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问潮生得一张颇为温文的脸,带着一种超出他年纪的沉稳,眼底神光凝而不散,
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在看了御山行很久之后,才忽然一笑。
冷意与杀气,就这么毫无痕迹地收敛了回去。
像是,从未出现过。
一声枫叶红长袍,带着一种热烈,像是秋到尽头,终于挣出了一片绚烂璀璨。
他将搭在树枝上的长腿一收,一下跳了下来。
御山行吓了一跳,险些从小乌龟,不,小土堆上跳下去。
姜问潮并无恶意,只道:“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正如道友所言,废柴一个,不值得挂怀。今次,在下也想去昆吾看看热闹,见二位实在有趣,因而想要同行。若是并无有助行路的法器,在下倒是能帮助一二。”“
三十年了,左三千小会的夺冠热门,换了一个又一个,却已经没有他。
想起来,似乎也是件值得感慨的伤心事。
不过,那又如何?
姜问潮随手一扔,一座白色的飞舟飞到了半空之中,隐约之间有一只巨大的飞鸟虚影霎时展开,一闪后隐没不见。
“此舟名为并翅舟,镌刻有扶风阵法,速度极快。二位,请。”
姜问潮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样子,倒像是硬要请人上去。
御山行吞了吞口水,竟然下意识看向了见愁。走不走?
见愁心里觉得好笑,认识路的是你,怎么还看起我来了?
她只给御山行递过去一个“你决定”的眼神。
对善恶,她还是挺敏锐,这姜问潮,既然是昔年夺冠的热门,应该知道昆吾才是,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迷路,除非在这地方,他也不熟,找不到传送阵。
如今,只看御山行怎么想。
可怜的御山行终于陷入了纠结之中,依旧看见愁:要不,咱们就上去?
毕竟,那小舟看上去挺厉害。
若有这么个应该有金丹期的修士带他们走,岂不简单?
见愁没意见,点了点头。
得,就这样定了。
御山行连忙对着姜问潮一拱手:“姜道友实在是古道柔肠,叫人佩服啊。还请道友放心,这边我熟。”
姜问潮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颔了颔首,在见愁与御山行都上了飞舟之后,也跟了上去。
地面上,之前御山行唤出的那一座在他离开后下沉入地面,又消失不见。
见愁看了一眼,心道这术法还是有几分神奇。
随后,她看向眼前,飞舟不大,通体三丈长,一丈宽,他们三个人站上去倒是绰绰有余。
“姜道友,我们现在往西南而行,这地方太偏,找不到传送阵,但是前面不远无妄斋就有了。可以传送到九头江干流边上。不过等到了那边,就没传送阵了,飞渡九头江之后,一路只能用御器而行。”
御山行眼看着飞舟已经上升起来,连忙给姜问潮指路。
姜问潮笑道:“昆吾还是多年都没变啊。”
这话说得奇怪,见愁不很明白。
御山行知道她听不懂,迷路能迷到荒原上,说能听懂才是奇怪了。
所以,御山行直接跟见愁解释:“昆吾十一座山,所辖范围极广,九头江正好绕着这十一座山画了半个圈,圈里面都是昆吾的地盘。不过在这里,找不到一座传送阵,自古如此。所以,很多参加左三千小会的人,都骂昆吾是怪胎。因为一旦渡江入了昆吾地界,就没传送阵可用了,要慢慢飞到昆吾主峰去。”
昆吾大名在外,其实势力所辖与崖山差不多,但管理却比崖山严密很多。
毕竟崖山走质不走量,十甲子以来,门下就没超过四百人,地盘虽大,自己却用不着,干脆大方地放给了许多无处安身的小宗门和一些闲散修士,这些修士不属于崖山,却得益于崖山辖下的庇护,也能拥有安乐的日子,倒也逍遥。
有人戏称这些宗门都是“崖山客”,他们倒也乐得接受这样的称呼,称“愿为崖山门客”。
昆吾却不一样,下辖的所有地界,都有昆吾的修士严密控制。
九头江江湾之内,固若金汤。
主峰之外,更有十座辅峰环绕,卫护昆吾,森然无比。
若说崖山乃是中域两大支柱之中的隐士狂士,那昆吾便是一个缜密周全不容人轻侮的政客。
一者出世,一者入世。
两方截然不同,却都拥有同样超然于整个中域的地位。
至于昆吾内部为什么没有传送阵,一直都有人好奇,却一直都没得到过答案。
有人说是昆吾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威,不允许修士在地盘内使用传送阵;也有人说昆吾那一块地方乃是风水宝地,任何传送阵都会打乱空间规则,破坏掉这样的风水……
到底是哪种,也没人知道。
反正就是一片谣传。
不过,这传送阵的事情,只对见愁他们之后的行程有影响,眼下还是直接飞到无妄斋附近,然后传送去九头江干流边。
姜问潮驾驭着飞舟,倒是熟门熟路。
他一路前行。
后面,御山行却忍不住给见愁传音:“今年有热闹看了!”
“热闹?”
见愁有些疑惑。
御山行脸上勉强保持着平静,可看着前面姜问潮的背影,目光里是遮不住的狂热。
“姜问潮可是当年的夺冠大热门啊,那修炼速度,也就如今崖山昆吾那两位比他强。智林叟那一年的《一人台手札》里,直接把此人评为‘人莫能与争’的一档,只要他参加,登上一人台,简直板上钉钉的事。”
智林叟?
又听到这名字,见愁意会了一下《一人台手札》,大概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存在。
她忍不住继续传音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出了问题,也不知他修炼是怎么了,倾尽整个宗门之力,也无法阻止他修炼倒退的速度,距离左三千小会仅剩下五日啊,他的修为已经从金丹跌回了炼气,听说当时整个通灵阁都懵了……唉,天才陨落,三十年再未有半点声息,也不知道在通灵阁中又是如何境遇。”
大半的宗门,总是重视天才一些的。
可是姜问潮这种曾经的天才呢?
将面临多少非议,多少异样的眼神?
见愁重新看向那一道背影,忽然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
眼下,姜问潮的背影看上去,也就是宽阔一些,半点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处。
他整个人,除开出现时候露出的一分杀气之外,都显得格外平和,像是从容,又像是已经被这三十年磨平了昔日的棱角。
心里思索半天,见愁已经明白了之前御山行说那一句话的意思。
“如今他忽然出现,还要去左三千小会,我们又看见他修为比我们高,想必应该金丹无疑,也就是说……”
“嘿嘿。”
御山行兴奋地搓着手,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通灵阁可在西海,这里却在中域的陆地上,平白无故,姜问潮可不会出现在这里,说不准是有奇遇?反正是有别的原因。
他们两人断断续续传音聊了不少。
这会儿,山峦不断在脚下起伏,又慢慢消失。
飞舟已经出去了很远,姜问潮望着前方,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在下已经许久不问世事,不知中域这几年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一问出,见愁一下就明白了。
原来是苦修太久,所以如今已经两眼一抹黑,所以顺便带个人,问问情况啊?
她看向御山行。
御山行竟然也不怯,更兴奋起来,直接将自己所知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见愁简直目瞪口呆,想起之前那一片荒原上的茅草屋……
他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消息的?
不过,从御山行口中,见愁也得知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比如,三十年前那一场,是昆吾的修士拔走了头筹。
比如,这么多年小会下来,登上一人台的修士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出身自崖山昆吾,其余的三分之二来自群星璀璨的中域左三千。
究其原因,不过是两派收徒少,对比整个中域也不过弱水三千里的一瓢,能占到这个数额已经甚为可怕。加之前期修炼相对简单,所以小门派底蕴薄的问题,还不能体现在门中弟子的修为进境上。
越到后面,底蕴身后的大门派才能显露出成千上万年积累的能力;
比如,左三千小会,只有两种人可以参加。
第一种是各大门派十年之内收的新弟子,第二种是从来没有参加过小会,实力还在元婴以下的修士。
当然,没有门派的野路子修士也可以参加。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一个野路子修士登上过一人台就是了。
再比如,左三千小会的规则,每届都在变,最近三百年已经比较中规中矩了。
至于原因……
竟然是因为扶道山人不负责任地出去玩了三百年,左三千小会只横虚真人一个人主持,没他瞎出主意捣乱,就没有那么多翻新的花样了,不至于将人折腾到半死。
今年嘛……
御山行说着说着摸了摸下巴,笑了起来:“估摸着又是人仰马翻的一年啊!”
见愁听着,忽然一阵恶寒。
扶道山人这种不靠谱的,竟然也是左三千小会规则的制定者?
我去……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
距离左三千小会越来越近,昆吾这边的准备也就越发忙碌。
而整个中域,也渐渐到了沸腾的边缘。
不只是中域修士纷纷朝着昆吾赶,便是许多南域北域的修士,也都悄悄进来,准备凑个热闹。
此时,西海边。
伫立着九重天碑的广场上,一眼看去,人头涌动,不断有人在传送阵里进出。
靠近九重天碑的一座传送阵,忽然亮起。
原本空无一人的阵法之中,便出现了一道织金玄袍的身影。
曲正风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脸上的神情半点没变化。
总算是掐准了时间,好歹卡在左三千小会之前回来了。
若是他没记错,他那不靠谱的师父还跟龙门约占,赌了自己全部家当……
这热闹,得去看看。
下面应该就要去昆吾,将谢不臣的事,“如实”告知横虚真人。
他的目光,掠过了远方的西海,只有隐约影子的登天岛,还有一直被海水侵蚀着的闻道碑……
以及,近处的九重天碑。
第九重天碑上,第一个名字是“殷钺上人”,这是很多年之前的名字了。修士的名字一旦挂上九重天碑,只有在被同境界的修士超过或者打败,才会消失。若修士在挂名之后死亡,或者在挂名之后提升境界,他的名字将会一直留在九重天碑上。
所以,第九重天碑上纵使有名字,也无人得知他们如今到底是生是死。
因为,曲正风也不知道现在整个十九洲修为最高的人有没有到达第九重通天之境。
他的目光顺着看下来,在看到第四重天碑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只冒出一个念头来:这么多年了,昆吾也没人能超过自己。
莫名地一笑。
只可惜,他在这上面待太久了,该是时候让新的人到他名字上面待一待了。
至于他……
目光返回第七重天碑,曲正风看见的,是第五重天碑第一人:扶道山人。
“……”
险些忘了,师父的修为跌落到了出窍,正该在第五重。
不过竟然是出窍第一人……
若曲正风没记错的话,扶道山人现在出窍后期都够呛。
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眼底光芒晦暗,移开了目光。
第二重天碑。
那一瞬间,他瞳孔微缩,唇边的笑意没减,只眉梢微微一挑,低语一声:“这贱命,也真是够硬……”
谢不臣。
三个字,稳稳地烙在天碑顶端。
没有人盖过去。
说明,在此时此刻,谢不臣依旧是第二重天碑第一人,并且还没死。因为若他死了,周承江的名字就会自动出现了。
“一不小心就完成了小师妹的心愿……”
曲正风袖子一甩,转身走向另一座传送阵,也不知道为什么便笑了一声。
大约是个巧合吧。
一巴掌拍不死,下次兴许得两巴掌了。
而那个时候……
他可以全无顾忌。
至于自己做的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引起怀疑……
曲正风却不担心。
青峰庵隐界又经历一轮震荡,非元婴以下不能探,等昆吾的人查到他下黑手的真相,他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那时候查不查他又有什么区别。
传送阵光芒亮起,又熄灭。
曲正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广场上。
在他身影消失后不久,另一道身着青色道袍的身影出现在了旁边的传送阵里。
昆吾赵卓。
在出现的一刹那,他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有所感地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边不远处的传送阵,刚才这里是有什么熟人过去吗?
为什么会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赵卓皱着眉,抬首望向那九重天碑。
第二重天碑上,谢师弟的名字仍在,人应当还没死。之后,他的目光移向了第四重天碑,元婴,曲正风。
看这人的名字都看烦了。
赵卓只觉得自己即便是先突破了元婴期,到达出窍,也未必就能在这九重天碑上盖过曲正风去,战力与修为,从来是两种说法。
强得变态。
说起来……
他一下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复杂了起来。
但愿,情况不要最糟,谢师弟能撑到他到的时候。
从原来的阵法里出来,赵卓站到了左手边那一座阵法里,很快,身影也消失不见。
仙路十三岛上,修士已经很少。
如今所有人几乎都朝着中域昆吾汇聚,鲜少还有人在海上。
这一场盛会,过了海,便了无踪迹。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巨大的戈壁上,乱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惨白的岩石上,隐约还能看见干涸的血迹。
这一座乱石山的底部,压着一角藏青的衣袖,盘着的花纹带着一股书香气,此刻有一半被鲜血浸染。
一只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几根原本修长有力的手指,从染血的衣袖里伸出一截来,透明的指甲修剪得很服帖。
风吹来,无数黄沙撒到岩石上,像是敲落了一片雨声。
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雨。
窗下,竹林里,执着书卷的读书人。
灯影摇摇。
一支简单的银簪伸了过来,将盏中埋进灯油里的灯芯挑起来,于是满室昏暗一下被驱逐,照亮了那一张含羞胆怯的脸。
雨声……
敲打他窗的雨声。
一截埋在乱石下的手指,忽然动了一动。
更大的狂风吹来,更多的风沙飞来,霎时将所有鲜血的痕迹掩埋。
无影无踪。( )
中域。
见愁一行三人,一路从荒原取道无妄斋,又从无妄斋附近的传送阵,才辗转来到了九头江干流边上。
沿江有一片宽阔的平底,被修剪成了一个高处地面约有三尺的平台。
平台中心处有一根圆形石柱,烙印着昆吾的图徽:中心一个点,四面都是缠绕着藤蔓的倒三角图案,共有十个,尖端都向着中心处的一点,朵朵云纹点缀其间,显出一种古朴的浑厚来。
石柱四周,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座传送阵。
一片濛濛的白光,亮起又熄灭。
见愁、御山行、姜问潮三人,终于出现在了阵法中。
江边的空气,受江水影响,带着一股潮气,御山行在嗅到这种味道的一瞬间,便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着平台对面,大喊道:“昆吾,那就是昆吾了!是昆吾啊!你们快看……”
平台周围还有许多人。
听见这大喊大叫,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在瞧见那兴奋的矮子的瞬间,不由得都在心里暗骂一声:土包子!
再一看,旁边还有分别穿着红蓝两色的一男一女,多半也不是什么有见识的。
众人鄙夷地看了一眼,又都收回了目光。
“……”
见愁跟姜问潮都说不出话来。
那种目光,他们当然都感觉到了,甚至,已经很熟悉了。
半个时辰前,他们一路乘着姜问潮的并翅舟,赶路到了无妄斋地界。
无妄斋在一片大湖的湖心岛上,传送阵就在大湖边上。
御山行一从并翅舟上下来,便跳着脚大喊:那是无妄斋,那是无妄斋!
与他同行的见愁与姜问潮二人,因此遭受了不少鄙夷的白眼。
好在,不管是见愁,还是姜问潮,都不是很计较旁人言语的人,索性也就没搭理。
如今刚到九头江边,又听见御山行来这么一趟……
“唉……”
见愁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只将头别过去,假装自己不认识到处乱蹦跶的御山行。
从传送阵之中跨出来,见愁抬起头,一下就看见了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座布满了传送阵的平台,距离九头江大约三百步。
此刻正是日中。
九头江的干流,宽阔得像是一片大湖,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像是天上洒下了金箔,将江面点缀得满满当当。
江对岸,一片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突兀得拔起十一座高峰,巍峨高耸,直上云霄。
十座高峰环抱着最中间最高的那一座,透过厚厚的云层,仿佛能看到云巅之上的巨大广场和去天三百尺的诸天大殿。
整个昆吾境内,一片森严肃穆。
江这岸,一条一条古朴的木栈道铺在江边上。
沿江有一片宽阔的平地,从无妄斋、从通灵阁、从西海、从白月谷……无数的修士通过传送阵,汇聚到了这里,站在这平台上,抬起了目光,仰起了头,遥遥望着江对岸的昆吾。
只是……
见愁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江面上一个人也没有,不是说要去昆吾必须横渡九头江吗?”
而且,周围的人也似乎太多。
御山行早就四处跑得没影儿了,站在见愁不远处的只剩下一个姜问潮。
他也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眼底好奇的神色虽没多少,却也习惯性地打量了一圈,自然与见愁发现了一样的问题。
抬眸注视着远方良久,姜问潮忽然伸手朝前面一指:“江心上是不是有道光幕?”
光幕?
见愁一怔,顺着姜问潮手指的方向,朝江心望去。
本来便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炽烈的时辰,整个江面上都反射着粼粼的波光,之前见愁一眼望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样,如今仔细一看,才瞧见江心处竟然真的有一道光幕。
以整个九头江江心的一条线为界,整道光幕呈现出极淡的青光,高高地抛起,呈一个弧形,朝着江湾里面的昆吾盖去,像是将昆吾保护在了其中。
“这是什么意思?”
见愁一下又不明白起来。
“这都是正常的,你看大家不都在等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御山行又跑了回来,接上了她的话。
见愁回头看去,只见御山行手里竟然拿了一本七寸长的白玉折子,上头还有几个飘逸的字体:一人台手札。
不远处有个挂了“叟”字的摊位,上面还有不少这样的白玉折子,想必御山行便是在那边买的。
“因为左三千小会的规则每年都不一样,昆吾内部也要专门为小会做很多布置。为了防止有人提前进入,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在进行重要布置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渡江入内,这一道光幕叫做‘守正光’,不会伤人,也不会允许人进入。”
御山行一面将手札打开,一面开口解释。
“一般都要折腾上三两天,我刚才买手札的时候问过,这是第三天了,很快就会有昆吾的修士带着令牌来收走守正光。嘿嘿,不急,让我来看看今年的大热门……”
原来如此。
见愁不由得对御山行刮目相看起来:“方才还以为宗主乱跑去了,没想到连这都打听清楚了。”
“那是,本宗主是谁?”
御山行得意地扬着眉毛。
这时候,手札已经完全打开。
玉折子一共只有一折,打开之后只有左右两面,竖着排着几行目录,文字都悬浮其上。
御山行伸手在第一行“本届前百”上一点,便见得一道绚烂的青光从玉折子上腾起,翻转几圈,便幻化出一行浮空的文字。
“出来了!”
御山行惊喜不已。
这《一人台手札》,见愁之前也听御山行说过。
此乃是智林叟的作品,会对本届的情况进行一些预测和点评。
“本届前百”,说的无疑是智林叟以为本届最出色的一百人。
姜问潮之前知道,不过今年的倒没看,见愁则是最近才知道还有这样一种东西,一下不由得也好奇了起来。
两人朝着那些文字看去,排名十个为一组,顺序显示。
第一,封魔剑派,夏侯赦;
第二,五夷宗,如花公子;
第三,昆吾,谢定;
第四,龙门,周承江;
第五,白月谷,陆香冷;
第六,申陵,魏临;
第七,昆吾,顾青眉;
第八,通灵宗,贺九易;
第九,崖山,汤万乘;
第十,昆吾,谢不臣!
眨巴眨巴眼,三个人都没说话。
见愁是看见这十个人里,竟有一半的名字自己熟悉,不由有些惊讶。
“如花公子”四个字出现得惊悚,周承江、陆香冷则在意料之中。至于顾青眉,见愁不是很理解。
当然,更不理解的是谢不臣……
她拧眉:“这是跟着什么排的?”
“当然是根据智林叟自己的判断,他乃是这中域消息最灵通的人,总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消息。明明第二重天碑第一人是谢不臣,怎么周承江还在前面?其他人都是金丹期,这两个……”
御山行解释了几句,便思索起来。
咬着自己手指甲,他忽然想到什么,打了个冷战。
姜问潮也已经想到了,笑着道:“看来,周承江已经突破筑基,成功结丹。这排位,竟比药女陆香冷还高,想必长进还不止一星半点。”
“这我倒没什么想法,可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御山行指着最后一个名字,简直纳闷。
“这排名简直有病!这个什么封魔剑派的夏侯赦,本宗主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过啊!还有这个谢不臣,踏入修行才两年吧?他就是个筑基期,凭什么跟这么多金丹期挂在一起?”
凭什么……
见愁当然也不知道。
她看了看周承江的名字,又看了看谢不臣的名字,心底大片大片的阴影,蔓延了开去。
皱了眉,见愁道:“看看后面跟的是什么人就知道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御山行一拍脑门:“对哦!”
万一这一届的水平特别烂呢?
他连忙一点,将这一页翻过去,下一页便出现了。
第十一,剪烛派,许蓝儿;
第十二,小金;
第十三,五夷宗,陶璋;
第十四,玄阳宗,方大锤;
……
看愣了。
见愁盯着“许蓝儿”三个字,眉头越拧越紧。
御山行也看懵了:“看来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大事发生啊……这许蓝儿简直跟磕了药一样,也太快了吧?就在第十一啊!等我看看后面……”
姜问潮倒是挺淡定,不过他略扫了一眼见愁。
见愁察觉到他目光,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解释什么。
的确,她表情可能挺凝重的。
御山行飞快地翻了过去,见愁聚精会神地看着。
第三十,无妄斋,聂小晚;
第三十八,崖山,戚少风;
第五十六,剪烛派,江铃;
第七十九,封魔剑派,张遂;
……
最后——
第一百,崖山,见愁!
喂!
还能不能靠谱点了?
见愁在看见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傻了。
尤其是在前面还有那么多熟人的情况下,不带这么寒碜人的吧?
那边,御山行纳闷了。
“谢不臣乱排也就罢了,好歹有个周承江做参考,这个崖山见愁,虽然前两年风头盛,可现在也能排到前百?要知道前面可都是筑基巅峰,前八十都结丹了啊!论战力,也排不到她身上吧?”
“智林叟对崖山修士,一向有看脸排名的坏毛病……你们说,该不会是因为她长得特别好看,所以被提前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见愁嘴角一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算最近她声名在外,拔腿不拔剑,走的又是暴力炼体的路线,也……也没丑到那个地步吧?
第一百啊!
一个吊尾巴的啊!
她脑海之中,终于幽幽回荡起钱缺的一声咆哮:“什么智林叟,智障叟吧?”( )
呃……
好像也不对,到现在她都没有剑呢。
所以,应该是聊聊人生拔拔腿。
见愁忍不住忧郁了起来,憋了好半晌,才道:“好歹也曾是负有天盘十三日筑基的天才,这……修炼速度应该不会慢吧?所以能名列第一百,约莫也算是合理?”
“……”
眼睛一瞪,御山行直勾勾盯着见愁。
“怎么了?”
见愁心里一跳,还以为自己暴露什么了。
没想到,御山行竟摇头一叹:“亏本宗主还以为你是个机灵的人,这崖山的大师伯,乃是本宗主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一位。你们可曾有听闻她什么事迹?好像在筑基期的时候击败过一个剪烛派的小喽啰?还有什么离谱的拔腿?听说前不久还在黑风洞,两年没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交代在里面了。唉,这些都是传闻,但有什么实绩吗?你们说说?”
姜问潮这几年修炼不问世事,知道的事情也少,更不用说什么昆吾崖山的两位天才了,那也是最近才在路上听到的。
所以,御山行这么一问,他只能看向见愁。
这一瞬间,见愁彻底憋住了。
实绩?
实绩当然还是有的。
比如跟周承江,跟戚少风,杀红小界,黑风洞……
但是能说吗?
所以……
憋了好半天,她忽然抬头起来看御山行,用一种极其肯定和赞赏的口吻道:“宗主说得对,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一定是因为长得太漂亮才被排在一百的!”
别跟她说什么是要脸,她没有这玩意儿。
姜问潮忍不住古怪地看了见愁一眼。
这话,有点奇怪的味道。
御山行却没察觉,一听见见愁竟然附和了自己,别提多高兴了。
他手里捏着那一本小折子,拍击着自己的掌心:“就是嘛,你总算跟本宗主站在一起了!两位道友,咱们都不靠脸吃饭的,以后一定可以踏踏实实,出人头地!”
“传闻……崖山是个靠脸吃饭的门派?”
见愁忍不住嘴角抽搐。
“对啊,反正崖山出来的修士,大多都长得挺好看吧,而且……老觉得哪里的气质不一样。”御山行一副“我见过很多崖山修士对这个很熟”的样子,“反正当初崖山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个弟子,都被排到了第一,二弟子曲正风、三弟子寇谦之、四弟子沈咎、五弟子白寅、六弟子陈维山、七弟子余知非还有八弟子姜贺,无一例外!”
除去五师弟白寅和七师弟余知非在外历练已久,一直未归之外,其他几个见愁都见过,仔细一想,的确是仪表堂堂……
不过……
是因为脸?
她还是不信。
见愁忍不住问道:“这几个人都被排到第一,结果呢?”
“结果么?”御山行仔细想了想,道,“曲正风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参加小会的时候是元婴中期,力压昆吾赵卓,好一场大战,最后独登一人台;寇谦之一把问道剑纵横千百修士,在最后一场混战里独得了第一……”
御山行竟然记得挺清楚,一一数来。
四弟子沈咎,恶战一场后,惜败于江流剑意岳河之手,听说左三千小会之后岳河就被神秘人狂揍了一顿;
五弟子白寅,力挫当时昆吾新一辈的天才王却,斩下了大旗,登上一人台;
六弟子陈维山,因为自言自语浪费时间,心地善良,被一名中域中等门派申陵出身的异才江含徵击败,事后当晚,江含徵被神秘人殴伤,掉了两颗牙。
七弟子余知非,一柄“我是剑”,拼着重伤,将横虚真人座下第九真传弟子崔十三与第十真传弟子靳封打落擂台,同样独登一人台。事后当晚,崔十三与靳封两人同样被神秘人狂揍一顿,三日没能下床。
“这里面啊,只有崖山那个八弟子姜贺,之前三百年每次都要排他进前十,但他从来不参加,修行已经有三百来年,可修为还是金丹期。在崖山,这么慢的速度也真是够奇怪……”
一个人一个人地说完,御山行声音里带了点意犹未尽的味道。
“到了现在,智林叟似乎也知道这人不会参加小会,所以干脆没排了。”
是了,小胖子姜贺的修为现在也还在金丹期,之前从师门众人的言语中,见愁隐约能感觉出姜贺的修炼似乎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只是……
“为什么昆吾的人赢了都被揍了一顿?”
见愁听的时候就很目瞪口呆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么……”御山行笑了起来,一副神秘兮兮的口吻,“左三千小会十大难解之谜里,你这个问题,排第一。至于是谁,有人猜是昆吾有怨灵,也有人猜是崖山输了不服气,直接不讲理把人揍了一顿,也有人说是昆吾的弟子赢了回去,门派之中有人嫉妒,所以一起揍了一顿……哎呀,简直众说纷纭,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人被揍,哈哈哈!”
“……”
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古怪?
见愁的脸色,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这些事情,姜问潮倒是已经听说过,不新鲜了。
他笑一声,也道:“三十年前,我也听说过,不过近年来崖山收的弟子并不多,所以这种事发生的次数也少了,我总感觉的跟崖山脱不了干系。”
“嘿嘿,所以这一次不知道会有几个人被揍。这一次有崖山的汤万乘,还有他们的大师伯见愁。”御山行搓着手,已经兴奋起来,“我相信一定有好戏看,如果那一位大师伯输了……哇哈哈哈——”
“嗤。”
一声嘲讽的轻笑,忽然插了进来。
“……”
御山行的笑声,一下停住了。
循着声音,他皱紧眉头,气势汹汹地直接一个扭头,一下看见了平台的边缘,站着一名独身的少年。
一身暗红色的长袍,像是染着浓重的鲜血,一眼看上去便让人觉得阴沉压抑。
袖摆长长,边角似乎都要拖到地上,完全遮住了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这一件暗红色袍子,笼罩了个严严实实。
少年修士的眉目原本算是颇为清秀,可偏偏笼罩着一股聚而不散的沉郁之气,让人觉得阴沉而压抑。
幽深的一双瞳孔,带着一种淡淡的暗红颜色;一条暗红色的血线,似乎是一条浅浅的伤痕,从他眉心处,顺着整个挺直的鼻梁划下来,到鼻尖前半寸处止住,留下一道锋锐的尾线。
原本完整的一张脸,仿佛都被这一条血线分割,透着一种破碎的怪异感。
在御山行看来的时候,这少年也将目光抬起,淡淡看了御山行一眼,不过似乎不很在意。
御山行几乎是在看见这少年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危险气息,不仅仅是修为比他高的问题!
可看都看过来了,还是气势汹汹地,就这么草草收场有些奇怪。
硬着头皮,御山行开了口:“你笑什么?”
“没什么。”
那少年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什么特别。
只是,他看向了见愁等三人。
目光明明平和,可在扫过去的时候,却平白透着一种冰冷的味道,仿佛要刺入人皮肤。
在看了御山行一眼之后,他没在意,顺着看了姜问潮,多看了一会儿不过似乎不很感兴趣,接着就将目光移到了见愁的身上。
见愁也在看他。
在他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一刹那,见愁耳边竟仿佛想起了刀兵相接的声音,峥嵘又冰冷!
少年的瞳孔似乎感兴趣地微缩了一下,接着竟然挑起唇角,近乎用一种赞叹和痴迷的目光,注视着见愁的眉心!
“好漂亮的斧头……”
鬼斧!
少年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刺,像是穿破了见愁的躯壳,直达灵魂,看见了藏于见愁眉心之中、融于身体的那一柄鬼斧!
那一刹,见愁只觉得鬼斧隐隐震颤起来,仿佛就要投奔那少年而去。
然而她额头上,又闪现出一点隐约的紫芒。
定魂钉一现而逝!
光芒渐渐隐去。
震颤的鬼斧也终于安定了下来,沉睡在见愁的身体之中。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近乎骇然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只看见了少年残余着笑痕的双眸。
他目光里的赞叹,并没有收回。
但那不是对见愁的,而是对她眉心的斧头。
然后,他嗓音淡淡,再次开口:“我也有一柄不错的。”
大多数人都在平台与大江中间那一片平地上落脚,等待着昆吾来人收回守正光,便可渡江而去,平台上的人很少,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也就更少了。
甚至,发生在见愁体内鬼斧之上的异动,除却见愁自己,其他人也根本不清楚。
御山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见愁,一头雾水。
“斧头?什么斧头,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姜问潮却能明确地看到,这少年的修为乃是金丹中期,但是周身除了压抑之外,还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凌厉之感。
至于斧头……
看一眼见愁,姜问潮也能发现她眼底那种如临大敌的姿态。
一路上只看见过这一名女修用一面金色的圆镜,却还不知道她有另一把斧头。
说起来……
斧头?
用这种法器的女修,可一点也不多。
见愁站着没动,依旧紧紧看着对方。
说出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对方却一点别的反应都没有,过了很久,他才微微一垂眸,那眉心拉下的一条长长的血痕,只为他这一垂眸增添了几分难言的艳色。
转身,这少年没有再多说一句,缓缓走下了台阶。
平台之下,是更拥挤的人群。
暗红的身影很快成为见愁三人视线之中一个小小的背影。
在这平台之上一片诡异的静默中,下面的人群,却忽然沸腾了起来:“看,那是什么?!”
“好……好大……”
……
所有人仰头望去。
天边,云霄之巅。
一座巨大的浮岛,自西而来,被白云环绕,穿破了长空的烈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平原上,一片巨大的阴影被这一座浮岛投落。
尽管隔得很远,可还是能隐约看见,浮岛前段有一座巨大的高台,上头站着三两道身影,衣袍飘飘,直欲乘风而去!
那是……
拔剑台!
见愁一下睁大了眼睛!
这巨大的浮岛,难不成是……
“崖山!”
“崖山,是崖山!”
“崖山的灵照顶!”
“天哪,一定是传说中崖山的灵照顶啊!”
“三百年了,竟然又让我看见了,自打扶道山人离开十九洲后,贫道可就再没看见过了啊。”
“真的是崖山……”
……
那一瞬间,无数修为不一定很高,却听过、看过这一幕的人,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声叫喊了起来!
江边一条栈道上。
白月谷的众多女修也都仰头而望。
“咳……”
陆香冷修长苍白的手指上,已经是藏不住的紫黑色毒线。
她面上白得几近透明,咳嗽了一声,抬起头来,平和又出尘的目光落在那一座扶道上,也忍不住自己满眼的惊叹。
“早听说崖山灵照顶可驭而飞之,只因扶道山人三百年未归,所以无人启动,今日竟能有幸得见,算不虚此行了。”
她身中地蝎毒之事,一直是白月谷绝不外传的机密,只除了师门和曾偶然告知那一名带着小貂的女修之外,再没告诉其他人。
所以,就算是智林叟,也无法分毫。
这一届的《一人台手札》上,她还能名列第五,只怕等左三千小会一开始,洞悉世事的智林叟会毫不犹豫下调她的排名。
不过,都不要紧了……
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呢。
陆香冷微微地一笑。
巨大灵照顶投落的阴影,已经渐渐覆盖了过来。
江边,一棵大树下。
“啪啪啪……”
外面忽然嘈杂。
扒拉着算盘的手,忽然一停。
唇上挂着两撇小胡子的钱缺,还在思索到底渡江还是不渡江这种艰难的问题:今年顾青眉那小娘们儿还排进了前十,这智林叟是个瞎子吧?若他也去这左三千小会凑热闹,会不会被发现?还有那个什么孟西洲,如果也出现在这里,当初自己冒充他的事情就会穿帮……
哎哟,得罪过顾青眉的他真是伤不起!
远处声音传来,他抬起头来一看,原本没在意,没想到这一看之后,竟然再也收不回目光来。
那一座浮岛一样的灵照顶,从远处来的时候看似极其缓慢,可到了近前来,才能发现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之间,那巨大的阴影,便直接覆盖过来,让钱缺身处的地方,阴暗一片。
放眼周围,像是整个天都一下阴了一样。
灵照顶太大,也飞得太高!
沿江更远处。
剪烛派掌门烛心,带着自己门下的弟子,也停在了此处。
许蓝儿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正在跟烛心说话。
这一次,虽然没排进前十,但也已经在第十一,两年多的闭关,又有师尊相助,更有秘法在手,在出发之前的最后几天,强行结丹成功。
谁能想得到?
更何况,她如今拥有的不仅仅是修为。
林叟知道的消息多,所以排了她一个第十一,可许蓝儿可不以为自己就在第十一了。
“师尊,如今排在第一的那个封魔剑派夏侯赦到底是什么来路?”
想起之前看的手札上的排位,许蓝儿忍不住开口问了。
烛心美艳的一张脸上同样划过疑惑,只摇头道:“这么多年以来,还很少见过这种情况,不是一出骗局,便是惊世的天才又要出了。封魔剑派,倒沉得住气。”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
烛心诧异,同时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头顶划过!
她抬首而望,顿时瞳孔剧缩,面目之间一片扭曲。
许蓝儿也是恨意滔天。
“崖山!”
“崖山……”
“真的是扶道山人啊,他回来了。”
“当年也是与横虚真人并列的奇才啊,天哪,我真的看到他了!高台上站在最前面的就是!”
“灵照之顶,九天之上,乘风御之,浮岛飘摇。原来是真的……”
“崖山!”
……
无数人仰头望之,或震骇,或惊异,或恐惧,或仇恨,或赞叹,或激动,或狂热……
无数视线的交汇处,只有那飞行的灵照顶,只有那高高站在灵照顶上如仙人一样的身影!
扶道山人!
灵照顶快速地从众人上空飞过,见愁的目光,却没离开灵照顶上的拔剑台。
这还是她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吗?
这个疑惑刚刚划过,身边便响起姜问潮有些凝重的声音:“不对,这灵照顶的速度,未有半分减慢!”
前面,是守正光!
昆吾现在还没派人来将守正光收走,崖山却驾驭着灵照顶直直地飞冲过去,难道是……
想要直接撞上?
姜问潮忽然之间的疑惑,也是下面所有人的疑惑,甚至令人目瞪口呆。
那一道阴影,已经很快覆盖了整个目之所及的江面,粼粼的波光不见了,江上因为水汽产生的虹影也不见了,只有那一片江水,还在黑暗里流动。
一片诡异的安静里,众人只听得到口水吞咽的声音。
“咻。”
一声御空的呼啸,划破了满地的寂静。
接着,便是一声大笑:“三百年后,又见崖山灵照顶飞来昆吾。扶道啊扶道,你要再撞这昆吾一次,我看横虚真人这回要跟你算旧账啦!两年不见,别来无恙?!”
一道灰影从空中迅疾飞去,笔直得像是一条弧线,直直投向扶道山人所在的灵照顶。
正琢磨着撞碎守正光让横虚老怪吐口血的扶道山人,听见这一声“别来无恙”,一下就知道是谁了。这粗哑难听的声音,除了庞典老贼,还有何人?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转头过去:“又是你庞——”
声音戛然而止。
扶道山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平台之上的某个点上。
这时候,庞典正准备飞上灵照顶,一起凑个热闹,也好蹭一蹭,好先进入昆吾。
周承江这两年里也跃过龙门,成功结丹,觉醒了几枚新的道印,可听说崖山见愁的修为却还原地踏步,庞典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来嘲讽一番?
所以,他一想到就可以跟扶道山人炫耀,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丝毫没注意到扶道山人的异样,庞典眼看着就要飞上灵照顶,落到拔剑台上了。
没成想,直勾勾看着下面某处的扶道山人,竟然毫不犹豫,直接一巴掌甩出来,带起一道巨大的气浪,掀翻了半空中无数的云气,竟然把狠狠地,把庞典朝旁边——
一拍!
“砰!”
猝不及防之下,身躯干瘦,白胡子白头发的庞典老头,竟然直接被这一掌拍飞了!
咻——
一道更长的弧线,呈现一个下坠的姿势,朝着九头江江面投去!
目睹了这一幕惨剧的所有修士,下巴全都掉到了地上!
这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还蒙着,做梦一样看着那神仙一样活在传说中的扶道山人。
然后,就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方才还站在拔剑台上,凛然而立,飘摇欲仙的老头儿,这一刻竟然疯了一样,在拔剑台上跳起来。
向着地面上某个地方,扶道山人卖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半点没有什么所谓的高人风范,只兴高采烈地扯开嗓门大喊!
“见愁,见愁!”
“小见愁快过来!”
“我是你师父啊!”
“小见愁,小见愁!”
……
见愁?
扶道山人是在喊他的大徒弟?
可是人在哪里?
眼看着扶道山人是朝着下面挥手,又蹦又跳,众人只觉得脑海之间某种幻象忽然破灭掉,连渣都不剩。
巨大的打击之下,众人下意识地朝着四面看去,想看看哪里有动静。
“小见愁,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隔得远远的,拔剑台上扶道山人简直手舞足蹈。
见愁就这么眺望着,好像看见了他背后的掌门郑邀,正两手抱住自己的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她嘴角抽了抽。
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崖山大师姐了!
怎么办?!
站在她身旁的姜问潮,看了扶道山人许久,只觉得这个方向……
他终于忍不住,侧头来看见愁。
可御山行这会儿还没察觉出异样,只不断地用力跳起来,一蹦一蹦地,想要透过挤挤挨挨的人头,去看周围是不是有一名叫“见愁”的崖山大师姐出现。
“哪儿?哪儿?人在哪儿?长得好看不?修为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在御山行蹦起来又落下去的瞬间,被他问了出来。
见愁看他蹦得实在辛苦,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按……
我蹦!
蹦!
诶,怎么蹦不上去了?
御山行诧异地抬起头来,终于看见了见愁:“你干什么?别挡着我看美人啊!”
“……”
美人……
见愁想起之前关于“见愁一定是因为长得特别好看所以被排进了前一百”这个话题的讨论,不由得嘴角一抽,过了好半晌,她才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长得跟咱们差不多。这一路,多谢两位照顾。”
后半句,是对两个人说的。
见愁收回了按着郑邀肩膀的手,而后两手抱拳,对着二人行个礼。
姜问潮一下就知道,他方才的感觉没有错。
斧头。
同样抬起手来,他还礼:“一路赶来,尚不知道友身份,失敬了。”
失敬?
见愁倒不觉得有什么失敬的。
她淡然而从容,略一颔首:“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而去,眉心处光芒一冒,鬼斧破空而出,在见愁踏出平台的一步之后,立刻飞到了她脚下,承载着她的身体,朝着高空而去!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无数人转头看去,只看见一道乌光,从汇集了无数传送阵的平台上拔起,冲天而去。
前方,便是崖山巨大宽广的灵照顶!
扶道山人的身影,就在拔剑台上,正在朝那一道乌光拼命招手。
“丫头,丫头!”
下方。
人群中,一身暗红的少年微微诧异。
十余名身背长剑的修士来到了他身边。
“夏侯师弟……”
“无事。”
眼见着那一道乌光消失,落在了灵照顶上,少年眼眸微眯:原来是鬼斧。
他抬手,摸着自己眉心划下的那一道浅淡而凌厉的红痕,嘴唇翕动:“一线天……”
平台上。
姜问潮还站在那边,仰首望着。
御山行傻了。
彻底傻了。
他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冷汗。
崖山大师姐一定是因为长得漂亮才被排到前百!
漂亮吗?
漂亮吗?
御山行都要哭了。
他好想借一百个胆子冲上去,扒住见愁道友的大长腿,痛哭流涕,忏悔一番,嚎一声:“道友我错了,道友我再也不敢了,道友你不美不美,一点也不美,全天下就你最丑!”( )
“弟子见愁,拜见师父。”
才一落到拔剑台上,见愁便俯身一拜。
漂浮在云端的灵照顶上,不少崖山弟子都在上面。
见愁的几位师弟,也都在下面看着。
在瞧见见愁身影的一瞬间,又听见了见愁的声音,不少人都欢呼了起来:“真是大师伯啊!”
“大师伯看起来好像变了。”
“变白了!”
“变漂亮了!”
……
下方的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见愁的耳朵里。
变白?
当然是因为肉啊皮肤啊,都是新长出来的,所以显得嫩一点,再过两年风吹日晒就不一样了。
“哼,小丫头片子,山人我还当你不认我这师父呢。在下面张望半天没上来,干什么呢?”
见愁的行踪,扶道山人是很清楚的。
更何况在出发之前,他们早就接到了见愁传来的雷信,眼下遇到见愁虽然是比预计得早了一些,但也惊喜了很多。
所以,扶道山人并没有问见愁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见愁起身回道:“徒儿从无妄斋附近的传送阵回来,一路都有下面两位朋友照拂,所以道了个别,还请师父莫怪。”
冠冕堂皇,完全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想装作不认识扶道山人,蒙混过关。
站在扶道山人后面的郑邀,递给见愁一个同情的目光,接着给见愁竖了个大拇指:大师姐,我们都理解你,辛苦了!
见愁无语。
看来,受苦的根本不止自己一个啊。
一开始看见扶道山人,站在崖山拔剑台上,那简直叫一个仙气飘飘,没想到还没等大家在心里将这形象畅想出来,扶道山人就挥舞着手臂,见愁长见愁短地叫了起来。
所以,她算是连累了扶道山人的形象吗?
转头一看扶道山人,道袍已经显出一种破破烂烂的感觉,腰上拎着酒葫芦,身上还有鸡腿的香味,应该是才啃过不久。
在闻见这味道的瞬间,见愁脑海之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一路上,扶道山人该不会是吃着过来的吧?
……
至于形象?
他有过这东西吗?
内心已经有了一片一片的感想,见愁没说话。
扶道则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了半天:“如今你还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不过已经臻至圆满,随时都可以主动去筑基,不过没进入金丹期也是好的,算你沉得住气。结丹,还是顺其自然,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比较好。强行冲击金丹,容易导致根基不稳,境界上去了,实力却下来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对了,庞典那老货呢?”
“……被……被扶道师伯你刚才的一巴掌,拍下去了……”
郑邀虚弱的声音,从扶道山人的背后响起。
他胖胖的手指指着一片白云下面,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在江面上不远处,正好站着一脸铁青的庞典,正气鼓鼓地看着扶道山人,似乎已经恨得咬牙切齿。
“哎哟,他该不会是气傻了吧?”
扶道山人一看,简直大吃一惊。
那明明是被你摔傻的!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见愁毫不犹豫,一看下面庞典还活着,心里也没半点愧疚,干脆道:“师父,咱们哈赶路不?”
“赶啊!”
一说到这个,扶道山人立刻将庞典抛到了脑后,开开心心地收回目光来,直接手一摸,鸡腿在手,一口啃了下去,含糊不清道:“你往后站站,叫你看看师父的本事!”
刷刷刷。
三两下,扶道山人就直接把鸡腿啃完了。
这速度简直看得见愁目露惊叹。
她退后了两步,倒是好奇扶道山人要干什么。
旁边的郑邀轻轻叹了一声,看向了正前方,只道一声:“作孽啊。”
“起!”
前方的扶道山人,丢了鸡骨头,一声大喝!
地面上,灵照顶投落的一大片阴影,原本已经静止不动有一会儿了。
如今,那模糊的边缘,竟然忽然颤动了一下。
下面无数围观的人,几乎立刻就沸腾了起来!
“飞起来了,又飞起来了!”
“天哪,这是要干什么?”
“守正光还没撤下来啊。”
“……有好戏看了?”
……
众人仿佛都意识到,似乎即将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扶道山人嘿嘿笑着,手上灵光暴涨,连带着整个拔剑台,似乎也发出了一声长吟。
动了。
原本停下的灵照顶,竟然轰然而起,重新朝着前方飞出!
守正光竖在江心一条线上,卫护着整个昆吾。
它薄薄的一层,像是一名忠诚的卫士,婉拒着所有想要进入的修士。
然而……
在气势汹汹,毫无停留之意的巨大灵照顶之前,它简直薄得像一张纸!
昆吾崖山,崖山昆吾,可是整个中域的支柱啊!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没见过这一幕,没听过这一幕的人,如今都要懵了!
扶道山人脸上却露出了一种兴奋的表情。
三百年了,最开心最痛快的事情,果然还是驾着灵照顶,直接撞入昆吾的防护大阵之中,那叫一个所向披靡,纵横无敌!
每次这样撞完一通,横虚老怪那脸色,就能黑得拧出水来。
哎呀,真是别提多好看了。
一想到这里,扶道山人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昆吾,你扶道爷爷我来也!”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完全不符合这个音量的干瘦躯体之中发出,仿佛震颤整个天地!
“爷爷我来也爷爷我来也爷爷我来也!”
一层又一层的声音,透过那守正光,撞击到昆吾那十一座山峰上,霎时撞出了一片的回声!
整个昆吾,都被这一声大喊惊动!
好狂的口气!
好熟悉的作风!
无数昆吾长老一听,简直头皮一炸,近乎破口大骂:扶道这狗脾气,又来了!又来了!
巨大的灵照顶,重新启动之后,速度未有半分的减慢。
它像是从天边飞来的一块巨大的扁平状陨石,接着那股强大的冲力,要冲破这一层薄薄的光幕,还不容易?
眼看着就差那么一点了,从昆吾境内,竟然飞出了一道银白色的冷光,一道身影极速地御剑飞来,眼见着这惊魂一幕,连忙一声大叫:“扶道前辈手下留情!”
见愁听见声音,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
她凝神一望,透过守正光那一道光幕,便看见了一个眉目娇俏,自带着一股傲气的女修,穿着一身浅紫色的长裙,御剑而来,秀美的脸上挂满了着急。
难道……
脑子里隐约浮出什么东西来,见愁想到了。
这时候,那女修已经直接自报家门,同时高高扬起了自己的左手:“晚辈昆吾顾青眉,奉命前来收起守正光,还请扶道前辈稍候——”
“稍候?”
扶道速度不减,眼睛一瞪,直接一声嗤笑,空出一只手来,朝着里面一伸!
这动作,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跟之前拍走庞典的那一手好像!
“三百年不见,昆吾的小娃娃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顾青眉掌心之中画着一枚印符,乃是专门为收起守正光用的。
一刻之前,她就已经接到了师门的命令,前来收走守正光,接引诸多修士渡江。没想到,眼看着就要到了,竟然看见这么惊魂的一幕!
她简直吓得心脏都要跳出喉咙口来,急急忙忙喊了一声,原本以为赶上了,可没想到,眼前这瘦老头嘴里竟然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这……
这是什么意思?
顾青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看见一只五六丈高的黑色大手,凭空出现在隔绝外界一切的守正光之中!
只一眨眼,便来到了顾青眉面前!
什么?
她大惊之下,连忙横剑一挡!
“当!”
只有一声脆响!
那大手根本不在意,因为太大了,大得能将顾青眉整个人裹起来,握在掌心之中!
这一幕,堪称骇然!
巨大的灵照顶保持着先前的速度,朝着昆吾的守正光直撞而去!
扶道山人的手掌远远朝前面一伸,竟然便有一黑色巨掌出现在了守正光以内,将顾青眉狠狠一捏,随后扶道山人手掌一甩,那巨掌也直接往外一甩!
于是,前不久才出现的一幕,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顾青眉竟然像是之前的庞典一样,直接被那巨掌拽住,往地上一扔,像是扔块破布一样!
扶道山人一声冷哼,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昆吾之外!
“山人我跟你们首座打架的时候,你个小屁孩还不知在哪里呢,不知天高地厚的。横虚老怪都没说话呢,有你说话的份儿?!”
在他话音落地的时候,排名《一人台手札》有望登上一人台十大热门之七的顾青眉,毫无抵抗之力,已经直接被这一掌甩飞,从高高的天空上,朝着江面坠落而去!
干净,利落!
狠!
堪称痛快的一招!
见愁站在后面,默默看着代表着顾青眉的那一道弧线……
好可怜啊……
虽然她万万不该怜悯自己的敌人,还是一心仰慕谢不臣,对素不相识之人痛下毒手的顾青眉,可……眼下顾青眉的情况实在是太惨了。
好歹也是如今的夺冠大热门,有头有脸的昆吾修士,竟然被扶道山人毫不客气一巴掌拍飞?
啧啧……
“砰!”
一阵巨大的水花溅起!
顾青眉的身体终于落了下去。
被人从高空拍落,伤了狠狠一巴掌的滋味,绝不好受,身上虽然没受伤,可这一瞬间的巨大冲击力,却依旧险些叫顾青眉经脉逆行。
“咳咳!”
她在水中剧烈地挣扎了两下,终于浮出了江面,艰难地咳嗽了起来。
整个江边上,所有人都傻了。
“顾青眉?是那个顾青眉吗?”
“天,那可是排名第七的大热门呢!”
“好、好惨啊……”
“挡谁的路不好,居然挡了崖山的路……”
“还是当年的扶道山人,臭脾气啊!”
……
议论纷纷。
顾青眉脸色瞬间铁青,她悬浮在水中,在水下握紧了自己那一柄剑,周身寒气直冒,近乎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那一片巨大的阴影!
扶道山人的那一句话,犹自在她耳边回荡。
小娃娃?
有她说话的份儿?
这老头……
心里一时恨极,顾青眉直接一拍江面,便要抽身从水中飞出!
然而,在她注意到下一幕的刹那,顿时面露骇然:“不要——”
“嘭!”
一声巨响!
天上,扶道山人甩开顾青眉之后,都不屑于多看一眼,只驾驭着灵照顶,狠狠朝着前面光幕一撞!
嗡!
整个光幕霎时颤抖了起来!
灵照顶上,发出一片巨大的灵光,朝着守正光汹涌而去!
顾青眉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扶道山人这蛮不讲理的一撞,拍进了喉咙里,呛得她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
所有的修士,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见了这毕生难忘的一幕。
忠诚卫护着昆吾的守正光,笼罩着整个九头江江湾的守正光,在灵照顶撞来这一刻,轰然破碎!
哗啦!
像是裂开了一条缝的琉璃,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碎裂的灵光四散飞去,整个蜿蜒回环的九头江,从江心处腾起一条巨大的水龙,浪花四溅,落下时有轰隆的巨响。
顾青眉什么也听不到,只是望着这一幕。
扎根在江心一条线上的阵脚,在这一条水龙落下之后,已然全数崩毁!
昆吾的守正光,在眼看着就要举行左三千小会的时候……
碎了。
彻彻底底。
“哈哈哈……”
扶道山人的大笑声,显得无比快意。
灵照顶解决了守正光,简直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耀武扬威一般朝着前方飞驰而去!
昆吾算什么?
有灵照顶在的地方,全是老子的地盘!
“扶道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一声叹息,忽然在整个天地之间响起,沧桑又古朴。
扶道山人一听这声音,傲然立于拔剑台,只大笑一声,回了一句:“不必你迎,你昆吾的门,山人我自己开,自己进来!老朋友了,咱们诸天大殿见就是,不客气,不客气!”
不客气?
下面无数人一听,简直都要给扶道山人跪了。
那一声叹息,明显是横虚真人啊!
拆了人家的护山守正光,还说什么“你昆吾的门我自己开,自己进来,不客气”?!
你还要去诸天大殿?
真的不会被人打死吗?
众人尽皆无语。
泡在水里,宛如一只落汤鸡的顾青眉,一只秀气的手,已经攥紧成了拳头!
出来收走守正光,接引无数修士渡江,原本是一件风光的差事。
她如今又名列夺冠热门第七,堪称是光环满身!
可谁想到,竟然会遇到崖山!
她死死地盯着那远去的灵照顶,身子颤抖不已。
崖山……
站在拔剑台上的身影有三道,扶道山人,掌门郑邀……还有,一名女修。
在顾青眉目光落到这女修身上的一瞬间,她竟然看见高高站在上面的那女修,竟然也朝她看了过来。
一个在高高的灵照顶上,一个在奔流的九头江里。
那一瞬间,顾青眉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俯视自己。
不仅是因为高度。
崖山的大师姐?
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一种极端的不喜,忽然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脸上的表情,呈现出轻微的扭曲。
崖山,太嚣张了……
这一名高高在上的女修,也让人讨厌!
一个排在一百的女修罢了,也敢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顾青眉的身体,缓缓从水中升起。
那女修已经收回了目光,顾青眉却还紧紧盯着:崖山,见愁?又如何?还敢号称比谢师兄更天才,负有天盘?等到左三千小会,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
见愁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恶意,甚至的确是可怜顾青眉,不过也不很在意,在看见顾青眉也看向自己之后,她便兴致缺缺了。
收回目光,她近乎看禽兽一样看向了扶道山人。
硬闯昆吾,恐怕整个中域也就他一个人有这胆气了!
扶道山人的背影,依旧如同以往一样枯瘦。
只是如今迎风,就透着一股子傲绝天下的气魄来。
崖山,昆吾……
放眼朝前望去,十一座高耸入云的峰峦轮廓,一下变得清晰了起来。
横虚真人——
那个亲自去人间孤岛,收了谢不臣为徒的昆吾首座吗?
见愁站在扶道山人的背后,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昆吾,慢慢勾起了一个恬淡的微笑。( )
走了。
巨大的灵照顶的阴影,从所有人头顶划过。
炽烈的日光,没了遮挡,终于顺利照耀下来,重新平铺在江面上,碎了一江的流金。
江边上,所有人的脸上都映照着江水的流光,却没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都像是做梦一样……
守正光已经破碎,此刻进入昆吾,便再无阻挡。
在沉默了好久之后,一道光芒从地面上拔起,直直投入了对岸!
可以渡江了!
在这一道光芒之后,其后的无数人,终于纷纷醒悟过来。
“渡江了!渡江了!”
或是驾驭着法器,或是御空而行,顿时便见一片蝗虫一样的影子朝着对岸扑去。
栈道上。
陆香冷的目光,还未从崖山飞远的灵照顶上移回,无数的人影一挡,却都看不清了。
“咳……”
轻咳一声,她远山似的眉颦蹙了起来,带着一种难言的病弱。
白月谷的几个女修,此刻都因为过度震惊而显得有几分茫然。
那个人……
不就是他们在白石山上看见的那一名女修吗?连肩头上那一只貂儿都一模一样。
陆香冷自然也认得,叹了一声,回过头来,便瞧见了众人脸上的表情。
她不由得一笑:“山外有山,也不必介怀。”
其实,也唯有那般叫人如沐春风的气质,才能是崖山的大师姐吧?
“走吧,我们也出发。”
陆香冷的声音,不疾不徐。
只朝虚空中一迈步,她便御空扶风而去。
在她身影腾空的一瞬间,周围无数人一下注意到了。
于是,惊叹声一片。
“是药女!”
“陆仙子啊……”
“白月谷的……”
……
平台上。
震惊的御山行,伸出手,强行将自己的下巴按回原位。
“乖乖……那可是昆吾啊……”
说撞就撞了。
那可是昆吾夺冠的热门人选啊,也是说扔就扔了。
“可那也是崖山。”
姜问潮心绪虽涌动不已,却这么淡淡说了一句。
御山行霎时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姜问潮。
姜问潮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只道:“如今守正光已破,想必不用再等,一路多谢宗主指路,就此别过。”
两手一拱,他转身而去。
只是才往前走了几步,姜问潮的脚步便顿住了。
前方,十余名没有佩戴任何法器的蓝袍修士站在远处,当中有一器宇轩昂的青年,被众人拱卫其中,正注视着姜问潮,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嘲讽。
通灵阁,贺九易。
如今排名第八,也算是很有可能会登上一人台的。
姜问潮也看着他,像是看着昔日的自己。
这样的倨傲,他也曾有。
可是后来,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贺九易终于慢慢迈动了脚步,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瞧见他一身枫叶红的衣袍,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多年没见,姜师兄还是原来的模样了。唔,好像修为也还是金丹初期呢,没往下掉,真是难得难得!”
姜问潮缓缓地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江面上,一道又一道修士的身影,直接划过。
江边大树后面,金算盘钱缺早吓得魂儿都要掉了,这个顾青眉,真是杀红小界那个顾青眉啊!
我呸!
之前他对顾青眉说一句“不服憋着”已经彻底得罪了她,在进入第三关一碧倾城的时候,若非他急中生智,假扮孟西洲逃过一劫,只怕就不是□□出杀红小界那么简单,而是碎尸当场了!
这一次小会偏偏还在昆吾的地盘上,金算盘的声音太独特了,更何况根本没几个用算盘的。
他这是一个不小心就要撞到这娘们儿啊……
心里颤抖了半天,钱缺看着对面昆吾十一峰,真是纠结到了极点。
最终,他眼神一狠!
贼都不走空,自己到了昆吾又怎么能回去?
再说了……
“嘿嘿。”
钱缺猥琐地笑了一声,直接手一伸,便有一根长棍出现在了手中。
他五指用力,握住了长棍,往地上一杵!
“砰。”
一声闷响。
“咳咳。”
钱缺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将有些微驼的背挺直了,霎时昂首挺胸起来。
嗯,很好。
从现在开始,本算盘就改名叫孟西洲了!
胆一下壮了起来,钱缺用豪放而睥睨的眼神环视四周,终于从大树后面走出去,汇入了渡江的人潮之中。
传送阵里。
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扛着一根黑色的长棍,在阵法光芒一闪之后,也出现在了平台上。
孟西洲!
他放眼朝着前方一望,霎时间心头火热,浑身热血熊熊燃烧起来!
前辈,孟某来了!
能进杀红小界的前辈,很有可能也会出现在这一次的小会上!
只是不知,到底是那些热门人选之一,还是隐藏在默默无闻的一群人之中了。
孟西洲简直兴奋得要大叫起来,也毫不犹豫,化身一道光芒,朝着对岸冲去!
我的盖世英雄,我来也!
浩浩荡荡的人潮,在天际汇成一道河流,蔚为壮观。
封魔剑派一行人中,那暗红长袍的少年,亦收回了目光。
见愁的身份在他意料之中,倒也不怎么惊讶。
眉目之间一层阴郁之色不曾散去,他直接一甩袖子,便踏着一道迷糊不清的光芒,飞身而去。
……
江边上。
一名打着呵欠,箕踞坐在平地上的青年,懒洋洋地将摊开放在膝上的某种图册一收,伸了个懒腰:“啊,终于要出发了!被崇拜的人啊……本流氓来也!”
……
平台台阶上。
一名少年,身穿兽皮短褂、赤脚踩在地上,怀里抱了个大西瓜,正拿着铁勺,疯狂地挖着里面鲜红的西瓜瓤,不停往嘴里塞。
他一面吃,一面含糊地自语:“吃完最后一口我就走,最后一口!”
铁勺不断落下,却也没见人走。
……
树林里,栈道上,无数无数的人,百态众生,都在这一刻,汇聚到昆吾。
顾青眉站在江水上,灵力一出,便已经将自己湿了的衣袍蒸干。
她冷冷地回头看了飞涌的人潮一眼,冷哼一声,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昆吾最中心处那一座主峰疾驰而去!
此刻,崖山灵照顶,已从外围十峰之二的缝隙之中穿过,渐渐接近了主峰。
昆吾主峰,从高处俯视,只给人一种惊险之感。所有的亭台楼阁木屋长道,都只剩下一点小小的影子,能看见个隐约的轮廓。
云海广场漂浮在主峰顶部的高空之中,浮云被阳光照耀得一片璀璨,烘托在云海广场周围,当真仙气飘渺。
一座恢弘的大殿,高高悬浮在广场之北,通体呈现灰白玉色,素有“去天三百尺”之说。一座扇形的台阶从大殿底部直直往上,两侧有两面高墙直立,像是两根长长的利刺,直插云霄。
一块悬空的匾额闪过金色流光,古拙的“诸天”二字镌刻其上。
这里,便是诸天大殿了。
扶道山人控制着灵照顶,很快接近了此处,接着便直接一声长笑:“横虚老怪,好久不见,山人我来啦!”
他身后,无数崖山弟子简直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
见愁也是无奈扶额:好歹也是两个中域顶尖的门派,见个面能正式点吗?
可扶道山人显然半点没有此意。
他把昆吾当成了自己后院,那叫一个自由自在。
大喊声方才落地,一声悠长的叹息,又从大殿之中传出来。
“轰!”
整个诸天大殿前方、云海广场之上,顿时白云翻涌,如同潮水,竟很快在灵照顶正前方凝聚起来,平铺筑成一条白云大道,直直通向诸天大殿的最高处!
“三百年不见,扶道兄风采依旧,可喜可贺。请!”
“好!”
扶道山人一见那白云大道,听见这一个“请”字,立刻眼前放光。
一步踏出,他整个人身形一晃,一下便从灵照顶拔剑台上消失,出现在了那白云大道上。
他头也不回一下,直接招呼崖山众人:“见愁,你们都下来吧,别客气,咱们崖山昆吾一家人,只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现在山人就带你们去看看昆吾的横虚老怪,哈哈哈!”
“……”
一众崖山弟子,齐齐无语。
昆吾怎么没把你打死在这儿?
见愁站在拔剑台上,无奈一笑,眼底眸光之中,却带着几分沉重。
她同郑邀一起下来,跟上了扶道山人的脚步,一路从白云大道朝着尽头的大殿而去。
大殿无数台阶的最高处,便是一座圆台,隐约能看见那高高耸立着的三十丈周天星辰盘。
璀璨的银光,在星盘之中划动游弋,仿佛带着奥妙玄机。
横虚真人就背对着星盘,站在诸天大殿的高处,望着前面那一条白云大道上越来越近的扶道山人。
昆吾的守正光,三百年前已经被扶道山人摧残得难以启动,在他离开十九洲之后很久,才慢慢恢复过来。今日又被他驾着灵照顶一撞,又不知要修养个几年了。
“你师父这些年,还是本性难移啊……”
他想着,便平和地笑了一声,说了句话。
站在他身后的有两人。
左边一人,是他座下第三真传弟子吴端,身穿白袍,有几分凛然的帅气;右边那人,却是崖山曲正风,一身黑袍,唇角弯出一个自然的弧度,依旧温和,似乎无害。
方才昆吾横虚真人那一句话,便是对他说的。
曲正风乃是因青峰庵隐界之事先到昆吾,来说明情况的。
不过没想到这么巧,竟然也撞上了扶道山人。
他眼底的笑意,于是真实了几分,还算恭敬地回横虚真人道:“真人火眼金睛,半点没错。师尊出门三百年,回来其实也一个样。”
“唉……”
横虚真人一下摇头叹了起来。
站在后面的吴端,眼神里却变得多了几分奇异:身为昆吾首座,整个中域的领袖人物,横虚真人的情绪,大半时候基本没有,或者处于非常稳定,根本不表露的状态。如今竟然叹息?
传闻,早在千年前,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乃是并列的两位天才,如今一者是崖山最老资格的长老,一者是昆吾德高望重的首座,交情也是极深。
三百年前的左三千小会,似乎也是这样吧?
时光匆匆,没有回头。
转眼,已经有这么多年过去了。
吴端想着,竟然也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前方,扶道山人已经到了近前来,直接一步来到他们面前,一眼扫来,看见了横虚真人,也看见了曲正风,最后看见了吴端,竟然也没先跟横虚真人打招呼,就“哟”了一声。
“这不是吴端吗?哈哈哈,伤好了没啊?”
“……”
吴端那才起来一点的微笑,顿时僵硬在了脸上,脸色也顿时黑了下来。
简直是被扶道山人一句话给噎住了!
伤?
还能有什么伤,当然是之前跟曲正风一战的伤了!
吴端暗暗吐了一口老血,强忍住抽搐的冲动,躬身一拜:“晚辈吴端,拜见扶道长老。劳长老记挂,已然好全了。”
“还挺快啊。”
扶道山人一副“居然就好了”的样子,无比欠揍。
他摇着头,看向了曲正风:“你也在啊。”
“弟子拜见师尊。”
曲正风也顺势一上前来,顺便解释道:“曾传信给师父,已出青峰庵隐界,先将谢师弟之事告知昆吾,所以先来了。”
说起谢不臣,那也是个倒霉蛋。
扶道山人一听就明白了,摆了摆手,终于还是走到了横虚真人的面前。
他显得枯瘦无比,站在那里简直与整个恢弘的大殿格格不入,一身落拓的气息;横虚真人则是干净的道袍,隐约还能瞧见上头绘制的古朴花纹,像是用什么特殊材质制成,怎么看,都是一门的领袖。
两个人站在一起,顿时出现一种极其难言的不同。
似乎也是发觉了这样的差距,扶道山人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上下打量一把横虚真人,接着鸡腿就握在了手里,一边吃,一边开口。
“我来的时候,瞧见下面无数昆吾弟子,人好像又多了不少。你这三百年,也混得不错啊。”
“如人饮水罢了。”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样,也就横虚真人自己清楚。
他早先就传过风信给扶道山人,说过了自己前两年窥伺天机,得到的那个“昆吾大劫”的指示,所以扶道山人应当也清楚昆吾的近况。
横虚真人没有多言,只看了扶道一眼。
扶道山人于是看向了横虚真人背后的周天星辰盘,道:“现在还能算吗?”
“算不了了。”
横虚真人知道他在问什么,摇了摇头。
周天星辰盘演算天机也有限制,不可能无尽演算,上次预示昆吾大劫与谢不臣的所在,几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回头再说此事吧。”
扶道山人也是一叹。
百年,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罢了。
说到就到。
昆吾的大劫,焉知不是整个中域的大劫?
横虚真人点了点头,接着便看向了白云大道。
“来了。”
是见愁等人来了。
崖山一行十数弟子,加上来看热闹的一些修为较高的崖山弟子,都已经来到了诸天大殿上。
横虚真人的目光,不由得扫了过去。
站在后面的是崖山的普通弟子,然后是扶道山人的几名弟子。
而最前面的,则是崖山掌门郑邀与一名身着月白长袍的女修。
温婉秀丽的面庞上,仿佛还带着一丝昔日柔和的痕迹,狭长的眼尾似用眉黛划开的一笔,晕染出一点点别样的美。月白长袍上有暗纹,却在腰上束紧,多了一分挺拔之气,更不用说她挺直的脊背了。
“晚辈等拜见真人。”
由郑邀带头,众人俯身一拜。
横虚真人落在见愁身上的目光,平静地收了回来,对着郑邀道:“崖山昆吾密不可分,诸位不必多礼。郑掌门,许久不见,有礼了。”
说着,横虚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算辈分,郑邀乃是横虚的晚辈,不过如今郑邀也是崖山掌门,所以横虚真人会单独同他打一声招呼。
郑邀当然不敢托大,忙一躬身,领了礼:“真人客气了。”
“这一位,便是扶道兄新收的大徒弟吧?”
横虚真人一笑,终于对扶道山人说出了这句话,他指的是见愁无疑。
目光,也顺其自然地再次落在了她身上。
这一刻,见愁也抬起头来,望着横虚真人。
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头,苍颜白发,脸上有横生的皱纹,与扶道山人一般,是个任由岁月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修士。他的强大,不形于外,却透在他每一分的眼光之中,平静,沧桑,又睿智。
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头,收了谢不臣为徒吗?
那一瞬间,见愁脑海中划过了无数的画面。
刺穿自己的身体,染血的长剑;谢不臣持剑从她身边走过时,那一片沾湿的衣角;还有那个雨天,那被整个从树干之中剖出的棺木,潮湿的味道,埋葬她的巨大山坑……
而且,离家很远。
心口处,曾被一剑穿过的地方,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种灼烫的感觉,像是一枚烙铁,要从她旧日的伤痕表面烙下,像是当日那穿心的一剑一样,烙穿她胸膛!
找他索命?
她的命好索,可孩子呢?
那一腔错付了的情,又向谁去要?
那一瞬间,有无数无数的情绪,在她胸腔之中涌动;那一瞬间,她的鲜血里混杂着仇恨的冰渣子,几乎就要破体而出;那一瞬间,她险些就要压抑不住那种冲动,厉声质问!
只是都没有。
当无数无数的恨意,累计到极致,竟然平静到让见愁自己都害怕。
面前没有镜子,然而见愁非常清楚。
此时此刻,她的表情一定与寻常无异,甚至带着一点平和的笑意。
只有心底深处,有一个不似自己的恶鬼,在桀桀怪笑。
然而,见愁的声音,却平静而淡然:“见愁见过真人。”
扶道山人也看了过来,倒是没看出半点异样,只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十三日筑基,负有天盘。啧啧,当年你横虚不如我,如今你收的徒弟也不如我的徒弟。哈哈哈……”
“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往这殿上一站,不疾不徐,倒有点举重若轻的味道,修行才有两年,能有这般心性,实在难得。”
横虚真人的目光,通达无比,也平静深邃。
他看着见愁,露出了些微的赞赏,似乎也看出了见愁的天赋。
“听闻智林叟只将此子排在第一百,怕是走了眼。”
“我家见愁才从黑风洞出来没几天,智林叟还没收到消息,也是寻常事。嘿嘿。”扶道山人一下笑了起来,“现在刚好在一百,不也很好吗?回头那老头儿还要修改排名,见愁丫头一定能震惊四座!”
“……”
原来排名还是可以继续修改的。
见愁明白了过来。
只是她脸上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只因为,横虚真人提到了谢不臣。
横虚真人终于抽回了自己的目光,一手背在身后,去看了一眼那曾能预示一切的周天星辰盘。
“此子修为已筑基圆满,随时有契机便能突破,又有鬼斧在身,更有奇异的体质,只怕会大出我等意料。这般出色,心性也这般绝佳,倒叫我想起我那新收的徒儿。不过,不臣太冷,一心修炼,寻常连门都少出,倒与你这徒儿这般的平易近人完全不同了。”
“啧,你也好意思提你徒弟?”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那好徒弟被困在青峰庵隐界,如今生死不知,连能不能参加小会都不一定呢,还吹?山人我都要替你脸红了。我家见愁,就你那破徒弟能比?别不要脸了!”
“……”
一怔,随即失笑。
横虚真人摇了摇头:“江山代有才人出,你我不过都是前浪。”
文绉绉,又开始装了。
扶道山人最不耐烦这些,眼看着大家都站在这里没话,便直接道:“得了得了,大家也都见过了,那个谁,吴端吧。你带着这边这一群下去昆吾转转,山人我跟你师父聊点事儿。郑邀老二,你俩留下!”
横虚真人也看了过去,道:“去吧。”
这就是认同了扶道山人的意思。
吴端一怔,真是半点也没想到这种差事又落到自己头上。
他心里苦笑了一声,看了旁边不动声色的曲正风一眼,也大概猜到他们要说一下青峰庵那边的事情了,只躬身道:“弟子遵命。”
说完,他一拜,退了下来,走到了见愁的面前。
“见愁师姐……”
之前在西海边,他们也曾是见过的。
吴端脸上挂了一分笑容来,正想与见愁打招呼,没想到抬眼一看之时,却撞进了一双平静得难以言喻的眼底。
隐约间,他竟感觉到了一种血腥味儿,藏着一种难言的悲怆。
也似乎,有一丝泪光从眼前这女子的眼底划过。
只是一眨眼,这一张秀美的脸庞上,便绽开了一朵微笑,于是之前的一切,都像是错觉。
见愁毫无异样,微微弯着唇角,看吴端似乎有些发怔,只拱手道一声:“有劳吴师弟了。”
好半晌,吴端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摆手,头前引路。
“请。”
见愁点头,与众多崖山弟子,并吴端一起告别了扶道山人,下了重重台阶,终于来到了宽阔的云海广场上。
一下来,后面众多崖山弟子就沸腾了起来。
沈咎大笑一声:“好了好了,大家都别拘束了,那什么,吴师兄啊,昆吾咱们也都混得很熟了。今年来之前,赤灵仙子早给我发了邀请,要我带人去品尝一下山后的云灵果。沈某眼馋很久,老规矩,不客气,我先走一步了啊!”
说完,沈咎竟然毫不犹豫,抽身飞走!
小胖子姜贺一跺脚:“四师兄你太快了,别啊,等等我,给我留几个!”
话音落地,人已经直接化作流光,朝着云海广场下投落。
众多崖山弟子,早在来之前就听沈咎对昆吾的赤灵果大吹特吹,这会儿一见几位师伯带头,也都纷纷朝吴端表示追随沈咎而去。
没一会儿,广场上竟然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剑痴寇谦之抱着长剑,站在不远处,看着见愁,竟问了一句:“大师姐不去吗?”
“……”
为什么他们真的好像把昆吾当成了后花园?
对山下的一切,崖山弟子,似乎都很熟。
的确,两派的关系,比她想的要好那么一点点。
不过……
也许只是因为潜伏着的危机,还没有爆发。
见愁想着,摇了摇头:“你们去吧。”
好吧。
寇谦之于是道:“那我也先去了。”
说完,他也直接御剑而去,追上了远处一片法宝的毫光。
吴端在后面看着,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见愁看向他。
吴端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赤灵师叔掌管我昆吾灵植堂,经常会培植一些仙草仙果……她……额,就比较喜欢崖山修士,所以每次……”
“我还以为是沈师弟的桃花呢……”
见愁笑说了一声,回望了一眼那很快被浮云遮掩的诸天大殿,目光难测。
倒是她这一句话,引得吴端忍俊不禁:“看来见愁师姐对沈咎师弟的秉性也算了解了。”
“他不过爱玩笑。”
如此罢了。
见愁并不愿意深谈。
“有时候倒是挺羡慕崖山的修士们,无拘无束,个个都不一样。”
吴端朝前面走去,略略领先见愁半步,算是带路。
见愁微微诧异:“有吗?”
“有。”
吴端肯定地点了点头。
昔日西海上,他与曲正风一战,堪称酷烈,可在这广场上走动之时,却没有半分的敌意。
其实准确地说,吴端此人一开始也没任何恶意。
见愁对他没有什么恶感,也就谈不上什么喜欢和讨厌。
她跟上了吴端的脚步:“现在是要去参观昆吾吗?”
“对,见愁师姐可以看看下面的山门。因为两派交好,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昆吾都单独给崖山留出了住处,到时吴某也引师姐先去住处一趟。”
吴端解释一番。
见愁明白了,原来是这些事都交给了吴端了。
她想起在殿上听到的只言片语,一面走,一面像是不经意地开口:“听说贵门谢师弟去青峰庵隐界了?”
谢师弟。
这说起来还真是很别扭。
话出口的瞬间,见愁自己都愣了一下。
是啊,她如今是崖山大师姐了,谢不臣不过是横虚真人收的第十三真传弟子,连吴端见了她,都不得不喊一声“师姐”,真不知他日谢不臣若见着自己,昔日夫妻,又该如何称呼?
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让见愁笑了起来。
抛开仇恨,兴许这里头还透着一种荒诞的喜感。
吴端不明白见愁因何而笑,只是想起了谢不臣。
那一日的江上之战……
不知为何,有些笑不出来。
吴端表情淡了些,只道:“是去了那边,与崖山曲师兄一起去的。不过如今没能回来,据闻已经被困那边,重伤垂死。师尊已派了岳河师兄前去青峰庵探看情况,至于能不能赶上小会,却要两说了。”
失望?
暗爽?
还是一种难以掩盖的沧桑变幻、白云苍狗之叹?
见愁一时也模糊了起来,只看着下方涌动的浮云,笑道:“吴师弟好像不大关心这件事。”
口气比较淡漠。
有这么容易听出来吗?
吴端看了见愁半晌,竟然一笑,十分诚实地说了一句话。
“不关心才是正常,我又不喜欢这一位谢师弟。”
“……”
见愁怔住了,好半晌才笑出声来。
有意思。
像是曲正风不喜欢自己一样,昆吾又怎会不一样?
兴许,谢不臣的处境也挺好玩?
她忍不住思索了起来。
吴端只看着她笑,眼底却带了几分奇怪的探寻。
这一位崖山的大师姐,总给人一种藏着秘密的感觉。
人们只知道她从人间孤岛而来,却不知更多的信息,也没人关注。
可如今她表现给所有人的一切,偏偏不是毫无过去的人能沉淀出来的。
吴端发现,他有些好奇。
呼……
风吹来,衣袍猎猎。
前方也忽然有了法宝破空发出的啸声。
吴端与见愁,几乎同时抬头望去。
晴蓝得毫无遮挡的天幕上,两道光芒一前一后飞来,一道朝前继续飞向了诸天大殿,另一道却直接落在了云海广场上。
那是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挺拔如山岳,宽大的衣袍下面,是蕴蓄着的、近乎完美的力量感。
太熟悉了……
见愁有些没想到。
周承江?
在她看见对方的时候,对方也看见了她。
周承江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见愁。
昆吾吴端他以前没见过,只扫了一眼就过去,随后走上前来,打量着见愁,却是一笑:“承江见过崖山见愁师姐了,两年不见,恭喜师姐修为精进了。”
“也恭喜周师弟名列第四。”
见愁同样客气了一番。
不过,她眼底却忽然迸射出了奇怪的光芒来。
战意。
依旧不一触即发。
《人器》炼体第五层的她,可以清晰感觉到周承江的变化,像是一个人忽然焕发了新生一样,站在那边,便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龙门的秘法,到底如何呢?
还有……
周承江再黑风洞觉醒的两枚道印。
见愁一下挑了眉:真不知哪天曲正风会不会被龙门上下群殴。
她眼底的战意,自然也被周承江捕捉到。
那是两个炼体狂人之间的较量。
见愁身量纤纤,站在那边,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可她每一寸血肉,每一分骨骼,却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像是打磨光滑的玉石,透着一种温润的柔韧。
尤其是……
当周承江凝神望去的时候,竟隐隐感觉她身体之内,贴着骨骼的地方,有一些流动的图纹。
见愁此刻虽站在他面前,却已有一种溶于风中之感。
他一下想起黑风洞前她乘风而去的传闻,竟有一种奇异的心颤之感:如临大敌!
心潮涌动。
周承江也知道,此刻的见愁,被智林叟排在榜尾第一百。
可能所有人都觉得见愁名不副实,能被排到这里,已经是给了崖山面子,可只有曾与见愁有过短暂一瞬交手的他,才能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一名女修,到底有多可怕!
前百?
前十都不止!
强压下那种浓烈到要爆出身体的战意。
周承江眼底,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也仿佛根本没看见吴端。
只有见愁!
“今夜九头江上,月出时分,不知见愁师姐意下如何?”( )
一怔。
见愁注视着周承江,只在目光接触的刹那,就已经明了他所有的意思。
战?
战!
她微微一笑:“霜月正当时,周师弟挑的时辰正好。”
“……”
茫然的吴端左右看了看他们,眼底不由得出现几分难言的探寻来。
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可惜周承江至今的注意力也没在吴端的身上,自然也就无从解答他的疑惑了。
一身灰黑色的衣袍看上去依旧带了些陈旧,却难以遮掩周承江周身迸射而去的那种力量感,一个天赋异禀且有雄心壮志的人。
眼见得见愁答应,周承江脸上不由得带了笑容,只道一声:“那便届时恭候了。”
见愁点头,也不多言,只回头看向吴端。
吴端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见愁师姐?”
“无事,我与周师弟有旧,如今相见叙叙旧罢了。”见愁并没有直说这一场乃是“约战”,只说是“叙旧”。
吴端这边听了,却立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看看见愁,再看看周承江。
啧……
这俩,该不会有点那啥吧?
相约江上,旁若无人,还真是够可以的。
周承江这时才注意到这边有人,竟然半点也不尴尬,同样拱手为礼:“这一位便是昆吾白骨龙剑吴端师兄吧?久仰大名了。”
竟还认得他?
吴端忽然有些没话说,敢情你一开始不是不认得,是根本没注意到我呢。
“周师弟不必客气。”
他心里觉得可乐,倒也没计较。
“如今我要带着见愁师姐转转昆吾,不知周师弟可要同行?”
“师父嘱咐我在此等候,便不与见愁师姐同行了。”
周承江摇了摇头,谢过了吴端的好意。
见愁与吴端也不强求,只直接与周承江道了一声“告辞”,便从云海广场上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身形很快远去。
站在原地的周承江,望着见愁的背影,在它彻底消失之后,终于将目光抬起来,看向了天际。
太阳依旧炙烤着,天空蓝得发白。
飞鸟已经无法到达这样高的地方,所以视野里近乎一片的空旷。
不知今夜月下,又当时何等风采?
周承江不由期待了起来。
见愁这边,跟着吴端在昆吾各处行走一圈。
下了云海广场,便是另外一座大殿,虽与天顶上诸天大殿那般的超然不同,却也格外有一种大派气象。
往下则是山壁上一些洞府,或者是修建的木屋精舍,也有依山而建的亭台楼阁,显得颇为雅致。身穿道袍的弟子们,就穿行在这一片建筑之中。
昆吾为崖山众人安排的住处,就在山腰这一片建筑的集群之中,单独出中间的一座院子来,也没门,绕进去就是。
见愁略略看了一眼,发现院中竟然还有从山上流下的山溪汇成的石潭,清澈见底,水中隐约藏着灵气。
昆吾十一峰,恰好开在一条巨大的灵脉上,与崖山一样,所以灵气充裕,即便是这山中的水,也都带着灵气。
见愁倒不怎么惊讶,平平淡淡。
往山下继续走去,便是一片巨大的演武场,正有不少弟子正在过招比试。
见愁没有停留,一直到了山下,才算是大致了解了昆吾的情况。
“那边还有十座辅峰,中间这一片还有不少的景致,见愁师姐可还要继续?”吴端停在山脚的石道上,问了一句。
此地已经到了山底,站在下面,朝前面望去,只有一片苍翠。
从上面走下来,竟然也花了不少时间,日头都斜了许多。
想到之前与周承江一场约战,见愁对昆吾的好奇心却是少了不少,只对吴端一笑道:“一道上也看了许多,晚些时候我还与周承江有约,就不继续往下走了。此番有劳吴师弟带路,我在下面随意转转便好。”
白骨龙剑吴端,修炼也有好些时日,脑子自然也好使。
一听见愁说“随意转转”,便知道应该是要转去九头江边,他于是会意,将一枚篆刻着图纹的蓝玉摸了出来,递给见愁。
“既然如此,那见愁师姐自便即可。这是我的神识印记,见愁师姐若还有什么问题,可随时传音给我,或者发风雷信。”
这一枚蓝玉乃是特制,通过上面篆刻的图纹可以储存一个人的神识印记。
见愁知道这东西,只是没想到,吴端这人似乎还算不错。
她一手接过来,道了谢:“吴师弟费心了。”
“那我上去看看师尊处是否还有传唤,先告辞了。”
吴端站在台阶上,对着见愁一拱手。
见愁还礼,便见着吴端朝她一笑,随后平地里一道白光跃出,白骨龙剑森然威势乍起,便化作一道迅疾的白光,隐约一条狰狞的巨龙,顺着长长的山道,立时去远。
白骨龙剑吴端,也算是个周到的人了。
难怪……
见愁一下想起曲正风对此人的评价来。
昆吾里泰半都是曲正风看不上的,吴端约莫能算其中一个?
想着,见愁摇摇头,并没有往深了思考。
她只是将自己所有的思考都放空,然后朝前面林间走去。
昆吾十一座山峰之间,都是巨大的平原,生长着无数参天的古木,此刻正有无数人从远处而来,驾驭着法宝,化作一道毫光,从头顶过去。
见愁却只在林间走着,耳边有凉风习习,舒适又惬意。
地面上有薄薄的一层落叶,见愁踩着,听着它们破碎的声音,慢慢走向九头江边。
九头江近乎环绕昆吾,而见愁所选的这一处地方,没有汇集着传送阵的平台,所以显得格外幽静,也距离那一处很远,除了见愁自己以外,一个人也看不见。
江心处竟有一座小洲,乃是江水里的泥沙石块常年堆积而成,小洲周围还有几块黑色的巨石。
见愁飞身而去,身影飘摇,似一展翅的白鹤,轻飘飘地落在了江心黑石上。
日已西沉,残红铺了满江。
盘膝坐在这江心上,见愁一身月白的袍子,也忽然被染上了一点点夕阳的残艳,这里是九头江的干流,却不是崖山前面那一条江。
一种极端宁静的感觉,让她整个心都沉下来。
眼帘渐渐垂下,见愁枯坐江心之上。
日落的时候,拍击在黑石上的浪花似乎小了一些,一轮霜月开始渐渐在深蓝色的天边显露出一道轮廓。
随着红日彻底彻底落于西海,黑暗的阴影铺平在整个十九洲大地。
天边那一轮霜月,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已是初秋。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浩荡江水,滚滚而去;飘渺江风,猎猎而来。
坐在江心之中的见愁,似与这江、这风,融为一体,化身于自然之中,又仿佛变成了江心那一块顽石,被浩浩的江水冲刷,却巍然不动。
沙沙。
是林间的风声。
一缕一缕风,穿过了见愁周身打开的窍**,将藏在风里的消息,传入她心底。
于是那一刻,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的波动,见愁却平静地睁开了眼,抬眸望向了江岸边。
一道身影,方才停驻。
周承江静静地立在林间江畔,如潜龙一样,也望向见愁,眼底已经是全然的赞叹。
她的气息,已经与这风融为一体,极其贴近自然。
若叫他闭上眼,必不会察觉这江心黑石上还有一个人。
月光撒在她身上,也柔美了她的轮廓,乌发如瀑,披散在她身后,更有一种娴静之感。
怎么偏偏就是这么温婉的长相?
一动则如雷霆。
一人在江岸,一人在江心。
只有江水滔滔,流淌不息。
周承江一时看得有些入神。
兴许,约战小会前,是个错误的决定。
两年前,筑基中期的见愁尚能在片刻的交手之间与他势均力敌,这两年间他跃龙门,醒道印,历尽无数苦修,终于结丹,修为迈入一个全新的层次。
而见愁呢?
黑风洞两载,岂是寻常?
第四对第一百,稳赢?
谬矣!
这一战,忽然超出了他原本的期待。
也许,在此时此刻的中域,在此时此刻的昆吾,只有他能体会到,眼前这一名女修的强大。
在见愁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之中,周承江踏前一步。
“仙子久等。龙门周承江,来赴江上之约。”
声音落下的刹那——
风雷已动!( )
见愁依旧坐在江心。
周承江脚步迈开。
第一步踏出,落在江沿。
风声起!
原本带着凉意的江风,忽然冷冽了起来,带着一种由深秋而寒冬的萧杀!
第二步踏出,已迈入江水。
江流止!
厚重的威势,仿佛阻断了整个江流,竟然为之停顿了那么一瞬!
第三步踏出,人竟凌立于浩浩九头江上。
于是,浪涛乍起!
先前停滞了一瞬的江流,像是被先前那一步死死压住,如今凶猛地挣扎起来,浪涛汇成一面浪墙,朝着中心处的见愁拍去!
哗啦!
惊涛击石,千堆雪起!
那江心之中的黑石,一时像是一颗孱弱的小石子,立刻就要被拍飞。
这样凶狠的威势……
不过初初一出手,竟比之前厉害了那么多。
风,是冷的。
见愁周身的窍**,依旧在打开的状态里,在怒浪袭来的一瞬间,她毫不犹豫直接抬手一拂!
纤长的手腕转过了一个弯,划过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又带着一种冷硬的酷烈。
天虚之体的优势,忽然展露!
见愁心念一动,经脉路线霎时改变!
所有穿过她周身窍**的风,这一刻都顺着骤变的经脉路线,从她手臂的窍**之中狂涌而出!
呼!
一道狂风,被她一手带出!
前方的浪墙已经高高堆起,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将要把见愁、连带着她身下坐着的这一块黑石,都拍翻在九头江滚滚的浪涛之中!
轰!
千钧一发之际,飓风携裹着强大的灵力,瞬间撞来!
风浪不再相和,而是相击!
这一刻,以江心黑石处为中心,无数的浪花溅落,水雾弥漫。
飓风,已将方才袭来的高大浪墙,拍了个粉碎!并且,去势未减!
凌立于江上的周承江,霎时露出一个意外的神色来:“风?!”
不……
她到底在这两年里做到了什么?
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这比他初到时候感觉到的还要恐怖,一个人竟能在不到金丹期就融于风中,还能“呼风”?!
震惊,震骇,过后是极度的惊喜!
一个绝佳的对手,一个绝强的对手!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高兴?
周承江眼底的神色,一下炽热了起来。
那一道飓风在击碎了浪墙之后,不慢反快。
剧烈的风势,重新带起了江流,翻涌出一层巨浪。
整个江心之中的江水,在这一阵风吹出之后,竟然仿佛朝下落了数尺,于是只见一道悍然的浪涛,以远超此前的迅疾速度,轰然腾起,朝着周承江扑来,张牙舞爪!
宽阔的江面,两个人站在江心之中何等渺小?
偏偏这一道巨浪,却仿佛抽去了半片江水,横在两人之间,并向着周承江倒下去,呈压顶之势!
周承江深吸了一口气:“来得好!”
他直接拎了拳头起来,五指并拢的瞬间,已有气爆声轰然炸响,极快的速度,让他拥有了如雷霆闪电一般的威势!
迎着那一道五丈高的巨浪!
迎着那如霜刃扑面的烈风!
迎着江心处,见愁平静又淡漠的眼神!
轰!
一拳砸出!
身上的力量,在他出拳的这一瞬间,被完全调动起来,于是脚下的斗盘也无法控制地完全展露。
一根根坤线亮起,却是赤金的颜色!
如同五爪金龙身上那一枚又一枚闪耀的鳞片,在这江上绽放,璀璨夺目!
灵力环绕在他的拳头周围,在轰出的瞬间,环绕成了一道漩涡,冲入了那浪墙之中!
刚猛的一拳,灵力漩涡伴随而出,在浪墙中间旋转起来,霎时带起一道水龙卷!
初时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然而眨眼之间便席卷整个浪墙!
哗啦啦!
水声激荡!
高耸的浪墙,立刻扭曲了起来,以周承江的拳头为中心,在江面上形成了一道飞旋的巨轮!
周承江灵力再涌,整个拳头周围发出一阵涟漪一般的震颤,便有一股奇异的波动朝着四面震荡开去。
江水浪花组成的巨轮,被这细细的波纹一阵,忽然朝外一炸!
“轰!”
巨浪霎时破碎!
一股波动弹射开去。
透明的江水被月华照着,带着冷冽的霜色,炸开的时候,变成无数银色的巨大的浪花,砸落在整个江面上,激起更加凶猛的浪涛!
周承江被这一拳轰碎之后的沛然力道一撞,整个人原本便凌立的半空之中,无处借力,此刻竟然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仅仅半步!
“砰。”
闷声一响。
他身体竟然直直从江上平移开去,后脚跟落地,便听见了一点点细微的破碎声音。
那是他来时也不曾踏碎的干枯落叶。
半步之差。
见愁的衣角,已经被周承江一拳轰碎的无数巨浪溅湿。
不知何时,她已经占了起来,身姿挺拔地站在那一块黑石之上,望着重新被打回到江岸上的周承江。
这不过只是开始的试探而已。
周承江无比清楚。
只是这试探的结果,已经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何等惊艳的一拂!
带起这一阵飓风,击碎了巨浪,还击退了他才踏出的这一步。
即便只有半步,可他已然在这一瞬落了下风。
周围依旧是一片的安静,见愁披着满身的月华,方才拂出的右手,却也有轻微的颤抖。
她捏了一捏,让短暂停止涌流的鲜血,重新在自己身体各处奔流,带起那一种强烈的颤栗——
棋逢对手,不战不痛!
微微眯起的眼眸底下,闪烁着一种灼灼的目光,像是期待着破开巨浪,又像是忽然炸裂的星云,带着一种磅礴之意。
“此战,你输了!”
“周某竟不知崖山大师姐竟也是个口出狂言的人了。”
周承江闻言一怔,却已经大笑起来。
可下一刻,他笑声便陡然止住。
方才还在江心处的见愁,在话音落地之后,竟然霎时消失不见!
周承江顿时瞳孔剧缩,眼前白影一闪,风中又一道极其隐约的影子,那一刻,他汗毛直竖,只凭借着直觉,狠狠一拳出去!
轰!
一拳出去,正中那一道白影!
或者说,正中一个看似纤弱的拳头!
一道气浪过后,见愁的身影顿时从半空之中显露出来,那一张脸上的笑意,却是灿烂无比。
坚硬的拳头,与坚硬的拳头!
一碰即退!
势均力敌!
见愁被这一拳砸了回去,却脚尖一点江面,斗盘乍出,道印亮起!
风来!
乘风起!
被人用多快的速度砸回来,就用更快的速度攻回去!
既然炼体,何必绕弯子?直来直去,一拳对一拳!
轰!
见愁毫不犹豫再次与周承江撞到了一起,拳头与腿霎时碰撞,顿时只见鲜血淋漓!
这是一场在外人看来堪称惨烈的近身缠斗!
忽然抛开了技巧,忽然抛开了武器,就这么赤膊上阵,拼着筋骨血肉,谁更硬,谁心黑,谁对自己狠!
一道白影,一道灰影,迅速地接近又撞开,江面上只有拳脚碰撞时候惊心动魄的闷响!
“砰!”
“砰!”
……
一下,一下,又一下!
用肉眼,已经看不清他们二人的速度。
江岸边上,扶道山人嘴里的鸡腿都要掉下来了:“我的小见愁……居然这么生猛了……”
他旁边站着的是龙门那一位之前被他一巴掌拍下九头江的长老,庞典,此刻也是一脸凝重地望着江面上两道身影。
作为师父,庞典比任何人都清楚,周承江这两年以来,为了跃过龙门,到底把自己逼到了怎样的地步。然而即便如此,昔日与他有过刹那交手打平的见愁,竟然还能跟他打平,甚至在初初交手的那一刹那,略占上风!
所以……
这一名女修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一瞬间,庞典有种倒吸凉气的感觉。
“大师姐的血肉没周承江硬,不过恢复能力极快;黑风纹骨之后,骨头的硬度,却完全不用担心了。”
曲正风的声音,也从旁边响起来。
他站在扶道山人的另一侧,黑色的衣袍,落入参天古木的阴影之中,除了一点点暗金色的图纹,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们三人,早在这一战刚开始的时候便过来了。
毕竟也算是一场大战,是这两个不靠谱的老头子之间的一场赌局,原本不要紧,可若真被旁人知道这一战的结果,却也关乎两个门派的脸面。
所以,扶道山人与庞典两人,合力拉起了一道屏障,以此地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内,都不会有人察觉到此处的动静。
如今三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见愁与周承江二人。
周承江的路数是刚猛,见愁却是强韧。
一个难以击破,一个击破了却能迅速复原。
这就像是两头怪物,一遍又一遍用身体的撞击,确立自己的领地,野蛮得震撼!
“嚓……”
枯叶破碎的声音,忽然从黑暗里响起。
曲正风忽然眉头一皱,朝后面看去。
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后面的树林之中,正是吴端。
此刻的吴端看不见见愁与周承江,却能看见江边的曲正风。
前面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他的视线。
隐约间,吴端觉得自己好像赶上了什么。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在看见曲正风的一瞬间,又好像觉得自己来对了。
曲正风回头看他,眼神淡漠,略回头看一眼见愁,只随手一挥,那一道屏障便露出一道孔隙来,恰好能容一人通过。
在这一道孔隙露出的瞬间,屏障之内恐怖的波动,霎时传出!
一阵风扑面而来,吴端顿时露出骇然的神色!
因为,隔着这一道小小的孔隙,他已经完全看清了江面上激烈碰撞着的两道身影!
崖山见愁,龙门周承江!
约在月出时分?
闹了半天是约战!
而且还……
吴端诧异不已,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一步踏出,直接来到了曲正风的身边,也不多话,只注视着江上那两道身影,眼底爆射出精芒!
好一场近身肉搏!
还是在一名男修与一名女修之间!
见愁的血肉会经常因为猛烈的撞击而崩碎,然而这对在黑风洞中经历了两年折磨的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
相反,她会越战越勇!
整整两年没舒展过筋骨,见愁险些觉得自己每一块骨头都要生锈了。
这一战,正好将它们悉数磨亮!
而同样炼体的周承江,恰好是这样一块漂亮的磨刀石。
这一战,她绝不会输。
那种预感,也许是自信,也许是自大,来得毫无缘由,却如此强烈!
见愁拎起一个拳头砸过去,同时直接一腿飞出!
没有用翻天印,只有**的力量!
周承江咬牙,同样飞身撞上!
砰!
撞击的瞬间,他只感觉筋骨剧烈颤抖,简直要散架了一样的疼痛,简直变态。
拳头与拳头,腿与腿。
然而……
这一次没有这么简单。
大汗淋漓的见愁,唇边忽然挑出一个笑意,在筋骨碰撞到达一个疼痛的顶峰时,竟然毫不犹豫直接朝着距离自己极近的周承江,一个头锤撞去!
那一瞬间的周承江,万万没想到见愁竟然还来这一手,这还是女修吗?
猝不及防之下,他竟然被这一头撞了个正着!
见愁的颅骨也是硬得可怕,那不像是美人螓首,只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块坚硬陨石!
砰!
见愁撞到的瞬间,一片金光,忽然从撞击之处蔓延开去!
周承江的额头上,一枚枚金色的鳞片,忽然自动出现,霎时抵挡了见愁这凶狠的一击!
而后,借着这一击的撞击力,周承江立时抽身后退,一下脱离了见愁的攻击范围,一步刹住,在江上悬停下来。
凛冽的江风,吹得他沾血的衣摆猎猎飞舞。
在见愁诧异又惊叹的目光之中,一片片龙鳞,以周承江眉心处为中心,朝着他整个额头、面颊乃至于脖颈、手臂、各个部分……
覆盖开去!
“龙鳞!”
是那枚道印吗?
黑风洞中的一切,忽然一一从见愁脑海之中划过。
她知道这是什么!
不过,却是第一次见。
那样流动的金色,在一片片的龙鳞之上,带着一种冷冽又强大的美感,惊心动魄!
周承江的眼眸,似乎也在这一刻染上了淡金。
他望着见愁,忽然笑了一声:“能逼出我这一身才练成不久的龙鳞道印,见愁道友这一战,便是输了,也足可傲然于群雄了。”
从“师姐”到“道友”。
一声称呼的转变,见愁很清楚地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
“输?”
见愁忽然笑了一声。
右手五指一张一绷,修长的手指,弧度僵硬起来的瞬间,五道黑色风刃出现在指尖!
左手五指虚虚朝中间一拢,五道冰蓝色的风刃在她掌心之中回旋!
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刃出现的刹那,周承江像是忽然看出了什么,顿时讶异不已。
她……
黑风洞中领悟的那两种风!
即便是隔得很远,见愁也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于是,原本不怎么开心的她,心情一下愉悦了起来。
“咔嚓。”
将脖子一扭,发出近乎邪恶的一声响。
见愁的笑容里,也染上一点点难言的狂妄:“黑风洞一行,略有小获,听说周道友憾未领悟这些道印,可叹,可叹!”
这一瞬间,周承江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在激怒对手方面,这一位温婉的崖山大师姐,真有一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天赋啊!
他缓缓将自己的身体沉下来,心也沉下来,紧绷着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放松,却又更加危险的姿态,仿佛一条巨龙,朝后缩回了自己的龙爪,盘在天柱之上,俯视着下方的猎物,或者说——
蝼蚁!
“轰!”
巨龙穿出!
已经金丹期的周承江,力量凝练极为精粹,速度原本就比见愁快上一截,若非见愁有“乘风”之能,只怕早就落于下风。
如今周承江龙鳞加身,气流从每一片龙鳞上划过,都让他的力量收拢在身周,几乎没有半分的外散,达到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地步。
没有半分浪费的灵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绝高的攻击力!
在他冲向见愁的一瞬间,甚至在江面上带起一条巨大的浪花!
见愁绷紧了自己的身体,迎上的瞬间,五指再张!
啪啪啪!
双手之间缠绕的风刃再添三道!
同样凝聚到了极致的力量,压在一道小小的风刃里,虽小,却绝对无法让人轻视!
风托起了她的身体,让她以一个近乎不输给周承江的速度,激射而出!
悍然的一撞!
覆盖满龙鳞的手掌呈爪形,撞上见愁朝着中间并拢的两只手掌。
哗哗。
两道风刃在撞到龙鳞的瞬间,霎时崩碎!
周承江瞳孔之中的金芒很淡,透出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漠然。
哗。
又是一道风刃在接触的瞬间崩碎!
见愁的两只手掌,却没有半点退却,仿佛要在这瞬间抓住周承江袭来的手掌一般,轰然朝着中间合拢!
啪啪!
这一次又是两道脆响!
一道黑风风刃,一道冰刃,再次碎裂!
此刻留在见愁双掌掌心之中的风刃,各自剩下四道!
然而,周承江那覆盖龙鳞的手掌去势不减,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两只手掌全部轰碎!
就在这一刻!
见愁两只手掌,终于朝着中间合拢。
咔!
一道灰黑色的风刃,终于与冰蓝色的风刃相遇!
一股冷气,陡然散发出去。
周承江那一双淡金瞳孔之中,首次露出了一丝惊讶。
咔!
第二组风刃相遇!
见愁双掌之中忽然炸开了一朵冰蓝色的莲花!
咔!
第三组风刃相遇!
莲花中心处爆开一道强光,黑色的风刃与冰蓝色的风刃齐齐炸开,交缠而出,织成一柄巨剑的形状!
咔!
最后一组风刃相遇!
一声爆响之后,精粹的灵力,霎时灌入整朵莲花,填充满那一把巨剑!
说时迟,那时快,只在见愁合拢双掌的这一瞬间,一道长约一丈的冰剑竟然在她掌中乍然出现!
冷月寒光,莲中有剑!
周承江眉头立刻紧皱,关键时刻侧身一避。
这一道巨剑,竟然猜着他腰腹处过去,衣袍顿时被割裂,露出腰腹处的片片鳞甲!
凌厉的剑刃外面,不断地弹射出细小的风刃,像是一条一条的黑线,看似极其脆弱,可每有一道风刃落在龙鳞之上,龙鳞的颜色便会变淡一分!
威胁。
巨大的威胁。
终究还是小觑了吗?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能更重视了!
周承江后撤了一步,双掌瞬间抱住那一柄巨剑,金色的沛然力道涌出。
咔咔咔!
见愁手中的冰剑霎时崩碎!
无数的冰块爆裂开去,四处溅落,然而才飞到半空之中,便变成一道又一道的风消失无踪。
见愁不打算给周承江任何的**时间。
再强,也不过是一枚道印!
黑风洞壁上虽未名言逆鳞何在,可在这一瞬间,见愁却已经窥破了它的弱点!
道印!
乃是由灵力支撑,周承江再强,此刻也不过是一个金丹期的修士!
一搏?
未必不可!
她屏气凝神,在周承江踏前一步的瞬间,后退了一步,便趁势融入了无边的江风之中,痕迹顿时变得缥缈起来。
五指再展!
依旧是风,依旧是冰!
江上她不会用火,毕竟五行相克。
啪!
双掌一合,依旧是冰剑!
没有剑的见愁,却拥有近乎无穷无尽的冰剑!
这一瞬间的周承江,竟然被逼入了一个困窘的地步之中。
他的速度快,可见愁的速度也快!
江上有风,她有最天然的优势。
一旦融入风中,身形便是缥缈难以捕捉,双掌一合便是冰剑,霎时间只见江上冰莲开落,巨剑凝了又炸,一道冰剑的残影未消,另一道巨剑便又出现!
见愁竟然凭借着速度,以一人之力,“围攻”了周承江!
一时之间,江岸边观战的三人,竟都觉得周承江快要成为一只刺猬。
龙门长老庞典的脸色,已经震骇至极。
只怕他死也没想到,初跃龙门的周承江,还未来得及大展身手,竟然便陷入了这样一场持久的苦战!
崖山见愁……
旁人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一位却恰恰相反!
中间站着的扶道山人却已经险些要拍腿大笑!
哈哈哈!
他的小金库,他的小金库就要保住了啊!
见愁丫头加油,殴死了这个周承江算老子的!赢了庞典老头的小金库,山人我多分你两件!
右侧来了已经有一会儿的吴端,此刻眼底则是异彩连连。
一场筑基巅峰与金丹初期的战斗,竟然也能如此千变万化,精彩绝伦!
能在谢不臣手下走上十一招的周承江,果然非同凡响;然而,更让他诧异的是见愁,若说西海之上不过是认为她的确出色,身手利落,行事果决,堪当崖山大师姐,那如今展现在他眼前的,便是一个完全合格的狂战之士!
智林叟将她排在第一百,只怕不知要坑了多少轻视她的自大自狂之辈!
“砰!”
“砰!”
……
江面上,月已至中天。
曲正风的目光,也紧紧地落在了周承江的身上,落在了他那一片片排列整齐的龙鳞上,似乎隐隐之间带着一种玄奥的排列顺序。
两手背在身后,拢在袖中。
除却曲正风自己之外,再无第二人可以发现,他五指飞快地掐动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逆鳞……
逆鳞何处?
微微眯起的眼睛底下,是飞快闪动过去的演算的光芒。
场中。
见愁的身影,依旧是残影,然而比起之前已经慢上了些许。
就是这个时候!
轰!
又是一朵冰莲炸开,这一次的周承江,竟然再也没有躲闪,直直地站在远处,只以迅雷之势,在冰莲炸开的这一瞬间,朝着见愁那一条残影狠狠抓了出去!
噗!
巨大的冰剑,终于狠狠地击中了周承江的身体!
一蓬血花散开!
可见愁没有半点高兴的神色,反而忌惮到了极点!
一道金色的爪影袭来,像是金龙的一爪,那金芒如旭日沉落时的一片影子,绚烂到了极点!
一直在“围攻”之中的见愁,被他这猛然来的一抓攻了个猝不及防!
瞳孔剧缩,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然而,这一刻的周承江,金色的瞳孔一缩一放之间,竟隐约散发出什么来。
见愁的心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分散。
下一刻,便是警铃大作!
迟了!
只那么一晃神的时间,周承江五指成爪,已经落到了她的肩上!
剧痛袭来!
五个血孔顿时出现!
啪!
镶嵌在她肩部关节处的灵珠在这一爪巨力之下,终于破碎!
一股巨大的撕扯之力,霎时从周承江五指之上传来,这一爪若是落实了,见愁将会被卸去一条胳膊!
她咬紧了牙关,强忍住了剧烈的痛楚,豁然抬首,望向周承江的一双眼!
金色的瞳孔!
黑风洞洞壁之上,那清晰的一字一句,全数在此刻浮现在见愁的脑海之中,明明只有短短一个篇幅的文字,却像是霎时要将她脑海全部胀裂一样!
仿佛倒映着周承江那一双眼眸之中的淡金,她的眼底,也出现了那么一丝隐约的——
淡金!
那一刻,周承江只觉得手底下的原本轻而易举就可以摧毁的血肉之躯,忽然变得坚硬了起来。
仿佛有一片一片鳞甲一样的东西,从见愁的肩上浮了出来。
然而,隔着一层衣料,他无法确认这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
很熟悉的感觉。
周承江甚至看见了见愁眼底的那一层金芒,可眨眼又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瞳孔,在她眼底的倒影!
是?
或者不是?
周承江一下不确定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
交战中不管发生什么,分神都是大忌!
转机已经到来,见愁毫不犹豫,一抖自己肩膀,任由周承江的五指,在她肩头留下五道刺目的血痕,霎时逃了开去,并在同时凌厉地一腿扫去!
一道狂风被这一腿带出,立刻撞上了周承江!
砰!
他的身体,顿时朝后倒飞出去!
哗啦!
一道巨大的浪花,在江面上一层一层地炸开!
这个时候,周承江也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竟然在这一战之中犯了大错!
可惜,见愁已经完全抓住了这个机会,并且迅速地反攻!
干净利落,毫无片刻拖泥带水!
她沉稳地俯下了身,极其贴近江水水面,周身窍**打开到了极致,江上的风忽然大了!
呼呼……
月白色的衣袍上,沾染上片片鲜红的血迹,随着这风猎猎起舞!
两手五指成爪朝着下方,见愁微微用力,竟然硬生生将这宽阔九头江江面上的一道江流扯出,如同抓着一条舞动的巨蛇,又像是一条飞舞的巨龙,朝着周承江抛飞出去!
哗!
清澈的江水,被月光染银,滔滔而去!
周承江已如临大敌。
他知道,见愁不会放弃大好的机会——
下一刻,无数的风被她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凝聚起来,却只从双掌之中击出。
风刃,铺天盖地的风刃!
有的灰黑色,有的冰蓝色,颜色也是深浅不一,却密密麻麻,如飞蝗过境,形成了一条风刃卷成的巨龙,竟然在霎时间追上了前面的一条水龙!
在第一道风刃爬上水龙的瞬间,便听得“咔”一声脆响!
柔软的水龙,竟然霎时凝结起来,以一种比水龙本身更快的速度,化作一条冰龙,凶猛地扑了出去!
悍然气息,铺满整个江面!
砰!
江面上炸开了一朵一朵的水花。
那是周承江踩着江水暴退卸力时候,传入江水形成的浪花!
啪!
啪!
啪!
……
那一条冰龙来势凶猛,周承江覆满龙鳞的双掌狠狠地按住了龙头,却无法完全卸掉那巨大的冲击力,更不用说背后还有见愁无穷无尽的风刃!
冰龙还在没有止境地凝结!
只那么一眨眼间,周承江竟然就已经退了有整整三十丈!
江面上,一条狰狞的冰龙带着浑身奇形怪状的水溅冰刺,蜿蜒了三十丈!
啪!
脚下又是一道巨浪炸开!
周承江狠狠一咬牙关,一声咆哮忽然从他口中发出!
“吼——”
龙吟!
悠长的鸣响,正对着这一头狰狞的冰龙!
啪。
一道细小的裂纹,忽然出现在了冰龙的身体上,随后以恐怖的速度扩大开去!
声浪整整排开,整个江上都掀起了无边的怒浪。
就连见愁双掌排开的无数风刃,都在这一刻倒卷飞回,甚至将她自己的身体割伤,霎时一片血色,染红了她脚下的江面。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那龙吟带起的狂风,就这样从她身上拂过。
月白长袍,乌黑长发。
飘飞。
巨大的龙吟之声,终于渐渐力竭而消。
在它怆然的尾音里,那一条冰龙发出了“咔嚓”的哀鸣,终于在龙吟声消失的瞬间,轰然崩碎,化作无数的流水,如银河落地,坠入江水之中,在相隔数十丈的见愁与周承江两人之间,砸出片片激荡的浪涛。
周承江身上的龙鳞迅速地退去,最终全数隐藏在眉心之中。
他脸色已然惨白。
可他依旧赢了。
唇角一勾,一点轻微的笑意,就这样绽了开来。
然而……
就在这笑意出现的那一刹那,“咔”地一声响,周承江的身子忽然僵硬!
后颈处,一点令人悚然的冰寒之意陡然出现,仿佛要刺破他后颈处的皮肤!
江上观战的四人,都已经露出了不敢置信又惊叹至极的表情。
江面上,周承江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了身去。
然后,看见了他此生也难以忘怀的场景——
一朵冰蓝色莲花,开在他身前三丈远的地方,从莲心之中爆出一柄巨大的冰剑,像是冰川上垂下的一根巨大冰棱,尖锐又冰寒的尖,在他转身的这一刻,直直对着他的喉咙。
在他转身之前,是对着他的后颈。
在这一朵冰剑之外的江面上,更有数以十计、数以百计的冰剑!
甚至,就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还有隐藏在黑暗江面上的一组又一组风刃,相互碰撞,迅速生成新的冰剑。
无穷尽。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大小,同样地——
对准他一人!
一片恢弘又震撼的蓝!
满江蓝,满江莲,满江剑!
见愁就站在他身后三十余丈远的地方,方才受伤的手臂,此刻艰难地抬起。
沾着鲜血的五指,摆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虚虚拢着。
她余力亦不多,不过以气机锁定周承江,却已绰绰有余。只要他还敢妄动半点,她手指一拢,便能立刻用这成百上千的风缠冰剑,将周承江扎成只实打实的刺猬!
危险的感觉,周承江自然清楚。
他没有动一下,也或许是没有力气再动。
过了好久,他才微微一眨眼,问:“何时?”
“用同一招围攻你的时候。“
见愁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无比真诚起来。
周承江忽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何等缜密的心思?
眼前的这一片恢弘的冰剑,都是在此前围攻自己的时候顺手布下,她在一步步将自己逼入陷阱,待二人力竭之时,她只需保有小小的一点灵力,便能在此刻将全局掌控。
记得师尊庞典,曾在第一次指点他战斗的时候,夸赞他有极强的天赋。
然而……
与此刻用这成千冰剑指着自己的见愁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敏锐与直觉,无一欠缺,缜密与冷血,兼而有之。
战斗天赋?
战斗天赋!
见愁站在后面,微微歪了一下头,注视着他的背影。
风在水上,这一战原本于她有利,更何况还有在黑风洞领悟的道印?
沾血的五根手指,尖尖地,在鲜血的映衬之下,在霜月的照耀之下,白皙得如同一段美玉,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残酷:“此战,周师弟便是输了,也足可傲然于群雄了。”
原话奉还。( )
满江凛冽的冰剑,在月色之下,更有一种冻得人发颤之感。
周承江听了见愁此言,又是好半晌的沉默,最终颓然一笑:“此战,周某输得心服口服。多谢见愁师姐手下留情。”
赢了。
这一战的胜负,已经很明白。
江边上站着的四个人,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见愁最后的算计显露出来的时候,他们的惊艳无法掩饰,可当结果真正到来的时候,竟然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越级。
这可是越级的战斗啊!
见愁乃是筑基巅峰,距离金丹虽然就差那么一小步,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一步便是鸿沟天堑,多少修士卡在最后的门槛上,不得其门而入?
一步,便是永恒。
可见愁呢?
强大的攻击力,并没有限制在筑基这个境界之中,甚是领悟了另类的道印,竟然在没有达到金丹期的时候,也可乘风而起,拥有近乎与周承江相匹配的速度。
强大的攻击,疯狂的速度,缜密的心思,是她这一战能胜的关键!
同样,这也是堪称经典的一战。
以弱胜强,境界并不完全代表战力。
只可惜……
知之者甚少。
江边这一道屏障一拉,除却屏障之内的六人,再也不会有第七个人知道这一战的结果。
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底,周承江依旧是本届小会独登一人台的热门第四,见愁依旧是吊在尾巴上,随时都可能跌出去的榜尾第一百。
江面上,见愁在听了周承江认输的话语之中,也没有多言几句,只道一句:“承让。”
话音落地,她举着的手掌,也渐渐落了下来。
僵硬收拢的五根手指,终于卸去了之前那紧绷的状态,放松了下来。
于是,江面上忽然“哗啦啦”一片巨大的响声,满江江面上悬浮着的冰剑,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支撑,从半空中坠落而下,像是九天之上落下的银河。
整个宽阔的九头江面,顿时波涛**!
见愁与转过身来的周承江对望了一眼,只瞧见了对方脸上那带着复杂与莫测的神情。
退后一步,见愁直接落到了江岸上。
咔。
是落叶在脚底下破碎的声音。
秋意浅浅。
见愁转身看去,看见了眼睛瞪圆的扶道山人、面色青黑的庞典长老、眼底带了一点轻微笑意的曲正风……还有,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吴端。
这眼神……
兴许应该叫做惊艳?
扶道山人与庞典在这里,尚在见愁意料之中,出现一个曲正风已经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还有吴端?
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都没人围观,想必是崖山龙门这两位怕事情闹大,所以拉起了灵力屏障,没有让人靠近这里。
可既然如此,吴端又是怎么过来的?
见愁有些狐疑,不过没有多问。
能在这里,也没被人打走,也算是吴端有本事了。
“徒儿拜见师尊。”
见愁躬身,先给扶道山人行礼。
扶道山人慢慢地将几乎快被自己咬断的鸡腿,从嘴里扯下来,看禽兽一样看了见愁好半晌。
“怎、怎么了?”
见愁只觉得这目光隐约有些吓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个,整个九头江边,便陡然爆发出一串猖狂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扶道山人身子颤抖,拿着鸡腿,简直不可一世!
庞典原本就黑的脸色,顿时更黑了几分:“小人得志便猖狂!”
“山人我就猖狂,就猖狂怎么了?你有本事你也猖狂一个给我看看啊!我有徒弟我猖狂,你打我啊!”
扶道山人一听,毫不犹豫还嘴,好不忘直接扯下一大块鸡腿肉来,得意洋洋。
“别说那么多废话,赢了就是赢了,拿来吧。”
拿来吧……
拿来吧……
拿来吧……
扶道山人悠悠的声音,在庞典的耳边不断地回荡。
庞典只感觉眼前这手里拿着鸡腿的扶道山人,忽然长着绿色的眼睛,血红的嘴巴,干枯的面颊,尖利的獠牙,要吸干他的血,吃净他的肉啊!
心好痛,在滴血。
“给不给啊!”
扶道山人一见他表情崩溃,磨磨蹭蹭,立刻不耐烦了起来,只将手朝着庞典一摊,简直跟个大爷一样。
庞典哆嗦着嘴唇,道:“给,给……”
伸手进怀里一阵掏摸。
掏摸,掏摸……
最终手指一勾,摸出了一把金色的角状小锁,犹犹豫豫,颇有些舍不得!
“别磨蹭了,拿来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怕个鬼啊!”
扶道山人直接劈手将那小锁夺了过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看庞典,还别说,一时之间还有点训人的气势。
这原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可庞典听了,却忽然一怔。
过了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有将近六百年没听你说过这句话了啊!”
那一把小锁,乃是由幼龙的金色龙角制成,雕刻着古拙的图纹,因为常年被人使用,所以边角都光滑圆润,透着一种莹润的光泽。
隐约的灵光闪烁再小锁之中,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出不凡来。
扶道山人把玩着这一把龙角小锁,原本看得直流口水,眼睛里都像是放着金光一样。
庞典这话一出,他动作顿时一停,抬起头来,甩了庞典一对白眼:“有病!”
“……你!”
庞典险些被这两个字噎得半死,瞪圆了眼睛,胸膛起伏,似乎就要跟扶道山人理论。
“得了得了!”
扶道山人有些不耐烦起来,直接将手里小锁攥紧了。
“别跟山人我攀什么交情,这赌局也算是完成了,那什么,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也别来咱们崖山要回你的小金库,愿赌服输,山人我也不会再还给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龙门攒起各种宝贝来最快,半点也不心疼的!”
龙门这些年虽也有些没落之态,可毕竟是有“龙门”传承的宗门,总是有一些别的门派拿不到的东西,门派之中更是经常出现一些令人惊艳的法宝。
若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关窍,扶道山人是不会相信的。
对他扶道而言,输了是丢了真正的小金库;可对于龙门这一位庞长老而言,丢了个小金库算个屁,一百年说不准就能重新凑出一个小金库来!
所以,扶道山人的态度,漫不经心。
庞典这边见他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狠狠叹了口气。
“罢了,承江,我们走!”
说完,庞典直接转身。
不知何时,周承江也已经从江上回到了江岸边,就静静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与见愁一样,他身上也带着血迹。
甚至……
在他右手五指指尖上,还有着干枯的血迹,那是方才一爪按在见愁肩膀上时候,留在指尖的峥嵘。
听得庞典此言,周承江默默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跟上。
只是在即将跟上的那一瞬间,周承江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来,望着见愁。
见愁就站在他三丈远之外的地方,很近,身上血迹未干,甚至脸色也带着几近力竭的苍白。
两人目光对视。
见愁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周承江新历一败,此时心绪颇为复杂。
方才站在江上许久,回忆这一战之中的每个细节,周承江都可以说是心服口服,可唯有一点并不很明白——那一瞬,出现在见愁肩膀上的那些鳞甲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熟悉得……
让他有些心惊。
有的东西,乃是一个宗门的不传之秘,是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甚至根本没可能为外人所知的。
龙门的道印,便算是其中一种。
望着见愁的目光,忽然带了一点点难言的复杂。
周承江嘴唇翕动,似乎就要说出什么话来,可他眼底的见愁去,却始终一副平静至极的表情回望着他。
那一瞬间,所有的话语都消失了个干净。
周承江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只对见愁道了一声:“若小会再见,周某还愿与师姐一战。”
说完,他唇边挂上点点笑意,终于跟上了庞典愤然的脚步,消失在了阴暗的密林之间。
原地,扶道山人诡异的目光在周承江消失的方向与见愁之间来回转悠了好久,啧啧了两声:“你们俩这打着打着,还打出感情来了不是?”
“……”
都是哪里跟哪里的事?
只有见愁清楚,周承江离去时候的那一眼,到底意味着什么。
交战之中的那一刹,她其实是失控的。
已经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的记忆,无法磨灭,有关于那一枚道印的一切,都已经在黑风洞的洞壁之上写得清清楚楚,旁人看了也不一定能用,可对见愁来说一切却变成了可复制的东西。
于是,在周承江以龙鳞覆盖的爪抓向她肩膀的那一刹,她不自觉地用了属于龙门的道印。
那才是周承江出神了片刻的真实原因所在。
他终究没有问。
见愁也不知应该说什么,面对扶道山人的调侃,也只是笑了一声,并不作答。
只是……
她却不知,这一个笑容,落在旁人的眼底,到底算是什么。
曲正风的目光,从她那还带着五个血印的肩膀上一晃而过,似乎有几分兴味,不过也没多言。
吴端则是摸着自己的下巴,忽然传音问曲正风:“你大师姐有道侣了吗?”
“……”
曲正风微一眯眼,抬头起来看着吴端,脑海之中却一下想起了被他拍残了压在青峰庵隐界的那个谢不臣。
算起来,吴端也是谢不臣的师兄呢。
至于见愁与谢不臣……
嗯,事情好像有点意思了。
“这一把龙角小锁,只要带到小龙门水底湖,就能自动打开了,哈哈哈……这回真是发了发了……”
扶道山人那边,使劲用自己油腻腻的袖子擦着那一把小锁,仿佛半点也不在意庞典师徒二人的离开,笑得那叫一个猥琐。
见愁看着,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月已沉落。
东方开始露出鱼肚白来,于是,霜月的轮廓,又渐渐隐去。
见愁看了一眼那边明显在传音交流之中的曲正风与吴端,终于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此战后,一夜已过。
三十里屏障彻底去除,一切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扶道山人带着三个人,一路原路返回,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距离左三千小会正式开始,已经只有三日。
见愁他们回到昆吾主峰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山底已经大变了模样。
不知何时,昆吾主峰山脚下,竟然多出了整整一百二十座十丈方圆的不规则高台。
所有高台,全都围绕主峰而立,各种形状都有,极其自然,基本呈现出倒三角的模样,顶部平坦,可以站人。
每一座高台,都尖端朝下,伫立在地面之上。高有七八丈,在地面上投落出一片厚实的阴影。
此刻,正有许多昆吾的弟子,忙碌在一座又一座的高台下面,似乎正在检查每一座高台,又时不时望望天,似乎在检查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见愁隐约觉得跟左三千小会有关,看着倒像是擂台。
扶道山人看了一眼,立刻摸着下巴嘿嘿笑起来,眼底露出几分得意的神采:“这当然是为了左三千小会准备的,这还是山人我的主意呢。只靠着横虚老怪这贫瘠的脑子,可真想不出这么好的点子来。山人我真是个天才啊!”
“……”
那您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规则啊。
见愁心底无奈。
看扶道山人一副虽然得意,却偏偏守口如瓶的样子,只怕是不会说了。
她心底,一下竟也有些好奇起来。
听说每年小会的规则都不一样,而有扶道山人在的时候,每届小会都会变得惨绝人寰,惨无人道,不知……今年如何?
扶道山人仿佛看出了见愁的好奇,越发神采飞扬起来。
“不要急,不要急,三天之后你就知道了!”
见愁心底翻了个白眼,终于彻底打消了从扶道山人这里套话的念头。
新出现的百二高台,显然不止引起了见愁等人的注意。
此刻汇聚在昆吾的修士有无数,不管是想来参加小会的,还是来看看热闹、见见世面的,几乎都在关注昆吾。毕竟每年左三千小会的规则都不一样,要从这无数想要参加小会的人之中遴选出独登一人台的人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虽说扶道山人不在的三百年里,昆吾的规则已经倾向于简单,可谁不知道今年扶道山人回来了?
所以,一看见这百二高台出现,整个昆吾地界上都炸开了锅。
不是人人都能拥有崖山这等巨擘的殊荣,能被昆吾安排到主峰去住,大部分的修士都秉承着亲近自然的原则,直接在山林之中盘膝打坐。
反正昆吾地界上灵气充足,正好是修炼的好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也正好观察观察昆吾那边的准备情况。
这一年的小会,明显超出了往年小会的热度。
今年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了。
扶道山人归来,带给小会的是规则上的改变。
智林叟排出的榜上,又的人神秘至极,有的人不知所谓。实力出众一直是热门人选的英才之辈如如花公子、周承江、谢定、顾青眉者有之,猝不及防忽然出现在排行榜上的黑马如夏侯赦、小金之流有之,当然还有被人认为回水摸鱼去充数的滥竽者谢不臣、见愁等人有之……
光是议论这些人,都占用了修士们不少的时间。
然而,说来说去,也几乎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这些人出手,一切一切的谜团,竟都只能留待左三千小会开始的时候,才能一探究竟。
三天,晃眼即过。
秋日的清晨,红日从东方陆地的尽头升起,将温度浅淡的日光撒满整个九头江江湾。
渡过粼粼的波光,一路顺着参天古木向着中部行走,昆吾十一座主峰,沐浴在璀璨的阳光之下,云气苍苍,带着一种傲绝于十九洲的巍然。
山脚下,围绕着主峰,已经密密麻麻全是人影。
有的站在地面上,有的高高坐在树枝上,也有的或御器或御空,悬浮在半空之中……有的人独自静坐,有的人则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交谈。
只是不管他们身处哪个地方,每个人的目光,却都无一例外地落在山前那一条通向山顶的长长山道上!
山顶被隐藏在云深之处,隐约间能看见一座巨大的钟鼓楼。
一口巨大的铜钟,高悬在半空之中。
一名昆吾弟子,身材挺拔,肃立于铜钟之侧。
日头越升越高,众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也越来越短。
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山顶处那站着如一尊雕塑一般的昆吾弟子,终于动了。
他抬手,用了自己全身的力道,狠狠地撞响了那一口巨大的铜钟!
“当——”
洪钟一声,忽然将这清晨阵阵的白云,全数震荡开去!
以整个昆吾主峰为中心,所有的白云都消散一空,将昆吾十一峰的轮廓,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的身影,也终于完全显露在金色的阳光之下!
山脚下,暗红长袍的少年,怀抱着西瓜的小子,还在无聊翻着小黄书的青年,拿着长棍猥琐站在人群中的两撇小胡子,一脸傲然之意的顾青眉,已满身平静的周承江,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的陆香冷……
无数人,或是早已名传万里,或是依旧寂寂无闻。
在钟声响起的这一刹那,在那两道声音出现的一刹那,都变得平等。
所有人,仰头而望!
见愁亦站在山脚下,站在崖山众人之中,平静的目光投落在山道尽头的身影上。
风流人物,已尽汇于此。
今年,又是何人能力敌群雄、斩尽英豪?
一人台兮……
角落里,一个鹤发童颜的红脸老头儿咬了咬淡金色的刻刀刀背,手里摊着一折足足有六尺长的《一人台手札》,眼底神光闪烁。( )
这会儿,聂小晚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她相信在刚刚修炼便能凭借九节竹击退许蓝儿的见愁师姐,实力绝对不应该被排在第一百,就连自己看见见愁师姐,偶尔也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她比自己要强”的感觉来。
只是……
不管怎么说,从第一百直接挑战第三,会不会太疯狂了一点?
光是站在下面,瞧着上头两个人的身影,聂小晚便有一种心颤之感。
她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另一侧,站在一棵老树下,同样注视着那一座接天台的周承江,却是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第一百挑战第三?
错大了!
当初周承江的排名,可仅仅在谢定之下。
一时之间,望着见愁淡然站在接天台上的身影,他竟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预感来:兴许,很久很久以后,他就只能仰望着这一道身影了。
对于她而言,周承江这个对手已经成为一个过去。
而她的新对手,会是一个又一个更强的人。
那边的山腰上。
“赵卓师兄已经仔细查探过,如今的青峰庵隐界并不稳定,约莫是里面发生了此前曲师兄所言的大事,所以现在至少赵卓师兄的修为若是强行进入,会引起隐界坍塌。但……”
吴端正将赵卓那边来的消息禀报给横虚真人,可话说到一半,便已经被下面的喧哗声打断。
众人回头看去,几乎同时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那不是昆吾的谢定吗?只是她对面那个……
扶道山人险些把鸡腿塞进自己鼻孔里去:“这丫头片子真是要上天了!”
之前才约完了周承江,刚刚击败了第四,才几天啊?!
现在竟然就直接跑去挑战第三?!
要命了不要!
横虚真人一听,也是微微皱了皱眉:“谢定此子,素来实力一般,不过前几次略有奇遇,习得了几个绝招,颇有胜算,所以才被排到了第三。不过也不必很担心,此次小会才刚开始,他不敢轻易用。”
“哦?”
扶道山人一听,忍不住扬了扬眉。
横虚真人淡笑:“所以扶道兄大可不必担心他对手的安危。”
扶道山人“吧唧”啃了一口鸡腿,对着横虚真人点了点头:“原来这样啊,我懂了。”
周围人都以为他是放心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太优秀的弟子太早对上,对谁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如果能没有伤亡当然是最好了。
没想到……
下一刻,他们便全都傻眼了。
只见扶道山人直接一个转身,两手拢在自己的嘴边,毫不犹豫朝着见愁所在的南面第三座接天台大喊:“他有绝招不敢轻易使出来!干掉他你就是前三了!见愁丫头干他!往死里干!!!”
洪亮的声音,穿越了整片虚空,回响在这一片山林之中,有一种悠长得可怕的余韵……
见愁丫头干他……干他……干他……
悠悠。
这一瞬间,下面无数围观的修士,全都傻了。
所有人僵硬的扭过脖子去,一下就看见了站在山腰平台处,不断朝着下面挥手的扶道山人……
他们是不是……
听错了什么……
站在扶道山人身边,才说了谢定有绝招不大会使的横虚真人,那一张平静的脸,也第一次有了一点奇怪的波动。
旁边站着的吴端更是险些直接吓得掉下悬崖去。
一心都落在谢不臣师兄消息上,前一刻还紧张无比的顾青眉,这会儿一愣之后,细细思索那话,竟然不由得耳根子一红。
……
山腰上,无数的掌门和长老,全都傻眼了。
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老东西当师父,崖山那一位天才大师姐,真的还能好吗?
同一个疑惑,几乎同时从诸位掌门长老的心中冒了出来。
那一声震天撼地的呼喊,当然也如同飓风一样,从谢定、从见愁的耳边,卷了过去。
谢定摇着折扇的手不动了,看着对面见愁的目光忽然古怪了起来。
见愁在听见扶道山人那句话的瞬间,险些腿一软,直接给扶道山人跪下去。
不带你这样坑徒弟的啊!
什么叫“干他”啊!
我没有这种癖好!
见愁心里的血泪,已经淌成了一条河。
毁了……
崖山大师姐的名声,从这一刻,已经走向了奇怪的方向。
她不就是一个冲动,看谢定这假惺惺的样子不爽吗?
她不就是一个冲动,恰好又发现谢定排名第三吗?
不就是……
一个冲动,恰好上了台吗?
万万没想到,等待着自己的不是风光一战,而是师父那丧心病狂的一句话。
“咳。”
对面谢定望着她的目光,已经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探寻。
“见愁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
见愁勉强微笑了一下,僵着一张脸。
“呵呵,谢某早仰崖山大师姐威名,毕竟大师姐与我昆吾谢师兄同有天才之名。谢某曾几次三番邀战谢师兄,可谢师兄约莫觉得我实力太弱,从来不应。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先与大师姐一较高下,幸甚,幸甚。”
谢定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见愁与谢不臣放到一起比较。
下头顿时出了一片嗤笑之声。
怎么说,谢不臣也在第十,可见愁只有第一百,可见虽然同为天才,可见愁这实力明显差了很多。
谢定这话里说谢不臣不应,又说第一个跟见愁交手,无疑是贬低着见愁呢。
这话,难免有些损人的意思。
下面的动静,见愁自然也能听见。
她抬眸注视着谢定,是有些没想到这一位打扮文雅的修士,也能口出这般有心机的一番恶言。
不过……
她何曾也想到温文尔雅的谢不臣,竟会拔剑相向?
世间想不到的事情这样多,眼下这一件又是什么?
忽然之间,她觉得扶道山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这种人,往死里干就成了。
与自己一较高下,幸甚?
对战周承江,她没有出鬼斧,也没有出翻天印。
不知对战所谓排名第三的谢定,又当如何?
见愁脸上忽然露出了近乎灿烂的微笑:“的确幸甚。”
此言一出,下方默默看着的周承江,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的确幸甚?
谢定则忽然愣了那么一瞬间。
眼前这一位见愁脸上的笑意虽灿烂,却霎时间给了他一种危险至极的感觉。
“刷!”
琉璃金光暴涨!
方才还平平静静站在他面前的见愁,竟然一瞬间催动了里外镜,那一面镜子竟然霎时间迎风而涨,从一面巴掌大一样的镜子,旋转扩大到六尺!
“轰!”
一团巨大的琉璃金光,被里外镜带着,由下而上,划过一道绚烂的光弧,直直朝着谢定砸去!
下方所有议论的声音,全数戛然而止!
方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动手了?
仓促之间,谢定简直想要破口大骂,可眼下根本空不出来。
在那一张里外镜来到面前的瞬间,他毫不犹豫手指一动,将那一把展开的折扇合拢!
“啪!”
原本展开的折扇猛然一收,扇骨相互碰撞之时,竟然发出金铁之声,铿然有力!
谢定身上的气势也陡然为之一变,由文雅书生气,一变而为锋芒毕露的凌厉。
他脚下一踏,便见得斗盘在脚下旋转开来,足足一丈六尺余!
斗盘天元处,原本应该是一碗水的地方,已经漫散着淡淡的金光,在一片朦胧的星点之中,好似能看见一枚金丹的虚影在天元处浮动,煞是好看。
手指在扇骨上轻轻一点,再一甩,那一柄收拢的折扇,竟然霎时化作一柄剔透的水墨长剑!
“天,墨痕剑!”
“谢小郎君的墨痕剑!”
下面一些年轻的女修,竟然望着持剑的谢定轻声尖叫起来。
长剑迎风,雪白的剑身上,一道道墨痕竟然也似被风吹动,开始在剑身上游走,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的图纹。
若是寻常时候,谢定必定要长剑一指,再摆个风流潇洒的姿态。
可如今眼看着那琉璃金光已经逼到了自己的面门上,哪里还有那个闲工夫?
他咬紧了牙关,长剑在间不容发之际,直直朝着从下方来袭的里外镜劈落!
接天台下,已经有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不少人目露光芒,只等着墨痕剑撞上里外镜,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没想到……
预想之中的猛烈碰撞没有到来。
谢定只觉得面前毫无阻挡,那眼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里外镜,竟然一下开始变小,朝着后方缩去!
于是,原本已经在刹那间被谢定灌满了灵力的墨痕剑,在眼前无物的情况下,便呈现出一种用力过猛的姿态,难以收回!
刷拉!
长剑划过一道山脉般逶迤的墨韵,剑气轰然撞在了地面上!
“嗡。”
接天台上顿时冒出一阵濛濛的光芒,霎时将这一片汹涌的剑气抵消掉。
谢定来不及看具体的情况,只听得见自己心里“咯噔”的一声。
慌忙与惊诧之间,抬头看去——
里外镜竟然朝着见愁那边倒飞了回去,飞到半程的时候,整个镜面一阵鼓动,竟然像是有生命,在呼吸一样,而后猛然一缩!
见愁对着惊愕的谢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伸手,凌空一拍!
才往后一躲,避开了墨痕剑方才一击的里外镜,光芒竟然再次暴涨一截,以一种比先前还快的速度奔袭而来!
轰!
才出一剑的谢定,哪里料到竟然还有这么无耻,这么应变的打法,匆匆就要横剑再挡,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
里外镜这一回直接严严实实拍到了谢定的脸上,顿时发出一声铜钟般的响声!
一时之间,谢定只觉得远超自己预料的一股巨力澎湃涌来!
怎么可能……
这哪里是女修走的路线?
刚猛霸道,狂得没边的强大力道!
他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整张脸都被拍进了头骨里去。纵使有灵气护身,竟也觉得眼睛鼻子嘴巴都疼到了一起,嘴里更是一片血腥味道……
众人骇然的注目之中,原本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竟然被这猝不及防的一镜子,拍得直接结实地摔在了地上,满身狼狈!
墨痕长剑脱手飞出,重新化作了一把看似普通的扇子,啪啪的几下,竟然落到了见愁的脚边。
“……”
“……”
“……”
沉默。
除了沉默再无他物!
所有人都傻了!
无耻……
这样的战斗方式简直堪称无耻,猥琐,下流!
一言不发就直接开打不说,还故意虚晃一招,引得谢定出神,再立刻一镜子把人拍死,何等不要脸的打法?
下方无数的修士简直为之震惊,甚至开始同情起了谢定。
然而,下方那一群沉默的人之中,却有另一批眼界见识更高的,从这一种堪称无耻的战斗方式里,看出了一些隐藏的东西。
比如,算计。
一言不发直接出手,或恐是巧合,总之这一来的效果是先打了谢定一个措手不及。
可随后她拍出一镜,谢定挥剑来挡,一般而言必定是一场硬碰硬,没想到见愁竟然在那一瞬间撤回了里外镜,让谢定这一剑落空,撞到了接天台上,被消弭了所有的威力。其后,她才在谢定诧异不已,却已经完全不会有时间再挥出第二剑的时候,拍出更猛更爆裂的第二镜!
如此一来,谢定哪里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在这第一招的来回之中,就已经落于一个彻底的下风!
“而且……她的第一镜……是故意由下而上攻击,唯有如此,谢定才会一剑从上而下斩,恰好落在地面上,而不是直直朝她劈过去……”
旖旎的声音,从那堆满鲜花的花台上响起。
不知何时,林间那一名身着绣满花纹华袍的男子,已经站了起来,遥遥望着那一座接天台。
周围的八名女修,全都愣住了。
还从来没见公子……
这么重视过谁的比试啊。
是个有可怕算计的女人。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细了。
花台上的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笑得带着几分浮艳之色:“精于战斗,战力远超修为的崖山大师姐么……”
好像有不错的猎物了啊。
崖山一剑,横绝九天。
崖山修士,从来战力惊人!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竟然也不例外!
摔在地上的谢定,并未受到太重的伤,只是气血翻涌,面上流下了鲜血,看着格外狼狈罢了。
他竭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抬眼望去。
里外镜已经飞回了见愁的手中,她正平静地注视着谢定。
谢定满脸的鲜血,看上去可怖至极,先前风流倜傥的姿态,早已经没了。
就连说话,都带着一种口齿不清的模糊,估计是被拍得太狠,再没了先前说什么“幸甚”时候的风度翩翩。
“你,你根本就是偷袭!”
见愁歪了下头,笑得和善而平静。
“我已经站上了接天台,自然随时出手。难不成,谢师弟竟以为你的敌人出手,还要先给你递上拜帖不成?”
言语之间,却透出一种难言的辛辣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发现,这一位大师姐,不一样,跟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直接,干净,利落!
这一句话里透出来的东西,也完全跟寻常宗门修士不一样。
她似乎将自己置身于一座修罗战场,而站在她面前的,并非比试的对手,而是夺命的敌人!
天生的敏锐,天生的危机感!
谢定也沉默了,或者说……
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一场获得入场资格的比试,修士一旦站上接天台,便已经用掉了一次挑战机会。
不管前面说再多废话,后面也都是要手底下见真章的。
虽然极度不想承认,可他知道,见愁才是对的!
咬紧了牙关,谢定手一用力,就要从地上起身来。
这会儿,见愁说完那一句话,也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只落到了自己的脚边,用脚尖轻轻一点,那一把折扇动了动。
对这一把折扇,她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尤其是……
方才谢定那一点,这一把折扇便化为一柄墨痕剑,实在有几分叫她惊艳。
不过,她记得,若是鬼斧被人击落,会自动回到她眉心之中,可此剑……
眼帘微垂,见愁弯腰,白皙的手指触到那金铁之质的扇骨,竟然将那一把折扇捡了起来。
谢定见状,勉强一笑:“多谢见愁师姐。”
说着,他心念一动,伸手一招,召回折扇!
咔哒。
见愁手中的折扇动了一下,眼看着就要从她手中飞出,像是一只收到了召唤,即将归巢的鸟儿。
然而……
下一瞬间!
“啪!”
五根秀气白皙的手指狠狠朝内一合!
“啾……”
仿佛听见了归鸟的哀鸣!
见愁的五根手指,出人意料地,稳稳压在折扇上!
“嗡!”
即将脱手飞出的折扇有一股冲力,见愁的手掌却牢牢禁锢着它,冲突之间,空气里顿时起了一片的波动与震荡!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下方有些毫无心理准备的人,惊呼出声!
谢定彻底愣住了,一个极端不祥的预感,出现在了他脑海之中。
定定望着见愁,嘴唇颤动,他开口:“你……”
手中的折扇还在挣扎,然而见愁秀气的手掌,就像是一张邪恶的大网,任由它怎么挣扎,也动不了一下。
见愁面上淡淡,对着谢定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谢师弟客气,不必谢我。”
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还!
在谢定震惊的目光之中,在见愁话音落地的瞬间,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手掌中猛然爆出一团的灵光,朝着折扇狠狠一击!
啪。
谢定与那折扇之间原本就微弱的联系,顿时被这一片突如其来的灵力震碎!
原本颤动的折扇,霎时乖巧了下来。
见愁眼底笑意微浓:“不必谢我。因为,我没打算还你!”
白皙的手掌持着折扇,轻轻一转,修长的手指一点扇骨,而后一抖——
刷!
折扇霎时扭曲盘旋起来,顺势化作了剑柄,而后一道雪白的光芒从顶端延伸而出,一道道的墨气从化作剑柄的折扇上飞出,迅速地爬在了雪白的剑身上!
山水画卷,墨韵长剑!
见愁左手持着里外镜,右手便持着这一柄长剑,一时间,目光里透着无限的惊艳。
“是把好剑啊……”
剑名,墨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