意思?

    朱平安好奇的接过文书,放眼看去。

    嗯

    看了文书后,朱平安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因为这篇文书是一份军事方面的嘉奖文书,刚刚自己不是在看《孙子兵法》吗,正好跟这有关。

    这份文书的大意是:三个月前,琼州五指山的黎民部落酋长那燕造反了,并且还串通了感恩、昌化两地的黎民,共计数十个部落,聚众数万,声势浩大。两广总督欧阳必进临危不乱,居中指挥,沉着冷静的调集了精兵强将,前往征讨平叛。因为总督欧阳必进调兵有方,指挥有度,诱敌深入,一战功成,共斩贼首计五千三百余项,并招降三千七百多人。战胜之后,欧阳必进为了永绝后患,不计个人安危,甘冒风险单人匹马前往黎民中心与黎民约定,平等对待,视黎民为汉民,建立市镇。黎民倾心归顺,发誓永不再叛,并迁出深山居住。于是,黎民顽疾尽除,海南安定。

    欧阳必进?

    这名字很熟啊。

    朱平安看完后,微微一怔,继而扯了扯嘴角笑了。

    想起来了,欧阳必进不就是欧阳子士的父亲吗,也就是严嵩严阁老的小舅子。

    小舅子立军功了,严阁老亲自过目也就说的过去了。

    朱平安对欧阳必进印象不算多,不过知道欧阳必进这人历史上口碑还算可以,至少比严嵩可是要好太多了。这人好像还是古代的科学家,为了解决耕牛瘟疫导致畜力不足的问题,研究发明了人力耕地机,据说“一人一手之力,足抵两牛”,不过可惜的是没有得到推广和发展,后来还失传了。

    但是好像没听过欧阳必进有在军事方面的天赋和成就啊。

    可是按照这份文书所说,欧阳必进都是嘉靖王朝出了名的良将了。

    要是欧阳必进这么厉害的话,那后面的扫灭倭寇怎么会少的了他呢,历史上的抗倭名将可就不止是戚继光他们了。

    不对......

    朱平安再次展开文书,仔细看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份文书没这么简单。

    仔细又看了一遍。

    朱平安注意到这份文书,只出现了两个人名,一个是贼首那燕,另一个就是欧阳必进了。也就是说,平叛的功劳全归于欧阳必进一人了。

    这当然不正常。

    欧阳必进是两广总督,属于封疆大吏,应该不会亲自带兵去讨伐平叛。

    又仔细看了一遍,朱平安注意到文书中的“调集精兵强将,前往征讨平叛”一句。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欧阳必进调集精兵强将前往征讨平叛,也可以理解为,欧阳必进调来的一位或数位优秀将领,该将领带兵前往平叛。

    不过,一般人都会按第一种意思理解吧。

    朱平安不由摇头笑了。

    好吧,这个可怜的“强将”......就是不知道是哪位了。

    “别人怀宝剑,我又笔如刀”,通过这份文书,朱平安对笔如刀这个词,理解的更深了。

    这份文书不一定是出自欧阳必进的手笔,但一定跟严嵩脱不了干系。

    姜还是老的辣啊。



    下午的时候,裕王和景王又到了西苑讲经处听讲,这一次的主讲是翰林院编修张居正。

    对于这次讲经,张居正很重视。

    虽说翰林院编修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经筵侍讲,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给裕王和景王讲经,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长时间的与大明唯二的两位皇子接触。

    两位皇子中必然会有一位,也只有一位,可以继承皇位、荣登大宝。

    那究竟是哪位皇子可以坐上那把椅子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张居正也想着借此机会,自己亲眼观察两位皇子,看看能否看出端倪。

    从龙之功,谁不想呢?!

    上午接到圣上讲经口谕的时候,张居正正在府上接待来京城汇报蓟门紧急军情的戚继光。

    张居正与戚继光是去年认识的,当时俺答汗兵锋直指京城,来京城参加武举的戚继光主动请缨守城,张居正跟李春芳去城墙劳军的时候结识了戚继光。

    后来戚继光成为京城九门旗牌官,也是张居正数次向兵部尚书力荐的结果。

    张居正欣赏戚继光,戚继光钦佩张居正,两人的友谊就这么茁壮成长了起来。

    戚继光来京城是为了向内阁汇报蓟门紧急军情,不过当时严嵩正忙着进献青词,百忙之中挤出时间召见了戚继光,听完后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戚继光回去等消息。

    戚继光一等数天了无音讯,只好一边在京城盘桓等待,一边找门路,尽快拿到批复。蓟门军情紧急,越拖越不利啊。

    碰壁数次之后,戚继光想起了好友兼伯乐张居正,听说张居正经常去严嵩府邸拜访,便想着通过张居正给严阁老递个话,尽快得到批复,返回蓟门。

    就在戚继光拜访张居正的时候,小黄门带着嘉靖帝的口谕前来宣旨了。收到圣上口谕后,戚继光很有眼色的告辞离开,张居正心系讲经之事,也就没有强留,送别戚继光后,张居正便令门房闭门谢客,全身心的准备起下午的讲经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

    张居正下午讲经很成功,两位皇子对张居正渊博的文识和政治才能印象深刻,执礼甚恭。

    消息传到后宫后,引起的反响也比昨天朱平安他们讲经时大多了。

    在张居正讲经还未结束的时候,后宫里的卢靖妃都往嘉靖帝那送了好几趟羹汤了,就连杜康妃都去了一趟,耳边风吹的嘉靖帝都有些偏头痛了。

    “朕真想在这立一个‘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

    清净之后,嘉靖帝伸手指了指门口的位置,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黄锦说道。

    黄锦躬着身子立在一旁,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这种话他是不能接的。

    “算了,朕这可以由着她们撒娇耍赖,可是朕的江山却不能由着她们撒娇耍赖。这次朕是不想管也得管了。”嘉靖帝又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拍了拍黄锦的肩膀说道,“黄伴,着人宣杨国梁、朱平安和张居正,今晚朕要赐宴。”

    “老奴遵旨。”黄锦躬着腰领旨。

    很快,讲经处的张居正就收到嘉靖帝赐膳的口谕了,这让张居正顿觉意外之喜。

    张居正是了解了的,昨天朱平安他们讲完经,是两位皇子做东请的谢师宴。

    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能蒙圣上赐宴,何其荣幸。

    对于朱平安,张居正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朱平安一入官场便是翰林院从六品修撰,只过了三天便升为了正六品的侍读,到现在,只过了数月,便又升为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了。

    而自己呢,自己初入官场的时候,只是以庶吉士这个身份入职翰林院的,说起来庶吉士都不是的正式官职,在翰林院呆了这么多年,道现在也只是一个七品编修。

    如果说朱平安像袁炜那样,以青词显圣,连翩开坊,步步高升的话,张居正内心也不会有多少波澜。

    可是这么长时间观察下来,张居正发现朱平安并非袁炜那样徒有文采、空空其谈之人,前段时间的奏折一案,以及前几日的太仓盗窃案,可以看出朱平安务实之才也非同一般的。

    如此一来,朱平安的步步高升,就让张居正心情有些复杂了。

    当然,张居正也知道,在严嵩掌权的时候,并非站出来的好时机。

    韬光养晦才是最好。

    但是,韬光养晦,也不是意味着默默无闻,这么一直默默无闻下去,那以后想出头也出不了,空有一身济世之才、务实之能,也无处施展了。

    如果能像高拱那样,做一位皇子侍读,韬光养晦,待皇子登基之时,便是崛起之机。

    通过今日讲经,张居正对两位皇子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若是论坐上那个位子的机会,两位皇子里面自然是景王的机会更大。景王最少有六成机会荣登大宝,而裕王最多也只有四成的机会罢了。

    可若是说谁坐上那个位子对自己最有利的话,那自然是裕王了。

    主强则臣弱,反之亦然,主弱了臣才能强。

    如今流民四散,草译祸起,国家帑藏空虚,用度匮乏,北方有鞑靼之患,南方有倭寇之侵、土司之乱,大明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已经民不聊生了。

    我辈既逢此世,入仕为官,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扫除弊病,敦本务实,兼济天下。

    日后裕王登基的话,自己才能有更大的空间来施展这一身的才华,以耿耿之身,任天下之重。

    或许,高拱就是这么想的,才会在裕王开邸受经的时候,进府入讲的吧。

    这一次,自己也想进裕王府了。

    所以,听到嘉靖帝赐宴的口谕后,张居正心里面顿觉意外之喜。

    在讲经的时候,张居正已经收到景王和裕王暗示了,他们王府里还缺一名讲师,圣上也有意给他们再延聘一位讲师。

    圣上在这个节骨眼上赐宴,肯定与此有关了。

    这一次,我要把握住机会才是。

    任你官升一级、官升两级还是官升三级,任你怎么升官,怎么也比不得从龙之功。



    在张居正收到嘉靖帝赐宴口谕后,朱平安紧接着也收到小黄门传来的口谕了。

    “圣上赐膳?”

    朱平安接到口谕后,很是意外,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今天嘉靖帝赐宴呢。

    当听小黄门说一同被赐宴的还有杨国梁和张居正后,朱平安就明白嘉靖帝为什么赐宴了。

    因为讲经。

    自己和杨国梁是昨天负责讲经的,而张居正则是今天下午来讲经的。

    今天下午在张居正讲经间隙的时候,朱平安跟李春芳还过去跟张居正打了一个照面,毕竟都是翰林院出来的同僚,自己跟李春芳又在西苑司直,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站站。

    嘉靖帝赐宴给皇子讲经的讲师,这就说的过去了。在这方面上,嘉靖帝跟现代的学生家长很相似嘛,请孩子的老师吃个饭,聊表谢意,请多费心。

    看来全天下的家长都是一样的。

    朱平安不免有些感慨。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在一地金黄之中,在袁炜等人艳羡的目光下,朱平安随着小太监去了至善宫赴宴。

    至善宫位于靠近后妃寝宫的方向,一路走来,遇到不少衣着亮丽、姿容秀美的宫女。

    非礼勿视。

    后宫里的便宜可是占不得的,今日是宫女,说不定明日就变成后宫女主子了,又岂是自己可以看的。要知道嘉靖帝可是眼睛里容不得一丁点沙子的。

    生命可贵,非礼勿视。

    朱平安提醒自己,一路目不斜视,只看着脚下的路,跟着小太监走到了至善宫。

    朱平安的谨慎是有道理的。

    其实在朱平安看不到的地方,隐藏着诸多眼睛,将朱平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记录在了本子上,而且很快这些记录朱平安言行的本子就送传到嘉靖帝的几案上。

    包括另两条路上过来至善宫的杨国梁和张居正,也都是同样的待遇。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朱平安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至善宫。

    至善宫被一泓池水环绕,浮萍绿荷自然生长在池水,碧绿而明净,岸边更有一簇簇的花草,风动花摇,千朵万朵压枝低,花瓣落在地上像是铺了花毯,甚是好看。

    与宫中动辄金黄的琉璃瓦不同,至善宫穹顶是红色的琉璃瓦,在夕阳余晖下愈发红艳。

    “朱大人,这边请。”小太监引着朱平安穿过大殿,来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很宽敞,布置高雅,不过只摆了一张矮长几案,几案后放着一个蒲团坐垫。

    “朱大人请入席。”小太监将坐垫放到几案后最中间的位置,请朱平安入席。

    “有劳公公了。”

    朱平安拱手道谢,然后跪坐入席,说实话,朱平安习惯了坐椅凳,很不喜欢跪坐这种姿势,坐一会还行,坐的时间长了,这腿麻脚麻屁股疼的状况就会出现。

    从这个布局来看,这个房间只有自己一人了,看来张居正、杨国梁他们也是如此,独自在另外的房间了。

    分餐制的赐宴,朱平安常见,可是这样分席制的赐宴,朱平安却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整个大明都是嘉靖帝最大,嘉靖帝愿意怎么赐宴就怎么赐宴了。

    自己就负责吃好了。

    朱平安入席之后,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就看到黄锦在数位太监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见过黄公。”

    朱平安离席起身,拱手向黄锦揖手道。

    “小朱大人无须多礼,今日你们都是宫里的贵客,还请入席吧。”黄锦笑着走上前来,伸手扶住了朱平安。

    待朱平安入席后,黄锦又道,“今日圣上辟谷,就不与小朱大人你们一起用膳了。圣上说你们讲经有功,已经交代了老奴,要招待好小朱大人你们,务必要让你们吃好喝好。呵呵,圣上还说这样你们也可以吃的轻松一些。”

    辟谷?!

    好吧,嘉靖帝这修道修的还真够认真的。朱平安以前只是在现代仙侠里看到过辟谷之类的桥段,没想到现实中还朕能遇见辟谷的人。

    其实,有一点嘉靖帝说的很对,嘉靖帝不来的话,这顿饭吃的肯定会轻松一些。毕竟伴君如伴虎嘛,在老虎身边吃饭,胆子再大,胃口再好,压力也会有的。

    “臣谢主隆恩。”朱平安在席上,遥遥向着嘉靖帝寝宫的方向一拜,然后又向黄锦拱手道谢,“多谢黄公。”

    “呵呵,小朱大人客气了,传膳吧。”

    黄锦微微笑了笑,然后向着随行的小太监点了点头。

    “是。”

    小太监应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门口,传话外面的内侍,开始传膳。

    “小朱大人,杂家去跟张大人和杨大人也打个照面。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吩咐他们就是。”吩咐传膳之后,黄锦笑眯眯的与朱平安拱手告别。

    “黄公慢走。”朱平安拱手还礼。

    在黄锦走后,内侍便将御膳一道又一道的端了进来,一盘盘的摆在了朱平安面前的几案上。

    内侍端菜络绎不绝。

    热菜,凉菜,汤品,点心......很快,就摆满了朱平安面前的桌子。

    尤其是桌上最中间摆了一道大盘的手抓羊肉,散发着直达舌尖的肉香,放在桌上时,羊肋条肉还在轻轻颤抖,肉赤膘白,肥而不膻,色泽诱人,一缕缕肉香味顺着酥润鲜嫩的羊肉慢慢的飘散了出来......

    手抓羊肉旁边还放了一碟蘸汁。

    这道菜,一上来就吸引了朱平安的注意力。

    仿佛又回到了,上学时与舍友穷游宁夏的日子,三个人迷路骑了一天,终于到了一个小镇,镇口就是一家临街的手抓羊肉摊,那初次用手抓着吃羊肉的原始之感,那越吃越馋的味道,真是一个让人难以忘记的回忆。

    “朱大人,请慢用。”

    一桌御膳,很快就上齐了,小太监拱立一旁,请朱平安用膳。

    这一桌御膳,色香味俱全,足足二十余道,可谓是丰盛至极,不过不知是小太监忘记了还是什么,这一桌丰盛至极的御膳,却独独少了筷子......

    而巧合的是,张居正那一桌同样丰盛至极的御膳,恰巧也少了筷子。

    “有劳。”

    被手抓羊肉吸引了的朱平安,听到请慢用三个字,便道了一声有劳,迫不及待伸手抓了一根羊肋条的骨头处,熟练的蘸了下调汁,大口朵颐了起来。

    手抓羊肉嘛,用手抓着吃才最地道,反正嘉靖帝又不在,何必讲究那么多呢。

    根本没有注意到桌上没有筷子。



    晚风起,胃口开。

    盛夏的黄昏,滚滚的热浪被晚风渐渐的吹凉了,在凉爽的黄昏临桌而坐、大口朵颐,是这个时候最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尤其是桌上还摆满了丰盛无比、香飘十里的美味佳肴,更是不容辜负嘴巴和胃口。

    黄焖鱼翅,采用吕宋进贡来的名贵鱼翅,金黄亮丽,弹性十足,做出来的口感软糯又易于吸收,焖汤是经过一夜慢火炖制的老鸡汤,既鲜又香,鸡汤一逢鱼翅,带来了一次味觉和视觉的升华,滋补益气,强筋壮骨,妙不可言。

    梅花鹿筋,采用建州三卫上贡的长白山梅花鹿,取其鹿筋入菜,再配上长白山土生土长的野兔和山鸡,以及人参、枸杞和易于吸收汤汁的白菘,最后再煨上甘甜的萝卜和苹果,出锅后的梅花鹿筋清鲜而无任何腥膻之味,汤依然浓郁香醇,整道菜不肥不腻,还有一种特别的野味香。

    桌中间最显眼的那一大盘羊肋条肉,采用的是河套地区的盐池滩羊,生长在这里的滩羊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沟泉水,肉赤膘白、味道鲜美、香而不膻,炖熟后肉香味直达舌尖。

    ......

    一道道山珍海味,一盘盘珍馐佳肴,无一不采用名贵食材,无一不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可是

    坐在桌后的张居正,看着这一桌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却没有一点动手的意思。

    同样

    与张居正相隔两个房间的杨国梁,也同样面对着同样的一桌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也是一样像是戒荤戒素又戒汤一样,也是一口也没有吃。

    原因都是一样的。

    没有筷子。

    是的,内侍给他们上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却独独忘了给他们上一双筷子。

    汤匙也没有。

    没有筷子怎么吃菜?!没有汤匙怎么品汤?!

    这就跟上考场没有笔,上战场没有武器一样,空有一身本领,也无法发挥。

    面对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只能干瞪眼。

    当然,也有咬破手指血书答题、赤手空拳手撕鬼子的猛男,嗯,就是距离他们两个房间的朱平安。此刻,朱平安面前的盘子里已经少了两根羊肋条,桌子上也多了一根干干净净的羊肋骨了,手里拿着的一根羊肋条也已经被啃了一半了。

    等朱平安啃完第二根羊肋条的时候,距离他两个房间远的张居正终于动了。

    “不好意思叨扰了,这位公公,可否烦请公公为张某取一双筷子来.......”

    张居正转身向着最近的内侍拱了拱手,歉意的告了一声罪,请其去给自己取一双筷子来。

    “啊,筷子.......都是杂家的不是,竟然忘了给张大人摆膳筷子,真是该死,没有筷子怎么用膳呢,张大人稍等,杂家这就给大人取筷子来。”

    内侍闻言,看了一眼桌子,才“吃惊”的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给张居正上筷子,慌忙向张居正告了一声罪,然后立马转身出去给张居正取来了筷子、调羹等餐具。

    皇宫里的餐具自然不同反响,内侍取来的是一双洁白的象牙筷子和玉石做的调羹。

    “多谢公公。”

    张居正接过筷子后,拱手道谢,正身端坐,自内而外一身贵族范儿的用起了御膳。

    象牙箸,夹菜香,御膳果然名不虚传。

    在张居正夹第一口菜的时候,朱平安的第二根羊肋条肉也啃干净了,当朱平安正要伸手取第三根羊肋条肉的时候,一旁的内侍好像“终于”发现自己忘了给朱平安摆筷子了,慌忙上前来向朱平安告罪道:“啊,真是该死,杂家刚刚竟然忘了给朱大人摆筷子了,还请大人恕罪。”

    “啊?呵呵,无妨,无妨……”

    朱平安闻言捏着第三根羊肋条肉怔了一下,扫了一眼桌子,才恍然发现桌上少了筷子,继而憨厚的笑了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然后继续把手里的羊肋条肉放入了口中。

    一旁的内侍一直注意着朱平安的表情了。

    此刻。

    他深深的为朱平安的“演技”折服了。

    那微微上扬的眉角,那微微张大的嘴巴,那瞳孔里闪烁的惊讶,那脸颊隆起的弧度……

    甚至连朱大人听到我说忘摆筷子是的那声呼吸里都带着惊讶。

    朱大人流露的“惊讶”、“恍然”,一切的都是那么的自然,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内侍见状,再想想自己的表现,不由的羞愧了。

    刚刚自己表现出“发现”忘了上筷子时的表情,跟朱大人“发现”没筷子的表情,真的是差太远了,虽然自己当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是内侍也知道自己的表情有些生硬、不自然,而且表现力上也有很多的瑕疵。

    朱大人真不愧是以弱冠之年独占鳌头的状元郎,不愧是三日一升、两月入阁、三月二升的官场新星。

    此刻,朱平安跪坐用膳的身影,在内侍眼中是那么的高大,简直是高达万丈……

    内侍带着敬服之情,转身为朱平安取来的筷子,放在了朱平安面前桌上,同样也是一副象牙筷子。

    “多谢了。”

    朱平安接过筷子,向内侍道了一声谢,继续用手拿着没啃完的羊肋条肉啃完,之后才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干净了手,然后才拿起筷子夹起了梅花鹿筋,放入口中大快朵颐了起来。

    此时,张居正、朱平安都有了筷子,或是贵族范儿的享用或是大口朵颐。

    但是

    相距他们各有两个房间远的杨国梁,依然是一副戒荤戒素又戒汤的样子,面对着一桌美味佳肴,正襟危坐,没有动一盘菜,只是连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热茶,一边喝茶,一边喝茶,一边喝茶.......

    来来来,干了这杯,还有一杯......

    皇宫里的茶,就是好喝,好喝的停不下来......

    一边喝茶,一边喝茶的杨国梁心里面卵卵的,就这么一直喝了下去,喝了一杯又一杯。

    房间里的内侍也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忘了给杨国梁摆筷子,就这么看着杨国梁喝了一杯又一杯。



    夜色朦胧之中,黄锦从至善宫归来,走进了嘉靖帝修仙炼丹的宫殿。嘉靖帝辟谷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在这个炼丹的宫殿,通过服食新炼制的丹药来辟谷。

    一入宫殿,便像是进了火炉。

    虽然殿外的温度已经随着太阳落山、晚风渐起,渐渐凉爽了起来,可是这殿内温度却是一直居高不下。

    燃着的熏香,点着的蜡烛,炼丹炉膛内七色的火焰......无一不在释放着热量。

    黄锦早已经习惯这种温度了。

    在大殿中间一人多高的二龙戏珠炼丹炉前,立着一张紫颤木书案,书案后立着一位身着蓝布道袍的中年帅气男子,道袍很低调,用黑线而非金线缝边,不羁的敞着胸怀,头发只是用一支龙首道簪束了一小半,披散着大半。

    整个人显的很不羁,又很帅。

    此人正是大明的主人——嘉靖帝。

    在黄锦进来的时候,嘉靖帝正立在书案前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字如其人,一样的不羁。

    “圣上。”

    黄锦恭谨的弯腰,轻声给嘉靖帝问安。

    嘉靖帝身体保持不动,左手微微摆了摆,示意黄锦莫要打扰他,右手继续挥毫泼墨,一直等到最后一笔写完,欣赏了一遍写好的字,方才抬起头看了黄锦。

    “圣上。”

    黄锦再次恭谨的弯腰问安。

    “嗯,回来了。过来,看看朕的字如何?”嘉靖帝点了点头,招了招手。

    黄锦躬着腰上前来,看向书案。

    只见书案上,嘉靖帝写的一幅字共有八个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依老奴看,圣上的字愈发的仙风道骨了,一笔而下,观之如神仙腾云驾雾般纵意,来去无踪,无拘无束,看似无象无形却又兼纳乾坤,来自虚无,又归于空旷,一点一横一撇一捺之中,俱是包含着天地乾坤的灵气......”

    黄锦躬着腰,一边认真的看着嘉靖帝写的字,一边很是认真的说道。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是老子对“道”至高境界的描述。

    黄锦点评嘉靖帝的字,就是从“大象无形”这一点入手的,从字映道,看似说字,实质上却是说嘉靖帝的道法修行愈发的高深莫测,越发接近成仙了。

    黄锦跟在嘉靖帝身边都数十年了,嘉靖帝喜欢听什么样的话,黄锦自然知道。

    “黄伴你呀,都被惟中带坏了,越老越不老实喽......”嘉靖帝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

    嘉靖帝口中的“惟中”指的是严嵩,严嵩字“惟中”。

    “奴才愚鲁,只会实话实说......”黄锦被骂了,却像是被夸了一样。

    嘉靖帝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将手里的毛笔放到清水中轻轻晃动,洗净了墨汁后提笔出水面,用吸水纸吸净残水后,将毛笔悬挂在了笔架上。

    如此做完之后,嘉靖帝方才看向黄锦问道,“前面的情况,如何了?”

    “回圣上。老奴依着吩咐,让御膳房的人在给三位大人上菜时,都压下了筷子没往桌上摆。”黄锦回话的时候,想到前面上菜时的场景,忍不住笑了笑。

    摆膳时,不给朱平安他们摆筷子,这是嘉靖帝交代黄锦的。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请人吃饭,结果菜上的很丰盛,又是大鱼又是大肉的,但是你不给人家筷子,是不是显的不厚道,像是专门找事似的,这友谊的小船还不是说翻就翻啊。

    又不是印度三哥,你不给我筷子,我怎么吃饭啊。

    但是

    嘉靖帝显然不是一般人,大明地位权势最高的人,日理万机,自然不会闲的没事找事。

    看似是宴席上忘摆了一双筷子,但实际上这是嘉靖帝对杨国梁、张居正和朱平安的一项测试。

    一项关系他们前途的测试。

    这几日嘉靖帝陆续让杨国梁、朱平安、张居正给裕王和景王讲经,确实有那么一些观察、考较的意思,准备为两位皇子再延请一位讲师,加强学习教育。

    不过,人选还没确定,并不是说一定是在杨国梁、朱平安、张居正他们三人中间,为皇子择师,是一件很严肃、重要的事情。在嘉靖帝的计划中,这些时日,还会谕令一些官员、大儒来为两位皇子讲经。

    观察、考较一段时间,然后从中择优选师。

    不过,这两天卢靖妃、杜康妃一直往嘉靖帝这跑,一阵又一阵的枕边风,让嘉靖帝的修行都受到了影响,再者嘛,一日夫妻百日恩,嘉靖帝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另外,杨国梁的经学还是很出色的,张居正是嘉靖帝观察了数年的,朱平安也观察了一段时间。

    所以,嘉靖帝也就准备今日先从他们三人中间选一位皇子讲师出来。

    而决定他们三人命运的,便是今日的这一顿御膳。

    考题便是这一副忘上了的筷子。

    “嗯,然后呢。”嘉靖帝一甩袖子,坐在了龙椅上,眯着眼睛问道。

    “御膳房的上齐了御膳后,杨国梁杨大人发现没有筷子,犹豫了一下,但没有说出口,然后就一直正襟危坐,没有动一盘菜,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老奴来的时候,杨大人已经喝了快一壶茶了.....呵呵......”黄锦描述杨国梁的反应时,忍不住笑了。

    “呵呵,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不足为皇子师也。”嘉靖帝微微笑了摇了摇头。

    “张居正张大人那,发现没有筷子后,叫住了内侍,让添了一双筷子。”黄锦又接着说道。

    听到张居正主动管内侍要了一双筷子后,嘉靖帝脸上的微笑渐渐隐去,目光落在了桌上刚刚写好的那副字上。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看来,张居正还是不明白这句话啊。看来,还得压几年,磨磨性子才能重用啊。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去要。

    朕赐御膳

    你还要。

    若是年少的垕儿、圳儿赐膳呢?

    “垕儿、圳儿年少,张卿非良师也。”嘉靖帝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问道,“小朱何如呢?”

    “呵呵,小朱大人在刚上完菜,就迫不及待的伸手抓了一根羊肋条肉,吃的别提有多香了,一眨眼的功夫,小朱大人就啃了两根羊肋条肉,老奴在屏风后看的,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黄锦笑着回道。

    “呵呵,善。”

    嘉靖帝闻言,龙颜大悦,哈哈笑着说了一个善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朱平安吃的一嘴油乎乎的,腆着肚子在内侍的引领下走出房间时,一出门正好碰到喝了一肚子水饱的杨国梁,杨国梁也是在内侍的引领下往外走。

    “杨博士,嗝......”

    朱平安拱手与杨国梁打了一个招呼,打到一半没忍住打了一个饱嗝。

    杨国梁刚刚喝了两壶茶水,喝的一肚子饱饱的,早就有一股强烈的尿意,这一会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出宫,然后找个没人的地出恭解决一下。

    可是才迈步出门就被人叫住了!

    谁啊?!

    这么不长眼,我这会都快憋不住了,你还跟我打招呼?!打,打,打个鬼的招呼啊。

    杨国梁一脸尿急不爽的抬起头,然后看到了朱平安,哦,我当是谁呢这么不长眼,原来是你这个姓朱的小王八蛋!

    我是不是跟你犯冲啊!?只要一碰到你就诸事不顺!

    上次跟你一起用赴景王和裕王的谢师宴,结果你一个破对联,害的我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嘴皮子都干裂了!话说,你哪个破对联是想了几年想出来的,我到现在都还没对出来呢!

    对联的事先不说,还是说说这宴席的事。

    今天,跟你一起一起赴圣上赐的晚宴,都跟你都不在一个屋了,结果还被你冲了。上了满满一桌子菜,竟然没有摆筷子,这你敢信?!害的我喝了一肚子茶水,膀胱都快喝炸了。

    当然,杨国梁心里即便要骂死朱平安的心都有了,但是面上还是要过的去的。

    逢场作戏嘛。

    这点觉悟,杨国梁还是有的。

    “朱大......人!”

    杨国梁忍着强烈的尿意,压下满脸的不耐不爽,抬头挤了一丝僵硬的笑容,回了朱平安一礼。

    结果“朱大人”这三个字才说了“朱大”两个字,杨国梁就看到了朱平安在烛光下油乎乎发光的嘴唇,不由的愣了一下子,继而心里面非常的不平衡了起来,说出最后一个“人”字时,也是带着很强烈的不满情绪。

    你竟然有筷子?!

    凭什么呀?!

    凭什么你朱平安可以吃的满嘴油,我就只能喝的一肚子水饱啊。

    一瞬间

    杨国梁的一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红眼的厉害。

    下一秒

    张居正也出来了,跟朱平安和杨国梁互相见礼了一番。

    杨国梁直接将目光落在张居正嘴唇上,呃,好像也是油油的,虽然不如朱平安油的厉害,肯定也是吃了御膳的。

    于是乎

    杨国梁的红眼更红了。

    等等

    难道说这次御膳,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筷子?!

    是我得罪你了吗?!

    为什么他们都有筷子,

    杨国梁缓缓的将目光探究的转向一旁的内侍,一副宝宝委屈可是宝宝不敢说的架势。

    “杨大人,诸位大人,这边请。”内侍一脸坦然,伸出手恭请杨国梁等人前行。

    “有劳。”

    朱平安拱手向内侍道谢,然后顺着内侍引得路向外走去。

    张居正紧随其后,杨国梁最后。

    内侍一直将朱平安三人送到宫门口,方才止步,送了三人各一块太平无事牌,然后目送三人走出宫门。

    太平无事牌是一个木制的腰牌,是专门通过宵禁用的,持有此牌的人可以无视宵禁禁令,自由在紫禁城街道通行。不管是顺天府的差役,还是锦衣卫,亦或者是东厂厂卫,看到此牌一律放行。

    当然,刚刚内侍送牌的时候,也交代了,这个牌子只是给他们今晚回府用的,明日还要交还到宫门侍卫那。

    “公子。”

    朱平安将太平无事牌挂在腰上,走出宫门,与张居正、杨国梁拱手做别,转身才迈了一步就听到了刘大刀兴奋的喊声,抬起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牵着马走来的刘大刀。

    “呵呵呵,听说公子今晚吃的是御膳,咋样,御膳好吃吗?”刘大刀牵马过来后,一脸好奇的问道。

    “御膳当然好吃。”朱平安接过杀马特黑马,笑了笑。

    “好吃,有多少吃?有咱店里卤的猪下水好吃吗?”刘大刀好奇的紧。

    自打吃过卤出来的猪下水,刘大刀就忘不了这个味道,简直是太好吃了,由其是今日生意的火爆,以及食客对店里猪下水的交口称赞,让刘大刀现在对店里的猪下水信心十足。

    “咳咳......”

    一旁正要上轿走人的杨国梁听了刘大刀的话,差点没笑的咳出尿来,拿御膳跟猪下水对比?!朱平安府上的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下人,脑袋里装的不是脑子,装的都是猪下水吧!

    一边的张居正闻言,也是忍不住勾着唇角笑了,他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拿猪下水跟御膳做对比的,这就跟听到乞丐说他做了皇帝后一天三顿吃鸡蛋只吃黄一样好笑。

    “比咱店里的卤猪下水要好吃多了。”朱平安笑了笑。

    这不是废话嘛!

    杨国梁翻了一个白眼,哼了一声,钻进轿子,一挥手正要将帘子放下来,准备催促轿夫快些走,他这会还憋着呢。

    结果,杨国梁手里的帘子还没放下来呢,却听着那边朱平安又说话了。

    “究竟有多好吃,这么给你说吧,好吃到公公连筷子都忘摆了,我都没发现。”朱平安一边翻身上马,一边跟刘大刀描述道,“下次吧,再有机会吃御膳的时候,我就问问可不可以打包带回来些给你们尝尝。”

    “真的啊,谢谢公子,要是能吃到御膳,那这辈子就没白活了。”刘大刀兴奋的咧起了嘴。

    听了朱平安的话,杨国梁放下帘子的手停住了。

    朱平安他刚刚说什么?!

    好吃到公公连筷子都忘摆了,他都没发现?!

    这么说?!

    朱平安他那刚开始也是没有给摆筷子?!

    我还以为只有我倒霉,公公忘了给我摆筷子呢?!

    原来也没给朱平安摆筷子!!!

    那张居正呢?

    杨国梁急忙将目光转向张居正,然后看到张居正也正在一脸狐疑的看向自己。

    这就确定了!

    原来这次赐膳,公公都忘了给摆筷子?!

    怎么会这么巧?!

    忘摆了一双筷子还有可能,忘了三双那就不可能了,更何况这可是宫里面。

    那就是说,这是故意的了?!

    想到这,杨国梁心里猛地一颤,三个人一开始都没有筷子,那为什么后面给朱平安和张居正筷子了,没给我呢?!

    杨国梁深思恐极,尿意瞬无。

    张居正在看到杨国梁转头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就已经想到了筷子是故意没摆。

    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张居正又想到自己在宴席上要筷子的举动......

    他的脸色,一刹时变了灰色。

    笑容早就不见了。

    唯有朱平安没心没肺的与刘大刀策马远去,一路上都是谈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