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药女香冷
巍巍的高山,耸立在白云间,山头带雪,山腰上则是一片的松林。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上缓缓流下,因已是深秋,浅浅细细的一条,在汇聚到山脚小石涧的时候,也只有小小的一汪。
清澈见底的石潭,**着波纹,一块又一块黝黑的石头铺平在小石潭底下。
石潭周围,乃是巨大的白石。
此刻,一只毛色油灰的小貂就懒懒地趴在白石上。
虽是深秋,这里却难得出了个大太阳,晒在石头上,看上去也暖暖的。小貂用爪子掩住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呵欠,终于拿眼睛去看石潭边的见愁。
见愁今日依旧穿着一身深蓝色,交领的右衽上滚着银灰色的绣纹,据说乃是用地底阴阳蛛所吐的阳丝刺上的。而这一身衣袍的其他部分,则都是阴阳蛛的阴丝织成。
“山人我跟你说啊,这一身衣裳,那叫一个冬暖夏凉,穿上之后特别好看。好歹你也是咱们崖山的大师姐,一块活招牌,出门千万要穿得好看点……”
伸手正要去石潭之中捧水的见愁,在看见领口袖口银色绣纹的瞬间,脑海之中就浮现出了扶道山人那一张心疼的脸,仿佛送出去一身衣裳像是要了他的老命一样。
“唉……”
这小抠门的样子,真是让人没话说啊。
见愁想着,长叹了一声,将石潭之中清澈的泉水捧起,略略饮了一口。
清甜的泉水,因是从山顶流下,又在深秋初冬,带着一种透骨的凉意。只一口,见愁就忍不住为之头脑清醒起来。
哗啦啦。
剩下的泉水,从见愁的指缝间滑落,溅起水面一片水花。
只润了一下干涸的口唇,见愁便随意朝着这四周望去。
东面是她来的地方,一片莽莽的平原尽头,似乎能看见无数的山峦,崖山便是其中最高的一座;西面是她要去的地方,群山由低矮而高耸,地势开始起伏,越往西北越高,隐约之间遥远的天边有一片一片高山雪顶的影子。
便是如今她身处的这一片山脉,也高得吓人。
昨日深夜,她便已经出关。
因为已经知道了有关采药峰黑风洞的消息,见愁便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去向扶道山人辞行,被极其抠门地送了一身衣裳,又塞了一些适合自己修炼的道印之后,扶道山人便摆手赶人,生怕见愁再刮走自己多少东西一样。
于是,见愁就这么被嫌弃着,踏上了去往采药峰的道路。
出崖山之后,一路往西行去,抬眼只见周遭景色不断变换,终于看出几分十九洲中域左三千的气象来。
道上时常会看见别的修士,从半空之中飞掠而过,偶尔会有人看见愁一眼,不过在发现只是个普通的筑基期女修之后,多半都是一掠而过。
中域左三千,筑基修士多如狗,金丹修士亦是遍地走。
见愁忽然就有一种叫旁人多看一眼的动力,至少也要修炼出个金丹吧?
“唉。”
又是一声长叹。
见愁站起身来,准备琢磨琢磨继续往西走。
出发之前曾看过相关的地图,自己如今所在的这一座山,叫“白石山”,再往西六十里便是中域之中一个著名门派,只收女修、专出大美人的白月谷,在中域三千门派之中属于“上五”之列。
可惜了,若是平时,见愁多半会趁着这个机会“路过”一下白月谷,去看看里面的女修们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如今,还是赶时间为好。
已经在这里歇了一口气,还是赶到前面五十里外的飞天镇再停下。
她朝着小貂招手,想让它也喝上两口水:“小貂,过来。”
“呼——”
天际层云,被忽然到来的一片光芒划破。
见愁下意识地皱了眉,袖中亮起了一阵琉璃金光,里外镜已被她准备好。
小貂一下从白石之上警惕地起身来,“嗖”地一下,直接窜上了见愁的肩膀。
一人一貂,齐齐望向了那几道光芒。
来的是一行七人,都是差不多的月白色裙衫,透着一种极致的柔美。她们落在了不远处,打头的一个看上去沉稳些,头上插了一把蓝色的珠钗,四下打量了一下,便发现那边有石潭,忙道:“陆师姐,我们去那边稍歇一下吧。”
其他女修听见这声音,都看向了站在最中间的那一名女子。
见愁隔得远,却也能清楚地听见她们在说什么,更能注意到每个人的举动。
顺着众人的目光,见愁也看向了这位“陆师姐”。
好标致的一位美人。
眉似远山罥烟,眉尖若蹙,带了一点点轻愁的病态,冰肌玉骨,皮肤雪白,不过两靥却偏偏给人一种苍白之感。琼鼻秀雅,樱唇紧抿,似乎忍受这什么痛苦。
她两手都被人扶着,似乎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站在地上。
宽大的月白色衣袍,将她的身体都遮掩了下去,像是天空颜色最浅处,有出尘之感;偏偏,金色的绣线爬满她衣衫的边缘,带了一种世俗的贵气,又让这一位美人显得真实了些许。
在听见那一名女修的话之后,她抬眸看向了不远处,那边站着见愁。
清透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达观的睿智。
她看着见愁,见愁也看着她。
只在目光对视的这一瞬间,见愁便感觉出来了,那种隐藏在虚弱与平静之下的睿智。
不同于在崖山的时候,小貂见到这一群陌生人,似乎有些不安,悄悄在背后将尾巴靠在了见愁的脖颈边。
见愁微笑了一下。
那一名女修的目光,从见愁的身上,落到了小貂的身上,似乎忽然有几分迷惑。
“咳咳……”
两声压抑着的咳嗽。
她终于回头,对方才那一名蓝钗女修道:“我们过去歇歇脚吧。”
蓝钗女修听她咳嗽,似有几分担心:“陆师姐,你不要紧吧?”
“无妨。”
苍白的脸上,丝毫血色没有,透着一种十足的病弱。
她扶着身边两人的手,慢慢从那盘旋的山道上走,虽然只短短的一段路,她走来却花了很久。
见愁也在那边站了很久,袖中琉璃金的光芒一直在,并没有因为她不出发就消散下去。
眼看着这一群人来到自己的面前,见愁从她们统一的着装上,倒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白月谷陆香冷,见过道友。门中师姐妹经行此处,想留下来歇歇脚,还望阁下勿要见怪。”
细细弱弱的声音,带着几分中气不足,不过却是十足的有礼。
说完,陆香冷便十分自然地抬起头来打量。
站在白石上的这一名女修,有着与她之前所见的每一名女修都迥然不同的气质。
眉目之间的线条与轮廓虽然柔和,可一双眼睛底下,却透着一种莫测的沉和稳,像是已经经历过了一些事情,变得淡静。
她曾见过师父的一双眼,便是这样,带着一种红尘看破的感觉。
这,应当是一双耐得住寂寞的眼。
深蓝色的长袍,给人一种深海一样广阔又深沉的感觉,普通的女修穿不出这般纯粹的感觉来。再者,上面盘旋着的银纹,给了陆香冷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她的眼睛还没被地蝎毒坏得太厉害,没有看错的话,这一身衣衫约莫都是用阴阳蛛的蛛丝烧炼过后织成的,除了凉热一般之外,其实并无太大作用,胜在好看。
一件衣衫尚且奢侈至此,纵使眼前这一名女修仅有筑基期的修为,陆香冷也不能小觑了。
更何况,她本非无礼之人,更喜与人为善。
略略的一句自报家门之后,顺便打量一眼见愁,陆香冷就礼貌地垂下了眼帘。
见愁自然能感觉到这样的打量,不过没有敌意,反而是满满的善意。
她一摸还在不安之中的小貂,也微微笑了一下,道:“陆道友客气,白月谷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此处原非我所有,说不上什么见怪不见怪,还请诸位自便。”
说完,见愁也扫了这陆香冷背后几人一眼。
相比于陆香冷这般独特的气质,其余几名白月谷的女修,便要逊色一筹了,不过容貌仪态却都是一等一,也并没有半点的恶意与轻视。
一名女修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厚厚的蒲团,安放在了白石上,两名女修扶着陆香冷过去坐下。
蓝钗女修,则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几只玉碗来,用一只盛了水,端过来给陆香冷。
“白石山的水乃是天上泉,师姐先饮,我一会儿便取一些存下来,再继续赶路。”
陆香冷接过玉碗来,微微点了点头:“有劳冯师妹了。”
冯璃乃是陆香冷的师妹,还未入门便已经听说过“药女陆香冷”的大名,虽在修行一途的天赋不很高,却偏偏精通丹药之理。
平日在门中的时候,她们所用的丹药,大多都是师姐调制,更多番指点后辈们的修行。
哪里想到,此次她们陪着陆香冷一起去采药峰,竟会遇到这般的祸事。
冯璃的目光之中,带了几许自责。
远远地,见愁那边已经看出差距来了。
她开始思考,自己也带个玉碗出来喝水的可能性,可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是麻烦。
与白月谷女修们此刻所为一模一样的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当年谢家还不曾没落,也没有遇到那泼天的祸事,有次出门踏青,谢母的玉碗也很精致,见愁自己汲水用的白瓷小瓶也如玉一样晶莹。
那样精致得近乎小心翼翼的日子,她好像不那么喜欢。
出门赶路,风霜染面,没有水囊,也不必有很多的准备。
天为被,地为床。
何处去不得?
何处不可歇?
渴了捧一捧山涧水,饿了摘一摘林间果……
日子,原本该悠闲一些过。
不过,像白月谷这样也没什么错。
见愁望着那一只玉碗,想起今日与往昔的差距,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堕落了,还是豁达了,或者是终于超脱于凡尘,像是那些不拘一格的仙人了。
握着玉碗的手,是陆香冷的手,苍白得没有一丝雪色,深青色的血管,仿佛就在莹润的皮肤之下。
只是,隐约有一丝一丝的黑气,在这血管里流淌。
兴许是见愁的目光不加遮掩,太过直接,陆香冷慢慢饮了碗中水后,竟然朝着见愁看了过来。
她也顺着见愁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背。
于是,忽然一笑,她开口道:“血脉之中流有地蝎毒,所以颜色不似普通血脉一般。”
她倒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见愁站在那边,也没走近,点了点头:“地蝎毒我知道,听闻生长在地下三千尺之下的地方,寻常难以见到,极其凶恶。一旦沾染上此毒,轻则经脉尽断,重则浑身溃烂。你竟然……”
至少看上去半点事没有。
陆香冷的目光,忽然变得奇异了一分。
她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略通药理,所以地蝎毒不曾溃散。”
见愁闻言,算是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倒也没多想。
只是,站在陆香冷身边的那些女修已经有些目瞪口呆了。
为什么……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眼前这一位看上去不俗的女修,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陆师姐已经自报家门了啊,白月谷的药女陆香冷,她难道没听过?
众人的目光,也都跟着变得奇异起来。
见愁看她们都用玉碗汲水,自己倒不好放小貂下去喝水了,正自纠结间,竟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抬起头来一看,忽然思考起来:为什么都这样看着她?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仿佛看出了见愁的疑惑,陆香冷微微一笑,道:“冒昧猜测,这位道友才修行不久,或者闭关了许多年吧?”
“……不错。”
见愁一下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她不认得眼前这一位陆香冷。
陆香冷微微一摆手,示意蓝钗女修冯璃。
冯璃会意,取出一只玉碗来,走上前去,递向见愁。
见愁一怔,看向陆香冷。
陆香冷咳嗽了一声,虚弱笑道:“我观道友看水看碗又看小貂,约莫貂儿要喝水,正好我们带了多的玉碗,如道友不嫌弃……”
“那便多谢了。”
见愁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接过那冯璃递来的玉碗,道了声“有劳”。
这正好解了自己的麻烦。
察言观色,细致入微,有礼有节,又不叫人讨厌。
这一位陆香冷,是个人物。( )
那头的陆香冷见她大大方方地接过了玉碗,似乎有些微怔,其后才点了一下头,微笑起来。
见愁自己倒是不怎么渴,只一拍小貂的脑袋,示意它下来。
小貂歪了歪头,一下明白了见愁的意思,从她肩头一跃,便落地,站在了那巨大的白石上,抬首望着见愁。
见愁拿着玉碗,俯身从清澈的石潭之中取了水,便蹲了下来,将玉碗放到了小貂的面前,笑道:“这下好了,赶紧喝水吧。喝完了,我们再赶路。”
小貂有几分欣喜,竟然绕着这一只玉碗走了两圈,“呜呜呜”叫了起来,还摇了摇尾巴。
它看着那玉碗的目光,显然闪闪发光。
这是……
那一瞬间,见愁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貂的本性……
念头只是一冒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小貂便已经只是舌头一伸,朝着玉碗舔去!
“……”
满地沉默。
白月谷的冯璃刚刚递了碗给见愁,回到陆香冷身边来,才站好,回头正好就看见这一幕,顿时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为什么,这一只小貂舔的不是碗中水,而是这一只玉碗?
陆香冷这边,纵使是见识广博,此刻也不由得微微怔然,诧异地看着见愁那一只小貂。
这貂儿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不一般。
见愁则沉默了好久,慢慢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头疼。
爱捡破烂,爱收藏,看见好东西会忍不住舔……
她应该思考一下,小貂还喜欢舔自己,是因为自己是个“好东西”吗?
不不不不,我不是个东西。
“……好了,不许再舔,喝水!”
见愁已经陷入了奇怪的思维之中,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轻轻用脚“踹”了小貂一下,严肃地看着它。
“呜呜……”
小貂呜咽了一声,有些委屈起来。
但是在见愁强硬的目光之下,它也不敢再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见愁的脸,只能连忙低头将碗中水喝了个干净。
整个过程中,陆香冷的目光都在小貂的身上。
见愁眼看着它喝完了,心想应该就要结束了,正要伸手拿碗,没想到就在这一瞬,却有两只爪子动作更快!
刷!
灰影一闪!
再看的时候,那一只玉碗已经被小貂的两只爪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去……
要不要这么快?
见愁近乎震惊地看着小貂。
“呜呜呜……”
好漂亮的小碗,看上去一定是好东西,好想要。
小貂可怜巴巴地望着见愁,只盼着见愁行行好,让自己带走这一只玉碗。
丢脸,丢脸,太丢脸了!
见愁真恨不得直接一把将小貂提起来扔出去,人家随便给的一个玉碗,你这么稀罕!
她正待直接伸手将玉碗从它手里抠出来,没想到,旁边传来温和的笑声。
“道友的貂儿,似乎颇有灵性。”
温温然的话出口,陆香冷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有一层淡淡的黑气,从她血脉之中浮了上来,又被她皱着眉头抬手一压,给压了下去。
陆香冷的目光,放在小貂的身上,似乎颇为好奇。
旁人一说,自己倒是不好出手抢小貂的碗了。
见愁叹了口气,索性无奈一摇头,站了起来,道:“灵性?哪里有什么灵性?我看倒是劣性多一些,半点不听话不说,老看见点东西就稀罕,抱着不松手。无非一只普通的小貂罢了……”
话是这么说,当然见愁心里没这么觉得。
只是小貂并不知道见愁在想什么,听见见愁竟然敢说自己“普通”,顿时抱着玉碗就嗷嗷直叫起来,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那叫一个嚣张。
白月谷那边歇脚的女修们都看愣了。
张牙舞爪,毛茸茸的小貂,无疑是俘获女修们芳心的杀手锏,立刻就有人移不开目光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貂可爱。
就连陆香冷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道友过谦了,我踏入修行之途亦有十余年了,如今见过的东西也不少,似这等灵兽精怪,更是不知凡几,似道友小貂这样通人性的却是少见,甚至都无从判断它深浅。这么粗粗一看,竟觉得它不过是只普通的貂儿。”
“哦?”
听陆香冷这么说,倒好像要高看着貂儿一眼。
见愁忍不住伸出手,拎着小貂的脖子,把小貂拽起来,左右晃了晃看,摇头道:“越来越胖了……我闭关这几日,你倒是越来越逍遥。师父说得好啊,正好一锅……”
“嗷呜呜呜!”
又来了!
又开始欺负貂了!
小貂气愤地在半空之中蹬腿,似乎就要去踹见愁,无奈它只有两条小短腿,怎么晃悠,也踹不到见愁。
为什么用腿呢?
因为……
两只爪子还抱着玉碗啊!
连想踹主人都舍不得放手,也真是让见愁看得没了话说。
她直接一巴掌拍过去,瞬间把小貂拍老实了,才把小貂往自己肩膀上一放,回头看一眼陆香冷,道:“小貂喜欢上这玉碗了,怕是我也抢不回来,只好厚着脸皮请道友赠个碗了,他日若有再见的机会,在下当归还此碗。”
“不过区区一玉碗,道友不必挂怀。”陆香冷看见愁似乎要走,不由朝东面看去,“我等从西边来,一路并未遇到道友,想必道友乃是从东面来,不知如今要往哪里去?”
“往西,去飞天镇落脚,而后再往西去。”
见愁只说了一个大概的路线,却没有明说自己的去处。
陆香冷自然能听出这里面的意思,毕竟大家萍水相逢,有所保留才是真。
思索了一下飞天镇近日的情况,陆香冷开口道:“我等之前从采药峰回飞天镇的时候,曾闻镇上近日有不少修士丧命,不知是何人在背后出手,如今飞天镇已有些人心惶惶。丧命修士多在金丹期以下,若道友要在飞天镇落脚,当要小心为上。”
“采药峰?”
见愁第一时间注意到的,竟然是这个名字。
这不就是自己的目的地吗?
陆香冷自然是没想到见愁竟然会注意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她微微皱了眉,却依旧回道:“采药峰,之所以名为采药峰,乃是其山虽小,却有千般气候,所以能生长许多不同的灵草仙花,异常神奇。甚至悬崖之下还有黑风之洞,近几年来,竟然也吸引了不少十九洲的修士前去探险。我略通药理,会炼制几丸丹药,所以往采药峰去。”
“采药峰的黑风洞如今还在?”
竟然又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见愁一下不急着走了。
既然撞上了陆香冷,不妨趁着这个机会,打听一下。
陆香冷也一下明白了过来,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笑意来:“原来道友的去处,乃是采药峰。”
不过……
果真是个刚修炼不久,或者说闭关了太久的修士。
“采药峰黑风洞,乃是中域左三千一些奇怪的修士们喜欢去的地方,听闻前段时间有人在里面捡到过一把法宝,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就传说黑风洞中有宝藏,去了不少的修士,不过都无功而返。道友也是为这去的吗?”
“一半吧。”
这倒是实诚话。
见愁是为黑风洞去的,却不是为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宝藏。
从陆香冷这里听来的消息,跟见愁在扶道山人那边了解到的又不一样了。
采药峰的黑风洞,竟然已经是这么有名的存在,那想必其中的黑风也在。扶道山人三百年没在十九洲,近日又只蹲在崖山啃鸡腿,所以外面消息是什么样,他大约也是不清楚的。
一开始见愁还担心黑风洞中无黑风,自己会无功而返呢。
现在听了陆香冷的话,她的心倒是一下放下来了。
陆香冷却越发觉得见愁身上透着一股子神秘的味道。
第一,对外界的一切知之甚少,却从容淡定,半点不为自己不知道而感到局促和紧张。
这样的一份气度,真不是人人能有的;
第二,再孤陋寡闻,总不该连上五白月谷都没有听说过。
在自己自报家门之后,见愁的反应堪称平淡,似乎没觉得白月谷有什么了不起。
这只代表两种可能:其一,对方的修为比自己高,不需要在意自己,可很明显,见愁不过只有筑基后期;所以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那就是——
见愁出身于一个至少不低于白月谷的门派。
细数中域左三千,不比白月谷低的门派,统共也就那几个,并且其中几个基本不收女修。
所以只略略一思考,陆香冷便已经基本可以知道见愁可能出身于哪几个门派了。
不过……
也只是这样罢了。
陆香冷的想法,都在心底里,念头转起来极快。
见愁尚未有任何察觉,也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她一摸肩膀上的小貂,又想起之前陆香冷提醒自己的话,忽然问道:“飞天镇也是修士聚集之地,那人只杀金丹期及以下的修士,想必修为应该不会很高,竟然无人将之绳之以法吗?”
“说来惭愧。”陆香冷又咳嗽了两声,苦笑着道,“飞天镇距离白月谷较近,本该有我白月谷之人查找凶手。只可惜,第一个死在飞天镇的,便是我白月谷的女修,若这一次我未中地蝎毒,也该查探此事。只可惜,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
原来如此。
看来,修界的门派还有势力范围一说,在白月谷范围之内的地方,都应该受到就近门派的保护。
见愁又明白了一些东西。
陆香冷见见愁垂眸思索,只以为她是在担心去飞天镇之后的情况,不由道:“飞天镇如今虽危险,可道友也不必忧心。此事前不久已由我白月谷上报给崖山,崖山距离飞天镇也不过百里路程,不多时便到。想那歹人再如何凶残,也不敢力敌崖山。”
在提到崖山的时候,陆香冷的眸光里带着一种天然的敬重,听不出半分的轻浮。
而在见愁这里,忽然有听到崖山的名字,却叫她有种莫可名状的感觉。
兴许,在所有人眼中,崖山都是很可靠的存在。
尽管只是提到一个名字,可见愁已经能隐约察觉到这简单的两个字下面,镌刻过多少峥嵘。
微微垂眸,见愁直接一拱手:“不管飞天镇如何,这一趟我是必须要去的,多谢陆道友指点。他日若有再相逢,当还今日赠碗之意。告辞了。”
眼见着见愁要走,陆香冷有些微怔:“可我还不知道友姓甚名谁,师出何门……”
后面众多白月谷的女修们,听见此言,却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下。
陆师姐何时对普通的一个路人这么在意了?
见愁手一抬,袖中里外镜已经飞出,璀璨又温和的琉璃金光漫散而出。
她直接踩上了放大的镜面,回头看陆香冷一眼,笑一声:“姓甚名谁,师出何门,何须知晓?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
说完,见愁竟然也懒得解释,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飞走。
白石山上,石潭边缘,陆香冷抬首望着。
待那光芒隐没之后,站在她身边的冯璃忍不住道:“师姐你……可是这人有什么不妥?”
“不妥倒没有。咳……”两弯罥烟眉一蹙,一道黑气又浮了起来,氤氲在陆香冷白皙的脸上,“只是略猜了猜她身份,不过想必是我猜错了。”
用的是一面镜子,而不是传闻之中的那一把狰狞鬼斧,再说,也不曾听说崖山的大师姐还养着一只小貂。
慢慢地摇头,陆香冷打消了之前自己的一些想法。
不过是萍水相逢,觉得对方似乎不那么简单罢了,的确不应该再多想。
一道幽幽的紫光浮了上来,陆香冷面上的黑气终于又被驱散,只是待黑气散尽,那一张脸也就越发苍白了起来。
“我们走——”
声音戛然而止,陆香冷陡然之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霎时间便吐了一小口鲜血。
这鲜血,染在她月白色的衣衫上,竟然是紫红的颜色,看着诡异无比。
周围的女修们吓了一跳,纷纷着急道:“陆师姐!”
冯璃连忙过来扶她,看着陆香冷摇摇欲坠的模样,眼底泛着泪花,哭道:“陆师姐,你别说话了,我们这就回去。兴许师尊能有办法驱除地蝎毒……”
师尊能有什么办法?
白月谷又不是什么精通毒理与药理的门派,陆香冷自己很清楚,整个门派也就自己在这一方面最厉害了,师尊修为虽好,于这地蝎毒却只有束手无策。
“罢了,我都要认命了,你们又什么可哭的?冰藤玉沁早已消失几百年了,遍寻不得。许是上天不垂怜于我,生也好,死也罢,顺其自然便好。走吧。”
陆香冷说着,笑了笑,低头看一眼自己衣襟上的血迹,竟然觉得自己开始不在意起来。
“可是……”
怎么可以这样?
冯璃呆呆地看着陆香冷:“可是师姐两年后不还要去左三千小会吗?”
陆香冷没有说话,只是朝前面走去。
白石山往西,正好对着落日的方向。
见愁悠闲地踩着里外镜,听着耳边小貂不断舔玉碗的声音,忍不住问了一声:“貂儿,你说她身上的地蝎毒能解吗?”
这可是极其刚猛又霸道的一道毒,见愁曾粗粗翻过,对一个人的修行有莫大的影响。
她看不透对方的修为,肯定比自己要高,不过看情况也高不到哪里去,应该还在金丹期内。
若有地蝎毒影响,日后会怎么样,却是难说了。
小貂听得懵懵懂懂,又或许是根本没仔细听。
它随意地“呜呜呜”了几声,便低头下去,继续舔玉碗了。
见愁回头一看,顿时知道古时曾有文人雅士对牛弹琴,今有见愁对貂谈心,都是一般的没有眼色,浪费表情。
长叹一声,她干脆懒得说话,直接赶路。
赤红的日轮,在见愁不断往西的过程中,也不断地沉入了西方无尽的大地。
山峦都在见愁的脚下匍匐,眼看着大片的黑暗,已经将整片大地笼罩,见愁终于在最后一丝微光的照耀下,翻过了最后一片山脉,终于看见了山脉另一边一块不小的市镇。
十九洲大地之上,中域乃是门派最多的一个地方。
平原与山脉的交杂之中,很少有大门派诞生,反倒是出了不少的小门派;因为人员混杂,势力范围交错,更有不少的弟子会下山历练,渐渐在一些地方就形成了与凡人世界比较类似的市镇。
十九洲修士很多,却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修炼,有的人一辈子都在炼气期,也有的人一辈子都在筑基期,当然也有毫无修为的人在,这一类的修士基本都集中在市镇之中,做一些修士的小生意来养活自己。
飞天镇,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背靠着苍茫的群山和原野,物产丰饶,又在白月谷附近,寻常有什么事情,都有白月谷庇护。左右也是中域左三千上五门之一,少有人敢挑战白月谷的权威,所以飞天镇这些年来一直非常热闹繁华。
直到……
出现了最近那一个神秘击杀不少金丹以下修士的“凶手”。
刚收了里外镜,走进飞天镇的一刹那,见愁就听见站在旁边一座凉亭下面的几名修士正在说话。
“听说白月谷的修士也拿这歹人没办法,已经要请崖山出面了。”
“这种小事也惊动崖山,未免太大题小做了吧?”
“唉,谁知道呢?”
“最近难道真是左三千小会在即,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说不准呢,歹人的事情只算是一条,就今天上午,还有人看见白月谷的陆姑娘从采药峰上下来呢。”
“药女陆香冷?”
“正是她,也不知是不是又在采药峰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白月谷这一次左三千小会,只怕也是要大出一把风头的,陆香冷可也是独登一人台的热门啊!”
……
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
白月谷,陆香冷,独登一人台的热门人选?
见愁从街边走过去,心里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喧闹的人群,带着一种凡尘俗世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见愁竟然觉得自己是回到了人间孤岛。
只是一抬头,商铺上面挂着的牌子,都是售卖各种灵草仙药和灵气一类的,显然又与凡俗不同了。
见愁一下回过神来,笑了一声。
笑这错觉,也笑自己奇怪的想法。
因为那一瞬间,她竟然在想,讨人厌的曲正风与招人恨的谢不臣,这会儿该不会已经打起来了吧?
***
青峰庵隐界门外。
巨大的光球已经停止了旋转,三十丈高的大门上满布着深深的裂痕,当中门缝处更有一道深深的剑痕,似乎是哪个大能修士含怒一剑,留下这样恐怖的痕迹。
谢不臣站在巨门之前,微微皱了皱眉。
在来这里之前,横虚真人曾言,扶道山人曾一剑劈了门内的妖兽。
不知,如今是何情况?
“叽叽叽叽……”
一只灰毛老鼠竟然一下从门前平台不远处的水潭里钻出,这偏僻少人来的地方,老鼠竟然半点没察觉到有人的存在,待得一头撞过去的时候,才吓得浑身鼠毛耸立!
原本普通的叫声,立刻变得尖锐起来。
“叽叽叽叽!”
谢不臣低头一看,只微微一笑,竟然退了一步,将脚挪开,给这一只灰毛老鼠让开了道,任由这冲撞了自己的老鼠重新跑回了水潭里面。
“哗啦啦……”
一阵水声,犹带着那一只老鼠的惊惶。
“昆吾竟有如此性善的门下,真是稀奇……”
一声笑,忽然从背后传来。
谢不臣听出了这话里藏着的尖锐嘲讽,不由皱了眉,回头看去。
来者一身玄袍,金纹滚边,脚踏着一柄海蓝色的长剑,轻飘飘地落在了隐界大门之外。
正是曲正风。
此地传送阵已经坏了,曲正风不得不从仙路十三岛一路赶来,中途做了些事情,耽搁了一点时间。只是他着实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就在门外遇到谢不臣。
有意思。
这可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管是崖山,还是昆吾,都只是才到隐界门外。
曲正风好奇谢不臣在这一段时间里干了什么,谢不臣却也是同样的怀疑。
两个人之前从未谋面,却都已经久闻其名。
一个是昆吾如今风头最劲的新秀天才,一个则是出窍以下无敌手的崖山曾经的大师兄,曾拥有无数光辉的战绩……
谢不臣负手,平湖一般的心底,竟无半点波动,淡笑一声道:“硕鼠硕鼠,于我无妨碍,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何必与一小鼠为难?”
曲正风听着,并未再接话。
他望着那巨门之上留下的一道深深的剑痕。
这是木剑无留下的痕迹。
他的师尊,纵使修为倒退,攻击力也依旧强得可怕啊……
一步,两步。
曲正风朝着这巨门走去,终于停在了巨门前面两尺处,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一阵深海般的通透蓝色,顿时泛起,贴合在了巨门之上。
“轰隆……”
特殊法门运转之下,头顶上那早已经停止了旋转的圆球,竟然再次旋转了起来。
五彩的霞光也渐渐升腾而起,绚烂夺目……
——青峰庵隐界,开启中。
***
十九洲,飞天镇。
见愁一面想着,一面朝前面走,已经走出去很远。
道路两旁不时有人议论,想来最近发生在飞天镇上的事情,还挺轰动,见愁也由此了解到了很多之前不知道到的消息。
整个十九洲的面貌,也开始渐渐在她心里有了一个切实的轮廓。
她需要找个地方歇歇脚,然后最好能找到一份最近的详细地图,再去探黑风洞。
念头这么一闪,见愁耳边响起了一串吆喝声。
“黑风洞,黑风洞!一起去探黑风洞的有没有!组个五人小队就走,采到吞风石就给十枚灵石,报酬丰厚!一起走的有没有啊?”
是个市侩又油滑的声音,像是凡俗界典型的商人。
而且……
隐约透着一点熟悉。
“啪啪啪啪……”
算盘摇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见愁循声望了过去。
一个身型微胖的男子,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手里摇着一把亮闪闪的金算盘,简直俗气得让人惊讶:十九洲竟然会有金算盘这样的存在!
那男子此刻正不断地摇动着金算盘,站在一棵歪脖子大柳树下面,扯着嗓门对来往的修士叫喊。
“哎,这位道友,一起去吗?十枚灵石!十枚灵石啊!只要进洞百尺就好,采个吞风石就走,绝无危险啊。金算盘钱缺,童叟无欺,信誉保证!”
金算盘,钱缺。
见愁看了自己肩头的小貂一眼,忽然低声道:“不叫你出声就别出声,听见没有?”
“呜?”
小貂迷惑极了,两只短短的爪子抱着玉碗,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连忙点点头,用玉碗把自己的嘴巴给遮了起来。
很好。
见愁满意地笑了。
这个时候,钱缺还在前面叫喊,她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忽然觉出十九洲真大,但是世界依旧很小。
这不是杀红小界之中坑了顾青眉的那个,又是谁?
一步一步,见愁慢慢地走了过去。
这会儿钱缺嗓子都要喊冒烟了,一个人都没组到,真是着急上火。
其实只要五个人就好,五个人就能组成一个阵法,阻止黑风对人体的伤害,勉强也能撑到能采吞风石的地方,只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撞邪了,大家都好像不感兴趣。
娘的,这飞天镇自己是初来乍到,看来是金算盘的金字招牌不好使了。
钱缺心里郁闷极了。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正琢磨着要不要加价,结果一抬眼,忽然瞧见前面走过来一个标致的女修,身量纤纤,似乎正在好奇地打量周围的情况,看着自己的目光也透着一种迷惑的打量,肩上蹲着的小貂更是憨态可掬……
哎哟,这身上穿的还是阴阳蛛丝织成的衣裳!
钱缺几乎就要一拍大腿了!
肥羊啊!
一看就知道是大门派出来,修为不高,更没什么阅历的二世祖,对花花世界充满好奇,容易被人引诱,更适合骗过来宰一刀!
只一瞬间,钱缺心里的算盘就扒拉了个啪啪直响。
眼看着对方就走过来了,他毫不犹豫,算盘一摇就走了上去:“这位仙子,黑风洞,黑风洞去不去啊?”
仙……仙子?
见愁停下脚步,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张微胖而带着讨好笑意的脸,发怔。
她默默地抬手摸了自己的脸颊一把。
杀红小界中,是谁扯着嗓子喊“前辈真男人”来着?
钱缺这边,一看见愁动作,简直都要笑翻了,看来是拍对马屁了!
果然是刚刚出师门的二世祖啊!
嚯嚯嚯嚯……
你钱爷爷宰肥羊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
见愁作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看了看钱缺,又上前了一步,问道:“听闻近日黑风洞挺热闹,在下正有去凑个热闹的意思,不知道……”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随便拉个生意都有肥羊送上门,钱缺简直激动得红光满面,看来自己从杀红小界出来之后的霉运已经被洗刷干净了,赚钱的好日子终于到了!
原来本来就是个准备去黑风洞看热闹的二傻子,这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钱缺连忙抱着金算盘就凑到近前来:“近几年都有修士说在黑风洞捡到东西,但都是在洞口的位置上,少有人能单枪匹马闯进洞内。那黑风一吹,真跟刀割一样,越往里面越是吓人,听说有人进去连血肉都没了,就一个光骨头架子挺在那儿,可吓人了。”
“这么厉害?”
见愁一副惊讶的表情。
小貂蹲在见愁的肩膀上,听见这句,险些一个屁股蹲儿摔下去。
它连忙用爪子捧了玉碗,将自己的脸给挡住,感觉自家主人在干坏事呢,千万要憋住,不要坏事!
于是,钱缺只看见眼前这一位“肥羊二世祖”的肩膀上,那小貂竟然没站稳,差点摔下去。
一时之间,他忍不住感叹起来,真是二世祖啊,养个宠物也不知道养个能耐点的。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
钱缺只在心里盘算,什么时候抓几只小兽来,保管没两下子就能骗到眼前这二世祖的灵石。
他只将算盘一摇,望了一眼远处,一副对此地了如指掌的模样,叹道:“黑风洞是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所以才要组上五个人,若能结成百御阵,至少能进黑风洞百尺,说不准也能有什么奇遇呢?”
“百尺?”见愁对黑风洞知之不多,正好从钱缺这里知道消息,于是问,“那黑风洞一共有几尺?”
“……”
钱缺慢慢将目光挪移了回来,落到了见愁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钱缺觉得心很累。
“至今没有人知道黑风洞到底有多深,深多少尺。这位道友,如今只传有人曾进到黑风洞内五百尺,更多的一定还有,只是我等不知。钱某也奉劝道友一句,这黑风洞实在是危险,还是不要探太深了。”
哦。
也对。
见愁点了点头,目光之中思索之意却没减去。
一百尺能捡吞风石,不知进到五百尺的人又是谁?
钱缺眼见着见愁没继续在问什么了,连忙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仙子若想要见识见识黑风洞,跟钱某一组实在是最好不过了,一会儿我们再拉上三个人,便可以一起走了。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二世祖一般不缺钱,所以钱缺绝口不提灵石的事情,只说跟着自己安全。
他说完,便期待地看向了见愁。
见愁佯作一番考虑,最后抬起头来忽然问一句:“十枚灵石?”
“……”
哈?
钱缺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愁心里早已经笑得不行,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半点都没露出端倪来,还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望着钱缺:“道友?”
“啊。”
钱缺终于回过了神来,嘴角抽搐不已。
强忍住肉疼的感觉,他勉强笑道:“十枚灵石,有的有的,绝对童叟无欺!”
“好,我加入了。”
见愁一听,笑眯了眼,便往钱缺身边一站。
这一瞬间,抱着金算盘的钱缺,唇上顶着那两撇小胡子,眼睛里忽然闪烁过一种如在梦中的虚幻光芒。
真的好像是做梦啊……
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一位“仙子”,光这一身衣裳最起码都要百枚灵石了,更不用说炼制的手段如何精致,更何况还是一件中看不中用,没有特别大防护功能的衣裳。
绝对是二世祖中的二世祖,没想到……
竟然这么在意十枚灵石!
钱缺顿时有一种自戳双目的冲动:这年头连二世祖都这么抠门了,生意还怎么做!
小貂捧着玉碗挡住自己的脸,但是整个小小的身子却在不停地抖动,像是在强行憋笑。
见愁就这么站在钱缺身边,看他脸上那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眼底不由得划过几分笑意,她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道友,我们是不是还要找其他人?”
“对对对。”
钱缺一下回过神来,心想十枚灵石算什么,自己一会儿就赚回来了,若能找到几个人一起走,多的是钱赚。
他眼睛里又一下放出光芒来,扯开嗓门,摇着金算盘大喊:“去黑风洞,去黑风洞了,凑齐五个人就出发!再来三位道友,齐心协力,共探黑风洞了,付给十枚灵石的酬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队伍之中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原因,这一次钱缺吆喝的效果竟然极好。
没一会儿,前面就走来一男一女两名修士,极其亲密,男修温文,女修清秀,只是脖子上似乎有一条旧日的刀痕。
两个人直接表示自己要加入,倒也没有拖泥带水。
见愁与这二人往钱缺身边一站,立刻就只差一个人了。
钱缺不由得兴奋了起来,想起不多时就能去黑风洞,简直干劲满满,吆喝的声音更加卖力:“黑风洞,就差一个人了!哎,这位道友,去黑风洞吗?”
此刻,从老柳树前面走过的,乃是一名白袍男修,瞧着器宇轩昂,脚步沉稳。
一眼看过去,见愁立刻判断出这人的修为比自己要高,金丹期。
那男修听见声音,脚步顿住,回头来一看,老柳树下站着四个人,修为最高的也就是两个筑基后期。
“黑风洞?”
低哑而浑厚的嗓音传出,尾音微微勾起,似乎颇感兴趣。
钱缺一看这男修,顿时叹了一声:娘诶,什么时候飞天镇竟然也有这样的大人物来了!
这男修,眉星目朗,自有一种阳刚沉稳之气,声音低沉,中气十足,一看就知道修为不低。
最要紧的是,他右边的眉毛,竟然是透着几许灰白,左右两边眉毛竟不是同一个颜色。
再一看衣襟领口,一枚牙形徽记上端点着一枚纯黑色的墨迹!
这不是北域阳宗的修士,又是何人?
钱缺能看到的,见愁自然也能看到。
这一枚徽记,明白地昭示了这人的身份。
十九洲大地按照方位,分南、北、中、极四域,中域之中门派最多,普遍规模偏小,但偏偏名人辈出,天才不断,向来是群星汇聚之地,即便是规模小,也叫人不敢小觑。
不过北域就不一样了,整个北域几乎只有四大宗门,每个都无比巨大,分别是西海禅宗,阴阳两宗,雪域密宗。
其中,北域阴阳两宗的修炼法门截然不同,由来有隙已久,争斗不断,而被阴阳两宗隔开的西海禅宗与雪域密宗,却因相聚遥远而相安无事。
中域左三千乃是自成派系,更有十九洲皆仰其名的昆吾与崖山。
一直以来,北域修士也鲜少踏足中域。
如今竟然明摆着来了一个北域阳宗的修士……
这一瞬间,见愁想起了鬼斧的来历,不由得越发仔细地打量起对方来。
强大又内敛的气息,透着一种光明的正意,却并不灼热,叫人觉得通透透,亮堂堂。
不过越打量她就越发现,那颜色不一样的眉毛实在是太显眼了,左边黑,右边白,约莫是左阴右阳一说,乃是阳宗修士最明显的一个地方。
钱缺这边判断出对方身份,眼珠子一转,连忙发挥自己商人的本性,笑着道:“阁下似乎是北域阳宗的修士吧?久仰久仰。”
“听闻再过两年中域将有三千小会盛事,在下慕名而来,准备先在中域之宗游历一番,他日再去昆吾观看盛况。”
毕竟北域的修士在中域,可能会面临一定的敌视,这一位来自阳宗的修士,倒是很简单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的情况。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为了中域左三千小会来的。
“此次小会还真不能错过了,我中域上五龙门的周承江,昆吾的早慧仙子顾青眉,还有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简直被人怀疑是天眷之子的谢不臣,甚至还有崖山那一位负有天盘的见愁大师姐……到底谁人能独登一人台?哎呀,想想都让人心潮澎湃啊!”
钱缺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向往。
然后,他毫无预兆一转头:“所以,这位道友,一起去黑风洞不?”
这一瞬间,方才被他一番话带着进入遐想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就连那刚站过来的阳宗修士,也是愕然了片刻。
随后,他失笑,一拱手道:“愿与诸位道友同行。”
终于成功了!
这一位至少也是金丹修士呢!
钱缺简直恨不得蹦起来跳两下,真是气运改了,气运改了!
他连忙跟着拱手:“欢迎道友,欢迎道友啊。我们这里也凑齐五个人了,哎哟,对了,还不知诸位道友如何称呼呢。”
一拍脑门,钱缺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连忙朝身后看去。
第一个是见愁。
她迟疑了片刻,直接开口道:“无姓,叫我无愁便好。”
“原来是无愁仙子,久仰久仰。”
“久仰”不过是个客气话,钱缺随口恭维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便又去看后面来的那一男一女两名修士。
男修拱手道:“在下秦朗,这位是我道侣周轻云。”
“见过诸位道友了。”
周轻云微微一笑,也拱手行礼。
钱缺点了点头,也见过礼,最后看向了那一名北域阳宗的男修。
“不知阁下……”
来自北域的这一名修士抬手,将宽大的袖袍举起来,微微一笑:“北域阳宗,姓裴名潜。”
“……”
钱缺幽幽地抬起了目光来,手指扣着金算盘,僵硬道:“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没听清,阁下高姓大名?”( )
“姓裴名潜。”
裴潜虽觉得奇怪,却还是又说了一遍。
潜,取龙潜之意,迟早有一日将重新飞上九天,可算是对他寄予了厚望。
裴潜,赔钱。
听完对方再次报完自己名字的钱缺,只恨不能一算盘拍死自己,到底是作了什么孽,何必开口拉这么一个人进来?北域四大宗之阳宗又有什么了不起?
怎么就取了这么个缺德的名字?
钱缺此人,这辈子真没什么太大的理想,无非就是卖卖东西赚赚钱,钱就是自己的命根子,半块灵石都丢不得。结果在这做生意的档口上,竟然来了个叫“赔钱”的。
哎哟,这给晦气的。
钱缺脸都要绿了,心里头一口气给哽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愁听着,对钱缺的本性也算是颇有了解了,只是念叨一下裴潜的名字,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可怜了钱缺了。
她是个内敛的性子,倒是没一下笑出来,不过旁边的那名叫秦朗的男修,却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裴潜一下看向了他。
秦朗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裴道友勿怪,不过是念叨一下这名字挺有意思。”
呵呵。
有意思。
有意思个屁!
金算盘钱缺心里冷笑了一声,一下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只慢慢对裴潜说了一句:“本人姓钱,名缺,西海绰号金算盘。”
说完,他没在说话。
见愁心里思量了一下,觉得这话的潜台词是:我俩八字不合,你赶紧滚蛋。
没想到……
那阳宗裴潜,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两条眉毛微微一皱,竟然在钱缺报上自己名号之后,朝着他拱手:“原来是钱道友,久仰久仰。”
这一瞬间,钱缺感觉自己就要憋出血来了。
他脸色涨得通红,不一会儿又白了下去。
四下里一看,走来走去的都是筑基期修士,自己也不过是个筑基后期,眼前这人却是金丹期,算是一群矮子里面难得的高个儿,甚至还系出名门。
就算是名字差了点,这人也是共探黑风洞的不二人选。
罢了罢了。
裴潜赔钱,他赔钱干老子屁事!
钱缺不断地安慰着自己,摸着自己的胸口,嘀咕道:“天灵灵地灵灵,保佑钱某人这一趟平平安安发大财啊……”
众人一听,全数无语。
大家都是抱着去探黑风洞的目的,有个人牵线搭桥,大家一起去,自然是好事。
不过这一位“金算盘钱缺”看上去实在有点不靠谱啊。
钱缺叽里呱啦地念完了,最后看一眼裴潜,狠狠地咬了咬牙:“罢了,最近几日钱爷爷气运好,你这点八字不合的冲撞算什么?架不住我鸿运当头!不说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抓紧时间去黑风洞吧!”
说完,他手一挥,直接一排灵石扔了出来。
“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我钱某人做生意,从来信誉第一。诸位与我一同去找吞风石,这些灵石,一人五枚,算是钱某人的定金,也是钱某的诚意,还请诸位收下。”
五枚灵石,发着濛濛的白光,悬浮在见愁的身前。
她自己对灵石没什么概念,但是在十九洲,灵石便是通用的货币,像是人间孤岛的铜钱与金银,能够用来做很多事情。
这……
竟然是自己踏入修行以来的第一桶金?
在看见这五枚灵石的瞬间,见愁忍不住眯了眼,也不客气,直接一把将五枚灵石都捞走了,握在手里,笑容灿烂:“钱道友客气了。”
“……”
动作最快的就是她!
钱缺看着见愁那灿烂的笑容,真巴不得上去把她那一身衣裳脱下来看看,你这阴阳蛛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至于这么稀罕那五枚灵石吗!
其他人也不是没有眼色,毕竟见愁身上这一身衣裳颜色很亮,格外漂亮,简直浑身上下都在冒光一样。他们只觉得这一位“无愁”道友的脸上,仿佛都刻着“我不差钱”这四个大字。
然而……
现实往往令人心碎。
一把将五枚灵石捞走,裴潜的表情才是真的不很在意,淡淡道:“听闻这黑风洞之中的风,也会根据时间变化。每个月都会有一段时间变得格外强烈,吹什么什么烂,曾有不少倒霉的修士不知深浅,平白无故就身亡在了洞中……”
“是啊。”
钱缺之所以组队这么急,就是这个原因。
“来飞天镇之前,钱某已经了解过。再过三日,便是黑风洞比较凶险的时间了,钱某只采吞风石,也只进百尺,若按着前人的经验来估算,顶多两个时辰便可以解决。只是此处距离黑风洞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要劳烦诸位,一起趁早出发了。”
果然是跟着多人行动有好处,若是见愁自己去,对黑风洞的了解却不会这么多了。
看来,扶道山人不在的这三百年里,黑风洞已俨然成为一处圣地,可能有宝贝被人拾到,洞中也有一些独特诞生于黑风洞的东西,因而修士来往络绎,才会有这么多关于黑风洞的消息可以参考。
对见愁而言,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不是为了寻宝去,只是为了炼体去。
这里人多,难免眼杂。
看来,跟众人一起行动可以,但也不过就是去踩个地皮,等到回头与众人分开了,她再找个人少的时候单独行动,免得太过惊世骇俗。
主意一定,见愁的心也就定下来了。
环顾着与自己组队的这四人,她微微笑了一下,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钱缺果断地点头,而后看向众人:“诸位意下如何?”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众人自然纷纷点头,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就这么敲定,大家即刻出发。
方才众人寒暄的时候,金算盘钱缺已经直接出口道“崖山大师姐见愁”,是以见愁没敢亮出自己的鬼斧,反正一路上用里外镜赶路,也已经顺手,所以在出发的时候手一翻便拿出了里外镜。
琉璃金的光芒漫散开来,站在见愁身边不远处的裴潜立刻感兴趣地看了过来:“无愁仙子的法宝似乎颇有来头。”
来头?
见愁想了一下,这是掌门郑邀送的新弟子入门见面礼,至于来头么……
微微一笑,她满脸自然:“不过就是好看了些。”
听见这话的钱缺有一种要骂人的冲动。
真是不想说话了!
这二世祖的法宝简直是用灵石镶嵌成的!
众人都看出见愁这一把里外镜的不凡来,心中暗暗猜测她身份,不过仅仅片刻之后,众人的注意力,便全部不在见愁的身上了。
只因为……
那名字起得特别缺德的裴潜,手一挥,便有一柄赤红的长刀浮起,华光灿灿,周身每一条刻纹都精致得让人忍不住掰手指算是多少钱。
识货的钱缺已经在心里狂喊:去你娘的赔钱!这哪里是赔钱货啊,这分明是头大肥羊!
果真是北域四大宗之一的修士,这不出手则罢,一出手惊人啊!
看看这金灿灿红彤彤的刀身,分明都是以赤金石之精炼制而成,上面绘制图纹的线条上,全都闪烁着白云墨的气息!白云墨啊,一颗就要上百灵石!
烧!
真是有钱的烧!
整个这一柄大刀,只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粪土气息!
金钱啊!
这一下钱缺再也不敢嫌弃人了,恨不得冲上去舔他几口!
心里的小算盘啊,啪啪啪。
一只肥羊,两只肥羊……
嚯嚯嚯嚯!
在心里莫刀!
都是钱爷爷的肥羊!
“真不愧是北域四大宗的修士啊,出手不凡,钱某佩服佩服!”
钱缺心里已经流了一条九头江的口水,面上却是一脸道貌岸然的赞叹。
“此行有道友保驾护航,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说话间,秦朗与那周轻云也对望了一眼,唤出了自己的法宝,都是两把普通的剑。
十九洲修士用剑者居多,出来两把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见愁多看了一眼,两把剑都是深黄色,不过一大一小,似乎也是特别炼制的。
周轻云注意到了见愁的目光,抬起眼来,友善地朝她一笑,并未解释什么。
的确是道侣。
见愁也点头还礼,心底却是滋味复杂。
初见扶道山人,她便拜了师,乃是一丈的万象斗盘,可算是天赋绝伦,这并不受她天虚之体的影响,证明自己卓有修炼天赋。
谢不臣毫不犹豫杀妻证道,却从不考虑别的可能……
到底她又算什么?
还是说,道侣不与俗世等同,没有什么羁绊呢?
见愁收回目光的刹那,便发现秦朗与周轻云两人含情对望的眼神,一举一动,虽没表现出亲密无间,却已经颇有默契。
这二人不过都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却已有水**交融之感。
扶道山人曾说道侣不过互取所需,看来此言也不尽然。
“嗖!”
钱缺直接把手里金算盘一扔,人随算盘而上,竟然直接踩在算盘上飞了起来。
那金算盘散发着毫不掩饰的粪土气息,当先向更西而去。
见愁看了看钱缺的金算盘,又看了看裴潜那一把金灿灿的大刀,又低头看看自己这稍显温和一些的琉璃金里外镜,顿时有一种满头乌鸦飞的错觉。
罢了,赶路要紧!
见愁灵力注入,整个人便飞驰而出。
五个人先后从飞天镇大柳树下冲上天际,朝着采药峰黑风洞去。
采药峰。
过白月谷往西百里余,便是一座高高的山脉。
见愁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天上星斗稀疏,但见一轮已经被咬了一小口的明月高悬,白练千万匹,从夜空之中垂落,照得整座采药峰如同一名背着背篓的老者。
在这样的深夜里,采药峰各处,竟然都还有不少人影在晃荡。
“前面乃是采药峰舍身岩,我等从这里下去便好。”
钱缺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人最多的那一处。
高高的悬崖,像是一块突出的平台,横在千丈高的半空中,下面层云渺渺,黑沉沉的一片。不少人都在悬崖上,三五个聚在一起,也有人正在往悬崖下跳。
黑风洞便在这悬崖之下。
见愁落下的时候,周围正好有一拨人比较近,正在说话。
“孙师弟平白丧命,你们倒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如今竟然还要执意来黑风洞。若是我们不能在三两日之内出来,正赶上黑风洞黑风鼎盛之期,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名男修的声音,显得有些愤愤不平,似乎颇为不赞成所有人下去。
站在他对面的乃是两名女修,一个手握长剑,脸盘子圆圆,有些微胖;一个身材细瘦,腰上盘着一条软鞭。
那使鞭的女修对男修这一番话颇不赞同:“孙师弟平白出事,我们便不心痛了吗?只是许师姐有令,这个月必须带回东风烛,时不我待,又有什么办法?你方才所言,若传回门中,定没好果子吃。商师弟,还请慎言。”
“许师姐许师姐,她算什么东西?若没她,我剪烛派至于——”
“商师弟!”
那男修的声音,被使鞭女修的忽然拔高的声音给打断了。
姓商的男修,看着年纪颇轻,应该是门中后来入门的弟子,此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指也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见愁等人,便是在此刻落下。
这边剪烛派三人,立时看了过去。
虽然只那短短的片刻,不过见愁已经听出了一些很关键的东西。
剪烛派,许师姐,平白丧命……
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是仇人不碰面啊。
见愁挑了挑眉,只轻轻一眼,便发现这三人身上都有剪烛派的徽记,于是没说话。
钱缺也是耳朵尖,早将那边一番话给听见了。
他思考了一下,对众人道:“还请诸位稍等。”
说完,他竟然朝着那三个人走去。
剪烛派三人紧盯着刚落在这悬崖上的几个人,似乎颇为忌惮,尤其是在看见他们乃是五人,并且还有一个器宇轩昂的金丹修士的时候。
微胖的钱缺抱着金算盘走过来,满面都是笑意:“几位剪烛派道友好,这位仙子可是剪烛派赫赫有名的赵云鬓赵道友?”
使鞭女修闻言,一下皱了眉。
她的确是剪烛派的修士,在中域剪烛派新晋修士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眼前之人竟然能一口道破自己身份,绝对是个见多识广之人。
“不知尊驾?”
“哦。”钱缺连忙晃了晃自己的金算盘,笑着道,“鄙人钱缺,金算盘钱缺,也曾与剪烛派做过生意。方才落下之时,听闻几位似乎还要采东风烛,不知……”
“没有。”
不等钱缺把话说完,赵云鬓便明白了钱缺的意思,直接冷淡地打断了钱缺的话。
钱缺脸上那和善的笑容,一下僵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在修界也是通用的。
这剪烛派女修大概是在气头上,也大概是看钱缺不顺眼,竟然半点废话的意思都没有。
呵呵……
连北域阳宗的修士我都能搭上话,你她娘的还要摆个臭架子!
钱缺心里已然开始骂娘,没别的想法,就一条,以后爷爷我一定把最烂的东西都高价卖给你剪烛派!看爷爷我坑不死你!
当然,表面上钱缺还是一眯眼笑了:“哦,那就算了。”
赵云鬓尖尖的下巴一抬,直接转身,也没多看钱缺一眼。
眼看着这舍身岩上的人开始渐渐变少,有的人走了,有的人下去了,她对自己身旁商姓男修与那微胖的女修道:“我们也走吧。”
“是,师姐。”
微胖的女修看了还站在原地的钱缺一眼,眼底划过一分轻蔑的笑意,在朝着悬崖下飞去的时候,低声开口道:“还以为一口道破师姐的身份是个大人物,没想到不过是个与我剪烛派略有牵扯的小角色罢了……”
声音渐渐变低,人影也消失在了悬崖下。
原地站着的,只有商了凡一人。
见愁不由得将兴味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这一名男修握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又慢慢握紧,似乎挣扎无比。
最终,他还是看了下面无边的云雾一眼,抬步就要下去。
“喂。”
声音浅淡的一声喊,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之感。
像是夜风吹拂中的这月色。
商了凡一下停了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去。
只见方才才落在这悬崖上的几人中,竟然站着一名深蓝衣裳的女子,眉目温婉,一身缱绻,唇边带笑,正看着她。
商了凡一怔。
见愁走出来一步,道:“正是叫你。你师弟也为那飞天镇中的神秘歹人所杀?”
“……”
平白无故问这个……
商了凡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同门无故身亡的愤怒与不甘,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占据了上风,他眼眶微红,咬牙道:“是我门中孙师弟,才踏入修行不久,只有筑基中期,今日上午歇脚在飞天镇时出事。”
“我来飞天镇时,曾在道中遇到白月谷药女陆香冷,她言此事已报给崖山,不久便会有崖山修士前来此处查明此事。若你真心牵挂师弟,想要为他讨回公道,此刻赶回去,说不准正好能遇到。”
见愁面带微笑,平静地将自己知道的事实说了出来。
这一瞬间,站在见愁身边的几个人,都不由得面色古怪起来。
道中遇到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这平平无奇的口吻,倒像是随便遇到了个普通人一样。
而且……
人家这一位“商师弟”眼看着就要跟自己的同门师姐下黑风洞了啊,你这个时候出来叫住人家到底是什么用意?!
前面站着的钱缺,已然用一种惊悚而奇异的目光望着见愁了。
见愁只当自己没看到,也没感觉到。
她依旧看着商了凡。
在听见见愁这一番话后,商了凡立刻眼放异彩,有些激动起来。
然而,转瞬他就想起,剪烛派与崖山近日有隙,前不久崖山大师姐还送来了给剪烛派许师姐的贺礼,气得整个剪烛派上下不得安生,就连掌门烛心都上火了好几天,发誓与崖山不死不休。
如今孙师弟出事,却要仰仗崖山来处理,焉知崖山不会有记恨?
他这一番挣扎犹豫,几乎都表现在脸上。
见愁虽没关注过那一日之后的后续,不过猜也明白商了凡在顾虑什么,只看了那暂时还没动静的山崖之下一眼,淡然道:“飞天镇此事,关乎中域修士安危,也不止剪烛派一家受难。崖山又是中域脊梁,扶道山人更是执法长老,高风亮节,自不会因两派之间的龃龉而有任何偏颇。何必顾虑?”
是啊。
何必顾虑?
崖山即便是羞辱个人,也不阴着来,明明白白一巴掌甩到许蓝儿的脸上。
当时剪烛派上下看似一片恼羞,可也不知多少人心里暗爽呢。
崖山。
那毕竟是崖山啊。
被见愁这一番话一说,商了凡几乎是立刻就下定了决心,直接朝着见愁一抱拳,目光坚定起来:“多谢这位师姐指点迷津,我这便为孙师弟讨回公道去!”
说完,他脚下光芒一现,一道天蓝色的光芒抛飞而起,霎时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原地,空空的一片,仿佛根本没有过人。
见愁的目光,慢慢从明月高悬的天际移了回来。
然后,她发现四个人都在看自己。
钱缺抱着自己的算盘,看着她,简直像是在看禽兽——
这一位“无愁队友”三言两语之间到底干了什么!
到底干了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位跟那赵云鬓要一起探黑风洞吧……”
钱缺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见愁点了点头,笑得人畜无害,听了钱缺的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呢。”( )
没话说了。
没人有话要说了。
钱缺分明从眼前这一张堪称秀美的脸上,看出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一片字,不管横着读还是竖着读,怎么看,都只能有一个读法,那就是——
无耻!
对比她这半点不眨眼的坑人行为,钱缺只觉得自己之前要坑剪烛派的那一丁点消仇恨算个屁,这人简直明目张胆地要坑剪烛派啊反穿越,总裁的天才妻!
二世祖!
真的是二世祖!
钱缺心里对见愁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能够坑剪烛派坑得这么光明正大,浑然无惧的,不是自身强,就是靠山大。
毫无疑问,眼前这一位是后者。
瞪着眼睛看了见愁好半天,钱缺把自己头上的冷汗擦掉,摸了摸自己心口,叹一声:“乖乖啊,这位道友,你与剪烛派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原本钱缺不过是这么随口一问。
没想到,见愁听了,竟然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钱道友难道喜欢剪烛派?她们口出狂言,如此不客气,我等正义之士自当替天行道啊。”
意思很简单很明白:我这是为你出头啊!
钱缺简直吓得腿一软,险些给这一位跪了下去。
他脸都绿了半截,哭道:“仙子啊,你可别吓我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啊!”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人!
说是给自己出头?
不是她脑子有毛病,就是心太黑啊!
钱缺依旧相信,眼前这一位是后者。
见愁自然是开玩笑,不过说实话也还真有那么几分的原因。
毕竟当初在杀红小界,钱缺一句话叫顾青眉“不服憋着”,听起来那叫一个悦耳。由此,见愁也知道,钱缺除了贪财一点之外,也没什么坏心眼。
这样的人,又曾是一起闯过杀红小界的,虽然相互不知道身份,却也颇有几分好感在。
剪烛派那两名女修,见愁原本与她们无冤无仇,只是听见她们提到“许师姐”,几乎立刻就觉得那是许蓝儿,又见她们眼睛往天上长,偏偏又让她撞到合适的机会,果真三言两语就把那姓商的修士诓走了。
见愁默默想,少了一个筑基后期的男修,对那两名女修的事情也没什么太大影响吧。
顶多……
做起来艰难了一些。
不过么……
世事多艰,多吃点苦头总是好的。
见愁觉得自己还真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好人呢。
眼看着见愁一脸对自己所作所为异常满意的表情,众人都忍不住恶寒了一下。
这一位姑娘,面善心黑啊!
就连从北域阳宗这般大门派来的裴潜,也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人。
眼前这一位自称“无愁”的修士,一开始是不显山不露水,看着仿佛没有什么了不起,然则仔细瞧这行事风格,着实不像是普通门派出来的刺客公主冷王爷。
言语之间从容无比,优雅自然,半点看不出是在坑人。
甚至,她言语之间提到白月谷药女之时,口吻也异常平淡,提到崖山之时,也没有寻常修士那般带一点自然而然的咏叹,只是很客观而平静地叙述。
要知道……
就连裴潜自己在北域的时候,听人提起崖山,也会带着不自觉的惊叹。
眼前这女修……
到底是何来路?
裴潜打量见愁的目光,越发好奇起来。
这样不遮掩的目光,也自然引起了见愁的注意。
她回头一看,正好瞧见裴潜,顿时一挑眉。
裴潜被人发现,倒是半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情,随意一笑,便开口道:“无愁道友可是帮了方才那人一个大忙呢,如此正道直行,实在是我辈楷模。”
“……”
众人齐齐无语。
秦朗与周轻云忍不住对望了一眼,内心有一个同样的想法:错上了贼船啊。
不过这会儿已经晚了。
钱缺已经无力去计较那些问题了,他遥遥看了一眼天际,那商了凡离开的方向,长叹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什么都没有看到。好了,走,我们下舍身岩吧。钱某还了解了别的一些情况,等到了洞口我们再说。”
说完,他当先一个,朝着悬崖下跃去。
见愁坑完了人,也不废话,跟着跳下悬崖。
五个人先后离开,从高高的舍身岩上乘风直下。
高高的天际,明月高悬。
光亮斜斜照进了悬崖之中,刚御器下来的一段路程里,尚且还能看见下面山岩的形状,可等到路程过半,世界便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
法宝的毫光,只能照见身前几尺处。
见愁每一次飞过,都觉得前面的山崖上蛰伏着巨大的野兽,深深浅浅的阴影,在一闪而逝的法宝毫光之下,显得格外狰狞。
越往下,见愁越觉得耳边风声的呼啸更响。
等到脚踩到坚硬的地面时,狂风刮面,简直像是站在海边的暴风中,无垠的狂野里。
四下里一望,周围竟然亮着不少的法器光芒,似乎都是在洞外守候。
在她们斜对面不远处,隐约能看见一个高约十丈的巨大圆形洞窟,里面漆黑无光,却不断有剧烈的大风从洞内吹出,见愁他们感觉到的呼啸风声,都是从这里来的。
果真不愧是黑风洞,炼体绝佳的去处所在。
即便没进去,只是在洞外,见愁也已经能感觉到里面黑风的强大闷闷老公的穿越妻。
整个洞窟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来,粗粗看上去颇为光滑,然而仔细一瞧,才会发现,洞窟内壁之中都有一条条细致的划痕,乃是黑风洞常年风蚀形成的。
钱缺道:“黑风洞一年比一年大,不过这里的石头也真是坚硬。前几年还有不少人把这边的石头带回去想要炼器,不过无一成功,听说是半点灵性没有,反而会毁坏别的材料的灵性。可惜了……”
黑风吹,这洞一年比一年大,乃是自然的事情。
能抗住黑风侵蚀的,自然都是好料。
钱缺需要的吞风石,也是在这样的烈风之下留存下来的好东西。
能吞没黑风,保持自身存在,算是十九洲之中一件颇为玄奇之物。
前段时间有名元婴期修士指明了要这东西,出大价钱买,钱缺自然不敢怠慢。
见愁打量的目光,从黑风洞口收回,转眼便看见了周围的一干修士。
钱缺解释道:“别以为外面这些人都是等着进去的,也有人是等着人出来的。”
“等人出来?”
见愁疑惑。
钱缺嘿嘿一笑,莫名看了一眼裴潜,才道了一声:“等人出来打劫。”
霎时间,见愁明白了。
人人都说黑风洞之中有宝贝,就算是没有什么宝贝,也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在十九洲也算是俏货。
所以,便会有些投机倒把之流,在外头守株待兔,都不用自己费神,瞧见谁出来了,把握大一些,就跟人家一路去打劫。
钱缺这个人,其实本事不小。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找了四个人与自己同行,估摸着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情况。
不过,方才钱缺看裴潜的那一眼,似乎颇有深意啊。
见愁自然知道裴潜乃是他们几个人之中修为最高的那个,若是最后钱缺拿到什么好东西,裴潜见财起意,最终下了毒手呢?
只是转念一想,见愁醒悟过来。
若钱缺没什么把握,只怕也不敢让这个人加入自己。
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见愁不由得感叹起来。
殊不知,旁人才觉得她不是盏省油的灯呢。
心里的算盘扒拉了一遍又一遍,钱缺觉得这“无愁”与裴潜,应该不是一伙儿的,好歹自己还有许多杀手锏,到时候也不怕他们跳水。
这样想着,钱缺便直接原地坐了下来,从怀里一掏,竟然摸了一张地图出来,铺在面前。
一枚巨大的深海明珠被他捏在手里照明素手乾坤之无心皇后。
“诸位请看,这是钱某前不久从智林叟手里搞到的黑风洞的地图,一会儿我们便结成这个阵法进去……”
智林叟乃是十九洲百晓生一样的存在,手里经常有各种各样的消息,尤其是地图一类。
此人喜欢游历十九洲,真名以无人知,人人皆称其为“智林叟”,在望江楼边开着一个小铺面,收了几个徒弟打理,经常有各种地图放在铺子里寄卖,但他本人却不在。
从他手里出来的地图,除却某些大门派的不传之秘,基本就他手里的最全。
钱缺这一张地图竟然是从智林叟那边拿到的,那想必是最全面的黑风洞的地图了。
见愁连忙走了过来,低头一看。
原本传说曾有人最深进到黑风洞内五百尺处,这一张地图上,竟然画到了一千三百尺!
背着背篓的采药老翁一般的山峰形状被虚化,斜斜支出来的舍身岩下,便是黑风洞。
黑风洞乃是一个唢呐形,从采药峰的底部呈一个坡度,向下延伸。黑风洞洞口宽阔,越到里面越是狭窄,见愁一看地图上标注的尺寸,到了里面竟然只有一丈不到了,顶多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最前面的一段路程上,标注“风甚烈”。
第一个百尺处,则花了一把利刃的符号,注“过百尺,风如刃剥皮”。
五百尺处,一朵赤红的火焰,注“过五百尺,风如火焚肉”。
九百尺处,一枚冰棱雪花的形状,注“过九百尺,风如冰冻血”。
一千三百尺处,一枚骷髅的形状,注“友人至此驻足徘徊不能前,其风消全身骨,无奈转回,憾矣,憾矣”。
见愁看着,顿时只觉《人器》炼体之法,果真不是寻常人能忍受。
风刃,风如焚,风如冰……
到了最后,黑风还能消去骨肉,着实毛骨悚然。
黑风刻骨,便是要在骨头上形成一道一道的刻纹,若一千三百尺之后乃是风消去全身骨,想必应该已经是《人器》炼体之法第五层黑风刻骨的极限了。
那么……
一千三百尺之后是什么?
还会有更恐怖的存在吗?
智林叟最后标注于末尾的“憾矣,憾矣”四字,只留给见愁无限的遐想,同时,她也好奇起来:智林叟这一位友人竟能走到第一千三百尺处,必定不是个普通人。
所有人看见这一张地图,都是内心骇然。
同时,大家对钱缺的本事,也有了新的了解。
如今这么多在黑风洞外面的人,又有几个能拿出这么详细的一张地图?
钱缺生怕在黑风洞剧烈活动之前不能得到吞风石,所以也不废话,直接开始讲他们进去之后应该怎么做,包括阵法应该怎么结彼岸,时光祭。
有隔音阵法在外防护,倒是也不怕别人听到。
众人都是已经有过修炼经历的,理解力远超常人,加之阵法简单,几个人一会儿就明白了,再敲定了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在钱缺得到足够的吞风石之后,剩下的其他人随意,他们即便是有自己的奇遇也与钱缺无关,大家不能在洞中相互下黑手。相当于,五个人结伴,若能走到更深的地方,获益的应该是大家,不必有什么介怀。
这样的说法,正好合了见愁的心意。
她倒不觉得他们这一队人里,会闹出什么杀人夺宝的事情来。
一则她自己不是这般的人,也不是为宝贝而来,二则她看五个人之中实力最高的裴潜,乃是北域名门出身,大概不会自降身价与众人争夺。
所以,他们这一组五个人,算是挺安全。
事情交代完毕,钱缺便撤掉了隔音阵法,直接走到了黑风洞前,正要进去。
没想到,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喊:“钱缺道友,还请留步。”
众人一怔。
钱缺转头。
见愁听着,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心里已经有了预判,转头一看,竟然真是之前剪烛派那两名女修,长得瘦高瘦高的那个正是赵云鬓。
这两名剪烛派的弟子,似乎才从上面下来。
但实际上,她们比钱缺一行五人更早下来。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们又上去过了。
裴潜等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见愁,剪烛派来人要干什么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就想知道,这一位同行的“无愁”到底心虚不心虚。
没想到,不看则已,一看惊人。
站在他们身后的见愁,竟然一脸关切地看着剪烛派那两人,面上毫无愧色!
钱缺看见了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剪烛派赵云鬓,周围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纷纷看过来,顿时有人认出了剪烛派,喊了一声。
赵云鬓在钱缺身前几步处站住了脚,上下打量一眼钱缺,这一次倒没有之前的轻蔑了,不过带着一种勉强与他说话的隐忍。
钱缺心里打鼓,不过脸上看不出来,道:“赵仙子,可是改了主意,要与我几人同行?”
同行?
赵云鬓眼底终于闪过了一丝不屑。
她连看都没多看钱缺背后那些人一眼,即便其中有个金丹期的修士,但是都是小门小派甚至无门无派的杂碎,没必要挂心。
“钱道友误会了,我二人不是为了加入你们,不过是想问询一下我那商师弟的下落。方才在舍身岩上,他没跟下来,我二人在下面等了他许久,也没消息,传讯也不回,所以上去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空无一人凤御夫之皇上你从不从。我们走的时候,几位都在近处,不知可有他行踪?”
钱缺的脸色终于古怪了起来。
身后除了见愁之外的其余三人,也都忍不住暗暗抽搐。
真是坑啊!
人家好好的三个人结伴一起探黑风洞,没想到商了凡竟然被见愁三言两语给骗走了。行踪?他们能说个屁的行踪!
反正大家对剪烛派的印象都不好,干脆一起看热闹。
如果带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思的话,想想这一幕难道不会很爽吗?
事不关己,大家的心态立刻就调了过来。
见愁的反应乃是最快的一个,为了防止一片沉默引来对方的怀疑,她直接插了一句:“那一位商师弟没跟你们说吗?他不是回飞天镇,要去查那什么孙师弟的事情了。”
“什么,回飞天镇?”
这怎么可能?
赵云鬓脸色大变,简直恨得咬牙。
商了凡对孙师弟之死耿耿于怀,可是他们却要赶着时间带回东风烛。
东风烛乃是生长在黑风洞中一种晶石,手指长短的一根,顶端会呈现出火焰的红色,听闻在过了五百尺处的地方。原本为了取得东风烛,师门专门研究了一种阵法,正好能走到那个距离里。
但是现在缺了商了凡一人,只剩下两个人要撑起这阵法,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如今这局面,真的能顺利带回东风烛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赵云鬓才不相信商了凡会自己走,她实在是怀疑这一位师弟遭遇了什么,又因为之前与钱缺略有冲突,所以立刻怀疑上了。
见愁不由得走了出来,满面淡然从容,解释道:“两位仙子有所不知,方才在舍身岩上之时,有几个过路的修士在谈崖山将派人来查这几起修士死亡之事,正好被商师弟听见了。我们看见他直接拦住对方问了情况,还嘀咕了一句什么‘崖山’,在那儿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朝着飞天镇的方向飞走了。至于是不是真的去飞天镇,倒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了。”
“崖山?”
赵云鬓听得眉头紧皱。
她看这女修一字一句说来,都是半点也不乱,而且有理有据,实在不像是假话。
而且……
这也的确是最有可能导致商了凡直接走人的事情了。
“该死……”
实在是难以忍受,赵云鬓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俏丽的脸上阴晴不定,显然是在思考整件事。
而且,现在没了商了凡,见愁又交代清楚了商了凡的去处,只剩下两个人的剪烛派,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哎呀呀,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呢采草女诱夫记。
见愁两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晃动着食指。
站在她身后的裴潜等三个人看了,简直内心崩溃。
这一位“无愁”道友,不但没有半点愧疚,还很得意啊!
瞧瞧这一番说辞,骗起人来简直脸不红心不跳,真得比什么还真!
什么过路修士,那分明是你!
什么犹豫了很久最后才走,分明是你直接一句话下了猛药,商了凡才走!
全部都是你做的,结果现在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推给了别人……
真是要五体投地为之拜服了。
裴潜甚至忍不住用低得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呢喃:“中域左三千果真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啊……”
秦朗与周轻云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有前面的钱缺,站在赵云鬓的面前,简直有种踩在刀尖上的畅快之感,够刺激,够爽快!
他险些以为就要开战了,没想到“无愁”竟然脱口而出这一番话,立刻就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
看看眼前这剪烛派两个小娘们的脸色……
爽,爽啊!
钱缺掀了眼皮,金算盘一摇,打量了赵云鬓一眼,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两位仙子,商道友估摸着的确是太在意那件事了,说来最近飞天镇也真是不太平,这样的事情竟然会被剪烛派遇到,真是令钱某没想到。如今商道友行踪已经明了,与我等无关,这会儿还要赶时间入黑风洞,就不陪两位仙子多聊了,告辞。”
老子就是要心里叫你小娘们儿嘴上喊你仙子,有种打我!
钱缺心里这样呐喊着,转过了身来。
见愁看了眉头紧皱的赵云鬓一眼,也转过了身,随着钱缺一起朝着黑风洞内走。
在剪烛派两人看不到的地方,钱缺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出来,递给见愁一个“高人啊我佩服你”的眼神。
见愁见状一笑。
裴潜几个人看见愁的目光,则已经完全变了。
可怜剪烛派那两人了……
平白无故被坑了这么一把,看她们的模样,似乎对这一位“无愁”毫无印象,也根本不知道暗中还藏着这么一位“仇人”。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无愁”到底是谁?又跟剪烛派有什么恩怨?
说是给钱缺出气?
鬼信呢!
见愁悠闲的走在前面,感受着迎面吹来的烈风,勾起了唇角。
黑风洞外穿越之凤主降临。
那一名微胖的女修也是左右为难,战战兢兢,开口道:“赵师姐,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孙师弟没了,商师弟也去了,现在我们还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
即便是爬,也要爬进黑风洞!
赵云鬓看着那一行人消失的身影,恨得牙痒。
她总觉得有些地方有点问题,却又不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这种古怪的感觉,让她说不出地烦躁。
在原地踱了两步,赵云鬓回头冷声道:“再给商师弟传讯!”
“是。”
微胖的女修连忙摸出了通讯玉简,再次给商了凡传讯。
“商师弟,商师弟,我们已经在黑风洞口了,你人呢?赶紧回来!”
之前商了凡一直没有回传讯,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商了凡已经到了地方,终于有功夫搭理她们。
剪烛派这边两人竟然收到了回讯。
“两位师姐,了凡已经回了飞天镇。”
“什么?”
竟然是真的!
赵云鬓一把夺过了通讯玉简,厉声道:“谁准许你私自回去的?许师姐的事情还没办完,你胆敢擅做主张,回去之后——”
“孙师弟命都没了,还敌不过一根东风烛吗?!”
传讯玉简里,夹杂着悲愤的声音,咆哮而出。
赵云鬓愣住了。
下一刻,通讯玉简里的所有联系,都断掉了。
那头的商了凡毁了通讯玉简。
手指颤抖着,赵云鬓面容有轻微的扭曲:“好,好,好得很……”
微胖的女修吓得颤了一下,走上来问道:“师、师姐,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赵云鬓望了前面黑风洞一眼,将玉简一收,忽然笑了一声:“枉我聪明一世,竟然被人骗了。”
她就说有哪里不对,眼下终于想起来了。
赵云鬓直接道:“我们进去!”
微胖的女修诧异,半点也不明白赵云鬓怎么会这样,张大了嘴巴。
黑风洞里,一切已经幽暗了下来。
整个洞窟之中,头顶脚下都是空空荡荡,只能依靠那一颗明珠照亮。
五个人正准备结阵。
钱缺忽然问了一句:“你们说,那小娘们儿没了师弟,还会进来吗?”
众人一下面面相觑起来惹火弃妃。
唯有见愁,淡淡笑了一声:“当然会进来。”
众人立刻瞪她。
钱缺惊慌道:“你别乌鸦嘴!”
这可不是乌鸦嘴。
见愁摇头,解释道:“剪烛派行事颇有几分不达目的不择手段之风,即便人数不够也会进来。另一则,我们在舍身岩上的时候,已经是在距离悬崖很近的地方了,如果有人路过,要么是下去,要么是上来。但实际上,在这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人上下。剪烛派两人一直在下面,只要心思稍微细一些,回想一下就会发现我方才所言的破绽。所以……”
一眨眼睛,她还挺淡定。
“她们一定会进来。”
“……”
没话说了。
众人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裴潜忍不住皱了眉头,思索起来,其实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反倒是撒谎的“无愁”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破绽,不一定对敌人很了解,却很了解自己。
这样细腻的观察,缜密的心思……
钱缺却是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她们要进来,岂不是还要寻仇?那我们怎么办?”
“钱道友不必忧心。”见愁挑眉,目光明亮,主动手诀一掐,属于自己这一边的阵法已经直接亮起,“她们只有两个人,修为也不高,那么在意商师弟不来,显然是有重要作用。少一个人,实力也就弱一分,凭什么与我五人相比?即便进来,她们也在后面,不会坏事。”
“咦,有道理啊。”
钱缺也跟着眼前一亮。
见愁还没说完呢。
“而且,若我们一直走在前面,钱道友看她们不爽,趁机在前面布置个什么阵法之类的,给她们制造点障碍,叫她们在后面吃土,不也简单?回来时候还能随手放个冷箭……”
“……”
好……
好歹毒啊!
钱缺简直忍不住要拍案叫绝了!
裴潜忍不住多看了见愁一眼,这一张脸上,那一双眼睛真是好看到了极点,但听了这一番话,简直忍不住背后发凉,到底是什么泼天的仇恨不成?
而秦朗与周轻云两人,依旧只有一个想法:上了贼船了,上了可怕的大贼船了!完了,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吗?
他们念头刚一出来,见愁身周濛濛的光芒已经亮到了极致,将她纤弱的身型也隐没了进去。
“诸位道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
看来,这贼船是下不了了。
秦朗摸了摸鼻子,周轻云则轻叹了一声,两个人倒也不矫情,手诀一掐,转眼也亮起了光芒。钱缺与裴潜更不犹豫,两个人身上的光芒先后亮起,一座五角阵法顿时成形。
整个黑风洞内,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酷烈的狂风从洞内刮出,落入众人的耳中,如同鬼哭一样。
没一道风,都带着强烈的阻力,在阵法搭建起来之前,所有人的头发都疯了一样舞动,阵法搭建起来之后,一切却平静了下来。
一道光罩,从五个人的中心处升起,并且逐渐扩大,将所有人笼罩起来。
隔着这一层光,见愁仿佛能看见之前那些狂风,都从光罩的边缘离开,朝着外面咆哮而去。
钱缺得意地扬了扬眉毛,道:“这阵法看着简单,却也是来之不易呢。哈哈,看眼下这情况,别说是一百尺,就算是五百尺也未必不能进。”
说完,他大笑起来。
见愁朝里面看了一眼,却不这么想。
能被《人器》之法列为炼体必须的东西之一,黑风又怎会简单?
不过是在里面,并不觉得罢了。
再说,一百尺,也不过十丈距离,若非这黑风洞中太黑,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吞没,入得洞中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看见对方,背后会被人使绊子还不一定呢。
钱缺已经当先朝前面走去,其他四个人以一个整齐的步伐前进。
几个人都保持着灵力的输出,同时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暗,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防备的心理。
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情况下。
硕大的明珠,照耀着他们前行的路,不过也就前面几尺罢了。
越往前走,风越大,他们撑起光罩,遇到的阻力也越大,才走了不过三十尺,众人便有寸步难行之感。
钱缺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气得不行:“娘的这黑风洞也太坑了!风怎么可以这么大!”
他们简直像是站在一处风暴里面,再往前一步都会被绞死!
不得已之下,所有人都只能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原本已经暗淡的光罩,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众人顿时觉得压力一轻,不过心里已经与钱缺一般,有了骇然的感觉。
周围的石壁已经开始以可见的速度狭窄下来,四处可见刀劈斧砍一般的痕迹,突出于岩石表面的都是一些晶体状的东西,或者是十分坚硬的岩石。
能在黑风之中不被摧毁的,怎么也算是好东西了。
黑风洞之中的黑风,像是一位称职的淘金者,将不符合要求的泥沙石块,全都扔出去。
同样,见愁等人也在这被筛选之列。
站在光罩内的见愁,极力地睁大了眼睛去打量四周。
同时已经在心里有了判断——
五个人走固然稳妥,但实际上速度太慢,至少见愁已经粗粗感受过了前面一百尺的风的强度,自己的*完全可以承受。
如果她一个人入内的话,必定比五个人要快。
“啪嗒,啪嗒……”
几个人的脚步声落在这黑风洞中,转瞬便被呼啸的狂风淹没。
“五十尺了!”
钱缺咬紧了牙关,眼底终于露出几分兴奋来。
过了百尺,就有机会找到吞风石了,而他体内的灵力如今才消耗了四分之一,即便之后的消耗会加剧,也基本可以支撑到合适的地方。
太好了。
钱缺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撑在头顶,源源不断的灵气,从他掌心之中注入阵法。
见愁忽然说道:“我们逆风而行,背后若有人来,也什么动静都听不见。纵使钱道友不下黑手报复,也该布下一个示警的阵法,留待后来人吧?”
钱缺一怔,抬头来看见愁。
多淡静从容的一张脸?
“话是这么说……”
“赶路虽然要紧,但若在关键时刻被人夺走东西,岂不倒霉?凡事防患于未然,钱道友若担心无法支撑阵法,不妨请裴道友帮个忙。”
说完,见愁看向了裴潜。
这里所有人,就裴潜的修为最高,相应地也就能比旁人支撑得更久。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见愁一说,他也道:“我观那剪烛派的两名女修也不是什么善类,便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钱道友,请。”
一个“请”字出口,所有人便感觉从裴潜的身上传出了一股沛然的灵气!
浑厚又如晴光一样的灵力,霎时间强力注入了阵法之中。
所有人顿觉压力一轻。
钱缺忽然觉得,以前那么多年找人一起寻宝探险,却没一次比这一次舒心。
多么靠谱又心善的队友啊!
哦,“无愁”除外。
想想现在竟然还有人主动顶上来,让自己给别人下套,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一时间,钱缺喜上眉梢,撤了一只手下来,直接在怀里一阵掏摸,最后摸出了一座小小的阵法,嘿嘿笑道:“这是一座灵雷阵,纵使我们逆风而去,到时候这声音也足够让我们听见了。哈哈哈哈,两个小娘们儿,有她们吃一壶的了!”
见愁心里一叹,这也不是个好货啊。
只见钱缺手一扬,再往地上一摔,那阵盘脱手飞出,立刻离开了阵法笼罩的范围,被黑风一吹,“啪”地一声脆响,就砸在了他们身后几尺处的地面上。
“嗡……”
一圈光芒从阵盘落地处霎时蔓延出去,十几颗灵石从阵盘摔碎的地方飞出,落入黑风洞四壁之上,一条一条的光线连接到一起,一座阵法立刻原地落成。
“噼啪!”
一道浅蓝色的电光从阵法这头游走到那头,不多时便消失隐没。
见愁看着这一道雷电,倒是平白想起顾青眉之前布下的那一座阵法来。
能够用那么快的时间布好一座阵法,明显不可能,那么对方也与钱缺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使用了阵盘。不过钱缺使用的阵盘,自然完全无法与顾青眉用的相比。
慢慢观察了那阵法一遍,见愁注意到了某个镶嵌在石壁之上的灵石,也不知怎么,竟然开口道:“这一枚灵石的位置,为何不向左挪动三分?”
“啊?”
钱缺本来准备走了,忽然之间听见见愁这一句,简直愣住。
向左挪动三分?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都投向了洞壁之上。
那一枚见愁所指的灵石,在阵法的边缘,这时候已经隐没在了石壁之中,只有仔细地去感知,才能发现它的存在,隐约觉察到一缕细细的灵气从灵石之中抽离,汇聚到阵法中心。
为什么忽然说要挪动这一枚灵石?
裴潜不由得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一座阵法,复杂的路线,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阵法研究,向来是修界与“炼丹”“炼器”“炼体”并称的四大难题,没有积年累月的钻研,几乎不可能对阵法有了解。
北域阴阳两宗奉行八卦,对阵法之中特用的各种方位和搭配,有着其余门派难以企及的研究。
但即便如此,要完全弄明白一座小小的阵法,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更不用说要研究出比较厉害的阵法了。
所以,但凡三品以上的阵盘,在整个十九洲都能卖出天价。
阴宗之中研究阵法的八老,都是年过十甲子,老得快要掉牙的老不死了。
而眼前的“无愁”看着年纪轻轻,怎么看也只像是才踏入修行不久,顶多背后靠山大一些,系出名门,可怎么可以直接说出这一枚灵石需要朝左边挪动三分?
裴潜忍不住收回了目光,看向见愁。
见愁还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眼见着所有人都看自己,似乎一脸的思索,她眼神微闪,淡笑道:“不过是忽然之间这么想……”
“不,还是改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钱缺竟然直接截然开口。
众人不由诧异。
见愁也看向了他。
钱缺也看向了见愁,他目光之中带着的探寻和猜测很明显,也没有半点的掩饰。
“无愁仙子,不知道为什么,老钱我总觉得你特别靠谱。这一座阵盘乃是从一名阵法高手手中购得,按理我不应该相信你,但是你说了,我总觉得如果不照做,一定会错失什么。”
钱缺这人有时候是相信直觉的。
这么多年在十九洲做生意下来,这样的直觉对自己帮助很大。
所以,这一刻,钱缺选择相信直觉。
再说了,不就是一座阵盘吗?钱爷爷缺那一点不成?烧得起!
说完,钱缺没看其余人惊诧至极的眼神一眼,直接转过身去,伸手一指!
“啪!”
那一枚深深嵌入阵法之中的灵石,竟然被这隔空一指,凭空拔了出来!
钱缺手指一动,那一枚灵石便直接往左侧一移,手诀再次一掐,仿佛半空之中出来一只巨手,直接将那灵石朝石壁之中一按。
“啪!”
又是一声轻响。
灵石嵌入了石壁之中。
原本被这一枚灵石缺失暂时打断的阵法,重新运转了起来。
每一枚灵石上都冒出了灵光,拉长成一条一条的直线,连接到一起,一座阵法慢慢亮了起来……
向左移动过三分的灵石上,一点灵光慢慢冒出来,越来越快,在黑暗的黑风洞之中,像是一道流星!
刷!
灵光终于奔驰到了阵法中心。
“噼啪!”
虚空之中,陡然一声炸响!
炽烈的蓝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被这一道灵光点燃!
电光,像是从天际落下,霎时间布满整座阵法,粗壮无比,如同一条狂舞的银蛇。
“噼啪噼啪……”
电光在持续地闪动,至少过去五息时间,才渐渐在阵法的作用下,隐没而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做出决定的钱缺。
在之前阵盘上的阵法落成的一刹那,他们都是看到的过的——
一道电光,很小,很细,像是一条蚯蚓,一下就窜过去了,半点声势都没有。
而在挪动完了那三分之后,整座阵法简直如同新生了一样,威力强大,光是那一条电光银蛇,就能看出这轻轻一挪之后的改变!
裴潜并不精通阵法,但是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就这么一挪,变化简直翻天覆地!
他开始不确定……
高强高明如阴阳两宗的八卦长老,是否能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一座阵法的薄弱之处,并且准确地调整?
裴潜不知道。
然而,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叫嚣:不能,他们不能!
见愁看了半天。
眼前似乎划过了当初伏在案上,看谢不臣研究那些排兵布阵,实现兵书上种种阵法的画面……
“乾三坤五,上动下不动,移离者三,则此兵阵可全而吞吃……”
一座阵法,又一座阵法。
与眼前的阵法自然不同,然而似乎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妙。
眼见着那一座阵法重新隐没,藏进了黑暗里,甚至半点气息都查探不到,见愁眨了眨眼。
回头来,她道:“再不走,她们可真就要来了。”
一片沉默。
钱缺转过头来看着见愁,幽幽的光芒之下,见愁深蓝色的衣袍闪烁着流光,衬得她整个人气质拔俗,唇边的微笑,带着一种万事皆掌于手中的从容……
简直如女神啊!
仙子?
之前那些仙子算个屁!
这才是仙子啊!
好半天,钱缺才回过神来,颤着声音说了一句:“仙子您先请……”
***
青峰庵隐界。
一座巨大的黑白棋盘上,谢不臣与曲正风之间相隔几尺而立。
周围都是一片的虚无,只有这一座黑白棋盘,在棋盘的尽头,有一条通道,那是他们的目的地。
曲正风负手而立,动也没动一下,只是注视着谢不臣。
谢不臣左手掐着手诀,右手却并指如刀,随手在虚空之中一点一落。
“刷!”
巨大的棋盘上,一枚棋子被高高拔起!
“啪!”
谢不臣手指一落,这一枚棋子便随后换了一个位置,落下了棋盘,砸出一声巨响!
他冷静的目光环视过整座棋盘,有淡淡的推衍之光从他眼底划过,眼前的一切都很清晰。
这看上去像是棋盘,实际上是一座*阵法。
若一直在这棋盘上走,永远也到不了对岸,唯有将阵法调换回来,才会出现通路。
随着棋子起落,整个虚无的空间,都开始震荡起来。
曲正风微微眯了眼:谢不臣此人,顶多踏入修行三个月,在阵法上的造诣,却强得让人不禁骇然。
是昆吾,还是他自己?
一个又一个又秘密的人?
他没有说话,依旧注视。
“啪。”
最后一枚棋子落下,谢不臣的手指,终于微微蜷曲了起来。
他唇边露出笑意:“成矣。”
轻飘飘淡静静的话音落地,整个棋盘上,霎时掀起了一阵暴风。
从谢不臣与曲正风立足之处开始,如山崩海裂,轰然炸去。
黑白的棋盘,应声崩裂,朝着无尽虚空之中掀飞!
坚硬的岩石表面,终于露出。
一条大道,硬生生从棋盘之上开出,与平整又光滑的棋盘表面格格不入。
谢不臣侧身,朝曲正风摆了一个手势,示意曲正风先请。
然而,曲正风站着不动,一手负在身后,指诀起势已出,一旦掐下,便会是雷霆一击。
他脸上带笑,依旧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似乎有千般万般的友善。
“真是令人赞叹。听闻谢师弟修行才三月余,然则这一手阵法的造诣,却叫人叹为观止。”
谢不臣目中露出几许回忆之色,坦然道:“我从人间孤岛而来,曾习百家,兵者列阵,亦粗通一二。人言仙凡有别,其实不然。仙凡阵法,或许用处不同,可皆通一个道理。人或恐不得通天,人智却可。”
人,或恐不得通天,人智却可。
曲正风微微皱了眉头,松了背后掐着的手诀,望着谢不臣的目光之中,不由带了几分探究。
的确是叫人一见便可为之拜服的惊才绝艳之辈。
只可惜……
出身昆吾。
他也是从人间孤岛而来,想必是在那边与见愁大师姐结仇了。
眼见着曲正风半晌不语,谢不臣淡漠一笑:“胡言乱语,叫曲师兄笑话了。”
曲正风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当先走了出去。
青峰庵隐界之中,无尽虚空,隐约沸腾。
***
黑风洞。
赵云鬓齐整的发鬓,已经微乱,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
黑暗的深洞,不断朝外刮着狂风,像是下面有一座无边的深渊,即将吞噬所有朝着里面走的人。
微胖的那一名剪烛派女修,已经有些支撑不住,面色涨红。
三十尺……
四十尺……
……
额头上密布着因为苦苦支撑而出来的冷汗,赵云鬓看着前方——
只差三步,便可到五十尺了!
漆黑的洞壁上,凹凸不平,全副心神都在抵御黑风之中的两个人,没有一人发现边缘上镶嵌着的微白痕迹。
那是……
一枚枚的灵石。( )
,
“啪嗒。”
是赵云鬓落在地面上的脚步声。
干净的山洞之中,整个地面上干干净净,连半块碎石也找不到。
即便是曾经有,也会在狂风吹卷而过的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过于坚硬无法被黑风摧毁的,则会被带出洞外,堆积在悬崖之下。
赵云鬓走在前面,极其勉强地支撑着整个阵法。
才五十尺……
短短的五十尺罢了,以她一人之力,竟然只能走这么远。
在迈出第二步的瞬间,赵云鬓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之感。
微胖的师妹已经快要跟不上了,在狂风之中,身形摇摆。
赵云鬓都只当自己没有听到,她咬紧了牙关,终于又往前迈了一步。
不……
支撑不住了。
她手诀一动,就要唤出自己身上的法器来,助自己一臂之力,没想到,就在她抬起手指的一瞬间,便仿佛听见了清脆的一声响……
啵。
像是一条水下的鱼吐出了气泡,像是气泡冒出了水面,像是在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气泡霎时破碎!
赵云鬓顿时心生警兆:“不好!”
然而……
已经来不及了。
布下这一座阵法的人,便是那一条鱼,赵云鬓便是触破这一枚气泡的人!
刷刷刷刷!
一枚又一枚镶嵌在洞壁各处的灵石,相继亮了起来,只在一眨眼之间就已经连成一片,像是分布在浩瀚夜空上的星星。
它们亮了,赵云鬓的心凉了。
根本来不及反应,从触到阵法,到阵法出现,前后连半息时间都没有!
“噼啪!”
一声炸响!
发光的阵法线条之间,灵力立刻汇聚。
整个黑暗的空间之中,一条长蛇一般的蓝色电光,狰狞而出!
浓稠得有如实质的黑暗,在这一刻,也仿佛屈服于这浩浩荡荡的电光。
周围的石壁,一下变得亮堂堂。
那些亮起“星点”的位置,是一个又一个的凹痕,周围还有石壁碎裂的痕迹,分明是刚刚被人布下阵法!
那一道电光在阵法的驱使之下,毫不犹豫,朝着站在最前方的赵云鬓,轰然劈落!
“师姐!”
背后微胖的剪烛派弟子已经吓得心神俱散,竟然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赵云鬓咬紧了牙关,知道自己此刻避无可避,只奋力将双手抬起,一道灿烂的蓝光,顿时被她双手铺平在了头顶,将她牢牢地护在其中。
光幕落成的一刹,头顶雷电,狰狞扑来!
轰然一声巨响!
电光与光幕相撞,脆弱的光幕瞬间被电光击穿!
啪!
滚滚气浪,烈烈排开。
站在赵云鬓身后的微胖女修,一时之间竟然来不及抵挡,被爆开的气浪,一把掀翻在地!
黑风洞中狂风一卷,这一名剪烛派女修尖叫一声,便被吹飞了出去。
只觉被雷电一打,赵云鬓只觉半个身子都跟着麻痹起来,“噗”地一口鲜血吐出,立刻将衣襟染红。
她的左手已经呈现出焦黑的颜色,受到重创。
只有右手,还能勉强抬起。
黑风洞之中的狂风,在雷电消散之后,立刻重新扑了上来,赵云鬓顿时站立不稳,就要被吹飞出去!
这一瞬间,她袖中蓝光爆闪!
“铮——”
剑吟之声顿时响彻!
一柄蓝剑立刻出现在她右手之中,被她猛地朝坚硬的洞壁上一刺!
“当!”
剑尖一撞,立刻刺入了洞壁之中。
赵云鬓的身体朝着后面抛飞出去,手掌却死死地握住了剑柄,终于将自己的身形稳住。
一直乱窜的电光,终于渐渐暗淡下来。
整个阵法周围的光线,也跟着暗淡。
在整个黑风洞重新陷入黑暗之前的那一瞬间,赵云鬓终于看到了!
前面不远处,正好有着五个人的身影!
眼前一暗。
黑暗重新到来。
赵云鬓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瞪得老大。
是他们……
竟然是他们!
看来自己还是大意了,在判断出了对方欺骗自己之后,竟然错以为对方根本不会猜到自己的判断,毫无防备就进入了黑风洞!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之前站在黑风洞前那一张温文秀雅的脸,忽然出现在了赵云鬓的脑海之中。
她不禁咬紧了牙关,恨意滔天。
就是那个女修,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告知了自己商了凡不见的经过,撒下一个弥天大谎。
一定也是她,设计了这个阵法!
何等歹毒的用意,何等缜密的心思!
赵云鬓头一次知道,原来除了许蓝儿之外,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狠毒的女人!
甚至,更甚许蓝儿!
被雷电劈中的地方,直到此刻,才开始渐渐恢复感觉。
赵云鬓身体里的灵力,也重新开始了流转,虽然不如之前流畅,但是也开始自动修复伤势,她好不容易重新落了地,回身一看,那一名跟着自己的师妹早已经不见了影子。
孤军奋战。
竟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哈哈哈……”
赵云鬓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平白地大笑了起来。
这世道真是变了,随随便便一个无门无派的小修士,就敢踩到剪烛派的头上来,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深仇大恨?
那都不重要了!
赵云鬓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血色。
此次出门,竟然会这般不顺利,实在是让她始料未及,如今这身体状况,想要完成许蓝儿师姐吩咐下来的事情,怕是已经困难。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那些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呢?
只一瞬间,赵云鬓就做好了决定。
她笑声一下止住,插在石壁上的长剑,所有的光芒都一下熄灭下去,天蓝色的剑神,半透明,漂亮极了。
赵云鬓慢慢将眼睛闭上,嘴唇翕动,开始默念。
一声又一声的呢喃,从她唇瓣之中发出,长剑之上,一道符文忽然亮起,又熄灭,接着是另外一道,亮起,有熄灭……
一枚又一枚的符文亮起,又接连熄灭,眨眼之间已经窜遍了整拔剑。
所有收敛起来的光芒,重新绽放!
赵云鬓慢慢地握紧了剑柄,这一瞬间,像是忽然拥有了无限的神力,湛蓝的光芒照亮了她整个面颊,却照不亮周围浓重的黑暗。
“铮……”
她重新拔了这一把长剑出来。
在最后一个音节从双唇之中吐出的同时,赵云鬓双手持剑,轰然一剑落下!
砰!
像是一剑插到巨湖之中一样,一股恐怖的波动,忽然从脚下坚硬的岩石之中传出……
轰隆,轰隆……
九十尺处。
钱缺已经气喘吁吁,只差直接趴在地上了,勉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前行,汗水刚刚冒出来,就会被黑风洞中刮出的黑风带走。
裴潜成为了所有人之中输出灵力最多也最强的一个。
他看了一眼众人,忽然想提议自己撑一段时间,其他人轮流休息一下。
没想到,钱缺咬牙道:“只有三尺了!爷爷我就要看到吞风石了!”
黑风洞中基本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能留下来的才是好东西。
吞风石便是其中一种,其能留存,皆因可“吞风”。
一百尺是一个衡量标准,吞风石只存在于过了一百尺几步的地方。
只要能走过一百尺,再走上两步,基本就能看见吞风石了,然而,最后的这几步,艰难得无法想象。
所有人之中,唯一轻松一些的可能就是见愁了。
她眨了眨眼,从容地撑着头顶的阵法,只觉得周围的灵气似乎比外面的要稀薄一些,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有别的什么气息开始蔓延,不同于灵气,又似乎是一种类似的东西。
身体之中的灵气,补充的速度倒是很快。
她的身体经历过淬炼,又根本没有经脉这一说,原本的存量就够大,要吸收起来速度更是惊人,连旁边的裴潜都比不过她。
众人只觉得所有的灵气似乎都隐隐朝着见愁那边跑,支撑了这么久,也就见愁和裴潜那边的灵力输出从来没有减弱过。
同样是筑基期,怎么大家差距就那么大呢?
秦朗与周轻云这会儿不比钱缺好到哪里去,不断地喘着粗气。
见愁一面朝前面挪步,一面道:“还有几步就到了,若是这时候停下,指不定就要被风卷走,不如咬牙多走两步。我看裴道友似乎还颇有余力,一会儿若见到有吞风石,便请裴道友出手,岂不正好合适?”
裴潜一怔,听着见愁这流畅又平和的声音,心里有些异样。
有余力的,似乎可不只自己一人。
钱缺听了,则是重重地点头:“正是这样,回头——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诧异地回头看去!
“阵法……”
阵法被人触发了!
众人眼看钱缺这般,立刻就要开口发问。
下一刻,便有一道炽亮的电光在这漆黑的黑风洞之中燃起!
“噼啪!”
雷电!
那耀眼的光芒之下,隐约露出了一个女人抬手抵挡的身影。
然而……
下场很悲惨。
只一瞬间,护身的光罩就被击破,那女修被抛飞了出去,关键时刻用一把剑插在石壁之中,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随后,炽烈的蓝色电光消散,世界重新黑暗下来,留在所有人脑海之中的,只有那一双含恨的眼!
果真是赵云鬓!
相隔不足五十尺,能有多远?
只一瞬间,所有人都警惕了起来。
见愁在看见赵云鬓目光的一瞬间,便立刻感觉到了危险。
“当心!”
她不由得大喝了一声。
众人之前还觉得赵云鬓似乎已经力竭,并且受到重伤,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见愁平地这一声大喝,着实吓了所有人一跳。
还没来得及问,一股忽然袭来的轰隆之声,一下将黑风洞之中的风声,都遮掩了过去。
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震颤!
轰隆!
见愁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都活了过来,隐约有什么东西,从之前赵云鬓立足之处磅礴袭来!
相距近五十尺,不过眨眼距离!
在她凝神一看的瞬间,那一道巨大的裂缝,便从他们来处,疯狂地蔓延开来。
目标明确,就是他们五人所站之处!
此时此刻,见愁等五人,几乎都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双手撑在头顶的阵法之上,一起注入灵力。
眼看着那一道深深的裂缝袭来,竟然没有一人敢松开手,去抵御这一道裂缝。
裴潜睚眦欲裂,眼神一狠,便有一股截然不同于先前阳刚之气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
撑在头顶的右手一动,似乎就要抽离阵法。
没想到,那一瞬间,还有人比他!
这一刻的裴潜,纵使金丹期目力惊人,竟然也只看到了一道残影!
之前坑人坑得不亦乐乎的“无愁”,就站在他的身边。
那一道裂缝,如同张开巨口的恶兽,疯狂地吞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到他们五人身前,秦朗与周轻云都忍不住吓白了脸。
只有见愁……
眼神微微一闪,面容之上,竟然霎时带了无尽的冷漠。
两只手撑在头顶上,纹丝不动,下面却是一条紧绷修长的腿伸了出来——
而后,便是裴潜看到的那一道残影!
快得根本难以捕捉轨迹!
裴潜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一种窒息。
因为灵气缺乏而导致的窒息。
整个黑风洞之中所有的灵气,都在这一瞬间,朝着他身边汇聚,朝着见愁的这一条化作残影的腿汇聚!
嗡……
裴潜只觉耳边有一声响,一股沧桑浩淼的气息,从见愁的腿上蔓延出来,一下笼罩了他。
那……
似乎是一道虚影。
一条腿的虚影。
近乎笔直的一条腿,在那裂缝袭来,张开血盆大口的瞬间,撞去!
“轰!”
一腿翻天印!
坚硬似金铁!
这一条血肉之腿,竟然生生将经受多年黑风吹拂仍然完好的石壁撞烂,如同撞豆腐块一样,霎时间碎石乱溅!
见愁的一条腿,大半都陷入那一片碎石之中。
她咬着牙,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狠狠地抬腿朝前一拂!
像是人站在滚滚的江流之中,一腿扫出千万巨浪。
见愁的这一腿一拂,带起一条狰狞的碎石巨龙!
轰轰轰!
以见愁落腿处为起点,巨龙龙头一昂,霎时朝着那一道裂缝扑去!
噗!
像是一层纸一样,在被碎石巨龙撞上的一瞬间,巨大的裂缝被轰然击退,填满。
沿着这一条裂缝的来路,碎石巨龙咆哮而上,在撞碎了最大的那一条裂缝之后,去势不减!
吼!
黑风洞中,隐约传来恐怖的嘶吼。
站在五十尺处的赵云鬓,在看见那一条裂缝闪电一般朝着黑暗的深处窜去之后,脸上便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要你们,都葬身于此!
她手掌用力,体内空空,只想要将这一把长剑提起——
“轰!”
充斥着整个黑风洞的巨响,瞬间出现!
赵云鬓耳膜都要为之碎裂。
黑风洞中的狂风从不止息,碎石巨龙又是从上而下,乘风而来,更显得惊人无比。
势如破竹!
一节又一节的裂缝在弹指间被巨龙破坏!
赵云鬓还来不及瞪大眼睛,便感觉无数的巨石当胸拍来!
砰!
巨力袭来!
她整个人再也站立不住,被巨龙一撞,一下摔在洞壁之上,长喷一口鲜血。
炽烈的黑风席卷而出,像是卷破烂一样,只把赵云鬓的身体一带,瞬间越过短短五十尺的距离,将这昔日高高在上的赵云鬓仙子狠狠摔在地上!
又是一声巨响。
洞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一位又是……
“赵师姐!”
平地里一声惊呼,方才被吹出来的剪烛派女修,看见那满脸鲜血、昏死在地上的赵云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扑了上去,大喊了一声。
这一喊,无疑揭露了这狼狈之人的身份。
不少守候在黑风洞外的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起来。
这……
也太惨了吧?
洞内,九十七尺,寸步未动。
一切已经平静了下来。
原本平整的地面上,无数碎石爆起,在洞内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痕迹。
所有人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说不出一句话。
见愁面无表情,将自己丝毫无损的腿从那碎石巨坑之中拔了出来,眼帘一掀,平直道:“解决了。”( )
,
解、解决了?
姑奶奶诶,能不能麻烦你不要用这么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来好么!
钱缺简直腿一软,就要给见愁跪下去了。
为什么……
跟自己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之前那个温婉柔和的“无愁仙子”哪里去了!
这么、这么恐怖的一条腿!!!
这种场面,简直给自己一种特别诡异的熟悉感。
然而,让钱缺仔细想想,又完全不知道这种熟悉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想想之前竟一眼判断她是个穿着漂亮衣裳的二世祖,钱缺恨不得回到那个时间点,把当时脑子里还有“宰肥羊”想法的自己,给吊起来,狠狠地抽上三百遍!
宰?
拿什么宰?
一刀砍在这堪比金铁的大腿上,弹回来捣碎自己的脑袋吗?
钱缺觉得自己还没活够呢。
用一种近乎仰视的目光,钱缺脸上带着那种做梦一样的表情,望着见愁。
方才还像是一把透骨剑一样架在众人脖子上的危机,在见愁这看似轻描淡写却威势骇人的一腿之下,消弭无踪。
巨大的裂缝,似乎从没存在过。
见愁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上去淡淡地,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咕嘟。
似乎有人吞了一下口水。
钱缺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然后朝着身后望去。
包括裴潜在内的三个人,每个人都望着见愁,然而都没有任何的表示,仿佛……
刚才那吞咽口水的声音只是自己的错觉。
是他们在吞,还是自己在吞?
钱缺自己都不明白起来。
他们两手都还撑在头顶上,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样,同样的也是见愁。
好半天,周轻云才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她、她还能活吗?”
见愁一听,看了周轻云一眼,挑眉,略一思索,但道:“不知。但与我何干?”
不知。
但与我何干?
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
才一腿直接扫荡得剪烛派人仰马翻,如今果真像是自己什么恶也没做。
这一句话之间隐隐透出的蔑视,更叫人胆战心惊。
胸怀与气魄皆在,傲气与凛冽并存。
纵使她只是站在这狭窄阴暗的黑风洞中,众人竟也顿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来。
裴潜的目光,复杂极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一叹:“往日师门之中曾有颇多的长辈说,中域左三千是个专出惊艳奇才之地,我还不信。十九洲之大,奇才何其多?到如今见了无愁道友,方知昔日的自己,乃是井底之蛙。”
听着感慨的口吻,见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浮现在见愁脑海之中,只有方才千钧一发时候的场景。
身为北域四大门派之一的阳宗门下修士,这一位裴潜,在危机关头,身上却冒出了一股截然相反的气息。
如果说,先前他给人的感觉是山南水北,那一刻给人的感觉便是山北水南,一者阳,一者阴。
像是乌云遮蔽了旭日。
尽管只有那么短短一瞬,见愁却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北域阳宗,北域阴宗,乃是两个争斗不休,而且修炼法门近乎截然相反的门派。
这一位裴潜,给人的感觉……
到底是阳宗呢,还是阴宗呢?
见愁慢慢隐去了自己眼底的探究:“人看人高,人看人低,君见我自觉如井底蛙,焉知他日我见君不觉自己如井底蛙?”
浅淡的嗓音,带着一种平和的谦逊,只让人如沐春风。
然而……
听在裴潜的耳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他不确定见愁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裴潜垂下了眼眸,笑了一声:“无愁道友说的是。”
钱缺听他们两个高来高去,只觉得头大。
眼看着背后的危险已经解决,虽然方式有些骇人听闻,但总归是搞定了。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就这最后的几尺了,道友们,事情就要成了啊!”
钱缺的声音,一下激动起来。
秦朗与周轻云都复杂又好奇地看了见愁一眼,显然是内心之中已经开始了猜测。
但是……
中域左三千之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一名女修了?
纵使人人口中风传的那一位崖山大师姐,只怕也没有这么厉害吧?
到底是谁?
竟能拥有……
这样的一条腿。
罢了,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透,两个人约莫知道这一位应该是有背景的,想不透索性也不去想了,只跟着钱缺,将自己最后的几分精力,都投注在了阵法之上。
见愁也收敛了心神,五个人齐心协力,共同撑起了阵法。
这一刻,再也没有人说话。
因为,人人都知道,成功就在眼前了。
呼啦啦……
黑风狂卷。
一尺,两尺……
风越来越强,见愁感受着阵法上传来的阻力,眼睛也就越发地明亮起来,不由得眯眼,看向了被钱缺的明珠照亮着的前方。
黑风洞中实在是太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没光线一样,并且随着他们越深入,明珠能照亮的范围也越来越窄。
整个洞一开始似乎还是平直往内,可到了现在,见愁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似乎已经成一个斜坡的角度,与之前智林叟地图之中所示的一样。
在他们如今所处的这个九十九尺所在的位置,果真已经“风刮如刀能剥皮”了。
地面上有隐约的黑色凸起,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钱缺跺了跺脚,连忙低头去看,顿时惊喜道:“这里曾有果吞风石了。”
不过,随后他就一叹,摇头道:“可惜都是曾经的,现在已经被人采走了。恐怕,还在前面……”
咬了咬牙,钱缺直接摸出一枚丹药来,含入口中,接着手中灵气溢出,竟然催逼着那一枚明珠,再次大放光明!
刷拉!
炽亮的光芒照射出去,终于将厚重的黑暗推开了些许。
于是,众人终于能看见前面五六尺远的地面。
由近而远,地面上凸起的石块,也越来越多。
见愁仔细一看,这些十块都呈现出一种磨圆的形状,像是光滑的鹅暖石,通体似乎是黑色,可真定睛看的时候,便会发现里面流动着深深的紫气。
每一枚吞风石上面,都有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被虫子咬出来的一样。
黑风洞之中的狂风从里面刮出来,吹在每一枚石头上,竟然都发出了空洞的声响,如洞箫一样,带着一种近乎凄怆的呜咽。
五个人站在这九十九尺处,竟然都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一枚枚吞风石,竟然都像是一只只号哭的恶鬼……
钱缺这么一照,简直把自己给吓了个半死,大骂道:“花了爷爷我大把大把的灵石,连里面这么吓人都没讲清楚,智林叟,智林叟个屁!这是他娘的智障叟吧!”
“……”
见愁听着,嘴角一抽。
这一瞬间,她觉得钱缺绝对是整个十九洲都少见的奇葩。
旁边的裴潜好心提醒道:“听闻智林叟耳目通天下……”
“呸!”
钱缺一瞪眼。
“坑了人的灵石,还不许人骂了怎么着?就智障叟智障叟怎么了?回头若叫人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告的密!我赖上你们了!”
“……”
终于,裴潜也不说话了。
世界回归到只有鬼哭的安静之中。
见愁道:“智林叟地图中所言,百尺为分界,想必也不是立刻改变。这黑风洞中的黑风,乃是渐进变化,我们如今能撑住,再走两步应该无虞。不知诸位道友意下如何?”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再说了大家都想体会一下黑风洞里面的威力,再差也不过就是被风一吹,掉点皮肉,被吹飞出去而已。
见愁这么一提议,没人反对,大家很快达成了一致,继续小心翼翼朝内挪去。
一步,两步,三步……
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吞风石发出的鬼哭之声,在他们撑起的阵法外面咆哮。
见愁方才一记翻天印,身体之中的灵气早已经被抽走大半,如今也无法再贡献太多的力量,只能保持一个平稳的灵力汇入阵法之中。
每一步,都显得如此艰难。
然而,见愁的目光,却越发明亮起来。
随着前进,他们能看到的东西,也开始多了起来。
无数吞风石,都铺在前面的地面上。
一开始稀疏,后来密集,不过再往前一段,又重新稀疏起来,到更前面就只剩下一片平地了。
然而,在目之所及的尽头,见愁竟然隐约看见,洞壁之上插着几把残兵。
也只能用残兵来形容了。
它们插在洞壁上的姿态不一。
有的是刀,有的是剑,有的是□□,有的是钩,甚至还有一股三叉戟……但是,无一例外,每一柄法器,看上去都是锈迹斑斑,满布着无数的缺口,基本已经成为一堆废铁。
如今,它们还能存在于见愁等人眼前,无非要归功于它们的用材。
只是见愁也相信,再过几年,它们一样会慢慢消散在这如刀的黑风之中。
呜咽声中,见愁的目光,也渐渐地放远。
这兴许就是外面的修士们说的,有人能从里面捡到法器的原因所在吧?
只是……
这些法器,到底是殒身于洞中的修士留下的,还是这黑风洞中原本就有的?
这样深的黑风洞,在智林叟的地图上,也不过才下去一千三百尺。
黑风洞有底吗?
又会是什么样?
一连串的疑问,让见愁陷入了奇怪的恍惚。
这边,眼看着身前不远处就是吞风石了,钱缺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娘的,这一趟生意真是太难做了!
他舌尖一动,原本被自己含在口中的丹药,立刻被压化,一股暖流霎时涌入身体各处的经脉之中,钱缺双目之中顿时爆出一团精光来,吐气开声,大喝一声:“石来!”
“咻!”
一只手从阵法上撤下来,大袖一甩,一阵狂风朝着外面席卷而去,竟然将地面上那些石头连根拔起,像是拔萝卜一样拽了起来!
受到钱缺大袖的吸引,加之背后狂风推动,每一枚吞风石,都化作了一道深紫色的流光,钻入了钱缺的袖中!
只一眨眼之间,钱缺的面前就空了一块。
他犹不停手,袖子朝着另一边一挥,洞壁之中另一处,立刻也空空荡荡。
这手段,简直像是土匪进村啊!
众人一看,简直叹为观止。
钱缺,不愧是钱缺啊,真是为了材料和灵石不要命了!
心里一阵感叹,众人也不落后,纷纷各施手段。
秦朗张口一吐,竟然有一张小小的幡从他口中飞出,迎风便涨,朝着地面上一卷,立刻也收走了一片吞风石。
周轻云则是秀发一甩,原本插于发间的一根簪子,立刻坠落在地,“当”地一声轻响过后,整个黑风洞的地面竟然震动了一下,挨近簪子的那一片地面上,数枚吞风石霎时蹦出!
旁侧的秦朗连忙控制着小幡再卷,帮周轻云收走了吞风石。
裴潜这边见众人动手,也感了兴趣,撑着阵法的手没放下来,只轻轻朝着某个方向勾了勾小指,“嗖”地一声,便立刻有一枚吞风石从地面上跳出,落入了裴潜的掌心之中。
他抬头仔细地看了几眼,仿佛在仔细辨认研究,却没更多的举动了。
同样暂时没有动作的,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见愁。
只是……
见愁没动,她肩膀上站着,一直没出过声的那一只小貂,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捧着那一只玉碗,眼睛发光地盯着阵法外面,焦急不已。
小貂的渴望,她自然感觉到了。
看看前面那一大堆的破烂,见愁心里长叹一声,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貂一看,立时就想要大叫起来欢呼一声,不过想起见愁之前的吩咐来,它立时两只爪子抱着玉碗,往自己貂嘴前面一挡,及时止住。
接着,两腿一个用力,小貂立刻窜了出去。
这一下,可吓住了钱缺等人。
小貂速度极快,一下从阵法之中穿出去,竟然在黑风之中通行无阻,仿佛半点也不惧怕,反而撒丫子跑开了。
嘴巴往地上一叼,再用牙齿一咬,吞风石就被它起出来一颗,它随意看了看,仿佛不很感兴趣,就直接把石头往玉碗里一放,再次朝着更前方冲了出去。
目标——
墙壁上的无数破烂!
就知道是这样……
见愁狠狠地抽了抽嘴角。
可于钱缺等人而言,这一幕已经不仅仅是抽抽嘴角,就能放下自己的震惊这么简单了。
貂……
这一只貂,竟然在黑风之中,毫发无伤!
瞅瞅这灵活又优美的身姿,拔了这一把再去叼那一把,来回往返于见愁身前与远处的一片破烂之间,没一会儿,见愁面前就已经堆了一大堆的破烂法器。
钱缺感觉自己今天脑子有点懵,好像有谁硬把他的脑袋放到门缝里夹过一万遍一样。
一只,站在无愁仙子肩头,平平无奇的小貂……
竟然这么生猛!
疯了!
这个十九洲已经疯了!
混不下去了!
穿的是阴阳蛛丝织成的衣裳,用的是一看就知道不凡的里外镜,拥有系出名门的风范与不择手段的果断心思,甚至,还有那一条刀枪不入的大长腿……
对,现在还多了一只丧心病狂的小貂。
呵呵……
钱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活到猪身上去了。
这一瞬,他想要拽着见愁的衣领咆哮:说,你还有多少法宝,还有多少绝招,统统都使出来,让你爷爷我一次死个够!
只可惜……
如今两手都占着有事做,这只能是他脑海之中的幻想了。
就连在北域见多识广的裴潜,在这一瞬间也已经没有半句话。
见愁看了一眼“嗖嗖嗖”穿梭于无数废铜烂铁之间的小貂,自己的声音也跟做梦一样,开口道:“诸位道友见笑了,我家的貂,不是很能上得台面……”
就这一副丢脸的德性了。
“……”
众人终于彻底无话。
这都要上不得台面,你家的台面得有多高啊!
钱缺心里悲愤不已,只好化悲愤为力量,只当自己看不见小貂,疯狂地朝着外面甩袖子!
法宝不是我的,无敌的长腿不是我的,貂也不是我的,但是吞风石是我的!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刷刷刷!
袖子猛挥,钱缺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收割着吞风石!
见愁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对吞风石,她兴趣不大。
趁着众人都重新开始收割石头,她忍不住再次开始了四处打量,没料想,这一看便发现了一个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距离他们所站之处不远,洞壁上,插着一把深深没入石壁的长剑!
在那长剑上方的石壁上,刻着几个深深的篆字——
黑风洞,百尺!
见愁心里一震。
这一把剑,似乎像是一个标记,乃是曾入过黑风洞的人在此留下的。
在这一把剑的周围,除了那五个大字之外,竟然还密密麻麻刻着不少的小字。
如刀黑风刻过的石壁,早已经坚硬无比,那一枚枚字迹,都像是烙印在上面一样,有的俊秀,有的狂野,有的端正……
不同的字迹,似乎镌刻于不同的时期,由不同的人留下。
从右往左,一一排列。
“黑风洞黑风果真名不虚传,今日行至此处,仍有余力,插剑于此百尺处,以示后来者。吾将继续前行,探路去也。”
“吐血三口,终止此地,难矣难矣。”
“至此力竭,走不动了,娘的,老子回去了。”
“庄皓到此一游。”
“五夷宗庄道友?幸甚,幸甚。”
“尔等逊毙,洒家一口酒一步路,踏此地如通天坦途矣!”
“百尺何足道?假出家人口出狂言!老子非要进去,看看你走了多远!”
“一百尺。”
……
一行又一行的字迹。
这百尺长剑标记周围,真是众生百态。
想来这些人都是在不同的时间到达了黑风洞,留下了新旧不一的字迹。
有的人来得很容易,有的人却知难而退……
见愁一句又一句看下来,顿时生出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来。
她的目光,渐渐在石壁上移动,下一刻,却终于停了下来。
石壁上,刻着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
“一败何足道?吾生有涯修行无涯,他日卷土重来未可知。”
随后左侧,却跟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道友们,右边这是龙门周承江,半个时辰前我看见他进去的!”
更后面的字迹,越发新了起来。
有人在过百尺时,也留字唏嘘:“十年荣光第一人,一朝为昆吾天眷之子所夺,龙门周承江,可叹可惜。”
“……”
周承江,竟然也来过此处。
一败何足道?他日卷土重来为可知。
终究还是个有气魄也有雄心壮志的人物啊。
见愁微微一笑,终于收回了目光,朝着黑风洞的更深处望去。
不知,在百尺处留字的这些人,最终止步于何处?
而她……
又能到何处?
略一思索,见愁忽然并指如刀,在那百尺壁上,留下四个字——( )
今我来矣。
看似平平无奇的四个字,镶嵌在百尺处的石壁上,与那些新新旧旧的一堆字迹拼排在一起,一点也不显眼。也许,过不久就会被淹没在无数人的留字之中。
见愁留字之后,便直接转回头来看,正好对上裴潜颇有深意的目光。
裴潜目力极好,早在见愁专心看洞壁上的字迹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见愁,眼看着见愁刻字,当然也一眼看见了洞壁上的内容。
要何等的胸襟和气魄,才能写下这样的一句话?
偏偏站在自己眼前的乃是一名女修。
裴潜看见愁望了过来,微微地一弯唇,表示自己毫无恶意,可同时也露出了满眼的好奇。
这样的眼神,见愁自能领会。
她平淡地垂了眼眸,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做过,倒是其余几个人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一幕。
秦朗跟周轻云都已经收好了自己的东西,看见那四个字没说话,钱缺大袖一兜,早已经鼓鼓囊囊,回头来一看,顿时诧异:“这洞壁上怎么有字迹?”
“这是……”
见愁刚开口想要解释。
岂料,钱缺竟然直接语重心长望着见愁道:“仙子啊,润物细无声,我等做事怎能如此张扬呢?”
见愁愣了。
钱缺长叹了一口气,简直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而且你这刻得……怎么说,还是太张扬了。看钱某来刻个低调的!”
话音刚落,钱缺便伸手一指!
“啪啦啦!”
一阵碎石崩裂的声音!
钱缺一指毫光射出去,巨大的石壁上顿时溅开了无数的碎屑,一行字出现在石壁上:“金算盘钱缺驾临此地,货通十九洲,童叟无欺,”
秦朗愣住了!
周轻云愣住了!
裴潜也愣住了!
“……”
这他娘的写的都是什么鬼啊!
见愁也忍不住嘴角一抽,用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眼神,看着洞壁——
相比起洞壁上其他密密麻麻的正常字体,钱缺刻下的字,每一个都有斗大!
一个个硕大的文字镶嵌在洞壁上,瞬间盖过了那一片字的风头……
“仙子啊,润物细无声,我等做事怎能如此张扬呢?”
“怎么说,还是太张扬了。”
“看钱某来刻个低调的……”
……
片刻之前,钱缺说的话,还在众人耳边回响。
闹了半天,你家低调长这样啊!
还有,“货通十九洲,童叟无欺”又是什么东西?
缺钱的钱缺大爷,你别是在这百尺壁上招揽生意吧?!
真是……
商人本性,商人本性啊!
为什么忽然不想认识这个人了?
见愁觉得自己牙开始疼了起来。
钱缺自己半点没有羞耻之感,反而得意洋洋:“看看我的,回头所有来到这百尺壁的修士,都能一眼看见我捞钱,哦不,老钱的大名。回头等我出黑风洞,生意必定滚滚上门而来,哈哈哈哈……想想都爽快,多谢诸位道友相助了!”
畅快的笑声,简直连这黑风洞中吹出来的黑风呼啸之声都要给盖住了。
他一看众人,只瞧见众人对望了一眼,齐齐沉默,他满不在乎,晃了晃自己鼓囊囊的袖子,心满意足道:“好了,吞风石也收起来了,我们走吧!”
“嗖!”
听见这话,还在远处的小貂立刻就窜了回来,一下落在见愁的肩膀上,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堆破烂。
见愁眉头狠狠一跳,只怕小貂跟自己闹起来出声露馅儿,也没多话,直接将地上一堆破烂收了起来。
那一瞬间,众人看见愁的目光也透着一种神奇的复杂。
裴潜咳嗽了一声,问道:“钱道友不再收集一点东西吗?前面似乎还有。”
钱缺是个贪财之人,他们几个人走到现在,其实都还有一点余力,若再往前行走得几步,兴许又有不一样的收获,为什么钱缺不趁此机会捞得更多呢?
裴潜的疑问,也是众人的疑问。
钱缺听了,直接嘿嘿一笑,看了一眼近处已经被自己采得一颗吞风石都不剩的地面,一副不在意的口吻:“拿命赚钱的事情我不干。黑风洞自来危险,又岂是浪得虚名?采够了石头就走,若再觊觎别的,只怕更多的都要赔出去,不划算,不划算。你们是留是走?”
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个颇为理智的家伙。
见愁心里不由得赞叹了一声,贪财,但是有度,偏偏又惜命,这才是真正的“贪财”。
至于钱缺问走还是留……
见愁看向了众人。
秦朗道:“黑风洞我与轻云已经见识过,自知若无旁人在,无力探寻,便不多留了。”
周轻云点了点头。
裴潜则道:“我也不多留。”
“那我也不多留了。”
见愁其实还是需要入内炼体的,只是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她更愿意找个没人知道的时候进去,免得太过惊世骇俗吓到人。
“既然如此……”
钱缺一下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来。
“那我们撤!”
“撤”字一出,钱缺竟然直接松了手!
轰!
原本需要五人才能支撑的阵法,属于钱缺的那一角立刻崩碎!
呼!
黑风洞中的黑风一卷,整个阵法立刻散得连渣都找不到一点。
原本支撑着阵法的见愁,在看见钱缺那大大的笑容的瞬间,便觉得不好。
然而,这个时候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骂声还没来得及出口,酷烈的狂风如刀一样甩了过来,像是大海上的怒浪,从海面上澎湃而出!
包括见愁在内,五个人都被狂风一卷,扔破烂一样扔出了黑风洞!
短短一百尺出头的距离,何等迅疾?
钱缺这缺的不是钱,是德,是心眼啊!
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秦朗与周轻云,算是五个人之中实力最次的两个,毫无抵抗力,直接被狂风拍在了黑风洞口!
砰!
狼狈无比。
钱缺自己早有准备,保持着一个身子向前的姿势,双臂张开,便借着风势朝半空之中飞去:“哈哈哈,诸位道友相助,钱某感激不尽,怕被人抢,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回声在悬崖之下激荡,眨眼之前,钱缺已经不见了人影。
见愁被黑风携裹着出来,里外镜终于一翻,轻轻一挡,濛濛的金光散射出来,消减去部分的风力,她尚算从容地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地面上,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裴潜也落了下来,心有余悸地看了黑风洞一眼。
这时候,四个人才齐齐回过头去。
天色已然大亮,一棵老梨树的树叶早就掉光,盘桓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之上,显得枝干遒劲。
树下,数十名修士都停止了说话,望着被黑风拍出来的这四个人。
无言。
他们望着见愁,见愁也望着他们。
钱缺自己走得潇洒,却坑坏了见愁等人。
清晨的风,穿过崖底,透着几分冷意,对面那一群修士的眼睛底下,充满了一种忌惮。
见愁望着他们,裴潜也望着他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对视之中。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心虚了一下,竟然缓缓退了一步,原本僵硬又古怪的气氛,终于被打破,所有人齐齐退了一步!
那一瞬间,见愁竟仿佛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不对劲。
背后的黑风洞还呼啦啦地吹着大风,但只要离开了这一座洞,也就没什么异样了。
眼前这一群人,在退后一步之后,眼神里的忌惮,竟然都夹杂了一分害怕。
他们在怕什么?
见愁不明白。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心里骂钱缺太坑的同时,看向了裴潜。
裴潜也是一样的眼神,事出有异。
最后两个人一起看向秦朗与周轻云,这一对儿已经握紧了自己手里的武器。
剑拔弩张。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
见愁的眉头紧拧起来,想起方才钱缺出来都没人阻拦,没道理拦自己。
里外镜的光芒,在掌中涌动。
见愁却放松了自己脸上的表情,笑着朝对面老梨树下的修士们问道:“我等四人才与那金算盘探黑风洞出来,没料想这奸商竟然狠狠地算计了我们一把,如今还卷走了大半的东西逃跑。诸位若是要夺宝,怎么也不该看上我等四人吧?不知,如今可是有什么事?”
一边十来个人,一边四个人,真要打起来还够呛。
只是见愁嘴一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是谎话连篇,实在叫其余三人有些汗颜。
裴潜毕竟是北域修士,在中域的地盘上,向来不高调,也生怕惹出什么是非,坏了自己大事,如今有见愁出面,再好不过。
原本见愁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出来,对面那一拨人怎么也应该有点表示。
没想到,他们竟然都露出奇怪的目光来,有几个人甚至对望了一眼,似乎同时在用传音交流情况。
见愁的眉头又皱紧了一分。
看来,情况不那么简单。
过了好久,对面才有一年老的白发修士站出来,道:“不是你们杀了剪烛派那一名女修吗?”
“什么?”
出声的不是见愁,而是秦朗。
他下意识地就看向了见愁。
这一下,所有人也都随着他这一下,齐刷刷地看向了见愁!
是她杀的?
咕噜。
是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对面的修士,已经有人忍不住握紧了刀剑,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忌惮。
这是绝对的忌惮。
见愁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她自己下的手,自己清楚。
赵云鬓不可能给毫发无伤,却也不可能直接毙命,如今竟然说死了?
这怎么可能?
她的目光,慢慢从站在对面这一群人的身上掠过。
每个人脸上都藏着一分两分的畏惧。
见愁开口道:“还请诸位道友不要误会,我等五人虽与赵云鬓等二人发生争斗,却绝不曾伤及她性命。不知可否请诸位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我等?”
站在老梨树下的几个人,又不禁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个老成持重的老妪走了上来,摇了摇头:“如今剪烛派赵云鬓已经离开了采药峰,带走了那一名女修的尸身……”
他话音未落,见愁目光霎时锋锐如刀:“活着的是赵云鬓?!”
见愁身后,裴潜也是眉头立刻皱紧。
这怎么可能?
之前在电光一闪的时候,他们分明看见是赵云鬓站在那里,发动了针对他们五人的攻击,并且被见愁一腿反攻过去。
要说受伤最重,必定是赵云鬓。
难道之前那一名女修也受到了波及?
一开始这一群人说有剪烛派的女修死了,他们无一例外,都以为是赵云鬓!
谁曾想,眼前这老妪一句话,竟然说赵云鬓或者,另外一个死了。
竟是他们先入为主了?
站在他们对面的一行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惊讶什么。
老妪的声音显得沙哑又低沉,杵着拐杖道:“亲眼所见,难道有假?”
“……”
见愁等人一时无话,完全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老妪续道:“老身观那剪烛派赵云鬓走时,面目狰狞,怕不像是个要善罢甘休的。这黑风洞前,怕将起风云。我等也不参与到这等的争斗之中,只想趁着黑风洞如今风还不大,进去一探。至于来龙去脉,诸位只需离开采药峰,回到飞天镇,想必就能得知。我等对诸位亦无恶意,但求两边安生。”
一句话,你们杀你们的,我们探我们的,两不相干。
见愁听了这一番话,依旧是沉默。
站在旁边的裴潜心知这局面似乎有异常,忍不住传音给她道:“先走为妙。”
脑海之中忽然响起声音,倒叫见愁一怔。
她侧头看了裴潜一眼,终于还是微微点头,而后回首对老妪拱手道:“多谢前辈提点,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说完,见愁毫不犹豫,直接身化一道琉璃金光,一路朝着亮堂堂的悬崖之上飞去!
裴潜看了一眼对面老梨树下一副戒备姿态,却没有动手的众人,心也放下来一些,立刻跟了上去。
舍身岩上,旭日已高高挂起。
因为即将到黑风洞风最大的时候,今日这悬崖之上,已经看不见更多的人影了。
见愁回首朝悬崖下一望,云雾在下面浮动,三道毫光先后冲出,正是裴潜、秦朗、周轻云三人。
三个人都落在了舍身岩上。
方才下意识一眼看向见愁的秦朗,颇为尴尬,张了张嘴,想要对见愁说话,却说不出来。
反倒是周轻云,对着见愁一拱手,声音略带沙哑,道:“飞天镇将成是非之地,我二人向来闲云野鹤,不爱掺杂在这纷争之中,便不多留了,两位,告辞。”
见愁嘴唇勾得极淡,却没说话。
裴潜礼数倒还算是周全,也一拱手,清风一吹,是朗朗正气:“后会有期。”
于是,周轻云直接一拉秦朗,两个人重新乘风而起,消失在了天际。
“裴道友还不走?”
见愁望着天际许久,终于慢慢收回目光,看了裴潜一眼。
天上的骄阳,镀在裴潜的身上,如同一轮红日一样灼灼,他也看着见愁,只道:“我从北域而来,也的确不愿沾染是非。不过,裴某心下却很好奇,无愁道友这般的人物,不该在中域毫无名声。”
“裴道友,我也曾听过一个故事。”
见愁忽然笑了起来,眯眼。
裴潜一怔:“故事?”
见愁点了点头:“故事。相传数百,或者上千年前,北域的阴宗出了一名叛徒,后来拜入阳宗,竟然以一人之身,习得了阴阳两种截然不同的功法,并且成为一名炼器宗师。”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浓了起来。
裴潜瞳孔剧缩,然而下一刻便松了下去,垂眸再抬起,已经一片淡然:“阴阳两宗竟然还有过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人不敢相信,连我在门中的时候都不曾听过,看来中域左三千果真是风流人物尽出之地。”
那一个故事,是她得到鬼斧的时候,扶道山人讲给她听的。
对裴潜这样毫无意义的话,见愁不置可否。
裴潜似乎颇为感兴趣,竟然续道:“不过,这个故事裴某却不相信。阴阳两宗的功法,截然不同,这一点天下都知道,寻常人稍一修炼便会爆体而亡,这个人怎么还有可能成为一名炼器宗师?”
“故事而已。”
见愁依旧没有反驳,声音浅淡得很,被风一吹也就散了。
“编故事的人还说,此人融汇贯通两家功法之后,竟然炼制出了一枚两仪珠,有沟通阴阳两界之能。这一枚珠子,原本镶嵌在一把巨大的鬼斧之上。”
两仪珠?
裴潜的目光顿时变得奇异起来。
他紧紧地盯着见愁,像是想要看穿见愁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呵。”
过了很久,他才忽然轻松一笑:“无愁道友这个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裴某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他一笑,见愁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她目光温和又平静,顺着裴潜的话道:“是啊,我自己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哈哈哈……”
裴潜的轻笑,一下变成了大笑,原本便是正气满身,如今站在这悬崖之上,竟然陡然爆发出一股奇异的狂气来。
他笑。
酣畅淋漓。
见愁就听着这样的笑声,静静地看着意态忽然张狂起来的裴潜,或者说……
本性毕露的裴潜。
无言。
笑了好久,裴潜才停下来,像是终于尽了兴。
他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笑意,悠然开口:“无愁道友,你可知,这故事并不讨人喜欢?北域阴阳两宗争斗不休,若有此等事出,势必引发一场腥风血雨。你说,在故事中的人,羽翼还未丰满之前,要怎么对待这个乱讲故事的人?”
他望着见愁,见愁望着他。
眉心之中光芒一闪,霎时便有无尽的星点从她祖窍之中漫出,狂风从见愁脚下席卷,一座一丈六尺的斗盘,疯狂旋转。
那一点点的星芒,落入见愁慢慢展开的手掌之中,化作一道斧头虚影,渐渐凝实。
裴潜的表情,忽然变了。
近乎悚然!
一道流光从见愁指尖窜出,顺着斧柄上狰狞的恶鬼图纹盘旋而去,在斧头脊背上那凹陷的圆孔处转了一圈,终于渐渐点亮了斧身上那一枚“劈空斩”道印。
见愁手指缓缓收紧,手腕一转,沉沉一挥,巨大的斧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
鬼斧——
斜斜指地!
怎么对待乱讲故事的人?
眯眼一笑,见愁似乎愉悦无比:“道友尽可一试。”( )
“……”
一试?
裴潜的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落在毫无瑕疵的一丈六七的斗盘上,落在这一把斧头上!
声音,却变得无比艰涩,像是有谁用一把锉刀在他喉咙上磨一样。
哪里是什么无愁,分明是见愁!
“崖山见愁!”
站在他面前这一名女修,一身蓝袍站在悬崖上,崖底吹来的狂风,掀起她的衣袍,也吹动了她满头的乌发。
“早该猜到的,我早该猜到的!”
能在那百尺壁上,留下一句“今我来矣”,又当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哈哈哈!哈……”
裴潜在怔然半晌之后,竟然忍不住,再次大笑了起来。
崖底吹来狂风,搅动云雾,也将这狂笑的声音,传到了采药峰各处,传到了更遥远的群山万壑,四处回响不断,仿佛震颤天地。
太有意思了,中域不愧是群星璀璨,专出天才的地方!
才踏入中域的地界,他就听说昆吾出了个旷世奇才,竟然只用了十日的时间便筑基成功,要知道,放在普通人身上,这时间是要按年计算的。
而就在他走到九重天碑处之时,竟然亲眼见证了此人的名字烙印在第二重天碑上!
龙门周承江,竟惜败于才筑基三日的谢不臣之手!
九重天碑一般按修为排名,但在有对战的情况下,则会抛却小的修为境界,以战力来排名。
所以,不管那谢不臣到底是筑基期哪个境界,在那一战之中他打败了周承江,便会成为第二重天碑的第一。
才筑基三日,与筑基已有十年的周承江对战,竟然赢得毫无悬念!
裴潜在北域形成的所有有关于修炼进境的认知,在那一刻被打破。
而第二个名字的出现,更是让这原本的认知,变得粉碎!
这个人,便是崖山见愁。
世上真有天盘存在,并且还被自己看见了。
他原以为他身在阳宗,偷师阴宗,能走那一位旷古烁今的鬼才前人的道路,一统阴阳,沟通两界,乃是这一辈子修士之中第一人。
却不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来这终于走一遭,不亏。
上一次,见愁或恐可以明白他在笑什么,这一次却是难了。
她不得不开口,略带着几分不经意的疑惑:“裴道友因何而笑?”
“笑世上风流人物千千万,你我不过宇宙长河一粒沙!”
裴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怆然的感慨。
“我知今日若不杀你,他日必成大患。”他停下了笑,看向见愁,“可我不能杀。”
这一句话,顿时让见愁皱了眉头。
她可没想杀谁。
踏入十九洲寻仙问道之途已有数月,见愁手下至今不曾沾染一条人命。
就连先前的剪烛派女修,她也不相信对方真是死于自己之手。
对裴潜,不过是好奇的试探。
见愁淡淡开口,声音里满满的笃定:“方才在黑风洞中,你因为心急救人,准备出手,才被我发现了端倪,说明你至少本心不坏。你不想杀我,我也不想杀你,不过相互试探,说什么大患不大患。”
“今日不是,焉知他日不是?小事可为善,大事当为利。”
这是裴潜的原则。
可惜了……
偏偏不能杀。
裴潜的目光,落在见愁那一把斧头上,粗犷的线条,狰狞的图纹,老旧而残缺的痕迹,的确是那一把。
他眼底忽然带了几分笑意:“按理说,这里是你们中域左三千的底盘,崖山又是中域的顶梁柱,我不敢杀你是正常,但你杀我不一样。可你不能杀,见愁仙子可知个中缘由?”
“愿闻其详。”
见愁并不感兴趣,只知道裴潜不过是想说。
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好奇和“愿闻其详”的意思。
裴潜忽然不是很能看得出这崖山最新一辈之中最出色之人的深浅。
他手一抬,一道白光,忽然盘绕在他手指之间,如同有生命一般游走。
手指轻轻一捏!
“噼啪!”
天际一道电光闪过,落在他指间!
雷信!
见愁霎时眯眼。
裴潜脸上的笑容变大:“见愁仙子既然知道这一把鬼斧与阴阳两宗的渊源,可也有人告知仙子,阴阳两宗自这一柄鬼斧失去踪迹之后,已经花了大力气,暗中派人探访了数百年,至今毫无音信?”
“……”
一时无言。
见愁看向了裴潜手中那一道还未发出的雷信,眼底微霜。
“道友是逼我杀人灭口?”
“不然。”
裴潜摇了摇头,倒是胸有成竹。
他轻轻地一摆手指头,那一道白光立刻从他指间消散,随之消散的还有那一道电光。
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见愁右肩,裴潜微微眯了眯眼,没动作。
“见愁仙子出身崖山,心有善念,又岂是滥杀无辜之辈?仙子戳着裴某的软肋,裴某手握仙子的把柄,不如都当做不知道吧。”
见愁手中握着的鬼斧纹丝不动,脚下踩着的斗盘,在慢悠悠的旋转之中,却有光华闪动,似乎跟随主人的心意。
一枚金色的道印,颜色极淡,被周围的光芒遮掩,倒有些模糊起来。
一缕流光,从道印上慢慢划过,悄然无声。
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危险之感,从见愁身周升起,比方才她亮出鬼斧的一刹,更让人心颤!
裴潜的身体一下紧绷了起来。
见愁却笑:“看来裴道友是不是打算一试了。”
“……”
原本是觉得没必要为这样一件事而与崖山为敌,如今……
裴潜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见愁的右肩上,总觉得这一名看似纤弱的女修肩膀后面,藏着一只可怖的巨兽!
要打不是不行,但他回付出惨重的代价!
“试就不必了。约法三章,仙子意下如何?”
关键时刻,裴潜异常果断,直接开口。
见愁有些诧异,一开始不还想要杀人灭口来来着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见愁的疑惑,裴潜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咬牙,看似云淡风轻开口:“裴某还不想自寻死路!”
谁知道她背后一会儿会跳出什么怪物来!
竟不能一战。
见愁忍不住叹了口气,露出一种近乎失望的表情来。
“还以为这一次能与裴道友切磋,领略领略阴阳两宗的风采呢……”
她手腕一转,斜斜指地一直纹丝不动的鬼斧,被她随手杵在了覆盖着斗盘的地面上。
“当”地一声,鬼斧落地,一圈流光形成的波纹,随着声音荡了开去。
见愁已经是一副不准备出手的架势。
然而……
裴潜可不是没看到她脚下还在旋转的斗盘。
这是一言不合就要继续开打!
抬起头来,裴潜一双眼,正好对上见愁那一双含着奇怪笑意的眼。
他倒也不惧,平静道:“裴某不知见愁仙子鬼斧之事,即便归宗也不会告知师门;仙子不提我身兼两宗功法之事,他日即便宗门知道,裴某也绝不怀疑仙子。你我便当今日之事不曾发生。”
“原来裴道友真的身兼两宗功法啊。”
见愁恍然,点了点头。
“……你!”
这一瞬间,裴潜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望着见愁。
这话下面的意思——
“你诈我?!”
见愁见他此时才反应过来,终于忍不住大笑了一声:“约法三章,见愁毫无异议,裴道友,一路走好,不送。”
一路走好,不送!
如此崖山,如此见愁,开了眼界了!
裴潜闻言,脸上那叫一个精彩,变来变去,最终一拂袖,抽身便走,化作一道炽烈的白光,消失在天际。
“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么?
见愁望着他的身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难道自己有成为“万人仇”的潜质?
不过……
没动手也好。
微微松了一口气,见愁脚下的斗盘渐渐隐没,蛰伏于右肩胛骨上的帝江风雷翼,也终于重新沉睡过去。
恐怖而危险的气息,消失无踪。
沙沙。
风来,山林间金黄色的树叶纷纷摇动。
舍身岩上,除了见愁之外,再无一人。
见愁一提斧头,往肩上一扛。
小貂吓得“呜呜”叫唤两声,赶忙一跳,整个人都站在了斧头上,怒朝见愁挥舞着爪子:“嗷呜呜呜!”
这是我的地盘!
把你的破斧头给我拿开!
见愁侧头看一眼,只见小巧的貂儿蹲在巨大的斧身上,柔软的脚掌踩着那一片又一片狰狞的恶鬼图纹,竟然透出一种精致的感觉。
她不由得一笑:“这斧头你站着倒是挺好看。”
“……”
小貂愤怒挥舞的爪子一下停住了。
我好看还是斧头好看?
“喵?”
“喵你个头啊!”
在听到这一声从貂儿嘴里发出来的猫叫之后,见愁无奈一叹,一巴掌拍翻了小貂,直接收起了斧头。
有时候,真的是很怀疑,这一只貂的身体里到底住着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喵?
喵是什么?
***
往东百里。
裴潜已经朝前面飞了好一会儿了,眼见着飞天镇就在前方,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手诀一掐,停了下来,回首望去。
采药峰那背着背篓的老翁的影子,早已经模糊在了群山的轮廓之中,成为苍苍青山中的一个小点。
方才的一幕一幕,又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之中回放。
斗盘一丈六,兼为天盘;手提鬼斧,
而且对方还一口道破了他最大的隐秘,持着那一把鬼斧!
阴宗,阳宗,北域两宗掌门与许多长老觊觎已久,却苦寻而不得的东西,竟然掌握在崖山新一辈中最天才的一人手中……
啧。
“可惜了……”
裴潜微微一眯眼,负手站在虚空里,轻声一叹。
能遇不能杀,竟然还被诈出了大实话,他虽不是什么惊世天才,却也没这般丢脸过的时候。
崖山见愁……
大敌大敌矣。
裴潜袖袍一甩,回转身便要直接掠过前方飞天镇而去,却没想到,下方竟然隐约闪现出一道蓝色的光芒,去势极快,眨眼便消失不见。
一怔,裴潜皱眉:“赵云鬓?”
赵云鬓此刻内息混乱,袖中兜风,双目赤红,带着一种惊慌无措。
方才半路力竭,终于还是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只是不能停太久。
这般大事出了,她要怎么办才好?
飞天镇便在眼前,她毫不犹豫直接一头扎入其中,来到此前自己定下的歇脚院落里,推开了屋门,进入之后立刻返身关上,同时用自己仅有的灵力布下了一道警戒的隔音阵法。
“砰。”
掌中光芒一闪,一个人忽然被她从乾坤袋中抛出。
能收入乾坤袋中的,已是死人。
这尸体倒在地上,原本微胖的脸颊,竟然干瘪了下去,大大的眼睛不甘又不敢置信地睁着,仿佛没有预料到她死前一刻发生的事情。
可怖至极的姿态,即便是赵云鬓这般已经见过世面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害怕。
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走过去,弯下腰,将死了的同门翻了个身,面朝下。
这一下,终于看不见那一张恐怖的脸了。
赵云鬓一下颓然坐倒在地。
过了好久,她才咬紧了牙关,摸出玉简,注入灵力。
“许师姐,我是云鬓……”
玉简亮了亮,传出许蓝儿清雅的嗓音。
“云鬓师妹?可是东风烛已到手?
赵云鬓顿时觉得被人甩了一巴掌,想到无故丧命的孙师弟,想到不听话的商了凡,想到……
躺在自己身边这一具尸体。
她心里一片的慌乱,声音里终于带了颤抖的哭腔:“不……许师姐,我……我杀了郑师妹……”
玉简那头,忽然一片沉默。
赵云鬓生怕许蓝儿也不站在自己这边,连忙开口道:“我不是故意对郑师妹下手的,我们在黑风洞遇到了许师姐那死对头,崖山见愁。都怪云鬓一开始没认出来,才被坏了师姐大事……”
“崖山……见愁?”
许久没说话的许蓝儿,尾音上扬,终于开了口。
那声音里,透着一种难言的冷淡。
而后,许蓝儿一笑:“别哭了,你我还不知道吗?说吧,可已经嫁祸给崖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