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蓝儿还能不了解赵云鬓吗?
当初掌门烛心收徒,许蓝儿因心性与烛心很像,被收为了关门弟子,若无意外,他日烛心得成大道而去,许蓝儿便是剪烛派下一任的掌门。
彼时赵云鬓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士,却立刻在门派内斗之中倒戈向了许蓝儿,也由此获得了烛心的好感,在门中的地位高了一截。
见风使舵,是这女人最会的东西。
平白无故,怎么会杀了郑芸儿?
一定事出有因,既然有崖山见愁出现,说她不嫁祸,许蓝儿都不敢相信。
赵云鬓被许蓝儿一句话揭破,却是一怔,哭声渐渐停下。
她埋下了头,看了躺在地上的尸身一眼,道:“一开始是我被那崖山的贱人打了吹来,郑师妹救醒了我……我……我一时伤重,鬼迷了心窍,便用了蓝儿师姐教的功法,没想到郑师妹受不住,一下就……就没了。周围不少人都看着,我只好栽赃给了崖山……若不是她,也不会有这件事!”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淡淡的扭曲。
玉简那头,许蓝儿轻哼了一声。
“还算你聪明,这一次郑师妹没白死。既然有人看见,事实如此,都凭我们一张嘴说罢了。众口铄金,积销毁骨,我倒要看看,这一次崖山拿什么来抵挡。我会将此事禀报师尊,不日便派人来助你成事。你现在何处?”
“我……我回了飞天镇。”
赵云鬓战战兢兢答道。
“蠢货!”
许蓝儿的声音顿时变得轻蔑起来。
“此刻那一位大师姐必定还在黑风洞中,你立刻离开飞天镇,去给我守着,若让她跑了,不能抓个正着,再多的栽赃都是白搭!”
毕竟,当时赵云鬓是被打出黑风洞的,却没人看见出手的是见愁。
若是叫见愁在这段时间里消失了踪迹,郑芸儿又已经死了,谁能一口咬定就是见愁?
所以一定要把见愁死死堵在黑风洞口!
赵云鬓只觉心惊胆战。
“许师姐你的意思是……”
竟然是要利用这一次的事情,与崖山为难到底,与见愁为难到底,赶尽杀绝!
这是赵云鬓万万没想到的,然而却是她希望看到的。
仅仅惊讶了片刻,她便握紧了玉简,点头道:“云鬓明白了,这就去。”
“很好。”
许蓝儿回答了一句,直接掐断了玉简。
想必,应该是去找烛心汇报此事。
赵云鬓这边怔忡了半晌,低头一看放在地上的尸体,眼神害怕之中还夹杂了一丝厌恶。
如今既然要重新赶去黑风洞,这一具尸体,难道还要自己带着?
赵云鬓可不想用乾坤袋装着个死人。
随手一挥,她直接在地面上布下了一道保护的阵法,罩住了郑芸儿的尸体,这才摸出一枚丹药来含在口中,接着重新推开门,在门上下了一道禁制,终于飞身离开。
天际,一道蓝光消散。
院子里面静悄悄的,外面却传来喧嚣的声音。
在赵云鬓走后不久,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了院子中央,一身白袍,干净得纤尘不染。
正是裴潜。
他看了一眼早已经没了蓝光的天际,略一挑眉,回身一看那紧闭着的房门,心里不禁疑惑:“好端端的回来一趟,还设置了隔音阵法,又往黑风洞去,倒是她那师妹没了影踪……怪哉……”
思索片刻,裴潜眼珠转了转,嘴唇一勾,直接走了上去。
门上有禁制,然而算不得什么。
北域阴阳两宗,最擅长的便是阵法。
裴潜手一伸,手上便出现了黑白两道细细的光芒,缠绕在他手指之间,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一座禁制的时候,竟然自动浮现出了八卦的方位图,一阵急速的旋转。
噗。
一声轻响。
禁制消失。
裴潜表情平淡,轻车熟路,直接将门一推。
郑芸儿倒伏在地的尸体,就躺在门内中央。
那一瞬间,裴潜狠狠地拧紧了眉……
纵使看不见正脸,也能明显感觉到,这一具身体,枯瘦了太多!
已经远去的赵云鬓,尚不知自己背后的小院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朝着黑风洞的方向,疾飞而去!
要围见愁,自然不能只自己一个人。
在疾飞的同时,赵云鬓已经直接取出了传音玉简,传音给商了凡。
如今又死了一个人,不担心这一位固执的师弟不回来。
“崖山见愁杀我郑师妹,还请商师弟速回,与我一同围追凶手!”
玉简传音之后,久久没有回复。
赵云鬓暗恨咬牙:“该死的东西!”
她手腕一转,将玉简收起,终于懒得再等,继续朝着黑风洞而去。
飞天镇中某处。
少年商了凡握着传音玉简,好半晌没出声。
站在他对面的两人,一个是崖山戚伯远长老之子戚少风,另一个却是崖山毕言长老座下首徒颜沉沙。此次白月谷向崖山报明飞天镇修士神秘殒身之事,执事堂便派了他两人而来。
其中,颜沉沙是此次主持之人,修为刚过元婴,头戴玉冠,腰上配一管洞箫,风度翩翩。
至于戚少风,当然是出来见见世面。
如今看这剪烛派的商了凡好半天不说话,颜沉沙不由得有些奇怪,开口问道:“商师弟,怎么了?”
商了凡抬起头来,似乎有些发愣,竟直接开口道:“我……我师门之中,赵云鬓师姐方才传音给我,说崖山见愁杀了郑师姐,要、要我与她一起去黑风洞围追凶手。”
“……”
什么?
戚少风立刻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商了凡。
颜沉沙也诧异无比。
见愁大师伯再次外出游历修炼之事,才在崖山传出不久,他们竟然就在这飞天镇撞上了这种事?
杀人?
还是杀剪烛派的人?
不大可能。
眉头一时皱紧,颜沉沙手指勾了那一管洞箫起来,慢慢摩挲着,沉吟片刻,竟一笑:“既然剪烛派有冤,我崖山自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我们即刻动身赶往黑风洞,与赵云鬓仙子一同围追凶手,为剪烛派讨回个公道!”
戚少风望着颜沉沙,忽然说不出话来。
整个飞天镇,已开始渐渐汇聚崖山、白月谷、剪烛派三方势力。
而见愁,却一点也不知道。
她收了斧头,换了里外镜,思索了半天。
第一,她伤了赵云鬓,但是另一名女修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背后可能会有什么阴谋;
第二,不靠谱的师父跟龙门打了赌,若是自己在左三千小会之前不能打败周承江,只怕师父小金库不保;
第三,左三千小会在即,她更应该抓紧时间修炼。
眼下三件事都摆在自己面前,要办事,应该挑最要紧的几件办。
见愁皱着眉头,掰着手指头一数,终究还是修炼重要。
要做出选择很简单。
她干脆地直接一扔里外镜,整个人同时朝着悬崖之下一跃。
决定了,如今只管修炼,身后洪水滔天,亦与她无干!
山崖下的冷风扑面而来,见愁的身形下坠很快。
可是还没下到崖底,她就发现了情况异常。
呼呼呼……
原本平静的山崖下滚动着的风声,竟然剧烈了许多,地面上无数的沙石被飓风卷起,充斥了整个崖底,隐约之间竟然还能看见几个狼狈的身影。
“不好了,黑风洞活动的时候到了,我们快走!”
有人在大声叫喊。
剧烈的疯狂吹得托着见愁的里外镜乱晃起来,见愁眉头一皱,手诀一掐,里外镜立刻散发出更强烈的光芒,立刻在狂风之中稳住。
然而,下面的那些的修士,却已经被吹得到处乱飞。
整个场面,一时之间看着竟然滑稽无比。
见愁一下明白过来,这约莫就是他们说的黑风洞活动剧烈的时候了。
这些人,都是之前在老梨树下与见愁等人打了个照面的人。
他们相约一起进入黑东风,却没想到今年黑风洞活动似乎提前了一两天,原本准备深入到二百尺处,结果刚走了一百尺,里面立刻刮出如刀的黑风,霎时将所有人逼退!
不少人为风刃所伤,此刻身上鲜血横流,根本无法保持自己的平衡。
在被吹出黑风洞后,这些人几乎全都狼狈无比地被风卷着,在悬崖之下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前不久才与见愁说过话的那一名老妪,更是满头银发散乱,胸前沾着鲜血,几条巨大的血痕划在她手臂和后背上。
“黑风吹来了,都快躲!”
“当!”
她手中的拐杖狠狠往崖壁上一捅!
老妪紧握着拐杖,终于算是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朝着下面还被黑风卷着的人大喊。
她的声音,被风夹着,根本听不清。
距离她不远处,另一名男修也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勉强听见声音,侧头一看,正想要对老妪说两句话,却霎时间睁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余婆小心!”
老妪听见声音,有些诧异,耳边忽然想起了巨大的破风之声!
一片巨大的阴影忽然袭来!
余婆侧头一看,那竟然是黑风洞口一块一人高的巨石,被今日这凶猛的黑风一吹,竟然跟着抛飞起来,朝着自己砸来!
此时此刻的余婆,两只手全部把在拐杖上,又是刚刚被黑风狂卷而出,别说余力,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那一刻,身为筑基后期修士的她,竟然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能吊在这悬崖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枚越来越近的石头,砸到自己头上!
一丝绝望浮现出来。
可是,无能为力!
巨石,越来越近!
旁边那一名男修睚眦欲裂,已经朝着这边飞身扑来!
只是,依旧不够快!
他飞到半道上,忽然愕然地看向了前方。
一只白皙的拳头,拎了起来。
有些秀气。
却握得很紧。
骨节发白,近乎透明的肌理之下,一根根指骨竟然泛出了青色光芒,像是一点又一点青色的灵火!
这是一只白皙的拳头,也是一只青色的拳头。
是一只秀雅的拳头,也是一只爆炸的拳头!
然而,在它紧握的瞬间,坚硬的骨骼,都仿佛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爆裂声!
拳头来势极快,明明后发,却偏偏先至!
悍然一拳!
越来越近!
余婆与后面那一名男修眼中的世界,都有刹那的静止。
拳头虽没到,拳头之上浮出的一层淡淡的青色灵火,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从拳头上狂涌而出!
烈焰如火凤,朝着巨石合翅一扑!
“嗡!”
疯狂的火焰,仿佛包裹了整个巨石,也仿佛传到了巨石的中心。
一刹那,巨石立刻变得赤红一片,有如岩浆!
这时候,见愁的拳头,才终于到来。
静止的世界,重新变得疯狂。
“砰!”
血肉之躯,撞上了已被燃烧成一团熔岩的巨石!
无数细小的裂缝,瞬间布满!
仿佛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力,整个一人高的巨石,竟然在拳头撞来的瞬间,轰然爆炸!
“轰!”
赤红色的巨大岩体,被一拳击碎!
像是一拳打爆了流星,像是一拳震动了星河!
璀璨夺目的光芒,比这黑风洞里的黑风更为嚣张!
再也没有人听得见风声,再也没有人看得见乱飞的黑风。
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只有这一拳!
哗!
无数碎裂的赤红岩块,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出去,顿时只听得地面上“砰砰砰砰”一阵密集如雨的剧烈响声!
满地狼藉!
余婆的脖子,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整个人望着原本巨石袭来的方向,久久难以动作。
要赶来救余婆的那一名男修也再动不了一步,悬停在半空之中,心神为之所夺。
余婆身前不远处,那一只拳头上沾着许多黑灰,不过半点伤痕也没留下,如玉一样的拳头,却有丧心病狂的战斗力。
拳头慢慢收回,余婆的眼神,也终于慢慢落在了眼前这一道身影上。
有些眼熟。
尤其是这一身衣裳。
是不久前才见过的……
余婆还处于先前的震惊之中,有些回不过神来。
见愁望着自己这一只拳头,也有些一些怔忡。
方才情急之下,一拳头揍出来,却没想到……
只心念一动,原本经受过青莲灵火淬炼的骨骼,竟然自动散发出灵火来,浮现在骨骼之上。
在一拳轰出的瞬间,身体之中蕴含的所有能量,仿佛都澎湃而出。
于是……
才有了这样一拳的效果。
《人器》的妙处吗?
看来,自己还研究得不够深。
环视周围,黑风依旧在,众人也终于先后固定好了自己的位置。
只是……
整个悬崖下,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
满地黑烟撩起,是被这一拳点燃的碎石落在地上,开始渐渐黯淡熄灭。
每个人,都用一种震骇的目光,望着半空中那一道纤细的身影。
这是之前杀了剪烛派那一名女修的人?
刚才……
是为了救人吗?
璀璨而震撼的场景,深深镌刻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或许,再过许多年也难以忘却。
见愁没听见背后有声音,终于想起来刚才一拳是为了什么,连忙回头一看。
余婆还挂在悬崖上,安然无恙。
于是眉头一挑,见愁笑一声:“不谢。”
余婆愣住。
她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见见愁说完了这一句,竟然转身就朝着风吹得正烈的黑风洞飞去,顿时大骇:“恩人,你往哪里去?”
当然是去黑风洞了。
见愁奇怪,回首道:“探黑风洞去,前辈还有何事?”
“这黑风洞正在风烈之期,寻常修士进去凶多吉少,你……”
余婆话说到一半,才想起,眼前这女修,怎么看也不能是寻常修士,只是今年黑风洞异于往年,黑风更为酷烈,实在超乎想象。
见愁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也不在意,只笑道:“多谢婆婆好意。”
不过,那不重要。
她依旧准备走,没想到,余婆的眼神,竟然变得犹豫了起来,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恩人,这黑风洞你去不得。剪烛派那一名女修已经带着死的女修回去,你若进去,她们说不准立刻就要来守株待兔了。”
剪烛派?
见愁一听,回首望向悬崖之上,摇了摇头,竟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她们来,与我何干?”
她师父虽然不靠谱,但有一句话,一直让见愁觉得很有道理,话糙理不糙,正所谓是:这世上所有烦人的事情,都可以用两句话解决,干你屁事,干我屁事。
剪烛派来人,只要不妨碍到她修炼,便是万事大吉。
更何况……
她何必有后顾之忧?
后背,尽管交出去。
见愁一笑,脚下里外镜光芒爆涨,竟化作一道流光,直投汹涌的黑风洞而去!
“崖山将至,剪烛派敢横行到几时?”
那声音并无半分的冷冽,只带着一种飘然而去的仙气与傲气。
在酷烈的黑风之中,竟然也清晰无比。
声音落地,人也消失无踪。
整个黑风洞外,舍身岩下,只有一群望着洞口无言的修士,还有满地狼藉——
原本赤红的石块,早已变得焦黑,残留的高温,将周围的草地青苔都烧灼殆尽。
此刻,所有人内心之中,竟都只有一个想法:恐怕也唯有能说出这般傲骨之言的人,才能砸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一拳头吧?( )
呼呼呼……
黑风如浪潮,从洞内汹涌而来,见愁才一进入,便能感觉到那种明显的阻力。
不过此时此刻的黑风洞中,除却见愁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所以她毫无顾忌,也没有撑起任何防身的光幕,直朝着洞内横冲直撞而去。
一尺,三尺,五尺……
黑风冲来,对见愁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影响,她前进的速度,甚至比之前五个人的时候还快了不少。
这一种逆风而上的感觉,只让见愁觉得畅快淋漓。
几乎是眨眼之间,她便已经可以隐约看见自己留过字的位置。
此刻,风已如刀。
显然与寻常时候不同,黑风洞的剧烈活动,导致了原本百尺处才能看见的如刃黑风,提早出现。
猝不及防之间,见愁只觉得耳边“撕拉”地一声响——
还保持着一定速度前进的见愁,望着距离自己仅有三尺距离的百尺壁,终于停了下来。
她近乎僵硬地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衣袖。
被风刃划掉的那一段衣袖,早已经不知被黑风卷到哪里去了,失去了深蓝色袖袍的遮挡,见愁那一截皓腕顿时露了出来。
“刷……”
剧烈的黑风,带出了更多的风刃,排成了一整列,立刻从见愁全身上下不同的地方划过。
于是……
那种噩梦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嘶啦……”
站在猛烈黑风中的见愁,原本完好的衣衫,霎时间变成了条状的破布!
白皙的肌肤露出来,又被一道道风刃划破,留下一道道鲜红。
然而伤口并不大,甚至很快又自动合拢,只有一点淡淡的痕迹。
唯一惨不忍睹的,只有那一身衣裳……
扶道山人送衣裳时候那满脸不舍的表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再次出现在了见愁的脑海之中。
“见愁丫头啊,你看看你,入门之后也没找身比较好看的衣裳穿。这一身就算是师父送给你了。唉,这可是当初用阴阳蛛丝炼制而成的,全十九洲都找不出几件来。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你出门行走,有此一身,必定安全许多……你就拿、拿去吧……”
话是这么说,扶道山人的手却抠得紧紧地。
见愁当时从他手里扯了好久,才将这一件衣裳扯到自己的手里。
水火不侵?
刀枪不入?
见愁还在不断被出现的风刃割烂的衣裳,看着自己越露越多的雪白肌肤,终于忍无可忍!
只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跟被剥光了没区别!
就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也好意思跟自己说刀枪不入?!
也好意思扯着那么好半天跟宝贝似的不松手?!
也许,她此刻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在这一段时间里,黑风洞里没有第二个人,不然被看到的话……
见愁忍不住以手抚额,嘴角狠狠地抽搐着。
为什么一向有涵养的自己,竟然也想骂娘?
“真是要被坑死了!”
“阿嚏!”
崖山往东北一百六十里,一座村庄外面,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一名邋遢的老头儿左手酒葫芦右手鸡腿,鼻子抽抽了半天,站在桥上,终于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不远处正在撒网捞鱼的壮汉手一抖,险些跑了一群鱼,一下回过头,在看见扶道山人的瞬间,立刻满脸惊喜:“扶、扶道长老!”
扶道山人这一个喷嚏,险些把自己摔到河里去。
他好不容易抖了抖腿,站稳了,抬起头来一看那壮汉,摆摆手:“老黑啊,没事没事,是我,是我……”
“您这是怎么了?不要紧吧?”
蒲扇一样的粗糙大手,只把那渔网朝着桥头木桩子上一挂,就迎了上来。
“没事没事,就是不知道哪个小兔崽子在背后骂我呢。”扶道山人揉着自己的鼻子,走了上来,看一眼那渔网里蹦跶着的几条鱼,忍不住流口水,“哎呀,今天的收获也不错呢。”
“哈哈,是不错呢。今天长老您来了,一定要到咱们村子里好好坐坐,大家伙儿可都想您了。前段时间执事堂的赵前辈也来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修炼了,他说您最近要来走一趟,我们都还不信呢。”
壮汉头前引路,一面笑着跟扶道山人说话,一面朝着村子里面大喊:“大家伙儿都出来看看,扶道长老来啦!扶道长老来啦!”
掩映在一片青山秀水之中的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门都在这一刻打开了,不少人惊喜地探出头来,在看见扶道山人的那一刹那便欢呼起来。
更有一个面前系着红肚兜,光这白屁股的小娃冲了出来,一下抱住了扶道山人的大腿:“扶道爷爷,扶道爷爷,我要看变大树,要看变大树!”
“好好好……”
扶道山人好脾气地应着,满面红光,倒是难得精神。
壮汉上去将那小娃抱起来,哄了两句,也笑着说话:“您这回来不急着走吧?我叫我家那口子给您烧上几个菜,刚打上来的鱼也做上两条。”
“好呀!”
一听见有吃的,扶道山人简直笑眯了眼。
他看了看四周,眼见得人人都好,正想要问什么,没想到袖中忽然一动。
他“咦”了一声,摸出一枚玉简来,竟然是才派出去不久的颜沉沙。
他有什么事?
扶道山人口气轻松地问道:“沉沙,怎么了?”
玉简那头的颜沉沙正背着手御空而行,看上去潇洒无比。
此刻,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正在与人传音。
听扶道山人问话,他回道:“大师伯出事了,剪烛派说大师伯杀了一名剪烛派的女修,正在召集人去黑风洞围追大师姐,此刻弟子正与戚师弟和另外一名剪烛派弟子赶往黑风洞。师伯祖,现在要怎么办?”
扶道山人这边听了,瞪圆了眼睛:“你见愁大师伯真跟剪烛派死掐上,还见血杀人了?”
“……都是剪烛派说的。”
颜沉沙忍不住有种扶额的冲动,怎么扶道师伯祖的关注点,总是跟寻常人不一样呢?
“嘿嘿……”
扶道山人得意扬了扬眉。
“按理金丹才能见血,见愁这丫头果真不愧是我的徒弟,不走寻常路!你管是不是你大师伯干的,那重要吗?重要吗?你师尊在我面前夸过你好多回了,这一次山人我的意思你肯定也明白。好好干,干得漂亮一点,别给咱们崖山丢脸啊!”
“……”
好好干?
干得漂亮点?
你的意思我明白?
明白个屁啊。
颜沉沙心里简直有些崩溃,刚想要再传音,问个清楚。
没想到,玉简竟然不亮了,扶道山人竟然直接高兴地掐断了与他之间的联系!
晕!
前面商了凡眼看着黑风洞就在前面了,忍不住频频回头看颜沉沙。
颜沉沙自然注意到了这样的目光,极其有礼的朝着商了凡点头示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心里却在骂扶道山人不靠谱。
手腕一翻,玉简消失,灵珠出现。
看来,还是得问真正靠谱的那个。
“曲师伯,弟子尘沙有事请教。”
灵珠光芒一闪,无人察觉。
远在人间孤岛的青峰庵隐界内。
悬浮在虚空之中的曲正风,看着两边高高的悬崖,还有悬崖之间交错纵横的生锈铁链,眉头微微一拧,掌心之中便浮出了一颗传讯灵珠。
风雷雨信显于外,玉简传音则无形,传讯灵珠可跨界。
一般等级不高的隐界,与整个十九洲乃是同一法则,所以可与外界交流。
如今,曲正风这一动作,很明显是有人给他传音。
同样脚踏虚空的谢不臣,跟着停了下来,看向曲正风,也看向他手中的那一颗灵珠。
曲正风手指一点的同时,颜沉沙的话,便出现在了脑海之中,他一面回话,一面对谢不臣道:“门中后辈有些小事。”
“无妨。”
谢不臣倒是半点也不介意。
他正要收回自己的目光,却没想到,就在那一刻,曲正风自打进入青峰庵隐界之后,便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淡然表情,竟然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阴沉。
谢不臣一眼便看到了。
曲正风垂眸,把玩着手中的传讯灵珠,眼底划过了一丝兴味。
大师姐似乎又遇到麻烦了啊……
还是心怀不轨的剪烛派。
既然如此,不如就借着保护大师姐的名义,干点坏事好了。
曲正风微微眯了眼,笑如春山,用灵珠给颜沉沙回了几句话。
采药峰上,颜沉沙怔怔地捏着传讯灵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黑风洞前,赵云鬓盯着那黑风涌动的洞口,简直想要大笑。
太蠢了!
她竟然在这种时候,重新进入了黑风洞,真以为能躲得过吗?
瓮中捉鳖,最是好玩了!
黑风洞如今正是最可怕的时候,她就不信见愁能待多久。
手中一道巨大的阵盘忽然出现,赵云鬓直接将一座大阵拍在了黑风洞前!
“啪!”
阵盘破碎,大阵立刻闪现!
这是她当年花费三百枚灵石求来的一座“困”阵,虽然昂贵得让她心里滴血,可这一座阵法十分高明,威力奇大,至少能维持十日!
赵云鬓还真就不信了。
一个区区筑基后期修为的修士,能在黑风洞内待上十日?
痴人说梦!
一旦见愁出来,立刻就会被这一座大阵困住。
届时,再等许蓝儿派的同门出现,还愁这见愁不死在自己手上?
赵云鬓越想越是快意,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声被风声一卷,实在狰狞。
不过,笑声再大,也传不到黑风洞内。
见愁面无表情地走过了百尺壁,又往前走了五十尺。
此刻,黑风洞之中的黑风,已经带有一种强大的破坏力,见愁身体之中的灵力竟然已经不能外放,里外镜的琉璃金光都被黑风打散,逼得见愁不得不双脚落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一来,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
而且,风刃也开始变大。
一开始时,每一条风刃都像是针一样细小,后来渐渐变得像是一把小刀,每一道划过来,都能让见愁鲜血淋漓。
到一百五十尺的时候,见愁已经看见,这些风刃每一把都像是一柄匕首!
简直不敢想象,一百尺到五百尺可都是风刃啊,后面的风刃该有多大?或者会产生什么别的变化?
周遭的石壁,已经只有一丈高,越来越窄。
石壁上的纹理,变得奇异起来。
突出的地方,都有不少的小孔,风从里面吹过,呜咽有声。
见愁已经无力去验证,这到底是不是满壁的吞风石,因为,风刃的密集程度,已经让她头皮发麻。
越往前走,越是密集。
见愁已经像是一个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身上挂着的那已经不是一件衣裳,而是一身破布。
如果让她完成炼体,回到崖山,见愁发誓——
不管扶道山人是不是自己的师父,是不是自己的恩人,她一定要先把他拎出来打一顿!
太坑人了!
此刻若有第二个人在场,只怕看见见愁的状态,都要忍不住抹一把鼻血。
见愁竭力撑起了几片白光,勉强遮挡着身体,不至于太过失态。
刷!
又是一道风刃朝着她甩过来!
见愁迅疾地一个侧头,只被划破了脸颊,一道血痕再次出现。
她不禁望了望前方,无尽的黑暗,不断地倾斜向下,还不知前面到底是什么光景呢。
长叹一声,咬了咬牙,她歇了口气,再次迈步而去!
这一次,再不停歇,更不避让!
任由一道又一道的风刃,划破自己的血肉,任由鲜血恣意流淌,将自己浑身染红!
一步,一步,再一步!
一百五十尺转眼即过。
一百六十尺,一百七十尺!
……
刷!
风刃已如长刀!
这一次,这一道风刃深深地划在了见愁的肩膀上,鲜血长流,深可入骨!
她侧了一下头,便发现肩部的骨头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第一次,有风刃能在她的骨头上留下痕迹。
见愁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
石壁上,插着一柄残剑,又有无数的刻字出现在了石壁上。
最大最显眼的,依旧是先前留下百尺记号的那个。
“行至此处,又百尺,力竭无能,恐难为后来人再探,哀哉。”
见愁不禁猜想,这应该是之前那一个在百尺壁上留下一把长剑作为标记的人。
看来,对方走到这里也已经承受不住,准备放弃了。
心底不由得一叹,这黑风洞果真不是人人都能闯。
除了这一行字之外,其余的小字,也不像是之前在百尺壁前面那么热闹,写了那么一大片了,只有稀稀疏疏,寥寥十来个。
见愁竭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贴在了洞壁边缘。
这是她一路在行进的过程中发现的窍门,这黑风洞中心处的风力最大,可是贴着石壁的边缘,却要温和许多。
她为炼体而来,自然不必投机取巧,只是力有尽时,需要停下来休息,这靠着石壁的地方,自然就成为了避风港。
就在移动过来的过程中,见愁身上又是三五下剧痛!
刷刷刷!
全是风刃!
在落在她身上的刹那,便是无数的血花。
二百尺壁上,小字排列。
“能行二百尺,足矣!冲霄宗赵久。”
“黑风洞黑风,实为流氓!”
“哈哈哈,老兄也被割烂了衣服吧?在下金丹中期,有一身墨光袍,可挡同级修士七成攻击,如今已如破布烂衫,心在滴血啊!”
低头一看自己浑身破衣烂衫,见愁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大家都不好,她也就平衡了一些。
“黑风割哪里不好,偏偏割人下面,臭不要脸!”
“实在好奇,右边被割了哪里……”
“同右。”
见愁看完,无话可说。
还好,下一句就没人再接这话题了。
“尔等逊毙!洒家赤膊上阵,分毫无损,黑风毫毛不能伤也!”
“又是假和尚,西海禅宗秃驴也?雪域密宗秃驴也?”
“秃驴秃驴,天下一驴,何必较真?景阳宫如花公子。”
……
禅宗密宗乃是同源,不过自称“洒家”,约莫不是这两家的吧?
见愁不大清楚,只觉得……
如花公子是什么鬼?
“二百尺,身负风刃之伤三百余,尚有余力。”
“老子吐血爬到这里就是想刻一句话:右边这个是龙门周承江!”
……
看到这里的一瞬间,见愁嘴角一抽。
爬都要爬到二百尺,刻字揭露前面那个是周承江,到底是多大的毅力啊?
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满脸鲜血,在石壁上刻字的人……
那一瞬间,见愁只想说,佩服!
她摇摇头,正待想自己要不要刻字,一垂眸,却忽然发现,更左边一些的地方,竟然还有几个小字。
“二百尺,如履平地,如沐春风。炼体黑风洞,甚无聊。”
……
炼体黑风洞?
这字迹简洁有力,却偏偏看得出一种铁画银钩的味道来,颇有几分遒劲。
见愁不禁眼一眯,顿时猜到点什么,只看这一句不爽。
一时间,她懒得解释,直接在下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刻字评曰:看你不爽。( )
距离崖山最近的,也就是飞天镇附近的这个黑风洞了。
需要疯狂到利用“黑风”来炼体的,据见愁所知,除却《人器》炼体之法外,恐怕没有第二种。
前不久曲正风去青峰庵隐界之前,才对自己说过一句已经完成了“黑风纹骨”,想必便是在此处完成的。
如履平地,如沐春风,甚无聊。
作为一个元婴期巅峰,他自然有说这一句话的本钱。
炼体这种事,其实是越早越好,毕竟到了曲正风这样的修为再炼体,一切都会变得有些简单起来,无聊是应该。
只是……
到底他走在前面,叫见愁心里不很舒坦。
人总是对自己的失败耿耿于怀,而见愁只是一个寻常人。
见不惯曲正风才是正常的。
她默默地看着自己划下的那一个叉,好半天才回过了神来,直接沉下心,盘膝坐在了洞壁之下,坚如磐石,纵使狂风吹拂,也保持着不动。
斗盘重新亮起来,在脚下旋转,倒是可以丝毫不受到黑风的阻碍。
一缕一缕的灵气,被见愁抽了过来,汇集到身体之中。
她眉心祖窍之中,再次出现那种星空一样的光芒。
一点一滴……
一路通过黑风洞损耗的灵气,又开始渐渐补充起来。
偶尔会有一道两道不听话的风刃飞到见愁的身上,戳开一道血花,见愁也视若未见。
很明显,越到后面,这风刃会越来越厉害,如今深可见骨,也不过只是个开始。
若身上没有足够的灵力,见愁只怕自己到了后面会被一阵风刮成白骨,扔出黑风洞。
炼体可以失败,但是小命还是要的。
之前的消耗太大,如今要补回来,要花的时间还不短。
见愁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斗盘中间放在天元处的那一只碗里,水似乎又更满了一些。在黑风洞内修炼虽然苦了一些,不过速度却是不慢。
因为苦,所以快。
这世间,付出与回报,总是在一定程度上对等。
筑基后期……
自从进入筑基后期之后,斗盘大小增长的难度简直成倍增加。
毕竟,修士吸纳的灵气多少,决定了斗盘的增幅,而斗盘乃是一个圆形,越是外面的圆环,同样尺寸,覆盖的面越大,需要的灵气也就越多。
见愁粗粗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果真是修炼无岁月短长,若照着这个速度,自己修成一丈□□尺,一年半载是少不了。
而且……
结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唉……”
长叹一声,见愁终于缓缓起身,重新慢慢站在了黑风洞的中央去,继续前行。
二百尺过后,风刃的大小变得更加夸张起来。
见愁已经不去注意自己的衣服了。
一刀又一刀,划破皮肤血肉,落到骨头上,霎时便冒出一小朵青莲灵火来,又转瞬愈合。
当初那种近乎变态的感觉,再次到来了。
骨头,碎裂又重塑。
每一次前进,都是踏着自己的鲜血!
见愁总算知道想要爬着走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风洞,仿佛漫无止境的折磨。
唯一的安慰,兴许就是出现在洞壁之上的种种刻字,都是当初的那些进入黑风洞的修士留下的。
三百尺。
“三百尺,衣不蔽体,白骨森森!冲霄宗,赵久!”
“错大了,黑风洞黑风不是流氓,这是卖猪肉的,在下的肉掉了好多。”
“墨光袍既毁,吾尚有玄光袍!三百尺何足道?”
见愁嘴角一抽,原来第三个留字的,家底颇厚啊。
玄光袍又比墨光袍高了个等级。
“蛋比心痛。”
“右边……那玩意儿,安否?”
“何等毅力,佩服,佩服啊!”
喂!
这话题还能不能好了?
见愁赶紧去看别的留字。
“尔等逊毙。洒家有金刚不坏童子身,过此黑风洞,如饮水耳!”
“呵呵。”
“秃驴的童子身么?本公子最喜欢了,呵呵。景阳宫如花公子。”
一阵恶寒!
这一位如花公子到底什么口味?
见愁扶额。
“三百尺。龙鳞道印觉醒,因祸得福,愿循诸道友旧路,一往无前!”
“老子大腿骨都露出来了,爬到这里,还是只想刻一句话:右边这个是龙门周承江!”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下,一道迅疾的巨大风刃刚刚划过,见愁发誓,她好像看见自己内脏了。
所以,大腿骨算什么?
不过……
觉醒龙鳞道印,龙门龙门,看来修炼法门有些奇特啊。
而且,这一位追着周承江进入黑风洞的人,能到三百尺,绝对也是奇人一个,毅力惊人。
见愁倒是好奇起来。
目光再次一转,这一次,见愁愣住了。
之前她判断曲正风来了这里,并且经过了黑风刻骨,怕不会止步三百尺,所以这里应该也有他的刻字。
只是……
见愁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多!
密密麻麻的一片小字,从上到下,左右有三尺余,近乎布满了见愁目之所及的所有洞壁。
“龙门,龙鳞道印。”
开篇六个字,落在见愁的眼底,如同惊雷!
随后画着的,竟然是一枚道印的图符,其后更有无数详细的解释。
“龙门修炼功法,以龙为根基,传闻上古有五爪金龙落于龙门,被困浅滩,化出诸般道印,供龙门弟子修炼。龙鳞道印者,乃十九洲修界前三之护身道印,开启后将有龙鳞浮于身体表面……”
一字一句,清晰明了,简直娓娓道来。
末尾,这遒劲的留字,变得漫不经心起来:“龙鳞道印虽好,可惜不知逆鳞何处,憾矣。”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
见愁仔细将这一片的小字阅读下来,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之感。
她进入十九洲没多久,却也知道,龙门的修炼功法一向神秘无比,非内门亲传弟子不能学,更有真正的一道“龙门”存在,传闻凡夫俗子只要跃过龙门,就能获得来自远古的传承,从此踏上修炼的坦途。
这也是龙门虽然没落,却一直还保有自己“上五”排位的原因所在。
可是,如今整个龙门的不传之秘,竟然就被这样明晃晃地写在了黑风洞三百尺的洞壁上!
若是被人知道……
一时之间,见愁竟然有些不敢想象。
是曲正风吗?
他从哪里知道龙门的不传之秘?
又为什么要这样将这样的机密堂而皇之地刻在洞壁上?
一旦被龙门知道,又会惹出怎样的轩然波涛?
前面周承江才说自己觉醒了道印,后面曲正风就直接分析了个完全,说是打脸也不为过。
根本就是坑人。
若被后来人看见,龙门周承江,便是笑话一个!
见愁下意识地想要一把将上面的字迹抹去,可临到要动手了,却怎么也抹不下去。
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旁人的留字,她有什么资格去抹掉?
见愁的手,慢慢地放下来。
眉头拧紧,好半晌,见愁才复杂地收回了目光,重新朝着前面走去。
黑风洞,还很长。
一步。
两步。
三步。
见愁走不动了,一行又一行的字迹,出现在她脑海之中,正是那一枚龙鳞道印!
十九洲排名前三的护身道印……
旁人或许看了曲正风的留字也不能学会,但是见愁不一样。
她有天虚之体。
天下,几乎没有她不可以用的道印。
站在疯狂吹刮着狂风的洞里,见愁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黑风洞外。
赵云鬓盘坐在黑风洞对面不远处的悬崖上,几乎全副心神都在黑风洞口。
风已经吹了整整有十二个时辰了,然而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出来!
这跟她一开始的预期并不符合。
阴沉的目光,朝着左侧不远处一扫,商了凡与那崖山来的两人的身影,便落入了眼底。
忽然,其中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一动,颜沉沙侧头过来,仿佛是感觉到了赵云鬓那一眼的目光,竟然朝着她微微一笑。
赵云鬓立刻心惊肉跳,连忙狼狈地将目光收回,心底暗恨。
根本没想到!
她在向许蓝儿报过这边的事情之后,便想到了商了凡,于是去通知他,没想到商了凡竟然带回了这两个崖山的麻烦家伙!
修为高不说,心思也猜不透。
如今十九洲谁不知道剪烛派竟然敢跟崖山叫板,两家早就水火不容,如果不是都还有些名望,现在只怕早就火拼成一团了。
只是崖山名门正派,不好跟他们动手罢了。
现在竟然这么巧。
崖山两名修士正好来飞天镇办事,正好商师弟在跟他们说情况,正好自己传讯给商师弟,正好商师弟直接说了出去!
这么多的“正好”,霎时间便把赵云鬓坑了个半死!
一个元婴期,一个金丹期,刚来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还好赵云鬓斡旋许久,里面毕竟是崖山修士,如今处理此事的也是崖山修士,谁知道会不会包庇?所以,赵云鬓提出了避嫌。
剪烛派的修士不到,他们就一起守在外面,谁也不许动。
所以,现如今赵云鬓是跟这两个崖山修士耗上了。
可是……
自家宗门的商了凡,竟然跟那两名崖山修士混在一起,这是最让赵云鬓恨得咬牙,却敢怒不敢言的地方。
她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强忍住怨气和怒气。
那边的颜沉沙,虽没见她爆发,却知道恐怕是差不多了。
手指勾着洞箫,轻轻这么一转,颜沉沙扬扬眉笑了,看向了黑风洞口。
大师伯……
还真是挺出人意料呢。
一开始他们谁不以为见愁顶多三两个时辰就出来,还担心了好久,没想到这一天过去了,黑风洞里面除了碎裂的石头和一堆奇奇怪怪的破烂,其余什么都没吐出来。
别说是见愁大师伯了,就是个鬼影子都没有。
若不是赵云鬓一开始咬定见愁就在里面,还在外面布置了昂贵困字诀大阵,他可不相信里面有人。
现在整个崖山也都知道了这件事,不过有颜沉沙一个人已经足够应付,所以只是准备了人手,却还没派过来。
颜沉沙也气定神闲。
他掰着手指头算算,这一座阵法只能支撑十日,却要花费好多好多灵石,每过一息时间,烧出去的可都是灵石哪。
哎呀,真是立刻就巴不得见愁大师伯多在黑风洞里待上几天,看不耗死剪烛派这一帮穷酸!
坐在旁边的戚少风,已经盯着黑风洞那盘旋的黑风许久了。
眼见着那边的赵云鬓望着那一座不断燃烧的阵法,眼底仿佛要滴出血来,好像那阵法多要紧一样,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忍不住传音道:“颜师兄,那女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啊?我看她脸色好差。”
“哦。”
颜沉沙勾着洞箫的手指停了一下,思索片刻,之后一本正经道:“一定是着急大师伯还没从里面出来,没事的。”
这样吗?
为什么看上去那赵云鬓更在意阵法的样子?
看来是自己的错觉了。
戚少风皱了皱英挺的长眉,又问道:“那我们也就在外面等剪烛派的人来?到时候他们会不会仗势欺人什么的?”
仗势欺人?
这话怎么也落不到剪烛派的头上吧?
颜沉沙忍不住看了戚少风一眼,心想这一次带他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对的。
金丹期了,该见见血了。
微微一笑,颜沉沙眉目间带着几分风雅气息,悠然传音:“等着,一群鱼儿正朝网里钻呢。至于仗势欺人,放心,我崖山乃是名门。”
戚少风一怔,半懂不懂道:“也是,我崖山乃是名门正派,他们也不敢仗势欺我们啊。”
“唉……”
颜沉沙长叹了一声,终于不说话了。
空气里飘着寒气,冰冷的白霜结在黑风洞前老梨树干燥遒劲的树皮上。
秋已深,冬将至。
地面上已经是寒冷的一片,地面以下,原本应该更暖和的,只是……
黑风洞除外。
呼啦啦……
刮来的狂风,“刷”一下刮没了半个肩膀上的血肉,露出森然带血的白骨!
“呼!”
在风刃飞过的瞬间,一道灵火从见愁的骨头上冒出来,竟然将黑风也熔炼了进去。
在以青莲灵火炼体的时候,她的骨骼已经将灵火永久地吸收了进去,不灭灵火,有见愁平日修炼的灵气温养,不仅不会衰弱,反而会越发强大。
此时此刻,《人器》炼体的强大之处,也就显现了出来。
而见愁,也终于明白了“黑风纹骨”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黑风的风刃,吹过见愁的筋骨,在碰到薄弱的关节处的时候,会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那是见愁炼体第四层的效果。
每处关节都填上了坚硬的灵珠作为保护,甚至喉骨也不例外。
黑风能伤到的地方,都是见愁的骨头处。
灵火冒出,熔炼黑风,霎时间便会留下一道淡淡的黑气,贴附在见愁的骨骼之上,形成一条细细的黑丝,像是渗入的墨迹一样。
一开始这样的墨迹还很少,可随着见愁行进路程的增加,黑风被熔炼之后,留在骨骼上的墨迹,也就越多。
一点一点累计下来……
“刷!”
一道风刃划过见愁的大腿骨。
这一刻,见愁看见了白骨之上仿佛被人用墨笔轻轻拉了一道的痕迹。
这,就是黑风纹骨。
见愁抬起头来,四百尺了。
她忍不住忧郁了那么一瞬间:曲正风完成了黑风纹骨,这意思就是……黑到骨头里了。
自己也要踏上这样的不归路吗?
面前的石壁上,依旧有几行字迹,见愁已经有些熟悉。
“四百尺,极限矣,他日再来一探。冲霄宗,赵久。”
“走不动了,千金市骨,买吗?”
“留下你的大腿骨,在下买了!”
“千金市骨”,旁人是千金买骨,他是千金卖骨,开眼界了。
这三人之中,已经有两个准备在四百尺放弃。
果真,黑风洞不好闯啊。
若不是她这样奇葩的炼体方式,估摸着也撑不到这里,早在三百尺处已经到极限了。
这两人虽决定放弃,却已经是个人物了。
“谁言人死卵朝天?站出来看老子不打死你!”
“难道竟成了阉人?”
“见右二君,忍不住胯0下生凉,哀哉。”
喂……
见愁无力了。
这仨有点小意思啊。
“……洒家竟在洞壁上捡了一只残留佛法的大木鱼,你中域黑风洞,难不成竟曾有高僧来过?怪哉,怪哉。”
“见秃驴诳语,环扫四方,但见破烂满壁,材质虽好已无炼器之用。罢了,四百尺足矣,余尽兴而归。”
“隔江犹唱后0庭花。木鱼者也,甚好。景阳宫如花公子。”
看完,见愁总觉得最后一句有哪里怪怪地。
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见愁也看了看四周。
洞壁因常年遭黑风侵蚀,那种蜂巢一样有如吞风石的结构,便越发明显起来。
看着这纹理奇异的石头,她只觉得脑海之中飞快地闪过一缕灵光,可待要捕捉,又消失无踪。
洞壁上的确挂着不少东西,不过都残破不能用。
小貂这时候已经只能死死趴在见愁的后颈窝,似乎也不愿被风刃一刀一刀剐了,见着这些东西都没跑出去。
见愁收回了目光,对那一只残留着佛法的大木鱼的确好奇。
其实,并不一定每个来过的人都会留字,兴许便是某位北域的高僧留下的?
还有那自称为“洒家”之人,称中域为“你中域”,肯定不是中域人了。
下一个,该是周承江了吧?
收敛了思绪,见愁还记得这一系列留言的顺序。
垂眸看去,她再次一怔。
“怎么可能?”
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仿佛是强行克制着自己兴奋和颤抖的情绪,也许还有一种特别奇妙的惶然。
一开始的“老”字划了很多下,才落成。
“老子居然先到了,难道流氓也有春天?走着走着,忽然就从这风刃中领悟了一道道印,莫非出了黑风洞,老子便可成为各大门派哄抢的绝世天才了?哈哈哈……”
在这显得异常累赘的一长句之后,才是周承江难以言喻的一句话。
“道友天赋异禀,在下佩服。然资质鲁钝,钻研风刃许久,一无所获,只叹无缘。”
……
一时间,见愁说不出话来。
这才真是“万万没想到”。
原本在后面要死要活的那一位“道友”,竟然意外跑到了周承江的前面,想必路上曾打过一个照面,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超越了周承江。
那可是龙门周承江,谢不臣之前的筑基期第一人。
见愁原本以为肯定已经不能再看见对方留下的语句了,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一个“惊喜”等着自己。
凭什么能超越?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道印”两个字上。
此人似乎天生一副混混脾性,颇为混不吝,竟然从风刃中领悟了道印?
这与自创功法绝招又有什么区别?
周承江知道能领悟,所以着意去参悟了一下,不过一无所获。
那么,曲正风呢?
念头一起,见愁立刻看了下去。
“得左二道友启发,领悟风刃,果出一道印,略用之,颇有妙处。”
这一行字,与之前铁画银钩的感觉不同。
见愁仔细伸手一抹,但见每一个字都深深没入洞壁之中,在她手指指腹掠过的瞬间,竟然有一道又一道细小的气刃从字中飞出!
那一瞬,见愁立刻撤手!
回头一看,指腹上已是淋漓的鲜血。
这便是“略用之,颇有妙处”吗?
见愁怔怔望着洞壁许久,慢慢将手指抬起来,舌头朝指腹一卷,便平静而冷淡地卷了点点鲜血入口。
血腥味儿。
她侧过眼眸,看向了无数疾飞而出的风刃。
到了四百尺处,风刃竟然开始重新变小,但是每一道风刃,都从原来的无色,渐渐变成一种灰黑的颜色,那种感觉却益发恐怖起来。
道印……
会是什么?
见愁手指上的伤痕,已经霎时消失。
舌尖上温热的味道,一如昔日还鞘顶上,呛涌至喉间的鲜血。
大师兄?
龙鳞道印其一,风刃其二……
呵。
大家都在领悟,自己岂能落后?
干脆地朝前走了三步,刷刷刷,三道风刃袭来,撞出见愁白骨上三道灵火。
她眉头一皱,却没退一步,竟然盘腿坐在了黑风洞正中!
前方,是无尽的灰黑色风刃。
见愁抬眸,无忧无惧。( )
黑沉沉的黑风洞里,远方的风刃,还在不断袭来。
见愁就盘坐在最中心,在风最大,也是风刃最多的位置。
目之所及,全是大大小小的风刃。
每一道风刃,都带着一种尖锐至极的感觉,那诡异的灰黑色,甚至让人觉得它是在吞噬落在它身上的光线。
见愁沉下了心神,极力地用目光注视,却发现,就连她的目光也仿佛不能看清楚它们具体的模样。
每一道风刃,乍看清晰,实则模糊。
没有清晰的边界,只在出现的时候,带着一片扭曲的涟漪。
见愁忍不住怔然片刻。
“噗!”
就在这一瞬间,先前被她目光所锁定的风刃,已经在转眼之间扎到了她的身上。
顿时,又是一阵血花。
剧烈的疼痛,霎时唤回了见愁的意识,她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只见血肉淋淋,深可见骨。
罢了,习惯了。
反正也死不了人。
这样的想法,轻而易举地便爬上了见愁的心头,她微微皱眉,重新看向了前方。
这些风刃,似乎不像是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好对付。
那一位超过了周承江的,必定是个奇才了。
现在,她要想个办法,观察一下风刃才好。
思索片刻,见愁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有什么好办法,抓住就好!
念头落定的一瞬间,她毫不犹豫,直接朝着自己身前三尺处一伸手!
仿佛有“砰”地一声轻响,那一道风刃一下就撞到了她的手心里,血肉溅开,可同时,见愁的灵力也跟了上来,覆盖到掌心,坚硬的骨头更发出一种近似于美玉的光泽。
那风刃,竟然一时难以划破见愁的手掌,遁逃出去。
困在见愁掌中的风刃,并不老实,锋锐的割裂之意,拉锯一样,与见愁掌心的灵力和坚骨碰撞,只有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剧烈的疼痛,钻心一样。
然而,见愁分毫不放,甚至眼眸发光。
抓住了!
她刚高兴没一会儿,手中一阵震颤。
原本被见愁稳稳抓在手中的一道风刃,竟然在她低头去看的一瞬间,消散成一片灰黑色的灵气,被后面来的风一吹,便无影无踪!
灵气?
见愁一下像是触摸到了什么,微微思索片刻,再次朝着前面伸出手去。
再抓一道来看看!
……
时间,便在这样的一抓一散之中,飞快地流逝。
洞外。
赵云鬓望着黑风洞洞口的目光,已经近乎呆滞。
此时此刻,星月满天。
黑风洞比之此前的狂躁,已经温和了许多,那一段活动期,在渐渐过去。
按理说,赵云鬓应该更高兴才是,可偏偏她的心越来越冷。
近日来,黑风洞没有人来。
九日多过去了,崖山从始至终也就两个人在这里,剪烛派却浩浩荡荡来了十几号人,似围追堵截。
他们是生怕见愁就跑了,以后再也逮不到这样的机会。
将崖山的大师姐赶尽杀绝,只怕是没有什么可能,崖山也不可能真的让剪烛派这样做,但是抓住机会,给崖山扣上一个蓄意报复,滥杀无辜的罪名,却是轻而易举。
难得的抹黑崖山的机会,众人怎能错过?
可是现在……
一开始生怕见愁窜出来就跑了的众人,都有些傻眼。
一直没有人出来。
赵云鬓的阵盘摔下去,已经整整有九日多,接近十日了。
阵盘原本就是由灵石镶嵌而成,是一种一次性的消耗品,阵法的力量也是由灵石提供的,一旦灵石之中的灵气耗尽,阵法也就会崩溃。
现在,笼罩在黑风洞口的阵法,泛着濛濛的白光,原本还是璀璨的一片,在夜色之中可以一眼看见。
可现在,要仔细瞪圆了眼睛,才能看见那细细薄薄的一层光芒。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座阵法,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滴答,滴答……”
周围分明没有水珠落下的声音,可是赵云鬓竟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慢慢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恍惚之间居然有一种错觉——
这是滴血的声音吧?
多少天了?
第一天,将阵盘摔在黑风洞口,赵云鬓料定见愁撑不到几个时辰,就要灰溜溜地滚出来,毕竟筑基后期的修为,能撑多久?
可是他们从日出等到日落,洞口竟然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那时候,赵云鬓想,一定是崖山的长辈们给了她很多的法宝,才能撑到现在。
顶多三天,三天之后,她一定滚出来了。
赵云鬓已近磨刀霍霍,正好剪烛派的人也都来了,胆气一壮,几乎立刻就放了狠话。
然而,崖山那边的颜沉沙和戚少风,却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说,我们跟你们一起等大师伯出来。
那时候,他们还不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
可如今所有人都明白了。
是怜悯,是嘲讽,是兴叹……
崖山大师伯见愁,以筑基后期的修为,在黑风洞里待了快十天!
剪烛派所有人,不敢与崖山发生冲突,只能站在外面等待。
可是没有人出来。
从一开始的笃定,到后面的不断失望,再到此刻,已经只剩下麻木。
第四天,见愁没出来;
第五天,见愁没出来;
第六天,见愁没出来;
没出来。
没出来。
没出来。
……
坐在不远处的颜沉沙,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摇头啧啧地叹气。
戚少风望着那一黑风洞口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一种向往:“我就知道,大师伯一定不会那么早出来,让他们如愿的。颜师兄,你说大师伯在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奇遇?”
奇遇?
颜沉沙一怔,手指一甩洞箫,道:“或许吧。越迟出来越好呢。”
看看那边赵云鬓一副如土的面色,颜沉沙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没灵石就不要当自己财大气粗嘛。
真是,阵盘都甩出去了,如今在这里心痛,多没品?
不过,重要的还在后面。
眯着眼,颜沉沙愉悦地看向了黑风洞口。
一阵黑风吹来,那薄薄的阵法光芒一阵摇曳,阵脚的灵石眼见着颜色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白,没有什么光泽了。
简直像是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了这一座阵法上。
商了凡在剪烛派的人来了之后,也不好坐在崖山这边,便已经走了过去,与自己的同门们待在一起。
他也望着那一座阵法,看着这情况,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都快十天了,崖山的见愁前辈还没从洞里出来,根本不可能啊。如果真如你们所言,她只有筑基期的修为,怎么也撑不到这个时候。赵师姐,你是不是弄错了?”
“之前那一群人亲眼所见,你们亲耳所闻,还能有错?”
在剪烛派的人来了之后,赵云鬓曾将目睹见愁入内的人都找过来问了一遍,谁不都说见愁已经进去了?
赵云鬓原本心里就火大,这时候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近乎恶狠狠地瞪着他。
“商师弟难道怀疑他们说谎吗?杀了郑师妹的凶手,就在这黑风洞中,谁出来,谁就是凶手!难道,商师弟要为那女魔头开脱不成?”
这话一出,那边的颜沉沙与戚少风两个人齐齐变色。
颜沉沙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来,扬声道:“剪烛派的赵仙子,说话可要注意了。说大师伯是女魔头,可要拿出证据来……”
他话音刚落,近日来一直憋了一口气的赵云鬓,仿佛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一样。
她一下从盘坐的石壁上翻身起来,凛然站到了崖山的对面,冷喝道:“证据?还要什么证据?我死了的郑师妹就是证据!你崖山杀了人,还要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做,当我剪烛派活该不成?”
旁边剪烛派的弟子闻言大骇,只觉得赵云鬓这一句话也说得太过分了,不由连忙开口道:“赵师姐!”
然而,已经迟了。
“啪!”
澎湃着汹涌力道的一巴掌,狠狠摔在了赵云鬓的脸上!
那一瞬间,修为低微的她,竟然根本来不及反应!
原本娇俏的一张脸,在这一瞬间朝着石壁那一面狠狠摔去,甚至带动了她整个人的身体。
“砰!”
一声巨响。
赵云鬓整个人都被这一巴掌拍在了石壁上!
鲜血长流!
这巨大的动静,霎时震慑住了所有人,剪烛派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搭把手。
“枉批了一张人皮,谁料想满嘴吐狗牙。”
颜沉沙淡淡地说完这一句,收回了自己“隔山打牛”的一手,微微笑了一声。
“你!”
剪烛派中立刻有人忍不住,想要上来反驳。
然而,站在最前方的一名男修拦了住了他们:“都滚回去!”
冷声的一喝。
原本处于愤怒之中的剪烛派众人,一下清醒了。
他们面对的,是一名修为远高于他们的崖山元婴修士!
这一下,再没人敢反驳。
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的力量吓住了。
这里只有他一个元婴期!
谁敢跟他争?
此前不过是仗着剪烛派在此事之中看似占理,崖山为了避嫌。
可现在呢?
颜沉沙就这么直直的一巴掌摔过来,谁还敢跟他讲理?
其实,若非名门正派,解决事情的手段相当简单。
一巴掌打过去,不服你叫唤,再叫唤我再打。
没有任何事情是暴力不能解决的,正如崖山拔剑派的座右铭:没有什么麻烦是一怒拔剑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拔腿。
商了凡只看见赵云鬓整个人在拍在悬崖峭壁上之后,整个人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竟然一下从峭壁上摔下,落了下去。
下面正好是她自己的那一座阵法。
又是重重地“砰”一声。
赵云鬓的身子,砸到了那一座可怜的阵法上。
一阵十分勉强的白光,从阵法一圈一圈的光罩上亮起,似乎就要大吼一声,爆发出自己强大的攻击力来。
然而……
这在众人看来,不过是垂死之前的挣扎。
那一座原本便到了尽头的阵法,在赵云鬓这一砸之后,竟然发出了一种琉璃破裂一样的声音,随后“轰”地一下,整个阵法霎时间崩碎!
“啪啪啪!”
一连串灵石爆裂的声音。
无数灵石的灵气已经被阵法给抽光,终于完全灰白了下去,承受不住如此的巨力,一下碎成了一滩白灰!
一座造价数百灵石的昂贵困字阵盘,竟然就这样烧没了……
剪烛派的人,自然都知道这一座阵盘的昂贵之处,那一瞬间的表情,精彩无比。
站在悬崖壁上的颜沉沙,不由得一挑眉。
这一巴掌出去的效果……
有点小惊喜啊。
自己苦苦支撑着的阵法被自己给砸没了,还好赵云鬓现在是晕过去了,不然现在要醒着,只怕也会被气得死过去又活过来。
可惜了。
颜沉沙微笑着,手指轻轻点扣着洞箫,不再说话。
戚少风则是吞了吞口水,心有余悸地看了下面瘫着的赵云鬓一眼。
直到这时候,剪烛派才有人反应了过来,大喊一声:“赵师姐!”
一道流光冲了下去,连忙将赵云鬓扶起来。
戚少风看了看,好像赵云鬓也没受什么重大的内伤,顶多就是一张脸肿成了猪头,整个人身上都是一片血污,没啥大事。
于是,他又将目光移向了黑风洞,忽然开口向剪烛派众人道:“如今没有阵法了,若是我见愁大师伯此刻从里面出来,你们也拦不住,是准备进去探探,还是继续布阵?”
剪烛派那边来“支援”赵云鬓的话事者名为潘启,面色偏黑,身材偏瘦,看着倒是个沉稳的,不过约莫是因为长得太黑,所以总给人一种阴沉之感。
他正皱眉看着下面的赵云鬓,心里暗骂这婆娘仗着有掌门与许蓝儿就会惹事,如今事情可难办了。
没想到,正在思考解决方式,戚少风竟然就开口问了。
这一瞬间,潘启愣住了。
进去探探?
不,他们剪烛派来的人虽然多,可十个他们都打不过一个颜沉沙,更何况是在黑风洞这样狭窄的地方?
如果大家一起进去,他们怎么能保证对方不趁机在黑风洞暗算他们?
伸手不见五指,里面也没别人,就算是把他们全部宰在里面,又有谁知道?
如果崖山的不进去,天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出黑风洞,万一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一样有崖山在外面守株待兔呢?
再说,黑风洞里面也不安全。
所以,绝对不能进去!
那么……
就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潘启的神情,顿时变得为难了起来。
还要在黑风洞口布阵?
这是最稳妥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崖山也不敢对剪烛派怎么样。
可是……
灵石从哪里来?
要覆盖黑风洞这样大的一个洞口,还要保证有一定的威力,每一座阵法至少也都是数百灵石的开销,还只能支撑十日。
那边的戚少风见他们半晌没回答,不由得有些疑惑。
颜沉沙心里早已经笑翻了,忍不住侧了一下头,阻挡自己脸上的笑意。
剪烛派这一帮穷酸啊!
他心里这样的念头刚刚落地,那边的潘启没回答戚少风的问题,却转身召集了剪烛派所有来了的人,开始传音商议什么。
戚少风一头雾水。
颜沉沙老神在在。
过了好久,但见得那边的几名修士都露出了一种为难的表情,好不容易都咬了咬牙,似乎才答应了潘启。
潘启召集所有人,自然都是要说灵石的事情。
因为要出门,所以他们向师门领了一批灵石,但是不多,加之每个人的身上还有许多灵石,应该足够再支撑几座阵法。
潘启希望大家都把灵石交出来,让自己去布阵,回头等回到师门,再将这些灵石还给大家。
反正是有借有还,应该也不会出很大的问题,顶多大家不能通过灵石恢复,只能打坐修炼罢了。
在筹完了灵石之后,潘启便有了底气。
他抬头挺胸地直接对着颜沉沙等拱手,道:“黑风洞之中实在危险至极,我等不敢冒险。反正赵师姐一口咬定崖山的见愁前辈就在黑风洞中,不如我们继续在外面等着。为防止万一,依旧由我剪烛派来布置一座困阵,二位没有意见吧?”
“当然没有。”
颜沉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眼底却发冷。
一摆手,他风度翩翩:“请便。”
于是,潘启点了几个人,重新飞下去还是飞快地布置阵法。
在此过程中,他其实有些犹豫。
按进去的都是一枚又一枚的灵石,每一枚都是可以化作修为的东西,平时他们哪里有机会看见这么多的灵石?如今不过为了一个区区郑芸儿的死,就要浪费这么多,着实有些划不来。
只是不布置阵法,他们根本没办法有十足的把握捕捉到出黑风洞的见愁。
所以这一把灵石,是必须砸的,想省都没办法省!
强行忍住那种肉痛的感觉,潘启一边完成阵法,那脸又黑了一层。
“啪!”
最后一枚灵石按入。
“嗡”地一声,整个阵法重新被启动了起来,那一道明亮的光芒,顿时在舍身岩下亮起,照耀着每个人的脸。
只不过,崖山两人的脸上带着一种笑意;剪烛派几个人,却都是绿的。
潘启按剑站在这一座阵法前面,手指握得紧紧地,望着这一座大阵,心底咬牙。
不就是一座大阵吗?
剪烛派也不缺这么一点!
他还就不信了,也不过就是筑基后期的修为,那见鬼的见愁还能再在里面待上十日?
做梦!
如今颜沉沙与戚少风还能笑得出来,等见愁出来,可就没得笑了。
一步一步后退,潘启脸上露出了一种志在必得的笑容。
颜沉沙这边见了,只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看一眼通讯灵珠,曲师伯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若以见愁大师伯之能,在里面好生生地活半年绝对不成问题。
半年。
十天烧个大几百灵石,还不算是什么,若是一百多两百天,那可就是大几万了。一个宗门一名普通弟子,一个月才能领三五块灵石,一般一个大宗门之中真正踏入修炼的内门弟子,能有个大几百号人已经很厉害了。
也就是说,大几万的灵石,足够支撑一个普通宗门修士平日的修炼了。
至于炼器炼丹和精英弟子的开销,当然要另算。
算算剪烛派才几个人啊?
颜沉沙忍不住帮着剪烛派肉疼了起来。
在黑风洞跟见愁耗上半年,如果每次都整这么一座阵法,啧啧……惨啊!
颜沉沙心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整个黑风洞外,两股势力,保持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之中,无人打破。
每个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黑风洞内。
捕捉过无数次风刃的见愁,终于摸到了一点点的东西。
她开始闭上眼修行。
五感一时被放大到了极致,她能精确地感知到每一条风刃走过的路线,它们并不是直的,而是顺着风的轨迹穿行,将自己的阻力降到最低。
力量,也集中地凝聚到风刃的刃上,显得极为精粹。
刷!
又是一道风刃过来。
这一次,竟然直直向着见愁发光的眉心祖窍处!
原本闭着眼睛的她,在这一瞬间,霍然睁眼!
明亮的目光,全数落在了这一道如电般飞闪过来的风刃上。
那一瞬间,它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在见愁的眼底。
咻!
细小的声音。
实际上,在见愁看清楚它的一瞬间,它已经彻底没入了见愁的眉心。
然而……
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次没有血。
见愁的眉心,没有任何的伤痕,看不到血肉,看不到筋骨,没有受伤,甚至连风刃的痕迹都看不见了。
目光,忽然恍惚了那么一瞬。
见愁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前方,无数的风刃正在袭来。
而她,却视若不见。
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一动,一颤。
见愁缓缓抬手,身体之中的灵气朝着手指汇聚而去,经过一个独特的轨迹,像是风刃在狂风之中的偏移一样,带着一种近乎玄奥的味道。
嗡!
巨大的斗盘霎时爬满了整个洞壁!
一根一根坤线,接连亮起。
在见愁手掌之上的灵气开始运行的刹那,一枚道子,忽然亮了!
灵气再走一寸,到了下一个**位,第二枚道子亮起!
随后,是第三枚,第四枚……
……
一枚又一枚的道子,接连亮起。
见愁没有去看。
她全副的心神,都凝聚在这一只手掌上。
沾着自己血迹的手掌,每一寸血肉其实都是新生的,显得白皙又白嫩。
一点流光,忽然出现在了她手指的经脉上,而后飞快地沿着某个轨迹,朝着她指尖处冒!
“刷!”
五声叠成了一声!
在这声音出现的一瞬间,见愁的五指指尖上,竟然冒出了五道一寸许的灰黑色刃芒!
每一道,都像是黑风洞中吹过的风刃!
精粹的力量,凝聚在指尖那小小的一处地方,不比黑风洞中的风刃大,但却显得更为精致,更为恐怖。
因淬炼到极致而恐怖!
便是见愁自己,在指尖这五道刃芒出现的刹那,也忍不住为之心颤了片刻。
落在见愁自己的眼底,便像是这五根手指上,忽然冒出了五道尖刺,五枚钢刃!
不经意间,她手指轻轻一动,一划——
嘶啦。
才飞到见愁面前的一道同样为灰黑色的风刃,竟然被见愁一指切断,霎时溃散在了狂风之中!
狂风,吹着见愁乱糟糟的头发。
却吹不灭,她指尖冒出的这五点刃芒!
冷艳的刃芒。
黑风洞的黑风风刃乃是无人控制,一旦见愁从中领悟,便是有意识地控制,自然可以更集中,更凝聚。
所以,相对来说,威力会更大。
这便是那一名超越了周承江奇才所领悟的东西了。
这一瞬间,见愁无比肯定。
万象斗盘,旋转不停。
见愁张着五指,垂眸看去,一枚崭新的道印,由八枚道子组成,已经在自己的斗盘上生成,闪闪发光。
成了。
她不记得过去了多少天,也不在意过去了多少天。
这五点冷艳的指尖刃芒,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见愁侧头,望着距离自己很近的洞壁上一道又一道的字迹,终于伸着自己的指头,遥遥一划!
“哗!”
无数的碎石,立刻崩碎,从见愁指尖刃芒遥遥指着的地方剥落出来,形成一道沟壑,深有数寸,比旁边曲正风留下的那字迹,更深!
“噼啪噼啪……”
无数的细小刃芒,在那一划之后形成的沟壑之中乱弹,很快终于隐藏在了深处。
然而,见愁很清楚地知道,就像是之前自己无意之中触到了曲正风留下的字迹一样,他日若有人来,触到自己留下的字迹,只会触发更猛烈的攻击!
这一瞬,见愁终于愉悦地牵了一下唇角。
“得左二道友启发,领悟风刃,果出一道印,略用之,颇有妙处。”
这是曲正风留下的字。
见愁又看了一遍,淡淡地伸出手指,在石壁上轻划,留下比右边字迹更深、更深的沟壑,藏下更猛、更烈的刃芒!
“同右,果出一道印,略略把玩,不过耳耳。”
字迹她更深,刃芒她更强,却言:不过耳耳。
若后来人看了,会怎么想?
见愁想想便觉得可乐。
若要问,这字刻完了亏心吗?
见愁摸了摸自己心口,骨头都黑了,这心,她一点也不亏。
曲正风敢装,她有什么不敢的?( )
装完了,就该继续往前走了。
见愁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下即便是看着这伸手不见五指,压抑得吓人的黑风洞,竟然也心情很好。
小貂就趴在见愁的颈窝边上,生怕自己被黑风吹到。
因为见愁身上的衣袍早已经破破烂烂,跟没有没什么区别,原本兜在她袖中的帝江骨玉也掉了出来,小貂早就欢欢喜喜地将帝江骨玉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时不时地舔上一口。
“呲溜!”
口水滑过的声音。
帝江骨玉一大一小的眼睛闭着,嘴巴微微张开,呼呼地睡着大叫,半点也没被惊醒。
估摸着,在杀红小界睡了太久了。
也许,平时它最习惯的事情就是睡大觉吧?
反正小貂挺开心的。
舌头一卷,它顿时嚎叫了起来:“嗷呜呜呜!”
肉汤味儿!
对小貂而言,帝江骨玉在自己怀里的日子,简直是一个美梦。
如果可以,它希望自家主人永远不穿衣服,永远在这黑风洞中修炼下去!
永远!
永!
远!
嗷呜呜呜!
一路朝前走的见愁,自然不知道小貂在兴奋个什么劲儿,甚至她都忘记自己袖中还藏着帝江骨玉的事情,只张开五指,一指划去。
面前来的风刃,皆应声而断。
四百尺之后,见愁的速度一下就快了起来,没一会儿,竟然就已经走出去八十尺。
只是在走动的过程中,见愁也发现了问题。
砍不断了。
她领悟的风刃,在四百八十尺处,只能在此刻飞来的风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缺口!
越往里,风刃越强。
也就是说,她想要保持这个速度行走下去,还要重新坐下来体悟新的风刃。
对见愁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只是,又有何难?
她从不是会畏惧困难的人。
一次一次的失败,不过唤起她骨子深处更深的倔强!
纵使,每一次停下来感悟,都要花上十好几天,甚至更久;纵使,每次重新出发,都只不过能朝着前面行走数十尺;纵使,她需要不断面对更强的风刃,不断根据新出现的风刃的轨迹和结构,调整自己已经领悟出来的道印……
纵使这一切的一切,又如何?
她还在往前!
五百尺!
洞壁上还有八人留字。
原本的前三消失不见了,约莫已经退出黑风洞。
于是,这一次的前三变成了——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身上八重衣。衣飞过洞洒山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洞中群风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贼,公然脱我血肉去。心痛皮疼呼不得,倚壁捂蛋自叹息!护蛋难,护蛋难……编不下去了!黑风洞你爷爷我日了你八辈祖宗!!!”
“兄台,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黑风洞没有八辈祖宗吧……唉,在下身上已没一块好肉,真不知还能撑多久。可莫名地想要为右二兄撑下去,就想知道——道友,你别光嚎,蛋到底咋样了?”
……
无法直视。
“洒家虽有金刚不坏之身,到五百尺,竟也坏了。”
“坏了?憾矣。景阳宫,如花公子。”
一阵恶寒!
“一路领悟,流氓的春天彻底到来了!那个牛逼哄哄的人还在我后面!老子要发达了,当上名门大派的内门弟子,娶美貌强大的女修做道侣,从此以后成为整个中域、整个十九洲最强的流氓!哈哈哈,爽翻了爽翻了!”
“……再悟龙吟道印。龙门,周承江。”
同情周承江……
下一句:“龙门,龙吟道印!”
在这一句提纲挈领、惊世骇俗的六个字后,跟了一枚画上去的道印,后面又是一片一片的解释,道尽这一枚道印的隐秘!
“龙吟道印,声如龙吟,可震人魂魄……”
“只憾此道印强于风吼,弱于帝江歌,实属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曲正风又来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真是敢说。
曲正风见识之广博,仗着在这黑风洞中无人知道,肆意点评别家术法,可谓气焰嚣张。
真不知他日若有人知道他身份,或者龙门周承江再回此地,看见跟在后面这些留字,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摇头。
见愁复杂地望了这道印一眼,对寻常人而言,看见就看见了。
于她而言……
这是在“偷”与“不偷”的悬崖边缘徘徊。
那些字,一旦刻入她脑海,便再也难以磨灭。
见愁这一次没有留字,继续往前。
过五百尺,风刃变成了焚风,火刃。
这一次,见愁领悟了新道印:缠风火刃。
六百尺,留字有七人,没有曲正风;
七百尺,留字有四人,没有曲正风;
八百尺,留字有四人,没有曲正风!
见愁不断地停下,不断地前行。
她不知道在停下修炼与重新出发的交替中,时间到底过去了多少。
她只知道,按着智林叟所言,过了九百尺,这一层的焚风和火刃,就要变成冰刀霜剑了!
九百尺!
终于到了!
见愁刚刚停下来,就看见了洞壁上的夸张的留字。
“奶奶的,都快成烧鸡了!过九百尺就是冰刃,这他娘冰火两重天,要爽上天啊!不跟你流氓黑风洞玩了!老子去也!”
“冰火两重天,口技矣,余甚擅长,可惜不得遇君。君归去,本公子亦去也。”
“右边脑壳有病!本流氓又领悟了新道印,哇哈哈,果真是天才少年,从此以后纵横十九洲,杀遍天下帅逼!”
“至此力竭,九百尺不负师门,周某亦去。”
……
过这九百尺,竟然只剩下那个小流氓了?
还天才少年呢。
见愁忍不住笑了一声,却一下停住,曲正风呢?
元婴巅峰的修为进入黑风洞,没道理太早就离开。
还是说……
他急着赶路,并未留字呢?
见愁心里萌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来,朝着斜斜朝下的黑风洞望去。
九百尺之前,风是焚风,风刃乃是火刃,整个给黑风洞似乎都通向无数的熔岩,酷热难当;可在过了九百尺之后,那种火红的颜色,却像是忽然被冻住了,显得晶莹透亮起来,颜色也由红而白,而呈现出一种冷凝的蓝。
过了火焰炙烤,便是冰天雪地。
这里,是黑风洞第三层。
见愁咬了咬牙,一步踏入!
在第九百五十尺处,见愁领悟了第三枚道印:冰刀霜剑!
同样,在这第五十尺处,她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行留字——
“娘呀,流氓的冬天到了!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领悟,真是见了鬼了。爬不动了!该死的黑风洞,你爷爷我一定会回来的!”
最后一个“的”字,最后的一笔,竟然在洞壁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深痕,一直朝着洞外延伸出去,很久才消失不见!
这看着……
像是实在是被黑风洞之中的风刃给逼到极致,用利刃插在洞壁上,竭力拖着,不希望自己被风吹走一样。
可是,看着一道可怖的深痕,见愁就知道,他反抗失败了。
为什么不能继续领悟了?
见愁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是成功的。
如果不算曲正风,她应该算是如今留过字的人之中,走得最远的一个!
再一步迈离九百五十尺的时候,一种奇妙的感觉,等待着见愁。
她有一种预感——
“啪嗒,啪嗒。”
是见愁沉稳的脚步。
她屏气凝神,一面走,一面用已经两寸长的指芒将迎面刮来的风刃断去,虽然慢,却很持久。
一尺,两尺……
距离一千尺,越来越近。
见愁远远地看着,目光仿佛要穿透这一片浓重的黑暗,到达更前方!
九百九十九尺。
最后一步!
一千尺!
身体上发出的灵光,将身前不远处照亮,此时此刻的黑风洞已经只有七尺高,顶多仅能容纳两人同行,显得狭窄又逼仄。
然而……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落在洞壁上的字迹,也就越发触目惊心起来。
“崖山,曲正风!”
孤高的五个字,刻在这近乎无人能到达的一千尺深处!
恣意的五个字,飞扬的比划里,充斥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
若无人来此,便无人知他名姓。
若无人来此,也无人有资格留字与他并列!
“……”
看着这五个字,见愁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低低地笑了一声:“又有何难?”
笑声落地,见愁抬手并指,只在洞壁上落下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崖山,见愁!
四个字与五个字并列,透着一种奇异的娟秀味道。
还有一种……
举重若轻的狂气!( )
智林叟在黑风洞的地图上,只画了一千三百尺。
入到此洞之内的人不是智林叟本人,却是他的一位朋友,一位伙伴,依着如今见愁所见来判断,这人竟然很有可能是曲正风!
除非,这里也有旁人,一路行来,没有留下分毫的痕迹。
一千尺,不过是寻常人的终结罢了。
对炼体而言,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见愁体内的黑风纹骨,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大半的骨头都黑掉了,而身上除了骨骼之外的其他部分,早不知经历过了多少次的重新生长。
只要脑袋不掉,骨头不碎,练过《人器》的,在身体复原能力方面,简直强悍得如同不死!
《人器》上说,黑风纹骨,纹到三分之二,便算是已经完成。
可理论上,是越多越好。
见愁觉得自己还有余力,不想停在这里。
最后看了一眼那并列在洞壁上的留字,见愁自己都嗅出了一种奇异的火药味儿。
兴许……
若有后来人,还以为这是崖山在炫耀吧?
她自己摇了下头,便转身继续朝着黑风洞内行进。
“呜呜……”
到了这里,风声穿过洞壁上的孔隙,已经变得轻柔而和缓,像是洞箫的声音。
踩在这样近乎乐声的风声里,见愁逆风而行。
洞内只有黑风的变化,不知外面已冬去春来,夏去秋来。
物换星移,白驹过隙,本就匆匆,眨眼不见。
***
黑风洞三百里外,崖山,还鞘顶。
今天天气不错,即便是坐在还鞘顶的崖山剑上,也能看见下面涌流着的九头江的浩荡江水。
羲和长老拿着一堆玉简,絮絮叨叨:“二十多个月之前,剪烛派诬陷我崖山见愁大师姐杀人,如今却连他们自己门中弟子的尸体都找不到了,简直血口喷人!他们的人还敢堵在黑风洞口,闹得沸沸扬扬,扶道师伯您也不管管?还有七天就是小会了,这像是——”
“你给山人闭嘴!”
坐在崖山剑上,正在啃骨头的扶道山人忍无可忍,一个鸡骨头就给羲和长老扔了过去!
“啪!”
羲和长老雪白的头发上,立刻沾上了一片油污,怔怔看着扶道山人说不出话来。
自打颜沉沙那俩小子把消息传回来的一日开始,扶道山人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们整天说剪烛派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要找个机会干掉他们,也不想想,剪烛派是你想干就能干?咱们崖山还要不要点脸皮了?事儿不是这样做,我说你们啊,就是没经历过大风浪的,心不够黑!”
“……”
到底什么叫心黑,羲和长老一向不知道。
他只颤抖着手,将自己头上那一块鸡骨头扒了下来,就要找扶道山人理论。
“扶道师伯——”
“你闭嘴!”
扶道山人再次一瞪眼睛,举着一整只鸡腿对着羲和长老。
“山人我做事还要你教吗?啊?你厉害还是我厉害?有关注小见愁的时间,你咋不去看看曲正风那二傻子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快两年了,见愁去炼体了山人我理解,他娘的他一个青峰庵隐界也探两年,咱们崖山要都是他俩这种不靠谱的,早倒了!”
“师伯……”
羲和长老觉得大师姐和二师兄都是很厉害的人,尤其是二师兄,不应该背这个黑锅啊。
他开口就想要帮曲正风说话。
没想到,扶道山人仿佛早猜到他要开口一样,断然大喝:“你也是个不靠谱的!”
“……”
什么时候我也成了不靠谱的?
羲和长老简直冤枉!
这简直是凭空扣下来的一顶大帽子,扶道师伯你要脸不要!
扶道山人表示:山人从来没脸。
眼见得羲和长老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才算是满意,哼了一声,道:“对咱们修界中人而言,两年算个屁?就算见愁没赶上小会,我也不愁。反正,也没见昆吾的谢不臣能赶上。嘿嘿,曲老二指不定在里面干什么坏事呢。”
摸着自己的下巴,扶道山人愉悦地眯了眯眼。
他又啃了一口鸡腿,琢磨道:“我还是问问黑风洞的情况吧。”
说着,他直接摸出了一枚传音玉简。
“沉沙,沉沙!”
采药峰,舍身岩下,黑风洞前。
一直在盘膝打坐之中的颜沉沙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在传音玉简亮起的瞬间,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手掌一摊,玉简便已经在掌心了。
是扶道山人问情况来了。
唉……
侧头一看黑风洞前老梨树上满树的青梨,快两年了。
颜沉沙想起这近两年来的经历,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辛酸之感——
谁能想得到?
开始是来查飞天镇修士无故死亡之事,没想到死也没个结果,反而管上了见愁大师伯这一档子事儿,原本以为顶多跟剪烛派耗上一两个月顶了天了……
现在,只要想起两个月或者半年的判断,他们都想齐齐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让你丫狂,让你丫猜!
活该被打脸!
黑风洞口,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人?
屁!
别说两个月,现在快两年过去了,影子都没一个!
谁当初信誓旦旦说见愁立刻就要出来的?
无数阵法,在剪烛派众人那滴血的目光之中崩溃……
一座,一座……
多少座了?
颜沉沙反正数不清点!
一开始时候斗鸡一样兴奋的潘启,这会儿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地盘坐在旁边。
近两年,剪烛派的阵法,越来越小,从原来的一次性消耗阵法,渐渐换成了可以自动吸收周围灵气的阵法,总算是让已经捉襟见肘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可即便是这样,要提供阵法运转的能量,也需要极其多的灵石。
期间,有剪烛派的弟子实在忍无可忍,向师门请求回去,没想到许蓝儿当初好言好语,现在却翻脸不认人,死活也不让众人回来。
大家暗地里把这婆娘往死里骂了一回,只好气鼓鼓地待在这里。
至于赵云鬓,在那一次被颜沉沙一巴掌摔晕之后,就老实了不少。
她老实的原因,还有一个——
前段时间,实在是苦守见愁无果,崖山曾提出要查看剪烛派郑芸儿的尸体,赵云鬓扭扭捏捏,带着人去飞天镇看。
没想到,推开院门后,屋里竟然空空如也!
死了的郑芸儿,凭空消失!
天知道那一瞬间,到底有多惊悚!
赵云鬓大叫着不可能,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
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消失?
郑芸儿到底死没死,死了之后又去了哪里?
赵云鬓发疯一样朝着崖山大喊,一口咬定他们为了洗清见愁滥杀无辜的嫌疑,故意偷走了郑芸儿的尸体。
可惜……
颜沉沙只冰冷地看着她。
在他看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栽赃陷害,只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若我见愁大师伯要杀人,多你一个赵云鬓又算得了什么?”
要杀,当然是一起杀了!
杀人不留活口,才是稳妥的做事原则。
见愁大师伯能在黑风洞中待那么久,已经足够证明实力,若这样都没有斩杀赵云鬓的实力,崖山才真是要丢脸了。
所以颜沉沙这话一出口,赵云鬓便面如土色,纵使心底有万般的憋屈,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死人没了,又是死无对证。
没有任何人看见崖山大师姐杀人,只有剪烛派一口咬定。
怎么看,都是一地鸡毛的事情。
只是颜沉沙另有自己的目的,倒是不急着一巴掌把剪烛派打落下去。
他们一行人,在一种诡异的默契之中,回到了那让人绝望的黑风洞前。
巨大的黑风洞,就像是一头张着巨口的怪兽,不断地吞噬着他们扔进去的无数灵石!
阵法本就是底蕴厚的门派才能玩的东西,一个大宗门布上两年的阵法,烧上两年的灵石,只怕也够呛,何况是剪烛派这等中等的门派?
经历的绝望多了,就成了麻木。
除了他们依旧滴血的心。
他们唯一学会的是沉默:一座阵法崩溃了,原本大喊大叫,愤怒无比,如今也不过就是漠不关心地扫上一眼,重新再铺一座。
颜沉沙对剪烛派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两年间也已经看了不少的笑话。
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他告诉扶道山人:“大师伯还没从里面出来。要不要……我进去找找?”
“……还有七天了。”
传音玉简那头的扶道山人忽然叹了一声。
颜沉沙顿时沉默。
七天,指的是距离左三千小会开始的时候。
崖山七天之后的早上从宗门出发,前往昆吾。
七天之后的中域,将迎来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盛事,而昆吾的一人台,更会是整个中域万千修士目光聚焦的中心所在。
那将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无数新一辈的风流人物走向整个中域、整个十九洲的巨大舞台。
如果见愁大师伯因黑风洞之事,与左三千小会失之交臂……
无疑是个巨大的遗憾。
颜沉沙的建议,最是稳妥。
之前不进去找见愁大师伯,一是想要坑剪烛派,二是这是大师伯自己的事情,他们不好插手。
可现在不一样了。
扶道山人那边一想,只回道:“也好,就按你说的办。三日之后,见愁还不出来,你就进去找她。若她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不用打扰,若没有,那就带她回来一起去昆吾。”
“是,师伯祖放心。”
颜沉沙应了一声,心里却也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师伯祖还想着让见愁大师伯参加左三千小会就好。
这许久过去,每次问情况,师伯祖都一句话不提,他还以为师伯祖没这个意思呢。
没想到,心里还是有大师伯的。
又是一年左三千小会啊……
今年才是真正的群星辈出。
龙门有周承江,白月谷有陆香冷,五夷宗有陶璋,通灵阁有苏无缺,封魔剑派有李博山……
更兼之,昆吾不臣,崖山见愁!
目光之中,不由得带了几分回忆。
颜沉沙微微一笑,收起了掌中的传音玉简,随后朝着前面潘启所在的位置一望,随后一怔。
潘启现在竟然也在看传音玉简?
难道是剪烛派那边终于准备放弃了?
颜沉沙好奇了起来。
那边,潘启自己收到来自师门许蓝儿的传音也是很奇怪。
自从上次怀疑许蓝儿逼他们留在这里的用意,被许蓝儿训斥一顿之后,潘启就再也没跟石门联系过。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许蓝儿竟然主动发了传音来?
一怔之后,潘启原本想直接一手将玉简收起。
他不想搭理。
可是,在即将收起的那一瞬间,他又犹豫了一下。
眉头一皱,潘启还是查看了。
许蓝儿的声音,从玉简里传入他脑海:“潘师弟,近两年辛苦了。如今左三千小会在即,我们的机会也到了。崖山这十年间,最出色的天才便是这一个,还是唯一能与昆吾打擂台的存在。所以不管怎样,不管见愁在黑风洞里躲了多久,到现在她一定会出来。就算是不出来,跟你们一起守在这里的那两名崖山弟子,也会去找她出来。”
潘启听到这里,陡然一怔,眼底爆发出一团精光!
对!
对啊!
眼看着就是左三千小会了,见愁不可能不参加,只要参加,她就必须出来。
只有七天时间了!
还怕她不出来吗?
许蓝儿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死活不让你们离开黑风洞,只是为了让你们看住她,确认这个人没有在这一段时间内离开黑风洞。现在,你们在那里蹲了两年,总该发力了。我不管你们是借也好,偷也好,抢也罢,或者自己去凑,给我做出最好的阵法来,死死困在黑风洞前,连一只蚊子都不要给我放出去!”
原来……
许蓝儿是这个用意?
潘启脑子里灵光一闪,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
“难道……难道,许师姐是要将她困在这里?”
“还算你聪明。”那头的许蓝儿笑了一声,“左三千小会在即,到底是谁杀了人不重要,谁死了也不重要,到底最后能不能整到见愁这小蹄子也不要紧。重要的是,她不能准时出现在昆吾!”
果然如此。
潘启心底暗叹了一声,回想许蓝儿的话,却有些不是滋味。
原以为,是为了无辜丧命的郑师妹。
“不管是她出来得早,还是出来得晚,趁机将人拖死在这里,我们就已经赢了一半。至于崖山那修士,你们几个人,正好可以结成阵法抵挡,同时还可以去舍身岩上叫下来一批人,就说阵法最近七日会撤掉,他们一定会等在黑风洞外。”
许蓝儿的声音,已经得意无比。
“众目睽睽之下,崖山即便是想要出手,也得有所顾忌。我就不信,他们能舍下名门正派的颜面!”
好计谋,好毒的计谋!
潘启彻底听懂了,明白了,沉默半天,才咬牙道:“还请许蓝儿师姐放心,我们一定做好此事。”
“那我就拭目以待,届时不仅我有赏,师父也会有赏下来的。”
许蓝儿说完,终于掐掉了传音。
捏着传音玉简的潘启,终于像是回过了魂来一样。
早已经在地面上盘坐了许久,无精打采的他,竟然手掌一个撑地,豁然起身!
“都给我起来!”
他朝着一直麻木地坐在崖壁上的众人大喝一声!
剪烛派所有的弟子,全都齐齐吓了一跳。
他们不明,潘启到底是怎么了。
远处的颜沉沙,却陡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也警惕地缓缓站了起来。
潘启没有回头看一眼,干瘦的身体外面裹着一层黑色的衣袍,终于显出一种难得的干劲来。
“现在立刻把黑风洞口的阵法给我拔掉,换上五行生灭阵!”
众人顿时悚然。
五行生灭阵可是需要上千枚灵石,并且威力极大。
原本剪烛派为了削减在这一块的开销,已经换用了威力比较小的阵法,潘启疯了?!
面对所有人震惊的眼神,潘启不解释半个字,只是继续训道:“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你们左边这一列,都给我上舍身岩去,告诉所有人,顶多七天,我们便会离开黑风洞,撤掉阵法,叫他们可以下来等着了。”
众人面面相觑。
虽不知潘启在做什么,但是一听到“顶多七天就会离开黑风洞”,每个人都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神采飞扬了起来。
天哪!
终于要走了!
在这个鸟不拉屎黑风纵横的地方,早就待得身上要长毛了。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无数灵石的耗费,那种巨大的失落感,简直都要把他们逼疯了。
如今“离开”两个字从潘启嘴里说出来,简直如同仙音天籁!
一时间,竟有比较脆弱的人,险些就要感动得哭出来!
这一下,还有谁没干劲?
几乎所有人都听了潘启的话,行动起来,布阵的布阵,通知的通知。
只一句话,便唤醒了所有人的斗志!
这一幕,落入了颜沉沙的眼底,却是说不出的危险。
潘启难得笑了一下,却显得阴森森地:“两位崖山的前辈,我们也在这里耗费了快有两年了,再耗下去我剪烛派也撑不住了,就这最后的七日,若是见愁前辈出来,那自然是我们运气好,不出来我剪烛派也认了。颜前辈没什么意见吧?”
七日。
真是抠得无比精准的时间。
颜沉沙何等精明的人物,几乎立刻就猜透了他们的用意!
污蔑是其一,顺带着还要算计见愁大师伯,让她无法准时到达昆吾,参加左三千小会?
那一瞬间,颜沉沙缓缓地勾起了唇角,对着潘启,露出了一个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七天,我崖山当然没有意见。”
两个人说这一句话的时间里,下面的剪烛派修士已经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家底都掏出来,甚至有些是早先时候问别的过路修士以剪烛派的名义借来的。
一枚又一枚的灵石,被放入了合适的位置。
啪!
啪!
啪!
……
没一会儿,便有全新的五色阵法光芒亮起。
五行生灭阵,听起来简单,实则是个巨大的困阵与杀阵!
此阵曾被某些门派用做护山大阵,关键时刻有自毁之能,可以保证一个门派的安全。如今这一座虽然达不到护山大阵的规模,可在结构上却是一模一样。
一旦真的有人踏入此阵,不说死,至少也是个重伤!
最后这一把,剪烛派是要孤注一掷了。
此前的一次一次,他们都会失望,唯独最后的一次不会。
他们在赌,赌见愁要不要参加左三千小会,赌崖山想不想让她参加。
只要有任何一个是“想”,那么这一次,剪烛派绝不会输!
必胜的赌局!
随着剪烛派出去叫人,不断有陌生的修士聚集下来,等待着阵法开启的那一天。
消沉了很久的潘启,像是一头凶猛的鹰隼,一动不动地盯着黑风洞口,只要见愁出来,绝对逃不了!
崖壁上,戚少风已经能隐约感觉此处涌动着的风云。
他不由得看向了颜沉沙。
他能感觉到的,颜沉沙自然也能感觉到,他眉头虽然紧拧着,可手指却抠在身后,轻轻地敲击着那一管洞箫。
啪嗒,啪嗒。
所有人,都在等待。
一切平静都在酝酿着暴风雨。
***
黑风洞内。
一千二百八十尺!
“砰!”
一柄湛蓝色巨大冰剑,逆风而起,被一双白皙的手紧紧握住,朝着前方挥去!
剑光闪烁,顿使人生出一种冰天雪地之感。
剑锋所指处,所有顺着风向朝着外面奔袭的风刃,竟然都为这恐怖的剑气一顿,随后“咔嚓咔嚓”地冻结起来,竟然再不能动分毫!
那巨大的冰剑上,蓝色的灵光不断游走。
地面上,一座巨大的斗盘还在缓慢又悠然的旋转中,带着方才疯狂的余韵。
见愁收了势,倒提着那一柄冰剑,缓缓抬眸——
无数的冰刃悬空,又被后面无数朝着这边飞来的新冰刃给撞碎。
这一剑的威力,便是她在黑风洞内,除了《人器》炼体的第五重“黑风纹骨”之外,最大的收获!
她名之为:无尽之刃!
悠然迈步,见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无数的风刃撞击之中绕开,一步步朝前面走去。
前方,不是黑风洞的尽头,却是智林叟所载地图的尽头。
一千三百尺。
见愁到了。
站在那洞壁上,见愁看见了自一千尺后,每一百尺都会看见的名字。
“崖山,曲正风。”
肆无忌惮,又堪称狂妄。
只是这一次,多了几句话。
“十六日,止步一千三百尺。放眼同侪,何人能败?”
相比于前面几次的气势纵横,最后这一句话,却有了一种负手看江山的从容之感。
放眼同侪,何人能败?
轻得,像是一声喟叹。
他倒还生出几分高手寂寞之感?
见愁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前面,便是一千三百尺外了。
曲正风既然敢称自己为同侪修士第一,明明是元婴巅峰的修为,见愁尚能走到一千三百尺,他不该不能再进寸步。
何人能败?
她不就最接近这个位置吗?
吹牛又不要钱!
再说了,单单说一千三百尺,自己不也做到了吗?更何况她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
所以,见愁轻轻松松,随手划下一个字:“我!”( )
何人能败?
我!
没有落款,更没有具体的名姓。
要论狂?
见愁狂起来自己都害怕。
她一挑眉,望着前方深沉的黑暗。
与之前的三层之中那风刃呼啸的场面不同,一千三百尺之后,似乎太过平静。
平静到,让人觉得危险。
见愁当然不觉得曲正风实力很弱,只能认为,这一千三百尺之后有鬼。
可是前方有路,叫她止步于此,又怎能甘心?
便算是死,也得要先试试才死!
还有余力,为何不试?
见愁的念头,落地很快。
她缓缓地抬起了脚步,同时浑身却紧绷了起来,身体流畅的线条,在这紧绷的一瞬间,展露无疑。
目光,也无比明亮。
抬脚,落地。
一步迈出!
“呼啦!”
一阵阴风吹来,在她脚步落地的刹那!
见愁原本早已经准备好,如今却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撤回来!
浑身发冷!
这风的感觉,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每一道风,都是一道风刃,变化多端,却将风化为了肉眼可见之物,一千三百尺后的风,却隐隐约约有一种回归到本源,又超脱于其上的感觉。
这里的风,重新化作了一片虚无,无形而有感。
最重要的是,在这风吹到她身上的时候,那种虚冷的感觉,像是从灵魂深处冒出来一样。
仿佛……
她残缺的魂魄,要被这风一吹,被下面什么东西呼唤指引着,要投入这斜斜向下的黑风洞!
见愁只觉得意识模糊,头脑中一片撕裂的疼痛,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朝前方栽去。
那一瞬间,她脑海之中,似乎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出现。
她……
还不想死!
唯一一个清醒的念头,让她的舌头抵住上下牙膛,毫不犹豫,狠狠一咬!
血腥味儿,霎时蔓延。
舌尖立刻剧痛钻心!
清醒,也随之回到了她的身体之中!
近乎同时,“嗡!”
眉心处一震剧烈颤抖!
扶道山人赠给见愁的定魂钉,竟然在此刻冒了出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紫光!
一股温暖的感觉,终于笼罩了见愁。
整个头脑之中,原本撕裂的疼痛立刻得到了缓解。
在这一瞬间,她趁着先前那一股痛劲儿,一步退后!
“啪。”
光着的裸白**落地。
声音传开,似乎荡开了一片波浪。
于是,虚无又阴冷的黑风消失了,撕裂她灵魂一般的疼痛消失了,那种从黑风洞深处隐隐传来的呼唤之感,也消失了……
只有,那些普普通通的冰刃袭来,普普通通的风吹来。
见愁额头上一片冰冷。
她整个人都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身冷汗。
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见愁气喘吁吁。
骇然地望着一步之外的虚空,她根本不明白之前那一瞬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一千三百尺……”
艰涩的声音,从她的喉咙深处发出。
与之前的三层黑风完全不一样。
它更骇人,更恐怖!
让人完全生不出抵抗之心!
在这一千三百尺处,仿佛一片雷池禁地,一旦有人踏入,立刻就会被无尽的黑风摧毁!
从迈步到收回脚步,前后顶多一息时间!
见愁内心之中,却已经有了一个绝对的判断:寸步不能行,一步也不能往前!
鸿沟天堑!
此刻见愁回首再看那一句“十六日,止步一千三百尺”,顿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难怪元婴巅峰的曲正风也不敢往前……
应该,不仅仅是她魂魄的原因吧?
若非那咬舌尖的断然一下,若非忽然出现保护了自己的定魂钉,只怕她真的就要投身那无尽黑风洞了。
见愁回想起方才一幕,依旧觉得心底发冷。
她缓缓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此刻,定魂钉的光芒,已经隐没进去,似乎只有浅浅的一点紫痕。
在原地,见愁站了好久。
脚底不断有冷气钻上来,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要被冻僵。
然而从前面不断吹来的风刃,却已经难以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在经过一轮炼体之后,她的筋骨已经强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是时候走了。
见愁心里有千般万般的疑惑,如今凭借她的见识,还无法得到解答。
不如,都留起来,回头去问师父。
对了……
师父。
见愁脑子里电光石火的一下:好像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过去多久了?
离开崖山的时候,她与扶道山人约定,两年之内不管有没有完成炼体,都要回到崖山,参加左三千小会。
而如今呢?
见愁一路修炼,一路前行,一开始还能大致地估算一下时间,可到了后面,领悟的时候每一个弹指都像是一年那样漫长,见愁对时间的感觉也难免出错。
所以……
天知道过去了多久!
完了……
见愁忽然有些傻眼。
还能赶上吗?
她只觉得,大概、好像、也许、可能……过去了挺久。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如今炼体已经算是完成,黑风在她的骨骼上纹下了七成墨黑,坚硬无比,举手投足之间,似乎的都带能带起一股很纯粹的能量。
黑风纹骨的轨迹,似乎与风的轨迹,有那么一点点的类同。
可要见愁说出到底哪里一样,又极为困难。
除了黑风纹骨之外,另外一样最大的收获,肯定便是那一枚新学的道印了——
甚至可以说是,三枚。
第一枚,指尖刃芒;
第二枚,焚风缠火;
第三枚,冰刀霜剑。
每一枚都对应着进入黑风洞之后的三个层次。
如果还要继续算的话,龙门那两枚道印应该也算。
见愁没有学,可那两枚道印已经深深印刻在了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样一算,此行已经算是圆满。
就连她的修为,也已经稳稳地固定在了筑基后期,甚至在这不断的修炼之中,臻至筑基期大圆满!
该回去了。
但愿还赶得上。
见愁从乾坤袋里扯了一件完好的月白色衣袍,往身上一披,再把鬼斧一唤,踩着便朝外面冲出去。
来的时候是逆风,时刻担心自己被抛飞出去。
走的时候,却是顺风。
风推着她,速度竟然比她自己御器而行,还要快上一分,甚至能追上与她同时从黑风洞中出发的风和风刃!
石壁上的种种字迹,在一掠而过之后,都变得模糊不清。
见愁的身影,快速地从漆黑的黑风洞之中飞去,风驰电掣!
无数的风刃撞在飞驰的鬼斧上,顿时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烟雾。
一时之间,她耳边只有“噼噼啪啪”地一片碎响,还有破风的声音,以及……
柔和的呜呜之声。
这不像是在黑风洞的风,反而像是在林间,在山里,在水面上,在云层间……
柔和得像是丝绸匹缎。
风如水,流过洞壁上无数的孔隙,无孔不入,夹杂在一片的嘈杂之中的“呜呜”声极其细小,却沁人心脾。
也不知是心境变了,还是这一回是顺风了,或者……
是因为黑风曾在见愁的骨骼上镌刻下最妙曼的纹路,这一刻从黑风洞中飞速穿过的见愁,竟然能感觉到它们的呼吸和轨迹。
这洞壁上,原本每一块石头都是坚硬的。
常年黑风吹拂,才渐渐形成了独特的孔洞,可以让黑风从这些轨迹独特的孔洞之中穿过,却能保持自身的基本完好……
天地造物,便是如此神奇。
在风中,隐藏在见愁骨骼之内的一条一条图纹,好像一下活了过来。
它们开始游走,有些着急。
见愁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异动,不由有些疑惑:它们在为什么而着急?
原本毫无头绪,可她却从一面洞壁之前飞速掠过!
又是那些孔隙!
见愁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了之前自己与钱缺等人一起,从地上捡起的吞风石!
小小的一块石头,却如同镂空的玲珑一般,有无数的孔洞。
风就从里面穿过……
灵光,陡然出现。
见愁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
一时间,她忘了御器,甚至也忘了运转灵气,全靠着背后的黑风,推着她的身体前进……
一千二百尺,一千一百尺,一千尺……
见愁飞得越来越低,茫然睁大的眼底,倒映出越来越近的地面!
下一刻,就要撞上!
小貂趴在见愁的肩膀上,吓得立刻抱紧了帝江骨玉,尖锐地大叫起来:“吱吱吱!”
然而……
见愁充耳不闻。
她两眼放出一团异彩来,竟然在险险就要撞到地面上粉身碎骨的一瞬间——
闭眼!
这一刻,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有无数结构奇异、鬼斧神工的孔洞,只有之前那一枚小小的吞风石,只有周围呜咽而去的风声!
浑身的毛孔伴着窍**,在这一瞬间,全部打开!
黑风洞的风,从她周身灌入,像是灌入了一个巨大的容器,又像是灌入了一枚吞风石,顺着某个奇异而玄奥的路线流出。
风从后面吹来,却没有受到见愁身体的阻挡。
它们,从她的身体之中穿过,仿佛她的身体,也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那一瞬间,见愁觉得自己轻了起来,像是一片叶,一瓣云……
风,裹着她的身体,穿过她的身体。
而她的身体,亦如风本身!
近乎完美的契合!
鬼斧无人控制,自动从见愁脚下缩成一道流光,钻入她眉心,可她整个人却踩在风上,轻如鸿羽一般。
她依旧闭着眼。
风,托着她,裹着她,重新拔了起来。
前方,便是一片皎洁的亮光。
那是——
黑风洞的出口。
素月在天,如同一轮圆盘垂挂,霜白的月色铺了满地。
也铺在了黑风洞前,那一座璀璨的五行生灭大阵上。
层林重染,又是一年深秋。
黑风洞前的老梨树上,已经挂着一颗又一颗的青梨,小小的果子看上去酸涩无比,也许是季节没到,也许是生存的环境太过恶劣。
此时此刻,崖壁之上,眼瞧着密密麻麻都是人。
“崖山见愁滥杀无辜”这一件事的纠葛,早已经在这两年间传遍了中域左三千,原本不算是什么好事,可在剪烛派与崖山两名弟子在洞外封锁,苦侯两年无果之后,坏事也就变成了好事。
一名筑基后期的女修,凭什么能在洞内待上那么久?
两年?
是化作了一副枯骨,还是被困在了其中不能出来?
或者……
在里面有了奇遇?
……
人的好奇心,是没有止境的。
人人都在议论,然而人人都没有结果。
就在剪烛派说七日后重新开放黑风洞后,原本好奇的,想要看热闹却不敢来的人,这次都来了。
他们齐刷刷站在了崖壁之上,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
更近一些的地方,剪烛派在左,崖山在右。
颜沉沙与戚少风都紧紧地盯着黑风洞口。
潘启脸上的神情,则兴奋到了极点,全副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一座大阵上。
地面上一枚一枚的灵石,抽离出一道又一道的灵气,组成了无数玄奥的线条。
五行生灭,不断从周围汲取灵气。
一旦有人出来,避无可避,立刻就会撞到这一座阵法,触发之后,被阵法圈在其中。
到时候,崖山大师姐,不就任由他们处置了吗?
看看崖山那两个人的表情,简直如临大敌!
自打来到黑风洞后,潘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快意,他简直要忍不住笑起来了。
整个黑风洞外的形势,已是一触即发。
便在这种紧张时刻,一阵古怪的黑风,忽然从洞内席卷而出!
“呼!”
明明已经过了黑风洞活动最剧烈的时期了,黑风竟然平白大了一截,外面顿时又飞沙走石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一刻被吸引了过去。
站得略靠近洞口的一名剪烛派修士,正好能直直看见里面,他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影,从黑风洞中奔出!
在这一瞬间,他一向伶俐的口齿,竟然都打了结!
“出出出出来了!”
只在这人第一个字音出来的瞬间,整个悬崖上所有人便是齐齐一动!
潘启更是忍不住心里大叫了一声,面露喜色!
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
“出来了!”
他们所有人,都仿佛能听到那一阵风声。
一道月白的身影,仿佛一片轻云一样,从黑风洞深处飘然而出,明明看的时候还在里面,速度并不快,可一眨眼功夫之后,这一道身影竟然已经出现在了洞口!
霜白的月色打落,洒在这一道人影的身上。
那是宽大的月白色长袍,似乎只是随意而松散地披着,修长的脖颈上,是裸出的雪白肌肤,在夜色里好像会发光。
满头柔顺的乌发披散,飘在风中。
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柔美的女人。
甚至,她还赤着足。
脚尖朝下点,似乎踮脚站在风上,有一种出尘的美感。
隔得太远,他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但是,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见愁!
崖山见愁!
消失了两年的那一位崖山大师伯!
在看到这一道身影的瞬间,在确定她身份的一瞬间,无数剪烛派弟子简直要欢呼起来,近乎热泪盈眶!
两年啊!
整整两年的蹲守!
他们耗费了多少灵石?期待了多少次?又失望了多少次?
每每有捉襟见肘之时,都是打碎了牙和着血朝肚子里吞,有谁知道他们这两年餐风露宿,不得归还宗门的苦楚?
可是都不要紧了!
在这一道身影出现的刹那,这些都不要紧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耗费的灵石,无数的期待和失望,都将在下一刻,得到回报!
五行生灭阵,就在前方!
崖壁上的颜沉沙脚下一动,手指扣紧了洞箫,手腕便是一翻!
潘启也同时按剑,隐隐与自己身后的十数剪烛派修士站在一起,与颜沉沙成掎角之势,只是他的目光,依旧近乎疯狂地落在那一座阵法上!
鱼儿,就要自投罗网!
悬崖之下,有人承受不住这一刻陡然来的惊吓或者说惊喜,竟然惊叫了一声。
可那朝着前方行来的月白身影,竟然丝毫没有停顿。
仿佛没有听见这一声惊呼,也仿佛根本不在意。
微微闭着的双眼,眼尾挑出一道狭长的弧度;唇边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笑,似乎体味到了什么真谛;她整个人的表情,像是外面的月色一样柔和又清冷。
衣袍,猎猎。
赤足,如仙。
没有半点尘埃。
皎洁的衣袍,终于完全显露在皎洁的月色下。
这一刻,周遭寂静,毫无声息。
明月在天,她乘风而出!
那一道风,从黑风洞中狂涌出来,像是宣泄的浪潮,一下扑向了巨大而璀璨的阵法!
见愁的身影,被这狂风携裹着,跟着这一阵风,扑向阵法!
风,一掠而过!
人,亦一掠而过!
阵法锁不住风,也锁不住见愁!
那一瞬间,所有人只觉得眼前那姿态冷艳又柔美的女修,竟如惊鸿般一闪。
“轰!”
月白色的身影,带起狂风如游龙!
穿入阵法!
进去了,进去了!
剪烛派众人霎时便欣喜如狂,立刻就要大声欢呼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们眼前所见的一幕,像是凌空拍下来的一座山壁,直接将所有人的狂喜,都碾压成了鲜血淋漓的碎片!
那一条狂风游龙,那一道身影,在进入巨大的阵法之后,竟然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没有意料之中光华大绽!
没有意料之中的狂暴攻击!
没有意料之中的鲜血淋漓!
……
在所有人震骇又呆滞的目光里,那月白色的身影,带着那一条风的游龙,就这样……
就这样飞了过去!
潘启整个人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什么也听不见了,眼睛里,脑海中,只有那一道身影如白龙般从容从阵中穿过的画面!
“过……过去了?”
怎么可能!
潘启,剪烛派其他弟子,甚至包括颜沉沙,戚少风……
所有所有在这黑风洞前的修士,在这一瞬间,都忍不住追随着那一道身影,仰而望之!
风龙脱出阵法,与悬崖外面的风一混,霎时拔高而起,高高朝着墨蓝色的虚空之中飞去。
一轮银盘,照着她的身影,衣摆飘摇,眨眼间便已随风去远,消失不见。
月下乘风,仙气渺渺,吾将归去也!( )
“吹……吹走了……”
大师伯被风吹走啦!
墨蓝色的夜空中,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
若非他们此刻的心怀还在激荡之中,只怕所有人都要以为方才所见不过是一场迷幻的梦境,怎么可能有这样飘飘渺渺扶摇而上的一幕?
太美,太美。
尽管人已经消失不见,可戚少风绝对认得。
那就是见愁大师伯,与自己交手过,并且打得他满地找牙的大师伯!
可是……
昔日的见愁,与今日的见愁……
怎么可能!
大师伯不可能这么柔美!
以前的大师伯是什么印象?
强大,暴力,鬼斧,长腿……
如今呢?
衣袍飘飘,乘风而去,力量不失,气势不减,可却多了一种柔和的美感,从容又镇静,简直像是飞去的仙人,在云中,在月下,在飘扬的风里!
戚少风的声音,有些恍惚:“大师伯不是筑基后期吗……”
再说了,突破金丹的时候会有金色祥云出现。
他们守在黑风洞外面两年,根本就没看见过。
所以,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怎么可能双脚离地飞出来?
别说是剪烛派的众人了,就是崖山这边颜沉沙修炼多年,见识不浅,也几乎没见过这种事。
一般而言,筑基御器,金丹御空。
见愁大师伯这算是什么?
御……
风?
但凡名之为“器”者,都是人打造而成,可不管是所谓的“空”,还是“风”,都是天然,都是自然。
御空与御风,到底有什么区别?
颜沉沙竟然也不清楚。
他怔怔地望了许久,才道:“兴许这便是他们区别于我们的地方吧?”
整个舍身岩下,黑风洞前,一片的寂静。
那一座五行生灭大阵,依旧静静地运转着,光华璀璨,似乎是在等待着猎物的入内。
可现在……
猎物早已经跑了。
剪烛派众人齐齐傻眼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布置阵法,也是最有把握,甚至可以说是有十成的胜率!
可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一个大活人从里面经过了,阵法至今都没半点反应!
跑了……
人出来了,他们竟然眼睁睁看着她跑了!
有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试图去寻找见愁的踪迹,然而那一条风龙,早不知道刮到哪里去了。
明月天山,苍茫云海,长风吹拂而去,踪影渺渺。
找?
从何找起?
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片沉默之中,潘启站在最前方,握紧了自己的手指,牙关紧咬,喉咙里竟然都有一种血腥的味道冒出来。
在收回目光之后,他死死地看向了那一座毫无反应的阵法!
那是剪烛派在苦守两年之后,用最后的一笔灵石布置下去的阵法,被所有人寄予了最大的期望,甚至就在片刻之前,在他们看见见愁身影的一瞬间,他们巴望着这一座阵法能够立刻将见愁拦下来,让她知道剪烛派不是什么软柿子!
可结果呢?
凭什么?
又怎么可能?!
“不信……”潘启颤抖着嘴唇,终于朝着前面迈出了一步,“我不信!”
一声咆哮,陡然传遍了整个悬崖之下,崖壁上站着的无关修士,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潘启不信,其他人自然也有些疑惑。
好好的阵法,怎么恰好就在人出来的时候失灵了?
难道是见愁在出来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
可根本没看到啊。
难道是布置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
种种想法,千奇百怪。
潘启大步朝着阵法走去,两只眼睛都变得通红一片。
不信!
死也不相信!
他非要去看个究竟不可。
两年,整整两年的努力啊!
难道就这样付之东流?
后面的人见了,不由得有些担心。
尤其是赵云鬓。
眼看着潘启竟然朝着大阵走去,甚至半点也不准备停下来,赵云鬓脑海之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她大喊了一声:“潘师兄,快停下!”
然而,潘启竟然像是入了魔一样,仿佛根本没听见赵云鬓的声音,依旧恶狠狠地瞪着那一座阵法,一步,一步,又一步!
赵云鬓一下着急了。
旁边还有崖山的颜沉沙与戚少风冷眼旁观,若是潘启脑子一个发热,出了什么事,谁知道崖山会怎么拿捏他们?
那一瞬间,赵云鬓直接长剑一抽,大声喊道:“拦住他!”
还站在原地发愣的剪烛派弟子,这才连忙朝着前面扑过去,准备拦住潘启。
可是潘启的脚步并不慢。
毕竟是这一群之中的话事者,潘启大踏步前行,满身沉凝的怒气,根本不关心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只是盯着那一座阵法。
在潘启靠近的一瞬间,安放在地上的灵石,闪过了一道流光。
而后,潘启一脚踏入!
“嗡!”
一种轻微的震颤声,在这忽然嘈杂起来地悬崖下面响起。
初时只有这样轻轻的一声响,随后却猛然扩大,像是天河之水倒倾而下!
潘启的一脚,还踩在阵法之中,后面来阻止他的剪烛派修士还在往前冲,根本来不及停下……
慢慢地抬起头来,潘启只觉得脖子很僵硬。
这样的声音,如果早半刻响起,绝对是天籁。
此刻,却是噩梦!
之前被愤怒与失望冲昏的头脑,在这一瞬间,彻底清醒了过来。
然而已经迟了。
潘启下意识地想要抽脚回来,可五行生灭阵中的地面,却像是一片黏土一样,吸附住了他的脚,竟然让他无法抽回!
整个阵法之中,也爆发出一种奇怪的吸力来,潘启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那阵法的五行之力,带着冲入了阵法之中!
后面跟来的剪烛派修士简直大骇,跑得快一些的收势不及,竟然也被这吸力一带,一头撞了进去!
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
三五个修士一下就没了影子,被阵法的力量拽了进去。
隔得远一些的人,这会儿简直亡魂大冒,毫不犹豫就朝后退去!
赵云鬓虽然发话叫人去拦潘启,可自己却走在后面,五行生灭阵极其霸道,有一定的误伤几率,她就怕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没想到竟然还是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才是最倒霉!
在看见潘启被扯进去的一瞬间,赵云鬓已经抽身而退。
整个剪烛派顿时大乱,没来得及去拦人的纷纷大喊着:“潘师兄!潘师兄!”
悬崖上,顿时一片哗然。
谁会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阵法……
遇到见愁的时候半点没反应,可在遇到剪烛派的时候,却毫不留情!
这阵法根本就是专坑自己人啊!
那边站着的商了凡已经愣住了,戚少风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就连颜沉沙也露出了一种诧异的表情……
剪烛派,也是个挺有意思的门派啊。
脑海之中念头一闪而过,颜沉沙再抬眼时,便看见——
阵法启动!
整个地面竟然开始颤抖了起来,宽阔的黑风洞前面,竟然立时碎裂开来,无数的巨石冲破了表层薄薄的泥土,拔了起来,朝着已经被困入阵中的几个修士砸去!
“砰!”
一片巨大的声响!
立时就有几个倒霉的修士鲜血长喷,就连潘启也不例外。
另有几个没倒霉的修士,只化作一道流光,就想要逃开巨石的撞击,可飞着飞着没注意前面,竟然朝着前面一头撞去!
困阵,能进不能出!
“砰!”
又是一声响。
这一次,是修士们一头撞在了无形的墙壁上,同样鲜血长流!
阵法之中,一时竟惨如人间地狱,叫人不忍直视,头皮发麻!
赵云鬓站着,望着这一幕,浑身冰冷。
剪烛派方才逃过了一劫的修士,也都站在远处,心有余悸地望着。
偏偏……
没有一个人走上前去。
悬崖下,周围都是一片的沉默,只有满地的惨叫声。
方才还精神的潘启,这会儿已经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了,无数的藤蔓缠住了他的手臂,叫他只能面朝下匍匐在地,满身脏污!
原本,这些凌厉而缠人的攻击,都是为见愁准备的。
可谁想到,最后竟然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一幕,又一幕。
都是惨象。
颜沉沙也站在崖壁上,看着剪烛派那一帮毫无动作的人,唇边忍不住泛出了一丝冷笑。
商了凡则握紧了拳头,近乎愤怒地看着赵云鬓,她竟然不救人?
那一瞬间,商了凡身形一动,就要冲出去。
可颜沉沙更快。
商了凡只见得自己眼前虚影一晃,颜沉沙的身影就从眼前消失不见,再看时已经出现在了阵法的上空,朝着远处剪烛派众人冷喝一声:“还不救人,愣着干什么!”
“……”
剪烛派众人面面相觑起来,可所有人都对那一座阵法心有余悸,即便是颜沉沙开口,都没有一个人往前走哪怕一步!
片刻的沉默之后,悬崖壁上,立刻又是一片哗然。
围杀崖山的大师伯见愁,在这里耗了两年也就罢了,毕竟见愁很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剪烛派若要为自己门中的弟子讨回一个公道,自然也无可厚非。
可现在他们自己门派之中的修士都已经被困在阵中,那些安全的人,在被崖山颜前辈提醒之后,竟然没有一个想要出去几救人!
剪烛派?
呸!
这算是什么门派?
原本众人都还觉得情有可原,如今不由得纷纷唾弃起来。
听着背后潮水一样的议论声,赵云鬓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若非一开始叫来了这么多的修士,眼下发生的这一幕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可是,他们这样做有什么错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凭什么去救人?要怪,只怪他们不小心!
强压下心头的不快,赵云鬓冷笑了一声。
前方,颜沉沙发现所有人都没有动,不由得一声嗤笑。
剪烛派么……
同门都见死不救。
厉害,反正颜沉沙自己是佩服的。
这个名,他们剪烛派不要,那崖山便收着了!
手腕一转,手指一勾,颜沉沙那一柄挂在腰间的洞箫,霎时便出现在了手中。
他垂眸一看自己脚下,阵法还在疯狂的运转之中,耳边依旧有这许多剪烛派修士的惨嚎。
不过……
他眼帘轻轻一搭,心也一下沉了下来。
惨叫声不见了,只有来自远方的风声,吹过树林时候的沙沙声……
手抬起,将洞箫凑到了唇边,颜沉沙手指点按在音孔上,轻轻吹出了第一声。
“呜……”
洞箫的声音,本就带着一股凄厉,在这寒月的颜色下,在这一片阵法的光芒上,在恐怖的惨嚎声之中,却格外幽静。
随着这一声出去,顿时便有一股气浪排开,脚下安放着为阵法提供能量的地面,顿时一声爆响!
砰!
第一枚灵石炸开了!
颜沉沙吹的,是一个完整的简单曲调,却像是松风过云,白云在流光之中撕裂。
宽阔的两丈五斗盘,在他脚下闪现!
一枚道印,闪烁过了流光。
箫声在继续,爆响声也在继续。
明明是极短的曲子,众人却仿佛听了很久……
“呜……”
最后一声格外悠长。
空气里,似乎还有箫声的震颤。
众人一下回过了神来,朝前看去——
颜沉沙依旧凌空而立,脚下的那一座光华闪闪、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大阵,在发出一声哀鸣之后,轰然崩溃!
巨石消失了,藤蔓也消失了……
被困被折磨的剪烛派众人,都愣了那么一下,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伤得轻的,在反应过来之后连滚带爬地起了身来,立刻欢呼一声,也不管身边同伴的死活,便朝着赵云鬓等人所在的方位跑去。
至于伤得重的,则是露出一种挣扎的眼神,极力地想要起身,却不能够。
静静地看着脚底下这悲喜交加的一幕,颜沉沙的眼眸之中,淡泊到没有感情。
“如今见愁大师伯已乘风而去,连我也不知道她人到了何处。想必,黑风洞两年的困守,便应该算是结束了。你剪烛派如今伤亡惨重,还是尽早离去吧。”
明明不是崖山的地盘,却说出了一种主人家的风范。
背后,还有人议论纷纷,对剪烛派指指点点。
“怎么对自己门派中人都见死不救?”
“这也太过分了吧?”
“到底还是崖山仗义!”
“是啊,崖山……”
“这才是我中域脊梁!名门正派!”
“剪烛派什么玩意儿……”
……
听着这些话,赵云鬓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即便是颜沉沙不说,她也不会在这里多留,手一挥,赵云鬓朝自己身边一群剪烛派修士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诸位同门走!”
这地方真是一点也不想待下去了!
潘启入阵出事了,如今这里自然就赵云鬓一个大,众人见危险解除,哪里还有不听话的道理,连忙冲了上去。
扶人的扶人,离开的离开。
赵云鬓一句话不说,眼见着众人都差不多了,潘启已经直接昏迷了过去,一时之间也懒得跟颜沉沙再废话两句,只冷笑一声:“我剪烛派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走着瞧吧!
一拂袖,她长剑一扬,便当先一个,划破了墨蓝的夜空,朝着远方去了。
后面数十剪烛派修士连忙跟上。
商了凡一直处于一个很尴尬的状态,没再被剪烛派当成自己人,所以此刻还站在崖壁上,如今见所有人一走,他也想要跟去。
可就在他脚步一动的瞬间,颜沉沙忽然看了过来:“商师弟也要回去吗?”
商了凡一下顿住,却是知道这一位崖山来的颜沉沙师兄其实挺好说话。
而且,他刚才出手救下了剪烛派那么多人,可见的确是光风朗月的作风,
他倒不好一走了之了,只拱手道:“他们都走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沉默良久,颜沉沙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
剪烛派整体虽然很差,没半点叫人看得上眼的地方,可门派与门中弟子,又不能混为一谈了。至少,这一位商了凡,重情重义,明辨是非,颜沉沙是挺高看他一眼的。
望了一眼剪烛派众人远去的方向,这会儿应该已经走得挺远了。
“啪。”
洞箫往掌中一拍,颜沉沙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笑一声道:“你那孙师弟的事,回头若我们查清,会告知于你。一路回剪烛派,商师弟要多保重了。”
之前与赵云鬓作对,又将剪烛派要围见愁大师姐的消息告知于他们,只怕回了剪烛派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颜沉沙这一句“多保重”的意思,实在是含义深刻。
商了凡又怎会听不出?
他年轻的脸上泛出一声苦笑:“多谢前辈关心了,了凡告辞了。”
颜沉沙微微点了点头,戚少风也看了过去。
商了凡最后向着他们拱了拱手,也终于一个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前方,剪烛派众人快的已经看不见了,慢的,商了凡却还能瞧见,似乎有几个人惊慌失措地朝着地面上落去。
他们好像都落入了山林之中?
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有谁伤重?
商了凡一下疑惑起来。
“轰隆隆……”
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忽然传来!
即便是商了凡站在高高的空中,也仿佛能感觉到这大地的震颤。
过了采药峰,便是一片连绵的群山。
此刻像是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成群出动,一齐朝着某个地方扑去一样。
商了凡但觉心旌摇荡,低头一看,山林之中漫起烟尘滚滚,无数相互掩映着的翠绿之中仿佛有一群巨大的影子,奔袭而去!
“吼啊……”
震耳欲聋的兽吼之声,一下响彻!
“啊!”
“快跑!快跑!”
“救命啊,救命啊!啊——”
“……”
一阵惨叫!
一片法宝的光芒,在素白的月下,在深墨色的山林之中亮起,方向都不一致,朝着四面八方,狂劈而去……
空气里,一下浮动着血腥的味道。
那一瞬间,商了凡飞不动了,悬浮在半空之中,望着远处的山林,脑海之中,却飞快地划过之前颜沉沙开口叫住自己时候的面容与神情……
舍身岩上。
戚少风跟着颜沉沙从崖下出来,一下落脚到了岩上。
他望着远方,仿佛也听到了那一声一声震颤心灵的兽吼,又看了一眼颜沉沙手中握着的洞箫,嘴唇一分,嗫嚅道:“颜师兄,我们、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太那个什么?万一被人知道了……”
“知道又怎样?”
颜沉沙回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浅得很。
戚少风顿时愕然无比,好半天才开口接话:“可、可我们不是名门正派吗?他们那一群人,这一次不死也得重伤吧?名门正派怎么可以干这种暗地里坑人的事……”
“名门正派?”
又从戚少风这傻孩子嘴里听见这四个字。
颜沉沙一时摇头,兴叹不已。
戚少风怪道:“有什么不对吗?”
“岂止不对,简直大错特错!早在我当初入门的时候,便有门中长辈对我说过一句话,想必这一句话还没人对你说过……”
说话间,颜沉沙摸出了传讯灵珠,笑了一声,在戚少风无比好奇的目光下,续上了。
“我崖山,乃是名门大派!”
名门大派!
这一瞬间,戚少风彻底愣住。
颜沉沙却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这些年轻人,要走的路可还长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灵珠,一道光芒掠过,便消失不见。
“走吧,还不知大师伯去了哪里呢……估摸着是咱们没混个脸熟,大师伯闭着眼睛就过去了,真让人伤心啊!”
还在心神摇荡中的戚少风,听了这一句,嘴角一抽,陡然无语。
青峰庵隐界。
“所以,依着这石壁上刻字所言,剪烛派之所以觊觎执法长老一位,乃是为了得到皇天鉴,作为一把钥匙,开启远古仙界的传承秘地……”
谢不臣的声音,淡淡如流水。
他仰首望着这泛着无限金光的石壁,也有几分感慨。
此时此刻,谢不臣与曲正风两人,身处于一片巨大的荒原之上,四周都是漠漠的黄沙,一片巨大的戈壁山脉拔地而起,直插入云霄。
他们,就站在其中一座较为低矮的岩石山上,对面便是最高,最大的那一座。
无数的金光填满了对面的岩石表面,出现一个又一个难以辨认的文字。
听着谢不臣这感慨的话,曲正风却没看前面,而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通讯灵珠。
这一路上,他看过通讯灵珠太多次了。
谢不臣负手而立,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青峰庵隐界的这一段时间里,外面一定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不过昆吾没人通知他,他也无心去管除了修炼之外的任何事情,所以并不关注。
“如今探寻青峰庵隐界之事,也算是圆满完成,可以回师门复命了。”
“不错。”
曲正风的目光,从灵珠上拔回。
他挑了眉,脸上挂着叫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手指一转,那灵珠便从他掌心之中消失。
看着谢不臣立于这一片茫茫戈壁中的姿态,曲正风忽然问道:“掐指一算,小两年转瞬即逝,左三千小会在即,不知谢师弟可也要参加?”
左三千小会?
是了。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在这青峰庵隐界之中,谢不臣也算是有了长足的长进。
他两脚看似着地,实则还有一寸的距离,分明是悬浮在虚空之中。
也许原本还有些困难,可如今却是举重若轻。
冷凝的眉峰上,霜雪不减,谢不臣眼底如有寒潭一汪。
他平静地看着前方的戈壁,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风云际会,怎能不去?”
风云际会,怎能不去?
心有大抱负者,该当如此!
“是啊,风云际会,怎能不去?”
曲正风听了,眼底闪过了一丝深意。
“可惜了,如今我得做个恶人。”
恶人?
谢不臣拧了眉,终于侧头看向了曲正风。
“这是何……”
他正待开口问一句,没想到下一刻便看见一路过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曲正风,眼底光芒乍现,一身玄黑色长袍鼓荡着飓风,金色的图纹爬了满身!
戾气!
妖邪的眼神!
抬手,遮天盖地的一掌!
“砰!”
谢不臣的身影,顿时被抛飞了出去,撞在山崖上。
这汹涌澎湃的一掌,击在与天同高的尖尖山脉之上,霎时间只见乱石崩塌,整座山竟然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尖尖的山头,像是一顶尖尖的帽子,朝着前方一歪,竟然倒栽而下!
拍在山崖上的谢不臣,身影已经开始下落。
可落得更快的,是那一整片巨大的碎石,一整座高山!
“轰……”
烟尘四起,顿时埋了整个戈壁。
一座山脉在脚下倒塌,也埋去了谢不臣的身影。
好像,从未出现过。
曲正风高高站着,只看了一眼,便冷淡地收回,一甩袖子,一步踏入虚空!
十九洲,中域。
一座……
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山头。
一轮红日,隐隐从地平线上露出了自己的轮廓。
见愁赤脚站在这陌生的土地上,一望无垠的旷野,眼前是日,背后是月。
风,依旧从她身边吹过。
见愁的表情,在风中……
凌乱。
不知道自己乘风飞了多久,更不知道出了黑风洞之后,到底是怎样一个方向,她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她眼前所见,就只有这一片连天的荒原了。
鸟不拉屎的地方……
只有很远很远的远处,似乎有几间茅草屋。
如果没记错,她还要参加左三千小会。
所以——
“这到底哪里……”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
采药峰在在崖山西三百余里,昆吾在崖山东三百余里。
黑风洞在采药峰北,洞口朝北而开。
见愁在黑风洞中,被那黑风吹拂着,又受到洞壁上那些吞风石结构的启发,竟然一下悟了。
她将自己浑身的毛孔打开,将自己化作一块吞风石,又感受着风吹的轨迹,黑风在她骨骼上刻下的奇异图纹,也在那个时候起了作用,自动开始了运行流转。
那一刻,她竟然奇异地合上了风的轨迹与节奏,霎时间感觉自己也化作了一道风,与这世界上无数的风,遥相呼应,随心所欲。
风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那样的感觉,太美妙,根本让人不想醒来。
《人器》炼体之法第五层“黑风纹骨”曾有言曰,这一层是很看机缘的。
想必所谓的“机缘”二字,便是自己所碰到的。
没有黑风洞,不会有吞风石,没有吞风石,自然也就没有见愁的领悟。而即便见愁有了领悟,没有事先完成了的黑风纹骨,只怕也难以感受到“风”。
她骨骼之上的每一条纹路,都是风留下的,不管是风刃,焚风,还是冰风。
她的骨骼,便是风的轨迹。
于是,乘风而出,她一路毫无阻碍。
黑风洞朝北而开,见愁掐指一算,倒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可能是朝北走了。
朝阳的光芒,笼罩着大地,见愁视线的尽头,那几座茅草屋里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这一片长满了无数荒草的原野上,只有那样的几间茅草屋,到底是什么人建的?现在还会有人住吗?
见愁心里实在是有些不确定。
可没办法,放眼四望,这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活人。
见愁略略整理了自己一番仪容,乱糟糟的一片头发,都被重新理顺,一番清点之后,又仔细地抓起小貂来看了看。
“嗷呜呜呜!”
看看看,看个屁啊!
小貂不满地瞪视着见愁,将怀里睡得猪一样的帝江骨玉抱得紧紧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这一幕的瞬间,见愁只想一巴掌抽过去:当然,是抽帝江骨玉。
这小骨头不是骨头精吗?
算算,它睡了多久了?
自打自己把它从困兽场带回来之后,它就一直在睡,见愁估摸着现在距离左三千小会已经近了,说不定还已经开始了,那骨玉最起码睡了有两年。
感情它是大爷啊!
收了两只小东西,一个只会窝里横,朝着自己大嚎大吼,除了会捡破烂之外好像一无是处,一个捡来之后大哭了一把掉了一滴骨髓,之后就只会睡睡睡。
这到底是收了两只小宠物,还是养了两只小祖宗?
见愁一时之间是闹不明白了。
她盯着小貂与骨玉的眼睛里,分明直勾勾地写着:迟早我要做一锅貂肉大骨头汤出来。
想必……
师父也已经垂涎久了吧?
见愁心里无端冒出这个想法来,又是一声长叹:“罢了,不跟你们两个计较,我这就上前看看,却问个路。”
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其次是确定现在左三千小会是不是开始了,自己是不是还来得及。
唉。
作孽啊。
沉迷修炼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以后再给见愁一百个胆子……
她也照样修炼。
如今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见愁见那茅草屋之中半天没出来人,说不定根本就没人居住,希望极其渺茫,不过还是得去看看。
万一呢?
她下意识地就要唤出鬼斧来,可在灵力涌动到全身的一刹那,见愁一下就愣住了。
为什么不试试新的本事?
风。
我欲乘风。
原野上,一片荒草,远远的风一吹,便匍匐在地。
那一瞬间,见愁感觉到了。
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见愁回忆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脚下斗盘骤然一闪,一枚复杂的道印镌刻在斗盘的左右两边,一条坤线上串着许多道子,将这两边的道印练成了一个整体。
此印,乘风!
刷!
整枚道印在见愁将周身窍**全部打开的瞬间,亮起!
一闪而逝!
仅仅眨眼之间,斗盘消失了,道印消失了,见愁的身形顿时变得飘飘渺渺起来。
若是此刻将眼睛闭上,根本不会察觉到前面还有人!
呼。
风来。
见愁双脚一下离开了地面,乘着那一道风,感觉着风的轨迹,这一次竟然也不是顺风而去,反而是逆风而上,朝着前方茅草屋而去!
衣袍猎猎,站在见愁肩上的小貂抱着帝江骨玉,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嗷呜呜呜!”
飞飞飞飞起来啦!
见愁微微一笑,原本以为是一次顿悟,没想到,竟然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自己最大也最复杂的一枚道印。
前方,便是那一座茅草屋的位置。
见愁从高处一掠而过,隐约好像看见了距离那茅草屋有一阵距离的位置有块残破的石碑,不过也没注意,直接地将周身窍**一闭,立刻便切断了与风的联系,落在了那一座茅草屋前。
这里一共有三……
三间茅草屋。
见愁站在前面打量了一下,此刻她站的位置,正好是在最中间一座茅草屋的前方三丈处。
不知从哪里拖来的老旧木头建成的房屋结构,上头盖着一片一片灰白的茅草,显然是年深日久没有更换,所以越发显得陈旧。
前面有一条窄窄的屋檐,两边各挂着一个看着阴森森,也不知到底是黑还是白的灯笼。
太旧,太破了。
两扇门紧紧闭着,木料上已经有了许多斑驳的痕迹。
有三级朽木台阶通向两扇门。
……这里真的像是有人住的吗?
怎么感觉像是深山老林里给猎户歇脚用的?
难道,这一片原野上也是?
见愁看里面实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走了上去。
“咯吱……”
在她脚踩到台阶上的一刹那,那一截一截的朽木发出了难当重负的声音。
见愁顿觉毛骨悚然,还没来得及收脚,便听得“啪”一声响!
这朽木看着没用,断掉时候的声音竟然还挺大?
见愁的脚,陷入了一片断裂腐朽的木料之中,早已经朽烂的木屑洒在了她方才整理仪容时候才换上的银线白靴上……
内心有些崩溃。
这多少年没人来过了,简直年久失修啊!
她摇着头,嘴角一抽,就待抽回自己的脚来。
“砰!”
就在她即将要动作的那一瞬间,茅草屋的门开了,发出一声巨响!
“谁?!”
见愁简直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抽回脚,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闻言立刻抬起头去看。
接着便是一怔。
有人……
真的有人!
虽然,矮了点。
那一瞬间,她目中发出奇异的光彩来。
紧闭的两扇门打开了,站在门里的,是一个仅有五尺来高的小个子,男,看着年纪不小了,绿豆眼,小小的,但是整个人却并不让人觉得猥琐或者下流,反而透着一种奇异的淳朴气。
这人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也有些大,是一件墨绿色的道袍,前摆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圆形图徽。
他在看见见愁的一瞬间,有些惊讶,仿佛是奇怪怎么会有人来到这里,可是低头一看她脚下,那原本的惊讶就变成了滔天的愤怒!
“大胆小贼!”
哈?
小贼?
见愁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眼看着对方发怒,连忙抬起手来,就要解释:“这位……这位道友,我……”
小个子一脸的愤愤,大踏步而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擅闯我御山宗,还踏破了我宗门台阶,该当何罪?!”
“……”
他在说什么?
宗门?
御山宗?
还该当何罪?
见愁脑子实在有些跟不上,她怔忡了好半天,才用一种做梦一样的语气说道:“这、这位道友,我真的是不小心,迷路到此处,本想叩门问路。没想到贵宗门的台阶,实在不怎么结实……”
“哦?”
小个子皱眉看着她,似乎在怀疑她说话的真实性。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他警惕地扫视着见愁,一下就看出这是个筑基后期的女修。再看向她脚下,那一片碎了的木头,简直就像是碎了的法宝,心好痛……
“不结实?怎么可能不结实?本宗主这么多年在这台阶上来来去去多少次了,从来没坏过,怎么你一来就坏了?!”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是正确的,小个子当着见愁的面,就直接站在了第二级台阶上。
见愁发誓,那一瞬间她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哀鸣声,仿佛整个台阶都跟着震颤起来,绷紧了一根弦,随时都要断裂……
目光落在小个子那破了一个口子的鞋上,见愁默默的算了一把小个子的身高体重,顿时在心里大呼一声:冤枉啊!
可是这要怎么说?
见愁觉得自己要如实说出来,只怕立刻就会被打。
兴许是看见愁没说话,像是被自己给吓傻了,又像是在为自己无礼的行为忏悔了,小个子终于哼了一声,两只短手被在了身后,抬头……
不,仰头。
仰头看着见愁,站在见愁的身影里,一副睥睨天下的表情:“现在没话说了吧?你擅闯本宗……咦,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小个子前面还得意洋洋,后半段的声音却猛然拔高!
这一刹,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见愁,惊悚无比。
伸出手指来,抖抖抖,点点点,颤个不停。
小个子吞了吞口水:“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
还能怎么进来?
见愁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就是乘风飞进来的吗?
愣了好半天,见愁回首看向自己来的方向,沉默了半晌,道:“我从那边飞过来的。”
“你确定是那边?”
小个子脸上那种“见了鬼了”的表情,越发明显起来。
他近乎倒抽着凉气,伸手一指远处某个位置,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道:“你……你是说你从那边过来的?”
见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那里是一块……
破石头?
不,看形状有可能是石碑吧。
上头还歪歪斜斜地画着字,像是很早很早之前的字迹,有些古老,也可能是……自创的文字。
“那是什么?”
见愁不懂就问。
小个子气得半死:“有眼无珠,那是我御山宗的宗门石碑!一入就会有护山大阵发动,把来人劈个半死,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么厉害?
见愁回首望一眼这三座茅草屋,再看一眼脚下碎裂的木阶,心里实在不大愿意相信什么威力奇大的护山大阵。
“可我就是从半空中飞过来的,也没看见什么护山大阵。”
“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说不出来,小个子七窍生烟,大骂道:“你这姑娘好生无礼,叩我宗门,闯我护山大阵,坏我宗门财产,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道友,不,宗主见谅,我真的只是想来个问个路罢了。”
见愁拱了拱手,看着站在第二级台阶上也只到自己胸前的小个子,声音里带着诚恳。
真的不骗人啊!
“问路?”
小个子原本还在想护山大阵的事,一下听见她说问路,一下奇怪起来。
见愁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现在想要离开这里,赶往崖山或者昆吾……那什么,你知道昆吾吗?”
这个什么“御山宗”,看着实在是太……穷酸了,见愁不是看不起人,只是担心眼下这一位宗主,的确没听过昆吾。这样的话,她只怕还有得一番折腾。
原本见愁心里担心,也没抱很大的希望。
可没想到,在听见这一句话之后,那自称是御山宗宗主的小个子,竟然瞪圆了自己绿豆大的眼睛,一下放出光来:“难道你是想去昆吾看左三千小会?!”
这……
见愁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吧。”
“真好!”
她话音刚落,小个子便立刻一拍大腿,大笑了起来。
见愁立刻看向了他。
“咳咳。”
小个子连忙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哼了一声,清清嗓子,道:“昆吾嘛,本宗主自然是知道的。此处乃是中域最北边,地接阴宗,方圆五百里内,只有我御山宗一个宗门。所以,你就不要想再去问别人了。我呢,便是这御山宗的第六代宗主,大名鼎鼎的御山行第六,你可以叫我御宗主。”
“原来是御宗主,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虽然不是很明白御山行第六是什么意思,只是听着这话……
见愁脑勺后面一群乌鸦飞过,连忙抱拳恭维了一声。
御山行昂首挺胸,明显不合身的道袍边角是用针线缝起来,才能勉强不掉到地上的。
听着见愁竟然如此上道,他实在有些刮目相看,笑了一声,道:“如今你既然迷路,又机缘巧合进入我御山宗,本宗主倒不好不出手相助。这样吧,正好我近日也收到昆吾邀请,要去左三千小会,还有六天,可算是绰绰有余,带你一程也无妨。”
见愁一怔,随即立刻惊喜起来。
一下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距离左三千还有多久,自己竟然还能赶上!
如今,甚至连带路的人都有了。
见愁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显得明丽无比,她连忙对着御山行一抱拳:“如此,就多谢——”
“哎!”
御山行忽然一抬手,止住了见愁的行为。
见愁愣住,要反悔?
御山行哼了一声,鼻子朝天,伸出一根手指头,竖着朝下指着台阶:“别着急谢,你擅闯我宗门,破坏我宗门财产,这一根做成台阶的木头乃是许多年之前的第一代御山行留下的,你不把这木阶给本宗主修好了,本宗主可不会带你!”
就这么根破木头还是第一代御山行留下的?
见愁嘴角一抽,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两间茅草屋。
御山行注意到她的目光,骄傲道:“左边是我御山宗炼器炼丹之地,右边是我御山宗供奉历代祖师的祠堂。你想去看看吗?”
“……不想。”
见愁十分果断地给了答案。
御山行顿时白了她一眼,不识好歹!
接收到这个白眼的见愁顿觉牙疼,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什么……这木阶,我给您重做一个。不过,怎么没看见贵宗门人?”
三间茅草屋,一片连天荒草。
一个迷路的人,一个自称是宗主的人。
对望。
御山行摸了摸自己的身前道袍上的图徽,移开目光,看向了远处:“嗯,十九洲大地广阔无垠,御山宗门下遍布十九洲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若是有缘,你必能看见。”
“是这样吗……”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见愁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思。
“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御山行一看见愁陷入思考,立刻打断了她,高高地挥舞着手臂,大喊起来,“六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咱们也是要赶时间的,你还是赶紧把本宗主的木台阶给修好了!左三千小会就要开始了,你要想看热闹,可得要抓紧了啊,不然本宗主可不等你!”( )
“咚咚咚!”
破旧的茅草屋前,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蹲在台阶前面,手里举着一面冒琉璃金光的镜子,一下一下敲在木阶尽头的榫头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茅草屋檐下,也蹲着一个人。
御山行的身子矮矮的,蹲下来就成了一团,目光却紧紧地胶在了见愁的手上。
准确地说,是胶在了那一面里外镜上。
见愁手中的镜子举起来一下,御山行的眼睛就跟着抬起来一下,连带着整个头都仰起来;见愁手中的镜子往下,他整个人也跟着垂下头来;见愁的镜子往榫头上一砸,他整个人就跟着一颤。
那可不仅仅是身子颤啊,根本连心都一起颤起来!
金光闪闪的镜子,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眼前这女修竟然用这么好的东西当锤头,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这样镜子,怎么就不是他的呢?
不行不行,自己堂堂一个御山宗的宗主,怎么可以羡慕别人呢?
御山行想着,连忙甩了甩头,似乎要将这些污浊的念头都清理出去,可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唉。
大家都是修士,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兴许是他目光太过渴望,太过哀怨,敲下最后一“榔头”的见愁,终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了蹲在自己面前,直勾勾盯着里外镜的这一位御山宗第六代宗主御山行……呃,为什么觉得他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青蛙,或者小乌龟?
一定是错觉吧。
见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开口道:“这木阶已经修好了,御宗主,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御山行一愣:“呃……”
见愁站起身来,擦了一把头上薄薄的汗,看向这破旧茅草屋前面三条崭新崭新的木头台阶,还泛着树木的清新香气。一时之间,竟然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成就感爬上了她心头。
熟悉。
很久以前,似乎她也这样做过。
见愁恍惚了一下。
“没事没事了。”
御山行虽然垂涎见愁的里外镜,却也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去争。
站在台阶前面,他喜滋滋地搓着自己的手掌,一副满意的神态打量着脚下的木阶,还走上去踩了踩:“哎呀,道友厉害,厉害,真是厉害。不仅能无视我御山宗护山大阵,还能做出这么漂亮的木阶。好了,既然木阶已经做好了,本宗主就原谅你了。”
回过神来的见愁,听见这句,终于眼中放光:“我们可以走了?”
“当然。”
御山行大笑了一声,一步步踏过新修好的木阶,直接走到了前面。
“本宗主言而有信,说带你去昆吾就去昆吾。且等本宗主将护山大阵开启,护我山门。道友,你赶紧过来,莫要被我护山大阵所伤。”
虽然不知道见愁到底是怎么进入护山大阵的,但御山行还是相信如果阵法真正完全开启,见愁依旧会被阵法所伤。
他招呼了一声,便跑到了那几块破石头旁边去。
见愁顺着看过去,顿时想起自己之前乘风而来的时候,被御山行说是擅闯,她只觉得这护山大阵从未开启过,可看御山行模样又不像是作假。
这一回,她跟上了御山行,直接走到了他身边去。
御山行的手掌已经落在了那一堆石块上,见愁看见上面有一个又一个的字迹,忍不住问道:“这上面刻着的是御山宗的名字吗?”
“是呀,你居然认识这些字?”御山行的目光一下发亮起来,得意笑道,“这是本宗主自创的文字,你竟能领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
瞬间,见愁觉得头顶上劈下了一道炸雷,外焦里嫩。
御山行浑然不觉自己到底说出了怎样惊人的话,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
“当初自创这些文字,可是花了我好久呢。道友你能认得,简直是本宗主的知音。你放心,以后你若有难,本宗主绝不袖手旁观,为你两肋插刀!”
见愁没话了好半晌,终究点了点头:“宗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哈哈哈……”
御山行笑了起来,猛然一巴掌拍在那稍微高一些的残破石碑上。
咔咔咔……
见愁仿佛听到了石碑上那些裂纹无情扩大的声音,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石碑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
御山行也没比那石碑高上多少,此刻满头是汗,也是小心翼翼地盯着石碑,喃喃自语:“祖宗诶,祖宗诶,千万别倒,千万别倒,你要是倒了,我可是修不起啊。”
听着这话,见愁心里觉得好笑,倒也觉得这一位御山行是个颇有意思的人。
那一座石碑,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御山行内心之中的祷告,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可没想到晃一晃地,竟然真的彻底稳住了。
一道灵光,颤巍巍地从残破的石碑上冒出。
见愁看得大为惊讶:竟然真的有护山大阵!
顿时之间灵光扩大,变成了一座半球状的光幕,将方圆十丈笼罩,也包括了御山宗那三座小小的茅草屋……
只是……
这光幕,未免也太寒酸了一点吧?
薄薄的一层,见愁不用走上前去,都能感觉到这一层光幕之中的灵气到底有多稀薄。再一看光幕下面覆盖着的阵法图纹,见愁顿时有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即便对阵法没什么了解,可她凭感觉就能知道,这光幕根本只有个虚壳子,像是一层纸。
别说是攻击了,就是防护都不能做到。
如果自己乘风而来,撞到这一层光幕,可能都不会有感觉。
见愁心里叹了一口气。
回头来看,御山行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在看见光幕亮起的时候,却产生了一种骄傲的情绪,道:“这乃是我御山宗创派祖师,也就是第一代御山行创建的阵法,世代庇佑我御山宗。”
“是么……”见愁不知作何言语,“那这三座屋子,也是第一代宗主传下来的吗?”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御山宗最悠久最古老的东西了。连带着传下来的,还有御山行这三个字的名号,每一代御山宗的宗主都叫御山行,第一代就叫御山行一。到本宗主这里,已经是御山行六了。”
御山行两手卡在自己的腰上,在说出“御山行六”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是神采飞扬。
见愁站在他身边,足足高出他一半。
目光穿过中间一片空旷的地方,看着前面三座小茅草屋,她笑了笑:“也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简单有趣。
御山行耸耸肩,看见见愁在笑,也不知她在笑什么,不过没有恶意却是可以肯定的。
那一瞬间,他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转开了话题,咳嗽一声,道:“护山大阵已经开启,我们就走吧。来,看我施展本宗秘法,带你一程!”
声音陡然高昂了起来。
见愁转过身来,但见御山行两手一拍,左右两手拇指食指中指甚至,指腹相对,无名指与小指交叉屈起,成一个法诀的起手式!
“刷!”
地面上顿时冒出了一座八角形的光圈,正是万象斗盘。
呃……
不过就是小了一点,见愁粗粗这么一看,似乎只有五尺。
天元处已经出现了一只玉碗,并且已经要满了,这分明代表着御山行的修为不仅是筑基期,甚至已经是筑基巅峰,与自己差不多了。
斗盘只有五尺,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天赋太低。
见愁脸上的神色变化了些许,不过御山行此刻都看不到。
斗盘一出现,他合上的两手便开始因为用力而颤抖了起来,整个黑乎乎的脸上也涨红一片,仿佛正在施展的这个术法对他来说是多大的负担一样。
轰隆……
地面好像忽然震动了一下。
诧异地退后了一步,见愁明亮的目光,一下转向了地面。
震颤的地面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不断地在下面拱动着,冲击着。
御山行脸色紫红,怒瞪着一双小眼睛,仿佛要断气了一样,一声大喝:“我令出,青山出!”
噗!
一个“出”字如惊雷一般落地,见愁便听得脚底下一声响,一阵剧烈的震颤!
破土而出!
一座缩小了的山头,山顶仿佛被人一剑削平一样,留出一个圆形的站台,正好托起了御山行的身体,高了足足有四尺。
见愁这一下,只能仰望他了。
新冒出来的“山”,小小的,直径大约有六尺,高四尺,顶部的圆形平面直径也是三尺多,边缘上还有微缩的山岩脉络,看上去有些模糊。
御山行头上大汗淋漓,眼见着成功唤出了这一座“山”来,简直累得就要一屁股坐在台子上,气喘吁吁对见愁道:“道、道友,上山,我要御、御山了!”
御山?
见愁看着这一座小小的山头,只觉得脑子里梦幻的一片。
御山宗,御山行,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
这么小的一座山,真的要自己上去吗?
她嘴角抽了抽,犹豫道:“这个……御宗主,我有自己的法器,不如我自己御器——”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御山宗?”御山行眼睛一瞪,立刻大声叫起来,“我宗请人上‘山’乃是大礼,你怎敢拒绝?”
“……”
无话可说。
见愁看着这小土包一样的山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只好一拱手叹气:“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嘛。”
一见见愁答应了,御山行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他摸着下巴笑起来,矮矮的身子站在这小土包一样的山上,看着前方广阔无垠的原野,竟然像是看着自己的疆土和子民一样。
见愁终于站上了这一座“山”,御山行于是一声大喝:“青山,去!”
“轰。”
一声闷响。
脚下这一座小山,像是听懂了御山行的话,在他朝着东南方一指之后,竟然直接挪移而去。
风,扑面而来!
御山行道:“我们一路往东南,先出这一片荒原,很快就可以到无妄斋的地界了,再往东南就是昆吾。”
无妄斋?
那不就是聂小晚所在的门派吗?
见愁顺着御山行所指,一下望向了前方。
白云悠悠,青天苍苍。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荒草一片,在风里摇动。
脚下这一座小土包,像是一头凶猛的坐骑,承着见愁与御山行两人,极其平稳地穿行在原野之中。
望着四周飞逝的景物,见愁暗叹大千世界神奇,也觉得这御山行约莫还是个靠谱的。
她思索一番,抬手便捏出一道蓝色的雷信来,松手一放,噼啪之声作响,便见一道闪电穿破了云层,消失远去。
御山行一下好奇地望了过来。
见愁微微一笑:“我迷路许久,还未给师门报过平安,既然有宗主相助,便通知他们,叫他们不必等我,约在昆吾见面便可。”
“原来如此。”
御山行点了点头,正应该这样。
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问见愁师出何门,可最后一想自己也是一门宗主,尤其还是御山宗的宗主,真要问出个什么来,以后还怎么摆高人的谱儿?
所以,御山行一想,干脆就不问了。
***
人间孤岛。
出青峰庵,便是一片碧色的深海。
曲正风一身玄袍,负手站在海岸边,但见这凡俗世间的海边港湾里,停泊着不少出海打渔的渔船。海边依靠打渔而生的渔夫们,都站在渔船上忙碌,皮肤被海边的阳光晒得黝黑,脸膛红红。
风帆远去,只有一点尖尖的影子。
他看了很久,之后回望一眼还有个依稀轮廓的青峰庵,略略地一挑眉,看着自己的手掌。
明明是干净白皙的手掌,透着一股子温文气,可他却看见了沾染在上面的鲜血……
此刻兴许只有那么寥寥几人,可以后会有很多,很多。
青峰庵隐界,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谢不臣,也只是一个开始。
抚摸着手掌上的纹路,曲正风慢慢重新抬眼,望向了这一片海。
在人间孤岛,凡人们把它叫做“东海”,可在那头的十九洲,修士们把它叫做西海。
海对面的大陆上,则有着被称为中域两大支柱之一的昆吾。
手指轻轻一捏,曲正风指尖多了一条小小的舞动银蛇,有隐约的银色电光从上面穿过去。他看了一眼,便手指一动,松了。
咻。
银色的电光一下越过了茫茫大海,一眨眼便像是穿透了虚空,彻底消失。
海对岸,越过无边海岸,十九洲最中心,便是昆吾。
十座高高的山峰环绕着昆吾主峰,顶端的云海广场上,上千昆吾修士,都静默伫立,等待着横虚真人从上方的诸天大殿出来。
站在前面的乃是几位昆吾长老,顾青眉的父亲顾平生赫然在列。
顾青眉则站在更后面一些的核心弟子所在的位置,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却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青峰庵隐界之行已经两年,谢不臣却还没消息。
明明……
明明以谢师兄的能耐,一定会登上一人台的!
顾青眉想到这里,便有些恼怒起来,都怪掌门,好端端安排谢师兄去干什么?要出了事怎么办?
在她这胡思乱想之际,一道银色的电光,一下出现在虚空之中。
这不同于普通雷信的颜色,以及其出现时候带起的波动,都向众人证明着,这至少是个元婴期修士送来的特殊雷信,一般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才会这样用。
站在前方的几位长老,都诧异地对望了一眼。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后面一下有人叫了一声:“是掌门!”
几位长老,连带着后面所有的弟子,都抬头看去。
漂浮在云海广场上的一片白云,忽然一变,变成了一只轻轻摆动着的手,朝着那银色的雷信一招,那雷信立刻朝着诸天大殿飞去!
大殿内,周天星辰盘前,横虚真人伸手照着那飞来的雷信一点,银光便顿时化开,温和的雷电在他手指间无比恭顺。
文字立刻排开。
横虚真人一看,脸色顿时为之一变,沉了下来。
“崖山门下弟子曲正风,禀横虚真人,探青峰庵隐界,已查明剪烛派觊觎执法长老之位的因由,归来后当面禀。唯愧昆吾谢师弟,隐界中身陷险处,修为微末,正风救之不及,被困山石下,生死不知。正风归来,当领受责罚。“
生死不知。
好一个生死不知!
横虚真人一步踏下了高高的台阶,手指一捏,那雷信便消失无踪。
站在下面的乃是他座下真传大弟子赵卓,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颇为沉稳,见状不由奇怪:“师尊,出了什么事?”
“你谢师弟多半来不了了。”横虚真人的声音很平静,只望向大殿之外,“他命牌未碎,应当只是被困。你即刻前往青峰庵隐界,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派他去?
赵卓如今已经是元婴巅峰,堪堪与曲正风齐平,曲正风都不能搞定的事情,他去有用?
下意识地,赵卓想要问个清楚,可在抬头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师尊眼底那一片看不出情绪的平静。
一个可怕的念头……
冒了出来。
赵卓忽然什么也不敢问,只道一声:“弟子领命。”
横虚真人微微点头。
距离左三千小会还有不到六日,昆吾也有一些要安排的地方,需要他亲自主持。
不再停留,他朝着大殿外走去。
数千里外,崖山。
此次要去参加左三千小会的弟子,都聚集在了灵照顶上,小声地议论着。
“大师伯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已经等了两天了。”
“你们说大师伯会不会变成风飞走了?”
“你怎么不说大师伯变成龙飞走了?”
“……唉,大师伯会不会赶不上啊?”
……
自打那一日颜沉沙从黑风洞口带回消息,说重新失去了大师伯的踪迹,崖山这边所有人便都懵了。
不但乘风而出,没到筑基就可以不用御器,大师伯竟然还完全无视了剪烛派阵法的阻挡,飞得所有人都找不见了。
想想剪烛派也真是够倒霉的。
众人忍不住要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来。
围追堵截了大师姐那么久,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在距离黑风洞不愿的“万兽山”上被忽然狂躁起来的无数恶兽攻击,去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几乎都受了重伤,没个三五年养不好。
当然,剪烛派那边有人控诉,说是崖山做的手脚,故意坑人。
只可惜没人相信。
笑话!
当初颜沉沙一人一箫,出手救出了被困的剪烛派弟子,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要杀早就杀了,用得着在你们走了之后再下黑手吗?
就算颜沉沙站着不管,也没人敢说什么,更不用说他还可以偷偷放水,假装救不出人了。
剪烛派反咬崖山一口,实在是不识好人心。
此前他们作茧自缚,在黑风洞前面请了许多人来围观,原本是为了牵制崖山,没想到却让所有人见识了他们对同门的狠心,见死不救,最后竟然需要他们一心要算计的崖山修士,来救他们的弟子。
至此,剪烛派名利双失。
中域修士,略知道一些是非的,提起剪烛派,也不过一声:“呸,宵小之辈!”
“都怪剪烛派,搞得我们大师伯都不见,这次小会上,看见剪烛派咱们就上去揍!”
众人聊着聊着,就想起了剪烛派,忽然有一名崖山弟子这般开口。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众人的兴奋的附和声:“对,揍到他们娘都不认得!”
“加我一个!”
“嘿嘿,反正是小会,我们就是切磋而已啊。”
“不知道今年又是什么规则,听说上一次是渡江……”
……
嘈嘈的声音,被风一吹,混杂起来,一下听不清了。
扶道山人站在高高的拔剑台上,望着山崖下的云气,眉头不禁紧皱。
“扶道师伯,已经只剩下近六日了,我们是不是……”
掌门郑邀腆着肚子,走到了扶道山人的身边,看着他难得凝重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扶道山人哪里不知道时辰?
他回首望一眼灵照顶上的近百崖山弟子,有的是新近十年才入门,从来没参加过小会的,大部分却是准备一起去看热闹的。
大家都等着出发。
他看了一眼,只道:“再等等看——”
话音未落,他声音忽然一顿,似有所感一样看向了云层中。
“噼啪!”
在他目光过去的一瞬间,云层中便爆出一阵炸响!
整个灵照顶上,霎时安静。
一道蓝色的电光,穿破云层,朝着灵照顶最中心处的归鹤井射去。
这一瞬间,扶道山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直接一指头弹出,但见一道浅蓝色的微光从他指尖冒出,刹那间击中那一道雷信!
“轰!”
原本小小的一片电光,竟然轰然炸裂开来,电蛇彼此交错,形成一篇文字!
“崖山门下,弟子见愁,恭请师尊安。”
“黑风洞炼体已成,然不幸沉迷修炼,竟无心间迷路至近北域一处荒原,幸得御山宗宗主相助,已急速赶往昆吾。左三千小会,见愁定不缺席,愿与崖山众同门昆吾再会。”
“是大师伯!”
“是大师伯啊!”
“哈哈哈大师伯没事,大师伯没事!”
……
方才因为雷信安静下来的整个灵照顶,霎时陷入了另一种沸腾之中!
因为见愁的雷信乃是寄给整个崖山的,所以当扶道山人打破雷信,露出信中的文字时,在场的所有崖山门下都能看到。
原以为大师伯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是迷路了!
如今既然发了雷信回崖山,自然是没事了,不仅没事,还得到了旁人的相助,会直接赶往昆吾。
左三千小会,定不缺席,愿与崖山众同门,昆吾再会!
望着沸腾的灵照顶,站在拔剑台上的扶道山人,一愣之后也大笑了起来。
郑邀也露出一种快意的笑容:“大师姐安然无恙,师伯这一次总算是放心了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扶道山人眼睛一瞪,“说得像是山人我担心过她一样!”
“……”
呵呵。
是啊,你没担心。
担心的那个是傻子。
郑邀腹诽了一句,只是也不敢当着扶道山人的面多说,直接提议道:“既然大师姐自己去昆吾,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出发吧。”
“也好。”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接着转身面对整个灵照顶,朗声一喝:“都给山人我站好了,咱们即刻——出发!”
枯瘦的身体里,陡然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灵力,扶道山人破破烂烂的道袍迎风鼓荡,飘飘摇摇,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带起来。
“出发”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劈落,响彻整个灵照顶。
所有人,包括郑邀,不由得直了直自己的身体,站在地上的两脚都像是稳了许多。
灵照顶上,所有弟子的目光,都落在了拔剑台上扶道山人枯瘦的身影上。
但见五指如同干枯老枝一样的手掌,高高扬起,狠狠压下!
轰!
澎湃的掌力,如同烈焰,一重又一重,从扶道山人手中轰出。
整座拔剑台,整座灵照顶,整座崖山,都跟着这汹涌的一掌颤抖起来!
轰隆隆……
脚下剧烈颤动。
扶道山人咬紧了牙关,明亮的眼睛,豁然抬起,注视着高高的天际,而后竭力地将双手抬起来!
拔地而起!
整个灵照顶!
轰然的颤动,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他们脚底下的灵照顶,竟然整个全部升了起来!
扶道山人的这一掌,竟然像是揭开了一只厚厚的盖子,将整个灵照顶掀了起来,逐渐分离出崖山整个山体,碎石乱溅,山体摇晃,几乎让人怀疑整座崖山都要坍塌!
崖山山壁上,无数不准备去看热闹的崖山弟子,都站在山壁上,望着这一幕。
多久了?
多久没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三百年了!
崖山弟子,又要乘灵照顶参加左三千小会了!
无数人,心神激荡。
同样激荡的,还有扶道山人的心怀……
他干枯的五指,像是将整个灵照顶抠出,而后无数璀璨的光华,便从灵照顶上激射而出,托着整座灵照顶从崖山飞出!
一片巨大的阴影升高了。
崖山壁上,所有人仰头而望。
困兽场里,还在比斗之中的崖山弟子震骇地抬起头来,从来不见天日的困兽场,三百年来,第一次投入了灼目的阳光。整个灵照顶下的石室和甬道结构,也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整个崖山,结构大变。
灵照顶越升越高,阴影也越来越大,像是一只巨鸟,悬浮在天际。
扶道山人但喝一声:“去!”
整个巨大的灵照顶,便绽放着无上的光芒,朝着东面的昆吾而去!
堪称恐怖的阴影,在飞行中,一路投落在十九洲大地上……
地面上。
小山村里。
之前与扶道山人说笑的汉子,抱着自家小娃正在逗弄。
忽然之间,他抬头一看,顿时露出惊喜地大喊:“娃儿,快看,那是山人驾着灵照顶过去了!”
九头江支流边。
一垂钓的老翁正将破破烂烂的鱼篓收拾起来,准备离开。
江面上一下划过那巨大的阴影。
老翁顿时一怔,连忙抬头起来,在看清那阴影形状的时候,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三百年了……
石头铺就的山道上。
一名肌肉遒劲的汉子背着重重的条石,朝着前面山路的尽头走去,那边还一片泥泞,他要用背上的条石,将山路铺起来。
“滴答。”
汗水从脸颊旁滑落,溅在脚下干燥的石板上,一下被蒸干。
他忽然一愣。
天阴了?
抬眼一望,那是……
他一下露出比阳光还要灿烂几分的笑容来,朝着那一片阴影,朝着那高高站在拔剑台上枯瘦的身影,伏首一拜!
……
扶道山人负手立于拔剑台上,前方奔涌而来的云气,如山,如水,如钩,如兽……
如我心!
他深邃的眼眸里,一下满是沧桑。
三百年,脾气减了,心气却没有。
却不知横虚老怪,担任昆吾首座已有多年,如今如何?
还有……
见愁。
扶道山人回首一望,那是遥远的北域的方向,兴许就是见愁所在的方向。但愿这丫头能赶上吧,以她的修炼速度,再过十年只怕就没有参加小会的机会了。
此刻,见愁也朝东南而望。
周围的景物,在她视野的边缘,抖动,抖动。
然而……
依然如故,草是草,山是山,树是树,并没有倒退回去。
“唉……”
她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御山行。
御山行额头见汗,挥舞着自己的手指,听见她叹气,连忙道:“哎呀,你别叹气,别急嘛。本宗主这御山之术修炼还不牢靠……”
“你不是说这是你御山宗的看家本事吗?”
御山行一个时辰之前夸下海口,说三天之内把见愁送到昆吾……
现在……
见愁低头看看脚下的小土包,觉得这不像是一座山,只像是一只驮着两个人,已经疲惫得不行的小乌龟。
御山行手一抬,小乌龟就朝前面拱一下。
只是……
也就是拱一下罢了,像是喘气的老牛,死也不往前走一步了。
眼下,他们已经是出了那一片巨大的荒原,到了一条大道前面了,见愁甚至隐约可以看见有修士驾着法宝,毫光一闪,从云间穿过。
御山行犹自嘴硬:“你这是看不起我御山宗吗?迟早有一天,本宗主要唤出一座大山,请你上山来!”
这“上山来”,怎么说得像是“上车来”?
见愁无奈摇头,终于将里外镜甩了出去,劝道:“宗主,时日无多,去太晚我们可就赶不上昆吾那边的热闹看了。要不,您看看,您指路,我带您一程?”
“……”
一只在摆弄手诀,摆弄地满头大汗的御山行,忽然停了下来,绿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仔细地看着见愁,似乎在想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见愁只觉得好笑,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来,对着御山行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好像……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吧?
御山行老脸一红,咳嗽一声,其实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他自己去昆吾,根本做不到啊……
酝酿了半晌,御山行终于抬了抬下巴,开口道:“既然道友相邀,那本宗主只好却之不恭……”
“嗤。”
一声轻笑,忽然从头顶响起。
御山行最后一个“了”字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见愁与他都是齐齐一惊,几乎立刻警惕,抬头望去。
周围是起伏的群山,他们所在的大道旁有几棵高大的古木,纵使秋日了,也只一点点红黄染着。
一名身穿枫叶红长袍的男子靠在巨大的树枝上,正垂眸看他们,露出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来。
“二位要去昆吾?在下西海通灵阁姜问潮,不识得路,不知可否与二位道友同行?”
见愁怔然。
西海通灵阁,乃是中域靠海的一个宗门,在中域左三千中乃是“上五”。
眼前这一位自称“姜问潮”的男修,在他们上面待了那么久,无声无息,修为肯定胜过他们二人。
见愁皱着眉,不由看向了御山行。
却没想……
御山行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两只眼睛里简直冒出一团绿光来,盯着姜问潮,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姜问潮?西海通灵阁原来的天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修为原地止步、一下变成了废物的那个姜问潮?!”
“……”
树上,那男修陡然沉默。
见愁嘴角一抽,只感觉到了阵阵冷意和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