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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铺子的大门,先见一座两层的楼房立在眼前,占地极广。虽然没有巍峨威严的官家气象,却自有一种厚重朴实的踏实感觉。

    曾公亮的弟弟指着楼房上的挂的匾额道:“哥哥,这楼里的东西只怕不是我们要买的,还是到那边看看。”

    曾公亮见匾额上写着十二个大字:“日用百货,酒茶糖醋,精品五金”。想了一想对弟弟道:“也说不定,里面也卖什么五金,不正是我们要买的轻货?”

    “哥哥唉,五金是轻货不错,可哪里不能买,又何必跑到这里来?我们到这铺子,不是要买在外面买不到的东西吗?何必去买那些!”

    曾公亮想想也是,便带着弟弟和仆人不进楼房,向着一边走去。

    所谓五金,即是黄金、白银、赤铜、青铅和黑铁,贵重程度依次降低。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用途最广的五种金属,也正合五行,用来指代所有的金属类物品。不过直到这个年代,用五金制成的日用物品都很珍贵,并不是平常百姓日常能用的。

    不过这匾额上面的所谓“精品五金”,却是徐平提出来的,用的是他前世小五金的意思。本意是指日常用的金属制品,比如剪刀、缝衣针和鱼钩之类,跟贵重完全不搭边。当徐平提出用这名词代指日常所用的小金属制品,三司的官吏还心中腹诽,徐副使看起来忠厚老实,没想到还有这么奸滑的主意,小小物件却起这么高端大气的名字。

    绕过楼房,到了左边,只见当头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四个大字:“农事物资”。

    曾公亮的弟弟看了,高兴地道:“这个好,农为天下根本,这些东西可不愁卖!哥哥,听说徐副使家里在中牟有处农庄,每亩产的粮食倍于他处!这还不算,他庄里一个庄客耕种的田地,比其他庄里三五个人还多,全靠的是犀利的奇巧农具!这些东西重,在船上不占地方,我们买些回去,又好卖,路上的运费又便宜!”

    曾公亮点点头,带着弟弟和仆人穿过了牌匾。

    进去却是一处很大的空地,周围都有围墙围起来,只有一处进的门,一处出的门。几个显眼的地方,还有出去的门口,都有三司的大将军将把守着。

    这处空地里搭着台子,整整齐齐,分成六七排之多。台子上都摆着农具,还有种田用的一些其他物资,台子后面是卖东西的主管小厮。

    曾公亮见这处场地里人头攒动,不由叫一声苦。只听徐平说城北城东的铺子里官员之类的人来得少,却没想到这两处铺子靠近城外,乡下的农人来着也方便。看这熙熙攘攘的劲头,想必是城外的田庄员外,甚至种地的小农之家都得了消息,来这里选自己合用的。

    既来之则安之,平铺下心神,曾公亮带人来到了第一处台子处。

    只见台子上摆着各式犁铧,都是黑黑的颜色,惟有刃部闪着森森寒光。这黑色自然也是经过发黑处理的,不过没有黑铁钱那么精致,只是用热的纯碱液泡过。如果用这种处理农具的方法,实际上是永远不可能达到黑铁钱的效果的,这也是徐平为了铁钱防伪,故意露个小破绽乱人心思的小把戏。

    曾公亮走上前,看了看台子上的农具,犁铧大大小小,形制也不各不相同,看不出个眉目来。客客气气地问站在台后面的小厮:“敢问主人,这些农具有何不同?”

    小厮微微笑着,指着旁边:“客人那边看。”

    曾公亮这才注意到,旁边不远处立了一座白壁,白壁前面站了一个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厮,手里拿着一枝细竹竿,指着白壁,嘴里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走上前去,才看见白壁上画了图画,都是各种农具的用法,旁边有文字解释。

    看着图画里清楚注明的各种犁铧的用途,曾公亮点了点头:“原来是有深翻,有趟地,有浅耕,种麦种稻,这里的犁铧都有适用的,一件不漏。”

    他弟弟轻声道:“哥哥,这白壁上的画好传神,就跟真的一样。”

    “那是自然,三司这次可是不惜本钱。我听说了,这些画都是请的翰林院里待诏里面的好手画的,别说一般的人家,就是寺庙宫观都不能相比。”

    曾公亮惟有感叹,翰林院里的待诏是专为皇家服务的,都是天下好手。平常时候,只有那些王公权贵才请得动他们,没想到三司竟然有如此威势。

    掌管天下钱粮,均衡朝廷财物出入,三司真要决心做事情,还没哪个衙门可比。

    太阳高高升起来,到了三月暮春,不知不觉就有些燥热了。

    石中立皱着眉头对身边的梅询道:“这个时候才放人进去,这铺子里的人做事如此拖沓!再过一会,各衙门的人料理了公事,就要赶过来了,我们不是白白早等在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当先抬步向里面走去。

    进了铺子,抬头看见正对面就是一间占地广大的两层楼房,石中立对梅询道:“好物想必都是在这楼里,我只管进这里面去!”

    梅询微微一笑,带着侄子梅尧臣跟在了石中立的身后。

    进了楼房,只见里面是一间硕大的厅堂,四面是连在一起的台子,跟平常店里的柜台也相差不大,台子后面也有卖货的主管小厮。不同的是,除了四面的台子,厅堂中间还单独围起来一处,也是四面高台,高台后面也是货物。

    石中立指着中间的高台笑道:“错不了了,贵重好物必然是在这里!走,我们先到中间这台子看看!”

    到了台前,先看到台子后面架上摆着圆的方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平镜,明晃晃的。

    梅询加快脚步,到了台前伸着头看了一看,对石中立道:“这莫不就是玻璃镜子?只听说三司向宫里献了一些,清清亮亮照得跟真人一样!有大臣眼馋,想着让宫里赐下来几面,圣上却只让到这三司铺子里面来买!”

    说完,对台子后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厮道:“把你身后那一面大的,拿来我看!”

    小厮满脸微笑,转身取了一面两尺高的镜子过来,放在台上,对梅询道:“客官小心观看,这物件是脆性,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就碎了。”

    “只管放过来,我理会得!”

    梅询摆手,让小厮把镜子放在台子上。

    对着台上镜子,梅询把脑袋凑上去,不由地“啊”了一声:“石学士,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看来看去,确确实实比你好看一些!”

    一边说着,梅询一边摇着脑袋,喜不自禁。

    石中立撇了撇嘴,也把脑袋凑过来,向镜子中看了一看:“你美什么,看来看去,我们两个也是相差不多!如今一把年纪,比不得年轻时候了。”

    说到这里,不由也“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我的白发怎么会如此之多!啊呀,可恨,怎么胡子也是花白成这个样子!呀!呀!呀——”

    两个一把年纪的当朝学士凑在镜子前,看来看去,一边看着自己的样子一边感叹。

    以前他们用的都是铜镜,再是磨得光亮,也只能照出个大概来,眉眼都照不清晰,更不要说头发胡子颜色了。活了几十年,今天才算是看清楚了自己的长相。

    两个人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老态龙钟的样子,想起家里的美婢小妾,不由地有一种失落感。以前看不清楚自己的样子,总是在心里笑话老朋友,都一大把年纪了,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走路都快要人搀着了,还有心思去撩拨年纪轻轻花枝招展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自己也是这个样子。

    感叹了一会,梅询问台子后面站的小厮:“这一面镜子我少钱?”

    小厮满脸堆笑,殷勤地道:“回客官,七十七贯足。”

    “什么?你这个主人家做生意怎么如此奸诈?”石中立听了价钱,心头直跳。“七十七贯足,你怎么不直接说一百贯省?”

    小厮笑得更加灿烂了:“回客官,铺子里交待,我们这里都是用足钱。”

    三司管账的,谁耐烦跟人用省陌?还要展来展去,平白多用换算的人员,自然全都是用足陌好算账。足陌七十七文相当于省陌一贯,这镜子外面说起来正好一百贯。

    石中立咬了咬牙,从镜子前面挪开脚步,对小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镜子越大越贵?越小越便宜?”

    “自然是如此,客官英明!”小厮一边说着,一边手就搭上了大镜子。

    石中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小厮道:“给我拿一面十贯的来。”

    “客官稍等。”小厮脸上的笑容不减,就要把台子上的大镜子拿回去。

    不想梅询却一把按住:“石学士掏不出一百贯,你怎么知道我也掏不出?”

    这大镜子本来就没有几面,摆在这里抬揽客人的,梅询说出这句话来,倒把小厮吓了一跳,手紧紧按住镜子道:“客官真地要?”

    “那是自然!不过没人带着一百贯钱出门,我要回家去取,镜子给我留在这里!”

    小厮这才确认梅询真地是要,脸上笑得像开了花一样:“不用如此麻烦,我们铺子里有专人给客官送上门去,顺便收钱回来,便利得很!便利得很!”

    石中立暗暗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恨自己兼着的通进银台司的差事。兼着这差事,虽然平常多了些差遣钱,但也少了许多外快。

    到了翰林学士这职位,可就不是靠着俸禄活了。前些日子王曾由枢密使升宰相,张士逊任枢密使的时候升使相,大除拜的制词都是梅询执笔,每家给他的润笔都是几千贯。有了这外快,如今的梅询,跟石中立比起来可是财大气粗,花钱的气魄都不一样。(未完待续。)

    石中立看着自己手中的镜子堪堪能照出个脑袋,不住地摇一百贯他肯定也是能够拿得出来的,但却不能花在这上面,谁知道上面还有什么令人心动的东西呢?梅询一向是臭美惯了的人,远近驰名,自己又何必跟他比?

    太阳慢慢升到了中天,还穿着冬天厚衣服的人已经感到燥热了。

    徐平带着编修所衙门的几个人,一起笑着出了三司衙门,向州桥行去。

    旁边的是李璋,特意来到三司衙门,让徐平带着他去买东西。苏儿早已经打听清楚了铺子里会卖的东西,自己写了一张单子,让李璋照着单子把东西买回来。单子上的东西倒不全是苏儿用的,大部分还是给李用和夫妇。越是这样李璋越是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让妻子的一片孝心成空。可自己手里哪有那么多钱?又不好向徐平借,本来徐平家里造出来的东西都有送给他,怎么好意思再开这个口。想来想去,只好去找自己那位富有四海的表哥皇上赵祯,厚着脸皮硬是要来了几十两黄金,揣在怀里去铺子里办货。

    到了御街上,见上头攒动,都是向州桥那边去,好多人还在热烈地讨论着铺子里卖的货物。徐平见自己一番心思没有白费,也是感到高兴。

    走了一会,离着州桥不远,只见桥那边国子监里的学生也三三两两地过桥来,徐平心中一动,对身边的王彬道:“今年科举也有高丽的宾贡生来,已经过了省试,依例,当会赐进士出身。如今宾贡生一般不会留在朝廷为官,当该遣返高丽。先前与你说起过通高丽海路,商贸往来,不知能不能托他们告知高丽一声,朝廷有这个意思?”

    王彬道:“这倒是不难,今年的宾贡生有我的族人,话自然好说。再者当年与我一起进士及第的崔罕也已经在高丽用事,些许小事还能够作得了主。”

    当年太宗北伐契丹,命韩琦的父亲韩国华北使高丽,连络作为大宋援军侧翼牵制。虽然当年高丽只是虚应故事,并没有出多大力,但两国也就此有了联系。王彬和崔罕都是在那之后来宋的宾贡生,入国子监学习,淳化三年赐进士及第。宾贡生一般有了进士出身之后都会遣送回去,只有王彬因为本来就是中原人,留了下来,在大宋做官一直到今天。

    来大宋的宾贡生在高丽都是出自权贵之家,又是带着上国的进士出身回去,都会有不错的前程。当年回去的王彬同年崔罕,现在高丽也是高官,能够说得上话。

    徐平点头道:“这样最好。岭南蔗糖务的蔗糖一年比一年多,只在本国售卖,获利也是有限。提举庞籍虽然有心卖往南洋,但商路却被占城阻住,一时难以开拓。高丽虽然是小国,但国土临海,海路方便,总是能卖一些。再一个三司新制了不少货物,总有一天也是要卖到外面去的。京城这里有五丈河通梁山泊,那里离着密州已是不远,在密州设立市舶司极是可行。又能向外通商,又能接江南两广海路,不用去挤汴河漕运。”

    过了这些时间,邕谅路的官员都已经到位,实力也大大加强。借助蔗糖务的扩张,已经牢牢控制住了交趾,只是慢慢等瓜熟蒂落的一天,彻底郡县之地,并入版图。

    占城与大宋交好,是因为有交趾这样一个共同的敌人,如今交趾的威胁没有了,与占城的关系就紧张了起来。占城正控扼南洋商路,地位极其重要,这也是交趾坚持不懈地一次又一次打击进攻那里的原因之一。大宋比以前的交趾更加需要南洋商路,在占城彻底臣服之前,两者的关系不可能和谐。

    消化新占领的土地需要时间,培养自己的力量也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就必须寻找其他的海外市场。虽然市舶司的抽税是入内藏库的,但如果卖的是三司货物,三司便也就有了可观的收入,这才是徐平关心这一点的原因。

    王彬知道徐平已经起了这样的心思,不达目的只怕不会罢休,心里便牢牢记住。这对他也是好事,王家是高丽大族,利用这次机会,也可以赚取财富,巩固自己的地位。

    在大宋为官,王彬与本家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联系,但那份亲情还在。而且他回来,也本是王家的布局,有狡兔三窟之意,一旦在高丽出了事,有地方可以投靠。

    走过大相国寺,便就看见了热闹非凡的新铺子。

    王拱辰小声道:“还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好物呢,也不知道贵是不贵。”

    徐平笑了笑:“有贵的,自然也有便宜的,只要合自己心意的,尽管出手采买。”

    最近徐平给王拱辰找了个赚钱的兼差,段云洁那里印书的铺子开起来,第一次印的便是五代花间词的集子,让王拱辰校注并写了序,收入很是不错。

    民间印书,自然不能跟三司和国子监一样,尽印些经史子集,要么就是农书医书,如此严肃。按徐平的意思,段云洁应该印些普通百姓喜闻乐见的,首选就是大众流行的花间词,这些风花雪月的调调,最受文人和青楼妓馆地喜爱。

    本来按照前世的印象,徐平想让段云洁印些话本的,结果找了几本市面上说话人的脚本看了看,只能摇摇头算了。不说市场怎么样,这种书以徐平和段云洁的身份就不能印,不然非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可。

    这个年代话本刚刚发端,这种通俗文字鄙俗些也没什么,问题是语言太过鄙陋,露骨而又低俗,完全不适合书面传播。如果是说话人在那里说,就是文人士大夫听了有时候也是会心一笑,并不会有什么不妥。但一旦形诸文字,观感就完全不同了,不堪入目。

    前世看,已经觉得里面有些好汉做事简直,这个时候看那些原始的故事,才知道里面已经进行了大量的美化,还批上了一层“替天行道”的皮。

    这个时代的话本,徐平只有一种观感,就是把人性的恶劣**裸地表现出来。

    比如说英雄故事,基本上没有铺垫,就是某个英雄人物今天一起来,出门一看远处来了一个客官,穿的绫罗绸缎,必是个有钱人。心中艳羡,夜里便进入客人住宿的地方,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然后得了钱财,如何花天酒地。

    要不就是京城里面哪个地方有个员外,如何如何有钱,过得如何好日子,话锋一转就是被哪个人盯上了,晚上入室把财物席卷一空,害了他全家人性命,还是怎么花天酒地。

    说市情的就更可怕了,直接就是哪个人出门看见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心中喜欢非常,要么强抢,要么拐骗。然后就是琴瑟和鸣,得谐鱼水之欢。

    满篇里充斥的都是道上人开着人肉铺子,卖着人肉包子,赚着钱财如何快活。

    这是真真正正地说盗贼,没有任何掩饰,没有任何美化,就是那么直接。

    说话人面对的大多都是京城闲汉,也就是流民,这正是他们喜欢的故事。法律和道德是他们最讨厌的东西,看上了别人的钱财,看上了漂亮的女人,那便就去抢,去偷,去拐骗,只要到了自己手里就是本事,别人的观感他们是不在意的。

    北宋有大量的流民,形成了流民社会,说话都是在这些人群里发展起来的。这些人的道德观就成了话本的道德观,从根本上带着反秩序的特征。如果哪个说话人到最后说抢钱抢女人的英雄好汉受到了惩罚,那样没哪个闲汉来听了给自己添堵的。

    这样的内容徐平哪里敢印?段云洁更是连看都不想看。

    徐平也不可能把自己前世学到的故事写出来,受众基础不同,哪个会看你的?聊斋故事面对的是穷书生,这年头哪里有受众基础?不是官宦人家,又有多少人会到了壮年还坚持考科举?早去种地做生意改善生活才是正经事。至于那些穷书生富家小姐的故事,受众也是读书人,可你卖给谁去?国子监少的时候才几十个人。

    通俗故事现在的受众就是闲汉,他们想看的想听的就是打家劫舍,不受惩罚,逍遥自在。用通俗形式劝谕,你劝个鬼去!除非官府禁止其他内容的传播。

    选来选去,只能印些花间词之类的闺房艳曲,还能够有受众。要么就是神奇鬼怪,边疆怪谈,徐平却没有现成的内容可以借鉴。

    印了一本花间词,虽然也赚了点钱,徐平却为段云洁接下去的生意发愁。这些词集总不能一印再印,内容资源很快就会枯竭,然后再印什么?

    最后,只怕还是要着落在一帮馆阁词臣身上,他们又闲,又有文采,只要徐平用心诱导,总能搞出合适赚钱的内容来。( 就爱网)

    一进铺子,看见面前高大的两层楼阁,王彬赞一声道:“好气魄!这些日子一直忙碌,也没得空闲过来,只听同僚说这铺子造得气势宏大,却没想到如此大气!”

    一边的徐平听了,心中暗道一声惭愧。这几处铺子,布局上真是土得可以,都是他按照前世自己印象中的镇上供销社来安排的。迎面是大楼,里面卖些日常用品,当然一些稍微上点档次的货品也在楼里。一边是农资市场,前世主要卖种子化肥,现在改成了各种各样的改良农具。另一边则是土特杂产,供销社系统担负的互通有无的功能,现在卖的是三司从各地上收上来的特产。本来镇上的供销社还有后面一片空地,作为农村的集市,由农民自己摆摊卖自己的货物,而开封城里现在的铺子只能把后面作为仓库。

    这些铺子,徐平本来就是想慢慢从京城扩展出去,像前世的供销社一样遍布全国,用三司的实力形成全国性的商品流通市场,同时带动全国统一市场的形成。单单靠民间的力量,再大的商帮也不能覆盖全国,各地的市场还是分离的。有这样一个供销系统在,除了官方的商业触角延伸到全国,也可以起到运输批发的作用,免了商贾长途贩运的风险。他们只要在本地的供销社批发,就可以有全国各地的货物采买,并向周围市场销售。

    这样一个系统,在商业还不发达的时候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就像江河的主流,就像大树的主干,支撑起整个帝国的商业运行。同时也推动商业的繁荣,是商业经济初始阶段的发动机,启动整个帝国的商业,并蓬勃发展。

    不过徐平是个土包子,那也是一千年后的土包子,在这个时候,他按照自己想法建的这处商铺,在京城人们的眼里还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农资土特产显然吸引不了这几位官员的注意,两边连看也不看,直接进了楼阁。

    迎面的中央摆的是各种镜子,王拱辰看见就叹了口气。这东西他买不起,怀里揣着的钱自然要买点实用的,不能花在这上面。

    镜子生产出来之后,三司作为主管衙门,利用职权先挑了一些回去。在编修所进大厅的廊道里就设了一面大的,官吏每天进衙门前先到那里正衣冠。这是相当奢侈的事情,刚摆上的时候不但是三司的人员,就连附近几个衙门也都是哄动一时,一天到晚都有官员找各种借口到编修所里照镜子。没过几天,最有权势的政事堂和枢密院以及学士院进门的地方也各摆了一面,他们还专门设了一个公吏天天守在那里看护,每时每刻都擦得锃亮。

    通过各衙门,镜子的广告早已经打出去了,今天很多手里宽松的官员都是冲着镜子来的。甚至有些有钱大户,还准备着买上一批运到家乡发卖,准备赚上一笔。

    不过现在进来的几个人,编修所的官员买不起,买得起的徐平和李璋家里早已经有了,都是先前徐平在自己家里制造的时候先用上的。

    绕过镜子,旁边卖的是各种香皂、毛巾和脸盆。

    皂是自古以来都有的,不过非常非常粗糙,实际上到了明朝之后香皂才比较普及。现在远远没有徐平用碱制来的这么精致,又加上了各种香味。最高级的甚至加了玫瑰水之类的高档货,闻起来香气扑鼻,造型又精致可爱。

    至于毛巾说起来又多亏孙七郎从邕州带回来的那个婆娘,她是蛮人,自小就会纺吉贝布,也就是棉布。到了徐平庄里,有现成的棉花,便又拾起从前的手艺,没事纺些棉布补贴家用。现在产量有限,徐平便干脆收来制成毛巾发卖。

    徐平自然知道棉纺职业对工业的促进作用,但多年都是在岭南为官,也没有那个精力用在纺织工具和工艺上,回京之后也没有什么空闲。再一个现在时机也不成熟,这个年代中原的人口还少,麻纺织业又发达,棉布的需求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京城里早就有卖棉布的,都是从崖州之类的地方运来,价格极高,不亚于高档丝绸。要想发展棉织业,就必须把价格降下来,与麻布竞争,这需要的精力就多了。

    最吸引眼球的实际上是脸盆,清一色的搪瓷盆。这个年代已经开始有珐琅工艺,不过非常地不成熟,还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徐平在邕州的时候已经改了钢铁工艺,铸造质量不知道提升了多少,足以保证搪瓷烧制的成功。精美的瓷器效果,金属的轻便结实,价钱又比现在常用的铜盆便宜了不知多少,竞争力极强。

    到了台子前,几个官员纷纷让柜台后面的小厮拿脸盆给自己看。就是李璋,也挤到前面去,左看又看,挑选着自己中意的花色。

    这礼物一是挑了回去孝敬老人,自己留一个讨好妻子,价钱也合适,今天进铺子的几乎每个人都买。铺子里有专门的人员送货,走的时候叫上直接一起带回家去,也不用担心自己拿不过来。

    徐平站在一边看着,脸上带着笑意。这场面让他想起前世边远农村的人家进城,看得眼花缭乱,要这要那,恨不得把整个店铺都搬回家去。

    不大一会,每人选定了自己想要的花色,到一边的主管那里交了钱,捏着手里的字据,都是心满意足。

    京城里面读书识字的人多,但能够算账的人还是缺。还是徐平想的办法,照着前世商场里的样子,每个柜台都有一个或几个算账的主管,算是勉强做得来。这也就是三司,手中握有大量的人力资源,平常人家想开这样一处铺子,可是不容易。

    几个人回来,徐平笑着问道:“怎么样?花了多钱?”

    曹颖叔叹了口气:“可恨铜钱带着不方便,几贯钱花出去,袋里就空了。”

    “不必担心,这铺子里早就有了对策,可以让人送货上门的时候一起收钱,只要家里有钱就行。铜钱可是不轻,身上能够带多少?”

    看看周围拥挤的人群,徐平也是没办法。一贯铜钱六斤多,一个人能带多少?大量买货,要么只能够带金银,要么只有上门收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行不通的。

    旁边虽然有三司属下的金银铺,也是非常不方便。看来,商业要发展,不发行纸币是不行的。不过发行纸币牵扯的问题极多,还得慢慢从长计议。

    拿了字据,身上的铜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反而轻松起来。身上没了钱,突然间花钱的**就小了很多,也是一种解脱。

    方偕左右看看,问徐平:“早就听说这铺里也有鱼钩鱼线卖,不知在哪里?”

    徐平指了指大厅远处左边的柜台道:“在那里,走,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旬休金明池去踏青!那里的鱼养了一年,正是肥美的时候!”

    自三月初三开始,金明池向民间开放,全城百姓都可以进去游玩,在池子南面有专门的钓鱼区。不过这钓鱼区不是免费的,都是要先交钱,领了牌子才去钓鱼。到了最后,钓的鱼拿到旁边,有人在那里现场加工,做脍做汤,或者烧烤,边吃边欣赏春光。

    这规矩实际上与徐平前世的城市休闲钓鱼相仿,不过是在皇家园林里,自然是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生意相当红火。

    编修所自年后一直忙碌,现在有些空闲,自然不能辜负了大好春光。等到旬休,大家早就约好了去金明池游玩。那也是今年科举殿试发榜的日子,格外热闹。

    这铺子里鱼钩鱼线鱼饵,甚至连钓鱼时坐的小交椅都是成套摆着卖的,自然是徐平借鉴了前世的先进经验。这样相关的东西摆在一起卖,能够促进销售。

    到了台子前,只见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官员。不消说,都是打了要游金明池的主意。

    几人上前,与先来的官员认识的人见过了礼。

    徐平见王素也带了个仆人站在这里,有些惊奇,对他道:“好久不见,怎么这些日子都不见你?仲仪最近都忙些什么?”

    王素道:“没什么事情,只是闲在家里罢了。最近春光明媚,才出来走走。对了,三司的这间铺子真是不了得,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大宋先前还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呢!”

    徐平随口客气几句,心里却有些得意。这个年月能够办间百货商店,让京城百姓体验一站式购物的乐趣,确实是非常了不得。财力、物力、人脉、货物来源等等,除了三司有这个本事,别说是其他商人,别的衙门都办不来。

    小厮拿了几种鱼钩过来,王素漫不经心地看着,随手拿起一个问道:“你这里的鱼钩比别处有什么特别?要知道,京城里可不缺钓鱼的行家。”

    京城里最多的是什么?不是官吏,而是各种闲汉,其中很多都有一技之长。就以钓鱼来说,京城里面颇有几个有名的,号称什么鱼都能钓上来。真正的富贵人家,出去游玩的时候都有这种闲汉帮衬,什么事情都由有专长的人去做。

    王素生长在富贵中,身边的帮闲自然不少。今天来买,也只是一时兴起。

    小厮只见王素的气度,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物,满脸堆笑:“说起官人知晓,我们这里的鱼钩可是与其他家不同。就说这用的钢材,千锤百炼,水火共济,再大的鱼也不怕它们能够拉开逃脱。而且官人您看,这是捉鱼的利器,上面带的有倒钩,上钩就脱不掉。这可是独此一家的手艺,其他地方绝对没有。这钩分大中小三样,能钓大小各种鱼。”

    徐平在一边微笑,这小厮嘴里简直能开出花来。三司用的钢材自然是好,但鱼钩对钢材却不怎么挑,平常也不是靠淬火工艺,而是靠加工硬化。不过三司的自然高级许多,还是真用好钢材,进行过热处理的,不过也不是小厮的那个样子。

    王素哪里知道小厮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听着觉得顺耳,便把手中鱼钩放下,随口道:“各种各样的,都给我拿几个,一起包起来吧。”

    徐平暗暗点头,这才是豪客。不过心中有点奇怪,王素这种身家的人京城里面可是不少,怎么今天却不见几个呢?难道是要等到明天人少了才来?也不应该,他们可都是出风头惯了的人,怎么能够甘心落到别人后面。(未完待续。)

    逛过这里,接下来各人买的东西就各不相同了,大家在一起也不合适,便就各自分开。徐平并没有什么要买的,便就留下来陪着王素聊天。

    问过了才知道,原来王素年后一直不怎么顺。本来孔道辅荐他进京来,是想进御史台的,结果事情还没办成,孔道辅便被贬出京城,王素便就被晾在了这里。一直在京城里面闲着到了前些日子,才由王曾举荐,学士院里试过,改任馆阁校勘。

    这是闲官,但却不能等闲视之,馆阁赋闲正是为日后升迁积蓄能量的时候。

    左右无事,王素让仆人拿了买的东西,便与徐平一边说着话,一边闲逛。

    在一楼转了一会,王素又买了几样货物,便问徐平:“听说这铺子里面还有各地特产售卖,不知道有没有邕州特产的蛤蚧?前些日子石曼卿从谅州送来一些,岳父那里用着甚是受用,苦于数量不多,今日再买些送去。”

    徐平忙道:“有,自然是有,我带你去看。”

    石延年到了谅州任知州,正赶上了好时候,不断向外扩展,很是立下了些功劳,最近又有升迁。他的官位上去了,在亲戚们中间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与王家的关系亲密起来。岭南为官不能带家眷,他的妻子在京城里面自然靠着娘家人照拂,一些石延年从谅州寄回来的稀奇东西,也少不了送到王家去。

    王素最早娶的是故礼部尚书李维之女,早亡,继娶给事中滕涉之女,又亡,现在再娶的是枢密使张士逊的女儿。这些大族之间的联姻关系复杂,牵扯不清。

    要提的是王素第二个妻子滕氏牵扯到的几家亲戚,一是嵇颖,他的母亲也姓滕,这是王素跟张方平扯上关系的地方,两家算是亲戚。再一个是滕子京,正是滕氏一族,而滕子京与范仲淹是同年好友。王素的兄长王质,与范仲淹又是姻家,王素与范仲淹有多个方向的亲友关系,这些关系是有作用的。

    当然现在王素说的岳父自然是张士逊,蛤蚧也正是要送到他家里去。

    官员们政见不同,在朝上再是争得面红耳赤,私下的亲戚关系并不受什么影响,徐平也不会因为张士逊跟自己闹过几次别扭就与王素产生什么隔阂。

    出了楼阁,绕到土特产的一边,徐平笑道:“大家都不到这里来,却不知道这里才有各种稀罕物事!三司库里积了不知多少各地上来的特产供物,平时要想买,这些东西还不知道哪里寻去!今天清了各处场务,把稀少珍贵的都集中在这里,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素微微一笑:“这种好事,云行应该广而告之,不然哪个知道?”

    “那又何必?这些东西可是最不愁卖,我只是担心货物不够,能买到的是运气。”

    两人说着,沿着各处台子一路看过去。

    这里的台子比卖农具那边的精致多了,都搭的有棚子遮风挡雨,好多台上还铺了绸布。之所以把特产摆在外面卖,不是因为不值钱,而是因为有的特产有特殊气味,在室内会使空气污浊,外面就没有那个顾虑。

    只是看了几眼,王素的眼睛就有些发直,也不急着去买蛤蚧,一直顺着台子看下去。

    三司是什么衙门?掌管天下经济命脉,收上来的特产都是既要有地方特色,还要有特殊的价值。论质量自然比不了皇宫收的贡物,但是比花色繁多,又胜过皇宫了。

    王素也不多说话,招了招手让仆人紧跟着自己,看上了什么,只是用手一指,仆人自然上去与小厮问价,把买到的东西或者直接收起来,或者立了字据收着,等着送货。

    南海的珍珠,北方草原的毛皮,东海的干货海鲜,西方高原的雪莲药材,这里竟然是应有尽有。甚至在尽头的空地上,还有长途贩来的好马卖。

    楼阁里卖的是人工制造的奇巧货物,这里卖的全都是大自然的中馈赠,各有千秋。

    最后到了卖蛤蚧的地方,王素一问价钱,笑道:“三司果然非同一般,不但货物数量应有尽有,价钱也比外面的铺子里公正许多。”一边说着,一边让仆人去买了一担。

    蛤蚧作为药材,外面的药铺里自然也有卖的。但王素这种大族豪客,可不会几斤几两地买那么小气,买起来都是成筐成担的,药材铺里哪里会有这么多货。而这种东西三司都是成库成库的,最不怕的就是豪客。

    看过了这边,王素突然兴起,对徐平道:“左右无事,云行不妨陪我到另一边去看一看。都说是那边卖新式农具,看看到底新在哪里。”

    徐平自然不会拒绝,陪着王素转到了另一边。

    他们是从后边过来,先看到的都是收获和后处理的农具。

    看着面前一人多高,壮实的木架围着,中间一根粗大螺杆的机具,王素皱着眉头问身边的徐平:“云行,这是什么机具?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旁边白壁上明明画得有图画,还有文字说明,不过现在挤了不少周围乡下来的员外农户,王素的身份怎么可能过去挤?徐平在身边,自然问着方便。

    徐平没办法,只好兼职做解说:“这是压牧草用的。仲仪你看,平常官府征收的牧草虽然成围成束,但依然很占地方,既不好运输,也不好储存。这机器可以把牧草紧紧压成方块,那边有麻绳结成一捆一捆,又好运,又好存放。”

    王素不解:“我记得到你中牟田庄里,也有给牧草打捆的机具,不是这个样子啊。”

    “那别是一种,适合自己农庄又种草,又养牛马。这一种是方便收牧草的,农户把散草送来,用这压成大方捆,然后扎起来。这个简便,可以用牛车拉着走。”

    这种实际是徐平前世烟草打包用的,相对来说结构简单,也便于移动。

    王素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仍然向前行去。边看边问,王素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走到尽头,不由对徐平道:“云行,是不是把这里农具的买回去,就能建座你中牟那样的庄园起来。有这农具,用不了许多庄客,便能种许多粮食出来。”

    徐平道:“大致差不多吧,当然还要花些心思,不过基本的都有了。有江淮发运司在,每年从汴河运到京城的粮米数百万石,京城粮价涨不起来,种地无大利润。不过有了这些农具,本钱就下去了,种地才能有利可图。”

    徐平自然知道王素的意思,是动了心思学着徐平开农庄。因为一直有大量的外地粮食输入,运费又是朝廷出,两京的粮价被压死了,所以开封府和京西路有大量闲田,不管想什么办法,都开垦不了。有了新式农具,人工费用就下去,农庄种地产粮食才有利可图。(未完待续。)

    世间事有一利就有一弊,汴河连通中原与江淮,使京师得到了江淮两浙源源不断的粮食供应,保证了包括官员和军队在内的百万以上人口的口粮,但也从而使江南产粮区的粮米以极低代价进入中原,严重影响了两京地区的粮食生产。

    江南土地肥沃,又一年稻麦双收,粮价远远低于其他地方。中原地区的粮食无论是质量还是产量,都根本无法相比。再加上五代战乱,人口凋零,黄河的泛滥又使得土地变得贫瘠,曾经的天下精华地区中原早已经不是两汉繁华时的样子,此时旷野千里。

    两京和皇陵大量抽取人力,汴河来的粮食又压死了粮价,使得开封府和京东京西两路的农业生产恢复一直很缓慢。周边农业发展不起来,朝廷便愈加依赖漕运来的粮米,漕运来的粮米越多周边农业便越难发展,形成了恶性循环。相对来说,京东路受到的影响小一些,农业生产恢复得也快一些。

    北不如南,西不如东,正是现在大宋的经济格局,与徐平前世颇为相似。但与前世不同的是,此时的政治和军事重心却全都集中在北方,市场也在北方。

    东西二京,开封和洛阳,毫无疑问是现在世界上两个最大的城市,也是最大的消费市场。但这消费市场却没把周边的产业培育起来,造成的问题就很多了。

    两京越发展,便越依赖江南漕运,发达的漕运又抑制本地产业,掏空中原的根基。在全国的格局上来说,这是一对无法调和的矛盾。

    以前徐平就隐隐感觉到了这个问题,现在王素一问,一切就突然间豁然开朗。

    漕运本来只能是补充,结果却发展成命脉,这就不对了。要化解或者说最起码要缓和这对矛盾,中原地区必须培本固源,尽量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不要说媲美两汉,最少也要达到隋朝时的水平,依靠黄河中下游就去支撑住两京。

    而这些提高生产效率的新式农具,恰巧就能起到这个作用。中原地区土地平旷,利于用畜力代替人力,用新式农具耕作。推广开来,未必不是降低粮食成本的手段,说不定农业生产就迎来了柳暗花明的一天。

    王素却没想到徐平心里会想这么多,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倒是可以买上一些新式农具,在周围县里买些闲田,也算是安身立命的产业。最近国子监出的书上,一再评论朝臣家里在京城开解库不应当,此是大势所趋,这路子朝廷早晚要禁了。”

    解库大略相当于后世的当铺,暗含着高利贷性质,而官员依法是不能从事高利贷行业的。不过这是来钱快,又没有风险,坐着收钱的行当,京城里的大户很多都开,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被国子监和馆阁里的词臣盯上,一下子就成了热点,讨论得相当热烈。本来按以前的办法,还可以让府中的干人去经营,把自己摘出去,但自从出了三司公吏舞弊的案子,对干人经营产业也有了限制。王素这些大户人家,就要另想路子。

    开封城周围县里的空地还是很多的,价钱也不贵,只要有人力,买来建农庄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不过初期投入较多,不是大户人家也难做起来。

    城北的铺子里,曾公亮带着弟弟和仆人在卖农具的地方转了一圈,却发现这些农具虽然好用,但对自己的家乡却并不怎么实用。

    福建路地狭人稠,晋江更是多山地,地块本来就不大。用了新式农具,确实能够省工省力,但对山地又有多少好处呢?省下来的那点人工,全都到上上下下搬运农具上了。

    曾公亮的弟弟见哥哥皱着眉头不说话,不禁问道:“怎么,哥哥觉得这些不好?那我们还买不买?天色大亮,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想了一会,曾公亮下定决心道:“不买这些了,我们再看看别的。你这一趟回去,记得出手了货物快去快回。我估摸着,有了这些农具,在开封城周围种地反而划得来。贩运这一趟,手里有了本钱,我也在京城留心,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买。”

    “哥哥怎么这么想?我们是泉州人,在这里买地,难道还在开封城安家不成?”

    “真能在这里安家,可是求不来的好事!别的不说,进士发解就容易了许多,总比在家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强上许多!好了,不说这些,走一步看一步吧。农具就不买了,我们到那边楼阁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又轻便的货物。”

    福建路和江南路是文化发达的地方,发解试不比省试简单多少,能够到开封府来参加科举,难度就降低了无数倍。以前是京城里面寸土寸金,就是官员想在京城里安家也不容易,但到周围县里去,可就简单得多了。

    看看已经快到中午,王素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头,皱眉头:“杂乱人等太多,却是让人心烦意乱。不争在这一时,云行,我们出去找间酒楼小酌两杯,等离的远的人都去了,铺子里空下来再回来看吧。”

    徐平想的与王素可不一样,他要的就是热闹,不过王素提起,不好拒绝,便答应了。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王素边走边说:“一会你与我讲一讲那农庄到底是怎么开的,我看你庄上不只是种稻麦,还种各种牧草,又养的有牛羊。牛羊价贵,又强似种粮食,是也不是?若是养上些好马,利钱就更加大了。”

    徐平摇头:“马羊是可以养,牛养不得。平常又不省心,又卖不上价钱,实际上养着赔钱。我庄上养的牛,都是用来耕地,不得不养罢了。”

    王素“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明白。牛的交易有官价限着,开封周围养,那一定是赔钱货。这里的牛都是从外地贩来,只有种地不得已的才会养。

    两人刚走到铺子的门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叫徐平。

    转过身来,只见管这铺子的主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徐平行礼:“副使,刚才小的收了张帖子,让铺子把百姓都清出去,两个时辰之后宫里来采办货物,这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徐平脸上就变了颜色。今天是开张的日子,怎么能够把百姓清场,专门让一些大人物来逛商场?岂不是坏了三司的口碑!

    伸手出去,徐平道:“帖子给我,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大的排场!”

    主管把帖子递过来,小声道:“副使息怒,这上面也有老太公的名字。”

    听了这话,徐平一下子怔住。自从升了待制,父亲徐正也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出来外人都称其为徐太公。借着徐平的光,徐正如今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来掺和什么!(未完待续。)

    打开帖子,看了一遍上面的名字,徐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主管道:“再过两个时辰差不多天近傍晚,铺子歇业也说得过去。这样吧,提前半个时辰,你派人守住门不要让人再进来,铺子里的人让小厮慢慢劝出去。记住要和言细语,不要惹人怨恨。”

    主管应诺,又问道:“平常百姓自然可以让他们出去,那些官人,如果一定不走又该当如何?今天来的,可有翰林学士这等高官。”

    “他们亮明身份,一定不走那便由着他们留在这里,要来的人也不忌讳他们。”

    主管答应,转身要走又被徐平叫住,把帖子递还给他,口中道:“今天的事,与我父亲无关。日后如果他来,不用报我,一切按规矩办就好。”

    主管点头,这才放心去了。

    王素心中好奇,问道:“什么人要来,如此大的排场?连云行都要给他们面子!”

    徐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八大王家里几人,柴宗庆几位附马,致仕使相王曙几人,勾当皇城司的杨景宗,许国公和赵宗旦等几位宗室,国丈苗继宗,还有政事堂和枢密院的所有宰执,以及入内都知阎文应,我能说不行?”

    听了这几位的名字,王素默然无语。这来的人最差的门第也与他家不相上下,现在结伴而来,徐平还真不能说一个不字。

    这些人中,就是最差的苗继宗,他女儿也是为当今皇上生了第一个孩子,虽然不幸早夭,那也是皇上的骨血。更不要说他妻子本就是当今皇上的**母,亲上加亲的关系。至于其他人,除了宰执之外,也全都是身份显赫的宗室外戚,搞不好那几位宰执还是被他们拉来壮声势的。宗室外戚虽然没有实权,地位却都摆在那里,谁敢怠慢了?

    不过这些人中没有李用和,就有点惹眼。要讲地位,李用和在外戚中可是顶尖的,但他性格谨慎,不事张扬,这种场合一般不凑热闹。而且他刚落了遥郡,成了正任刺使,却还是像以前把公使钱不装进自己腰包,依然用于公事,也让其他宗室外戚看着不顺眼。

    按惯例,武臣到了正任刺使以上,公使钱便完全成为职务补贴,是自己的收入。如八大王一年公使钱数百万,便完全自己花掉,一文钱他也不会花在别人身上的。李用和如此不合群的做法,自然其他宗室外戚就不把他看作自己人。

    这些人来捣乱,搅得徐平也没了心情,懒得再在铺子里呆着,与王素走出了门。

    找了一家门面不大干净整洁的酒店,两人叫些酒菜,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王素问道:“云行,你实对我说,在左近县里买处农庄合不合适?”

    徐平道:“你既然问起来,我话也不说死。只看我现在中牟庄里,一年怎么也有万贯以上的收成,足够一家人上下使用。就是京城里面我没有半分产业,光从中牟庄里收到的利钱,也算是上等人家了。你若是买处庄子,自然不会如我在中牟的那么大,但也不会有那么多荒地,只要几十顷,一年也有千把贯了。”

    王素点头:“看你的庄子,倒是个来钱的门路。只要买上百十顷地,一年能收几千贯钱,手头便就能宽裕很多。”

    千贯以上可不是小钱,京城里面没有几家店可以每年稳赚这么多,就是那些披红挂绿的大酒楼,别看场面大,到手的钱还未必有这么多。京城里的酒是薄利多销,全靠着庞大的销量才撑起场面来。要真是日进斗金,三司又怎么舍得买扑出去?

    王素低头合计,颇为心动。

    家里积蓄再多,没有收入也总会坐吃山空,更不要说王旦本人生前并不怎么置办产业。只是仗着自己节俭,俸禄又高,为相十几年才积攒下殷实家底。

    到了王素这一代,兄弟几人虽然都为官,但现在官职并不高。职位最显要的是老大王雍,现在任京西路转运使,王素和哥哥王质现在都只是中下层官员。

    本来王家在京城里有一些店面出租,也开了两家解库,每年能收入个一两千贯。再加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收入,亲戚和王旦以前下属的馈赠,能够维持奢华的生活。

    现在围绕在范仲淹身边的一些年轻官员,声势浩大,盯上了开解库的官宦,让王素有些左右为难。他自己本身跟范仲淹等人走得比较近,不好对抗,只能另想出路。

    想了一会,王素抬头道:“我仔细想来,买些田地开农庄是条路子。地只有越种越肥沃,而且就在那里,不会少了,也是为家里长远打算。”

    徐平笑笑:“仲仪,你若是真想在这上面动脑筋,有几句话我说与你知道。”

    “我们自己人,有什么你只管说,也好让我斟酌。”

    “第一个,莫要以为种地没有风险,旱涝蝗雹,各种天灾,只能听上天摆布。若是想降低风险,旱涝保收,那就得花力气,得花钱整治田地。”

    王素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第二个,一样是种地,有的人家粮食满仓,有的人家颗粒无非,都属平常。一样的土地,会种的是一个样,不会种的又是一个样。必须有可靠的人打理,必须有能干会种地的人上心,地里才能长出庄稼来。种地跟别的生意一样,得笼络人手。”

    “我理会。”

    “第三个,种地,养牛羊,开池塘养鱼虾,这些合理安排了,才会有更多的钱。”

    “你庄里我也看过,明白。”

    “最后一个,那些新制的农具看起来好用,但大多都是要靠大牲口的,有了牲口,越是大块的田地,越是有用处。中原的土地平旷,这一点尤为有利,若是安排得好了,人手充足,甚至像江南一样收稻麦双季也能做得到。现在中原的土地,大多都是一年一季,多种一季的,无非是种一季冬麦,再种一些粟豆之类,跟稻谷可是不能比。而南方,两淮一带还好一些,两浙江南水网纵横,没有大块田地,这农具的效果可是不能跟中原比。依我估计,如果开封府种得好了,周围田地的价钱会飞速地涨上去,仲仪要买,可得选好时机。现在正是三月,各种作物马上就要下种了,错过了就得要等来年。”

    别说现在这些农机具,就是在徐平前世,江南水乡农机的推广也远不如北方,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京城里豪门富户众多,最不缺的就是资金,一旦发现周围种地能够赚大钱,只怕会一窝蜂地拥上去,地价飞速上涨。

    其实现在屯地就能够赚钱,徐平是不想把资金压在这上面罢了,他还有其他生意做。(未完待续。)

    正是阳春三月,春城无处不飞花,一年中最好的时光。窗外明媚的春光里,雪花般的柳絮随处飘荡,一不小心落到开始褪去芳华的桃花上,趴在上面就不再下来。

    徐平看着窗外的景色,岸边红红绿绿,汴河上樯橹林立,大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汴梁城,妆点着太平气象。

    王素仔细地问着农庄的事情,越问越是心动。徐平中牟的庄子如同聚宝盆一样,京城里早就有人心动,只是弄不清其中关窍,又觉得辛苦,才没有人真地去做。如今随着新茶法的实行,交引交易受到了很大影响,解库又被盯上,一下子那成了一条好出路。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面突然喧哗起来,人群纷纷躲避。

    徐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与王素一起站起身来,趴在窗口向外看。

    不大一会,就见到从御街方向来了一队庞大的仪仗,导丛与卫士也不知道有多少,呼喝着清道。后面骑马的,坐车的,绵延出去好远。

    “那些豪客来了,我们出去吧。今天新铺子开张,省主在衙门里当值,我不出去招呼可是说不过去。你也刚好跟这些人一起,买些合用的东西。”

    八大王赵元俨此时拜太师,封荆王,兼河阳三城和武成两镇节度,又赐赞拜不名、诏书不名、剑履上殿,出行仪仗仅次于皇上和太后,一眼就能看出来。

    节度州有军额,供节度使寄名,如武成军就是滑州的军额。但凡事都有例外,有几个州虽然是节度州,但却没有军额。河阳三城便是其中之一,实际对应的是节度州孟州。此外还有襄州对应山南东道,兴元府对应山南西道,晋州对应河东道等等。近臣为使相经常使用这几个节度名号,虽然待遇都是一样,听起来还是好听一点。

    依制度,宰相地位尊崇,位次在亲王之上,仅次于皇太子。但赵元俨身份特别,有特旨班宰相之上,所以这一群人出行,虽然宰执几乎全到,用的却是八大王的仪仗。

    出了酒楼,徐平不想在大街上迎接这群人,便与王素绕到铺子的后门。

    进了铺子,一个主管看见徐平,长出了一口气:“副使可算是回来了!外面八大王和一众宰执刚刚进铺子,没有人招呼,正在那里发脾气呢!”

    徐平道:“我马上过去。对了,铺子里买东西的百姓清空了没有?”

    “我们好说歹说,都出去了,现在铺子里只有几位官人还在,都是有身份的人。”

    徐平听了,点点头对王素道:“走,我们过去吧,不要真撩起了他们的火气。”

    两人从后门进了楼阁,径直来到前边。

    只见一楼里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竟然挤得满满的,并不下于上午的热闹。

    正中众人簇拥着的正是赵元俨,站在进门的台子前,对着一面大镜子左顾右盼,满脸春风,很是得意的样子。

    徐平和王素两人急忙上前见礼。

    赵元俨受了礼,手按住面前的镜子,瞪着眼睛对徐平道:“我早已送了帖子过来,你这娃娃既然在铺子里照看,怎么不前来迎接?”

    徐平恭声答道:“大王,不是下官怠慢,实在是有事在身,刚才不在铺子里。”

    赵元俨看了看徐平身边的王素,想说什么又没说,转身对身后的徐正道:“老徐,你这个爹当得可是不够威风,来了儿子竟然不早早出来迎着。”

    “大王说笑了,我儿有官职在身,自然是公事紧要,哪里能够跟我这些闲人一样。”

    徐正是被赵元俨的儿子赵允初拉着来的,两人关系好,但跟其他人实在是不熟,在人群中正有些局促不安。赵元俨突然把他拉出来说话,让他很不自在。

    赵元俨看着徐正的样子哈哈一笑,把话题转过,问徐平道:“听人说你这铺子里有诸般宝贝,别的地方再也看不到,听得我心痒痒。进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就说这样明亮又如此大的镜子,就是天下罕见。”

    “大王尽管随便看,铺子里的好东西确实不少。”

    赵元俨点点头,又转身去照镜子,看自己的英姿。

    其实几个衙门有了这种大镜子,赵元俨也早就知道,奈何找人问过,这镜子只在铺子里面卖,三司并不当礼物送人。还有其他几样东西,他都看中了,本想凭着自己的地位让三司送给自己,哪里想到根本没有门路。按找的人传回来的三司的话,就连皇宫里面都是让杂买务出来买的,其他人怎么可能会有的送?

    赵元俨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非常细腻。一听皇宫里也是出来和买,就知道这铺子必然是得到了皇上的大力支持,便不再动其他心思。他是个奢华惯了的人,越是这样越是想要知道铺子里都有哪些货物。如果派人来,心里总是觉得不过瘾,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过来。但八大王是什么人?出来怎能没点架子。便广发帖子,邀了这一大帮京城中的权贵一起过来,壮自己的声势。

    打发了八大王,徐平和王素才向来的其他的大臣见礼问候。

    吕夷简和王曾对视一眼,对徐平道:“你们这新铺子开张,造的声势不小。我们本来还怕雷声大雨点小,失了朝廷脸面,现在看来,着实不错。你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便陪着八大王到处看看,有什么稀奇货物给他介绍一下。”

    徐平拱手:“谨遵相公吩咐。”

    赵元俨地位再高,也不过是闲职,真正掌权的还是两位宰相。让赵元俨出风头,不过是给他也是给皇家面子而已。在这铺子里,赵元俨一干人都是客人,吕夷简和王曾却都能算主人,可以吩咐徐平做事情。

    又随便问了几句今天铺子里的情况,吕夷简才对王曾道:“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归,我们也各自四处看看吧,有合心意的便买回去。铺子里有人送货到家,上门收钱,也不怕身上带的钱不够,也不怕身边的人拿不了。”

    王曾温言回道:“正该如此,坦夫先行。”

    吕夷简点头,对徐平身边的王素道:“你随我来,有什么合用的,我买了之后你带回去给大哥家里。他在西京为官,家里没人照料,多有不便。”

    王素的大哥王雍是吕夷简的女婿,家眷还在京城里,吕夷简要为女儿买点礼物。而王雍的次子王整,已经与八大王赵元俨的孙女定亲,其实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王素的亲戚。

    徐平的家世简单,人群中的亲人只有一个,就是父亲徐正。这种场合徐正也知道儿子照顾不到自己,站在人群外边与赵允初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允初脾气古怪,跟其他人都不合群,惟有跟徐正说得来话。他们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一般人理解不了,都是属于怪人一类的。

    徐平上前,对徐正行礼,小声问道:“阿爹,我们家里什么没有,你今天怎么也跟着来了?要用什么东西,只要跟我说就好了。”

    徐正有些不好意思,对徐平:“不是要买东西,我左右闲着没事情做,来给他们讲讲这些货物都是怎么用的。你只管去忙,不用管我!”

    “那你自己看看,要什么东西跟我说,我买了派人送回家去。”

    此时来的人都分散开来,到各处台子看货物,吵吵嚷嚷地吩咐着小厮拿这拿那。他们待遇优厚,家境殷实,不是官员能比的,出手也大方。往往是看中了什么,一买就是一大包,连价钱也很少问。

    那边赵元俨让小厮把各种镜子都拿到台上,摆成一排,自己从这头看到那头,边看边向身边跟着的人评点。这个太大,该怎么用,那个太小,该怎么用,说得头头是道。

    徐平跟父亲说了几句话,便告辞来到赵元俨身边。

    见到徐平过来,赵元俨对他道:“这些镜子大大小小,看得人眼花缭乱。三司里的人就是太多,没事做出这么多种数来,何必费这个心思!”

    “大王,来买东西的人有贫有富,价钱贵的大镜子有,便宜的小镜子也要有。”

    “哪个有闲心问你价钱!各种镜子,都与我包两面,一起算钱!”

    赵元俨豪气地一挥手,向跟在身边的管家吩咐。

    徐平心中暗暗叹气,这天下间有几个人如此阔气?就连宰相王曾,都只是买了两面中等大小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跟在赵元俨身边,徐平向他介绍着各种新奇货物的用途。只要是看中了,赵元俨往往是把各种规格一起打包,有的甚至扫空半个台子,让徐平看着也啧舌。

    赵元俨身上带着那么多官衔,可不是好看的,大多都有相应的俸禄。再加上数额庞大的公使钱,一年各种节日皇宫的赏赐,满朝文武,他是收入最高的人,花钱也没有节制。

    就这样每年收入也不够他王府开销,还经常向三司借贷,借了还从来不还。作为皇上叔伯里面惟一健在的人,皇上也由着他。(未完待续。)

    徐平精心准备,三司新开的铺子赢了个开门彩,连续几天,京城里面都在传着里面卖的各种新奇物事。就连外州也都有耳闻,特别是西京洛阳和南京应天府,那里的豪门大户纷纷派人到京城里采购,让新开的场务生产都紧张起来。

    借着整顿三司吏治和新开场务及铺子的功劳,徐平终于再升一官,从兵部郎中升为右司郎中。唐朝时右司管着兵部,一直按照这路子,也是对徐平以前军功的肯定。

    不过徐平爵位到郡侯,职到龙图阁待制,这次升迁实在意义不大。因为很多时候,到了这个地位都不会按序升迁,从兵部郎中直接升到右谏议大夫也属平常。徐平是因为年纪太轻,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升迁经常被卡住,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升。

    左右司郎中及以下,属于中书门下的称为两省官。而左右谏议大夫以上,包括左右散骑常侍,给事中和中书舍人,都是中书门下的五品以上官,通称“大两省”,与职的待制和杂学士相当。再向上,尚书侍郎称为“六部长贰”,差遣一般都到宰执了。

    升到右司郎中,徐平的任职资格和待遇并没有什么提升,相当鸡肋。而为了答谢舍人院写的敕词,还给执笔的知制诰李淑送了一大笔钱,多的那点俸禄几乎肯定填不上这个亏空,这次升官徐平是亏本了。

    这个道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李淑收钱不好意思,同僚们也没有人来祝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就连徐平自己家里,也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三月二十,正是旬休,也是殿试的日子。

    一大早徐平便就到了崇政殿,跟在京的馆阁词臣一起参加仪式。科举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措施,这些馆阁词臣就是举子们的榜样,每次都被拉来以备顾问的名义站班。

    直到了接近中午,诸般仪式才结束,徐平看了看认真写卷子的李觏,心里默祝他能够一举高中,与身边的众人出了大殿。

    天上没有太阳,云层不厚却布满了天空,扑面而来的不像雨,而更像是浓雾。汴梁城不仅有阳春三月,也有烟雨的日子。

    骑在马上,徐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对身边的范仲淹道:“没想到今天是这种天气,不过早已经说了去金明池游玩,他们等在那里,也不好不去。”

    范仲淹笑道:“云行自小长在中原,习惯了春光明媚。实际上在江南,这种天气才是平常,万里无云的日子反而难见。烟雨三月,别有一种风味,正好临池垂钓。”

    徐平前世,烟雨江南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符号,多少文人墨士为之神往。不过在这个年代,江南的文人刚刚开始崛起,远没有后世的声势。

    觉着无处不在的水汽,徐平自嘲地笑笑:“既然如此,今天便就在京城里感受一番江南烟雨,免了几千里跑到苏杭去。”

    徐平与范仲淹同一天升为待制,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年轻馆阁词臣的领袖。不过聚在两人身边的人性情不同,徐平这边大多都是拙于文词,而长出实事的,朴实无华。而范仲淹身边则多是欧阳修和蔡襄一类,文采出众,意气飞扬。

    徐平和范仲淹两个人倒没有什么分歧,相处还算融洽,不过是政见不同,来往的不多罢了。今天是馆阁年轻人的聚会,两人自是一起行动。

    范仲淹是传统的士大夫,讲究的就是君明臣贤,各司其职,眼光紧紧地盯在人上,这也是他与吕夷简矛盾尖锐的原因。吕夷简私植党羽,把持朝政,夺人君之权,已经占了一个权臣的罪名。在处理政事上又经常怀有私心,为自己的党羽谋利,而损害朝廷利益,在范仲淹的眼里,已经稳稳妥妥的是当世大奸臣了。权奸,这可是士大夫视之如生死大敌的人物,把他赶出朝堂,被范仲淹视为自己的神圣职责。

    跟范仲淹不同,徐平做的事情都是针对具体的事务,很少对朝廷人事发表看法。专心于做事,而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与看法,这是徐平的风格。

    离了东华门,一行人沿着御待径直向南薰门而去。后面是王素和欧阳修等一众年轻的馆阁人员,可以说是集中了天下文人的精华。

    到了州桥,徐平渐渐习惯了这说不清好也说不清坏的天气,对身边的范仲淹道:“前些日子三司要印一本算学的书,行文国子监有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回文?”

    “算学牵涉天文,不得不谨慎。我那里要再仔细想想,云行不要着急。”

    听了范仲淹的回答,徐平无奈地摇了摇头。

    国子监不仅仅是学校,还兼着很多其他事务,比如书籍的刻印。除了朝廷明文规定的书籍,其他书籍,特别是民间刻印的书籍,必须报国子监审查批准,否则即是非法。三司刻书局刊刻新条例是朝廷事务,不需要国子监同意,但算学农学之类的就不行了。徐平的《农事八字》没有任何阻拦,但贾宪的算学就遇到了麻烦。

    本身贾宪就是在司天监任职,算学又很容易牵涉到天文,审查的时间明显长了很多。

    数学发展的两大动力,一是清查田亩丈量土地用到的几何学,另一个就是为了解释观测到的天体运行规律了。徐平前世欧洲的数学发展也不例外,没有托勒密的天文观测,牛顿力学也不可能平空造出来。

    天文有浓厚的神密色彩,哪怕中国古人不受宗教影响开明许多,在这上面也还是有层层禁忌,这是徐平一时半会也无法改变的思想观念。

    说起书籍,徐平便又问起了段云洁那里要印的新词集子。她那里印书是要赚钱的,可不是公益事业,当然是什么好卖就印什么。最近集了以张先和柳永为主的一些词人流行的新词,找人校注了,准备大印一批卖钱,还是卡在国子监那里。

    有时候徐平觉得国子监管的实在太宽,就差像前世那样发书号才能印书了,尤其是范仲淹这一批人相对古板而又严肃,已经拖了出版业的后腿。

    传播内容是受传播形式限制的,以前为什么都是流行诗词?不只是因为社会阶层的影响,还与传播形式有关,书籍出版不方便。诗词简短,传抄容易,甚至口耳相传也不耽误流传。稍微长一点的话本小说,写出来也无法传播。徐平还想着让段云洁靠着印故事书籍赚钱呢,现在国子监的审书效率可是跟不上。

    (备注:私人印书是在神宗时候放开的,此前都需要国子监审查。

    顺便推一本好书,普祥真人的《督军》,非常有味道的历史书。)(未完待续。)

    烟雨中的金明池一望无际,水天连成一线。没有风,没有浪,眼前惟有一片迷濛,湖中高大的楼船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望之如神仙居所。

    在这烟雨中,徐平和范仲淹带着几个馆阁人员一路前行,到了约定的地方。早已经等在这里的一些年轻官员见到徐平和范仲淹到来,忙上前行礼。

    叙礼毕,徐平和范仲淹到上首位坐了。

    无论是论官职差遣爵位,徐平都在范仲淹之上,今天自是以他为尊。实际上今天聚会的花费,也是徐平家里掏的钱。

    早已经来到这里的刘小乙匆匆忙忙从水边跑过来,手里捏着一大把牌子,行礼之后分发给徐平和范仲淹以及后来的众人,口中道:“官人,今天这一片都是我们家包下来,可以尽情玩乐,不用怕外人打扰。如果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

    范仲淹接牌子在手,对徐平道:“今天劳徐待制费心了。”

    徐平笑一笑:“些许小事,值不得什么,今天只管尽兴就好。这种天气,水里的鱼都要出来透气,比平常好钓。都显显本事,钓几尾大鱼出来,那边有我庄上的人收拾,都是江南手艺,必然能够让大家大快朵颐。”

    刘小乙一路跑着给后来的人分发牌子,口中道:“水边有钓竿,有鱼饵,诸位官人尽管自己去取。这边水深,大鱼不少,诸位官人尽兴。”

    虽然包下了这一片区域,钓鱼还是要凭牌子。金明池是皇家的生意,看池子的监当官也要自己捞些外快,这些人都是权贵子弟,谁的面子都不给。

    在后来的人中,直史馆宋祁高声道:“那边有歌妓,何不唱首新曲来听听?一边听着曲子,一边垂钓,才不辜负眼前美景!”

    几个年轻人一起叫好。

    这种聚会,没有歌妓助兴就会显得怪异,徐平也不会吝惜这点钱财,早早就吩咐了刘小乙叫了一班有名的来,在旁边等着。

    见气氛热烈,先来的人中站出张先来,拱手道:“前几天月夜无聊,在下填了一首新词《相思儿令》,应不了今天的景色,时令却正合适,不如就让那几位娘子演来听听?”

    人群里就有人道:“子野的词传唱最广,最是精妙,有新词自然要听!”

    刘小乙眼乖,见了这情景忙去叫歌妓近前来。

    徐平和范仲淹对视一眼,都微微一笑,没有理会。

    如今馆阁里,以天圣二年和天圣八年的进士居多,天圣五年的进士高第的一等,大多都离了馆阁出去任职了,低等的还没有机会进来。如王尧臣现在守父丧,韩琦、赵諴和吴育等人都离了馆阁任实职,惟有徐平因为升待制又参与进来。而等第低一些的,典型如文彦博刚刚由知县升通判,包拯还在家里尽孝,离进馆阁还差着几年。当然这也与他们的际遇有关,那一届进士以文学知名的不多,当官恰巧遇到元老重臣的也少。

    天圣二年的进士最多,如宋祁、郑戬、尹洙、曾公亮、叶清臣和高若讷等人。天圣八年的次之,高第的王拱辰、刘沆和蔡襄,以及有特殊际遇的欧阳修几个人。这几年馆阁人员的分布,在历史上因为庆历新政影响了他们的仕宦经历,天圣五年的进士恰巧躲过党争,在朝堂上迅速崛起。

    当然如今已经不同,只是让徐平没有同年支撑,显得孤单了些。

    张先在那里安排着歌妓的歌舞,徐平和范仲淹起身,带着众人到了水边。

    每人随手拿起一枝准务好的钓竿,上了鱼饵,随手甩进金明池里,便转身看歌舞。

    “春去几时还。问桃李无言。燕子归栖风紧,梨雪乱西园。

    犹有月婵娟。似人人、难近如天。愿教清影长相见,更乞取长圆。”

    《相思儿令》曲调有些凄婉,配着这唱词,如泣如诉。眼前的金明池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仿如梦幻,不知不觉竟觉得有一轮弯月挂在头上。

    张先工慢词,其文采自是不必说,尤其是写男女情意,极其传神。

    徐平轻轻抹了一把脸上雾气积聚而气的水滴,看了看身边的范仲淹,转过身去,眺望一望无际的金明池。

    诗庄词媚,好的词人又大多都写情情**的,这个年月词人的地位不高。就不说别的,张先怎么也是天圣八年的正榜进士,又在西京幕府与欧阳修等人结交多年,这次回京却只是守选,没捞上馆阁名额,还不如进士落第的梅尧臣。

    也正因为如此,徐平就是记得后世诗词,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显摆。对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完全没用不说,还一不小心就会惹上文字官司。

    张先的这首《相思儿令》,徐平一听完就想起前世背过的苏轼的《水调歌头》,其中“起舞弄清影”几句,任谁两首词听过都会觉得从张先词里化出来。

    很多流传后世的诗词文章其实都有别人的影子,文人写的时候并不忌讳,甚至还会成为美谈。但前提是自己心知肚明,也绝不隐瞒,颇有点致敬的意思。只是流传后世,随着原作的失传,后人就难以明白其中究竟了。

    看着眼前景色,徐平还想起范仲淹流传后世的《岳阳楼记》。他自己本人从来没有去过洞庭湖,写景色的地方大量化用杨亿的《涵虚阁记》,但《涵虚阁记》失传,《岳阳楼记》却流传千古。范仲范不避讳这一点,文章才传唱天下,但尹洙却依然多次抨击。这些历史上的文墨官司徐平并不知道,但《涵虚阁记》他可是看过,心中常自警醒,不是自己真正写出来的文章,还是不要拿出来让人看笑话。

    一曲歌罢,过了一会,众人才回过神来,一起叫好。

    徐平和范仲淹在水边的交椅上坐下,看着水中的浮子,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待制以上大多都领有其他重要职事,时间一长就不怎么管馆阁事务了。只有两人刚刚升上来,经常前去轮值,与这些人联系的才多一些。

    与徐平相比,范仲淹的压力更大。最近国子监的带领下馆阁词臣议论时政,惹得吕夷简非常恼火,曾经托人带话给范仲淹,待制为侍从,备圣上顾问,不是言官,不应该讥刺时政。这不仅是一句话,是带着政治压力的,范仲淹默默扛下来,并没有说给别人知道。

    与之相比,徐平的政事虽然忙碌,这些政治压力却小得多,他自己也不主动参与朝政的争论。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轻易不越出职权。

    过了一会,范仲淹才开口道:“前两天徐待制上奏,要朝廷奖励开封府和京西路开拓荒田,新田免三年赋税。恕我直言,此诏一下,现在京城里的权贵之家,蜂涌而出,到周围县里圈占田地,此事恐怕非小民之福。”

    说起这诏书来徐平就有些好笑,自己是受了那天铺子开张时王素的启发,乘着新农具大量投入市场,政策上再推一把,把两京周围的农业发展起来。谁知赵祯实诚得过分,把他上奏的事情原封不动地批下来,一是奖励两京周围垦田,再一个限制天下僧道,凡是没有官府赐额的寺观全部拆除,没有度牒的僧道全部勒令还俗。

    奖励垦田倒也罢了,一刀切地拆寺观影响实在太大,让徐平有些扛不住。当时议论欧阳修的文章时徐平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真正实行起来要讲策略的,怎么能这样硬来。

    好在有欧阳修的那篇《原弊》吸引火力,不然徐平估摸着自己要被和尚们编排得下火狱了。欧阳修倒是不在乎,他现在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自认继韩愈道统,排佛抑道义不容辞,和尚不找他他也要找和尚们的麻烦。

    见徐平面色轻松不答话,范仲淹有些不悦。虽然是凭着政绩战功升上来,徐平与李用和家的关系却抹不掉,总有利用外戚晋升的嫌疑。而且在朝政上态度暧昧,与吕夷简一党虽然有冲突,但更经常配合,很受范仲淹周围中下层官员的排斥。

    “徐待制莫非以为在下讲得有什么不妥?”

    范仲淹再问一句,徐平才回过神来,忙道:“不是,范待制莫要误会,我只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说起两京垦田,权贵豪富之家出去圈地,自然是有弊端。不过,不管什么事情都有利有弊,只看利大还是弊大,弊端在不在承受范围之内。那些田荒在那里,多少年都没人垦种,于朝廷来说总是浪费。不管是权贵还是小农,开垦出来总是好的。”

    “但权贵圈地,招募庄客,纵有利也是在权贵之家,小民却无利可图。”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除了权贵得利,朝廷也得利了啊。再者,就近出产粮食,这些粮食总要卖出来,也免了漕运之苦。两京多产一石粮食,算上漕运的本钱,最少相当于江淮的两三石,这利又大了。”

    “谷贱伤农,江淮粮多,粮价愈跌,是利是弊也未可知。”

    徐平见范仲淹并不认可,突然发现这个问题复杂起来。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不同的立场看同一件事情也有不同的角度,利弊问题还真不是一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

    范仲淹是站在小农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这个角度徐平还真是没有仔细思考过。在徐平的想法里,只是从宏观上看,并没有具体到哪个阶层。或许范仲淹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不仔细理一理,还真是难以说清楚。

    有不同的想法,范仲淹没有直接上奏章反对,而是先与徐平探讨,这本来就是一种尊重,徐平总不能把这种好意置之不理。(未完待续。)

    “想让田庄员外善待庄客,必须有让他们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范待制说得对,如果朝廷对事情听之任之,主家必然会让庄客作牛作马,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征之史册,从魏晋到隋唐,庄园里的部曲奴婢生不如死,人命不如牛马。我虽愚昧,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但到本朝,严禁私奴婢,无论主户客户,都一样是朝廷的编户齐民。编户齐民不是为了征赋税,而是让他们的命运不再掌握在主家手里,不再是如牛马一样的财物,而真真切切地是人,是朝廷可以使用的人力。”

    士大夫的基本功就是读史,汲取古代的智慧,验之当世。徐平说的这些,范仲淹当然是烂熟于胸,不然他也不会对徐平做的事情有如此多的疑虑。

    “范待制,现在两京周围,旷野千里,几十年来,朝廷花了无数心力,依然无法改观。两汉时候,这里的人口是现在的二十倍之多,就是隋朝,人口也是现在十倍。地方还是这个地方,怎么就养不了那么多人了呢?原因当然是很多,如果一条一条列出来,可能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但有一点最根本,中原土地平旷,虽说是沃土,但与江淮相比却贫瘠得多。中间黄河又水患不断,几乎年年成灾。都说小农耕田,三年应当存下一年的粮,但现在的中原,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地方可是不多。隋唐开漕运,自然是为了供应京城而不得不为,但也让中原粮价直接与江淮拉平。江淮的土地都还开垦不尽,中原这里的地怎么开垦出来都是赔钱,是也不是?中原是三京所在,天下根本,这样下去终归是朝廷隐患。”

    这种宏观的经济分析就不是范仲淹擅长的了,听了徐平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实际上漕运对中原的农业有巨大的抑制作用,当然是没有错,但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因为各地的种地成本不同,有多少是因为官府强行平抑粮价,就不是几句话能够说得清楚了。不过中原一带的恢复,确实是京城迁走漕运改道之后的事。

    “中原耕种田土不容易,如果换在其他地方倒也罢了,无非粮价高一些。但三京是朝廷根本所在,粮价高不起来。周围的百姓,很多宁可进京城里面做闲汉,都不愿意耕种土地。这是大势,可不是靠奖励农耕就能解决的。大农庄与小农相比,有更多的钱,就可以买更好的农具,修水利改良土地。他们能从土地上获得更多的财富,也比小农更能对抗不断的天灾,就能把周围的土地开垦起来。到农庄里做庄客,怎么也比在京城里做游手好闲的闲汉好,这些闲汉不知惹出了多少事情!”

    范仲淹缓缓地道:“兴建农庄的好处徐待制已经说得清楚了,我也听清楚了,那各种弊端呢?如何防止前朝虐待奴婢的事情重演。”

    “这些弊端是大农庄与生俱来的,无论如何也无法防止。”说到这里,徐平抬手止住要开反驳的范仲淹。“但天下间的事情,哪里有十全十美没有弊端的呢?就如范待制要让小农安居乐业,又何偿没有难以开垦荒地的弊端。朝廷要做的,只有扬长避短,用朝廷的力量把这些弊端的影响减小到最小。如凡是农庄庄客,都必须有官府认证的契约,时限还不能太长,庄客不满意了能够另换别家。当然最重要的,是朝廷自己也要参与进去开农庄,给庄客的待遇立个标杆,在别家干得不满意了,庄客可以到官府开的农庄来。”

    说到这里,徐平笑了笑:“如此做,范待制不要说三司与民争利就好。”

    “我没有那样食古不化。不过,徐待制有把握把这些事情做好?”

    “不做又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好呢?事情只要利弊分析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然后就认真踏实地去做事了。事事瞻前顾后,停在这里,总不是办法。”

    范仲淹看着眼前浩瀚的金明池,想了一会,点头道:“既然徐待制已经把事情都想的清楚,想来是有几分把握。这样吧,过两天我上个奏章,提请此事诸司集议,如何?”

    “好,如此最好,话说在前面,总好过到时七嘴八舌。”

    徐平知道范仲淹的意思是相关几个衙门聚在一起,把可能出现的问题,防范的措施全都一一讲明白。这也不是坏事,徐平并不反对。再者说了,范仲淹只是判国子监,又不是宰执,他的奏章上去有没有人理还是个问题呢。

    大的政策变更自然是会引起社会方方面面的变化,这些变化有好有坏。哪怕是同样的处境,对有的人来说是机会,对有的人来说却是人生绝路,并没有一定之规。

    人生不可能千篇一律地都算好,社会也一样是这样,执政者只要把握住大的方向,其他的便只好因势利导。让好的一步一步发展壮大,让弊端控制在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三司总揽天下钱粮,不管商业农业,手中握有一些实业都是必要的。不仅仅是其利润可以补充国库,而且还可以引领行业的技术进步,甚至调节受雇佣人的待遇。这就是一个缓冲器,可以减少原先的农业社会受到的冲击,缓和社会的矛盾。当然,如果三司办的农场里庄客的待遇还不如其他人家,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管理的官员要砍头了。

    本来朝廷握有这些实业的意义,其中之一就是容易明确追责,管理的官员有配合朝廷政策的义务,做不到就要受惩罚。而不像对私人农庄,不管要求他们做什么事情,损坏了他们的利益便掰扯不清楚。

    徐平仔细想想,这么多年,除了邕州的蔗糖务,鼓励开大型农庄是自己提出来对这个社会的阶层变动影响最大的政策。邕州地处偏远,再怎么折腾也没有人关心,现在回到京城就不行了,稍微有点动静就有无数的人盯着。

    (晚上还有一章,不过今天状态不好,头一直昏昏的,读者见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