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真疯了……”
小恶鬼已经听傻了,加之那冰冷的一只手, 掐在自己脖子上,让他完全思考不能。
只觉得见愁这一句话,充满了诡谲的杀意!
奶奶呀,到底谁是恶鬼啊!
已经快要吓蒙了!
小恶鬼哭天抢地起来:“您疯了也别拿小的开刀啊, 放过我吧, 没了我谁给您开门呀……”
见愁听见了,却没理会。
她只是慢慢地想着:疯了?也许吧。既然已经疯了, 又何妨更疯一些呢?
先才佛像已经倒塌,碎石滚落。
正有一截大佛的手指,落到了见愁的脚边。
她垂眸看了一眼, 半点没留情,极其自然地踏了过去,一脚踩了个粉碎, 拽着小恶鬼的脖子, 便直接朝着壁画里走:“放心, 不杀你!”
即便是要“滥杀无辜”, 这也还没到时候呢。
见愁话音落地, 人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整个掌狱司内,一时只剩下了那滚滚弥漫的尘土,堆积成山的一片废墟,还有那一截被踩得粉碎的佛指。
掌狱司外。
一场血腥的屠戮,已经宣告终结。
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倒地声,一名又一名潘鹤寻那边的修士,被终结了生命,躺在了这冰冷的雪地上。
只一眨眼,便化作了无数黑烟飞沙。
从头到尾,司马蓝关都像是一个局外人,袖手旁观。
他只提着那灯笼,顶着那一半清秀、一半狰狞的脸,似俗世雅人观花赏雪一半,带着几分悠然。
掌狱司内那轰然倒塌之声传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漫不经心,才终于往内收了一收。这声音是……
“公子,要不要进去看看?”
一名修士实在是忍不住,看着那半开着的大门,心里实在是不甘心。
司马蓝关,只眯眼看着门内,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里面除了见愁他们,根本没人,怎么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此时此刻,距离他与见愁约定的半个时辰,才过去了一刻而已……
司马蓝关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人皮灯笼,慢慢勾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来:“不急,发生了什么,一会儿我们就能看到了。我的美人皮,又怎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尾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可话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却是更深一重。
方才出言建议的那修士,只觉得自己背脊骨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一层,一时之间,噤若寒蝉,竟然半句话不敢再说。
倒是司马蓝关回过头来,便对众人道:“还有三刻,你们——”
话说到一半,声音却忽然消失。
一股异样至极的气息,竟然从他们后方峡谷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时有如凤凰轻吟,又好似百鸟啁啾!
“钟兰陵!”
司马蓝关也是酆都城的修士,对这个神秘冒出来的家伙,他哪里能半点不知道?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碰到!
他顿时握紧了手中的人皮灯笼,目中涌现出浓烈的杀意来。
有意思……
都来了。
他们这一行人,就站在寒冰狱掌狱司前。
隔着百丈病员,前面便是他们之前经过的大峡谷,也是见愁他们出来的大峡谷。两侧高高立着的峭壁,垂挂着不少的冰棱,在他们之前的混战之中,有不少都被击落。
地面上一片狼藉的碎冰。
大峡谷弯弯曲曲,一眼根本不可能望到头。
每一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将自己的法器握紧,等待着司马蓝关的命令。
可司马蓝关,却像是没看到。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很快就完全封冻了起来,凝重地注视着那峡谷的出口,似乎这里随时都会钻出来一个怪物。
然而,随即,便是一片的安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们的目光,无法穿透这一片长长的、逶迤的大峡谷,窥知那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峡谷这边的入口处。
两侧的悬崖,如向着中间环抱,造成了一个恐怖的倾斜角度。数百丈冰棱,像是一批通透的瀑布,从上方垂挂下来。
傅朝生此刻站的位置,就是见愁在这里的时候所站的位置。
一模一样,甚至不差半个脚印。
他听见了后方传来的凤吟之声,只是半点也没有回头的意思,依旧仰视着那挂在悬崖上的云雕鹤信纸符。
这是见愁留给他的。
一封死信。
其实天底下几乎是谁来了都无法查看这一封信的内容,因为见愁根本就没有在里面留下任何的神魂印记。
这是一封本来不应该被人打开的信。
只是……
傅朝生除外。
有宇宙双目在身,即便是他不故意催动,仅仅凭着这两目溢散的气息,他都能轻易看到这一片峡谷内,曾经经过了谁,又各自在这里做了什么。
被人吹得神乎其神的云雕鹤信,在傅朝生看来,是完全不设防的。
就像是一张透明的纸。
她留下一封死信在这里,也就是相信他有本事打开来看。
而这个时候,他是“厉寒”。
看来,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到底是他的“故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
微微眯着眼,傅朝生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云雕鹤信上的消息,无非是要他看到之后,尽快跟上他们。
她半点不担心他会跟不上。
作为一只逆天的大妖,他该为她对自己实力的认可,感到高兴吗?
傅朝生一时也说不上来。
他看了那云雕鹤信很久,才像是想起来一样,回头望去——
在那一声凤吟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后面已经来了人。
落拓狂士,赤足凌空,抱琴而来。
钟兰陵的眉眼五官,都带着一股子疏狂的味道,他一路追着见愁的踪迹而来,却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然会碰到“厉寒”。
鬼王族中,经常有人提起的厉寒。
因为他的横空出世,原本属于厉寒的那个名额被占去,导致他不得不去十八层地上楼争夺名额,而不是从鬼王最进鼎争。
如今遇到,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冤家路窄。
只是……
钟兰陵深知,若无法在第一层赶上见愁,到了下面,变数也就会越大,那个女修的应变虽然很快,可修为毕竟太低……
他怕,他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见愁便已经毙命于他人手中。
所以,此刻看见厉寒站在原地这许久,他的眉头,便越皱越紧。
他在打量傅朝生,傅朝生也在打量他。
因有宇宙双目力量环绕,混乱的时间和空间组合起来,化作无数的虚影,重叠在了钟兰陵的身上。
这的确是一个怪物。
一个鬼王族生生造出来的怪物。
傅朝生慢慢地皱了眉头,他不知道自己那一位故友,若知道眼前钟兰陵的底细,该有什么反应……
整个峡谷口,一时之间,竟没有半点声音。
钟兰陵的手指,已经按压在了琴弦之上,眼底带着几分忌惮,只问道:“厉寒道友,可否让个道?”
这是出于礼貌。
毕竟傅朝生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没有动作,没道理他不走,别的人都不走。
只是……
傅朝生从不是人。
他抬了那一双藏着沧桑变幻与光影流转的眼眸,琉璃般的深蓝底下,似乎划过一抹隐约的苍青色。
让道……
“若是我说,不让呢?”
寒冰掌狱司。
张汤等人已经提前穿过了壁画,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只是在看清周遭情况的那一刹,每个人都皱紧了眉头,紧绷了身体,如临大敌!
这是一个甚为广阔的圆形地下大殿。
几乎没有什么光线, 只有正中央一口圆形的一丈直径的深井, 井内荡漾着黑沉沉、银闪闪的波光,像是一井水银在内晃动, 更有无数起起伏伏的白色骸骨,在其中飘荡。
一眼看去,只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胆颤之感。
那飘荡的波光,更有一种迷魂般的虚幻之感。
只要一靠近,就好似要被吸引进去异样,将这阴惨的地方, 照得一片光华灿灿。
众人正好落在这井边,立时察觉到危险气息, 纷纷迅速地后退了好几步。
待离得远了, 那种迷惑之感, 才稍稍退去。
一时, 他们都出了一身冷汗。
放眼一看, 周遭墙壁后,嵌着三十六条狭窄阴暗的甬道,深深地,也根本看不清到底通向何处。
只有隐约的惨嚎声,从黑暗的深处传来。
每一条通道前,都摆着一张长案,长案后都坐着一个面目狰狞、头上长角的恶鬼。
三十六双或红或绿的眼睛,在他们到来的这一刻,齐刷刷地抬了起来,直勾勾注视着他们。
不善。
打量。
恶意。
冷笑。
兴趣。
……
种种不同的情绪,分布在这三十六双眼里,可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少数的几个,带着几分畏惧,在看见他们之后,又悄悄朝着最上首的位置看去。
那是整个殿内,最长、最大、也最狰狞的一张翘头案。
一名英俊的男子,身披冰雪之甲,头发眉毛皆一片雪白,连瞳孔都好似黑银染就,有一种不近人情好似仙神的感觉。
像是苦于寒冷,他的嘴唇也变成了青紫色。
此刻,正单膝屈起,一手搭在膝盖上,半是威严,半是闲适地坐在翘头案上。
他扫了一眼张汤等人,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虚空之中的某一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下一刻便听得“嗡”地一声轻响。
虚空顿时扭曲起来。
像是有一阵涟漪荡开,扩散出一片雾气来,一道惨叫与哀嚎声,首先传入。
小恶鬼特没骨气,张牙舞爪地哭喊:“别杀我,别杀我啊——”
“砰。”
一只紧绷的、骨节泛白的手,随意一放,松开了他的脖子。
小恶鬼整个人立刻摔在了地上。
“见愁!”
陈廷砚立刻知道是见愁过来了,折扇一展,便直接站在了这涟漪的旁边,只忌惮地向着周围看去。
他们都不知道见愁留在那边到底是要干什么,但也只等了这一小会儿。
涟漪再扩。
见愁整个身子,便从半空之中出现。
她看上去,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
眉峰间染着的几许冰雪冷感,还有眼底凝聚着的那一点点、隐约着的杀机。
见愁双足落了地,抬首向周围一看,竟也半点不惊讶。
三十六条通道,三十六个恶鬼,应该都是这一层地狱的主簿。上头那佛塔一般的寒冰掌狱司,只是外在的建筑,这里怕才是真正“办事”的地方。
看起来,他们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妙的境地。
见愁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从脚边这一口深井掠过,立时就感觉到了井中飘荡的这井水的危险,一时心头一凛。
只是她没有退开半步,甚至动也没有动一下,反而直接看西安了上首那冰雪一般的男人。
“看来此狱便是阁下掌管了。我等参与鼎争,欲往第二层地狱去,冒昧打搅,不知阁下可否行个方便?”
说话还算是有点礼貌。
比先前通过的那一群秃子和那个自以为是的潘鹤寻好多了。
男子便是这寒冰掌狱司的狱司,号为玄白,他打量着见愁,但只有一双眼珠子在转,整个身体却似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本狱司喜欢你这样知节懂理的。”
他的声音,似早与这寒冰狱凝结在一起,有一种封冻之感。
眸光一转,扫了一眼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的小恶鬼一眼,玄白才续道,“方便当然是可以给的,毕竟与你们方便,也是与八殿阎君方便。不过此狱之中,通道三十六,生生死死,你们尽可选择,到底哪一条是去热恼狱的路了,本狱司却是分辨不出的……”
“……”
众人一时之间,都紧皱了眉头。
三十六条通道?
这怎么可能选得出来?!
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就连张汤这等不动声色之人,听了这话,都觉对方毫无诚意,双眸慢慢冷凝下来,袖中隐隐有暗光鼓荡。
只有见愁,在听见这话之后,眉头一挑。
她看着对方的目光没有收回,照旧一片死寂的平静,却有一点轻嘲的慧光闪过,只笑着问一句:“狱司大人此话当真?”
三十六小恶鬼的目光,此刻齐刷刷落到见愁身上。
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大胆,敢直接质问玄白狱司,除了那三十六城里那些雪域的贼秃,极域竟然还有这样嚣张的修士?
一时之间,气氛诡异起来。
就是玄白狱司,也觉得见愁这一句话透着诡异。
这女修的修为实在是不够看,可却隐隐是这一群人的中心,这里面可都是玉涅境界的高手,更有一个玉涅后期的张汤,还有雪域来的佛母。如何能让她主导局面?
心电急转,可玄白狱司依旧不知道,见愁为何这样有底气地问自己。
但话已经说出去,无法再收回。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案上,只微微眯着眼看她,也不觉得她看破了这里的什么秘密,只道:“当真。”
当真那就好了。
见愁一手持伞,一手持剑,两手相抱,拱手躬身一拜:“那便多谢狱司大人了。”
说完,她竟直接毫不犹豫,向着她脚边那一口深井,纵身一跃!
“我们走!”
张汤等人几乎同时头皮一炸!
走?
朝这一口漂着死人骨头的井里走?!
他们哪里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得“哗啦”一声,黑银一般的井水水面,炸开了一团水花,见愁整个人竟然已经扎进了水中,一下消失不见!
整个殿内,三十六恶鬼并玄白狱司,尽皆面色一变!
甚至有人沉不住气,实在是太惊讶,立刻就骂出声来——
“靠!”
“怎么可能?!”
“妖孽!!!”
……
这架势简直像是要扑上来,将他们一刀砍死!
到了这时候,陈廷砚等人哪里还不知道,这一口深井竟然才是真正通往第二层热恼地狱的路?
众人对见愁反应怎么这样快,是半点也不清楚。
但这不妨碍他们逃命!
“快跑!”
陈廷砚毫不犹豫,返身就扑进了井中。
老妪更是直接将顾玲一抓,便带着她飞身而入。
后面一些的张汤,反应亦很迅速,身形一晃,也没怎么挪动脚步,便已经直接到了井边,眼睛不眨一下便投了进去。
“噗通噗通……”
接连几声水花响动,井水上面飘荡着的白骨都跟着游荡。
眨眼之间,五个人竟齐齐消失不见了!
原本端端如冰雪雕像一般的玄白狱司,此刻终于忍不住震惊,竟飞身自翘头案上一跃而起,来到了井边,面容上更是带着无尽的震惊——
怎么可能?
这个女修……
寻常人即便是能猜到这一口看似死路的井才是出路,也都是在苦寻三十六通道无果之后做出的决定……
多智近妖?
还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
三十六恶鬼全都面面相觑,半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哪里能知道,早在看见这一口井的一眼,见愁便知道有鬼了。
那样熟悉的气息,换了寻常人来,可能还真的想不到什么地方去。
可但凡每一个曾生活在灵照顶的崖山门下,若见了此黑银之井不产生点什么下意识的反应,那可真真算是废物一个了!
整个崖山灵照顶上,最赫赫有名的,除却那三十丈拔剑高台,便是正中央那一口别有乾坤的归鹤井!
每到一年鹤归时节,总有那崖山仙鹤,白羽飘摇而来。
它们浮在归鹤井的水面上,优哉游哉,偶尔会与她那一只嚣张的鹅发生“械斗”……
可其实,归鹤井不仅仅是归鹤井。
只有崖山门下,才会知道,那是一道道门,通向整个崖山的地底,通向那气象磅礴的演武之地——
困兽场!
她曾在那里,目睹曲正风以一敌二,单凭肉体力量,击溃两个后辈;
也曾在开印之地,等待扶道山人以万法归宗轮,开出惊艳的帝江风雷翼之道印;
更曾在困兽场中,以筑基期修为,试斗金丹期的戚少风!
这样的归鹤井,在整个十九洲都不多见。
也少有人会想到在一口井中做奇异的变幻,即便是将“门”开在地面上,山洞中,也好过在井里。
好歹,通过的时候不会给人一种“投井”的错觉。
可……
那又是何等令人怀念的感觉?
那是见愁真正重获新生的地方,是她永远也忘怀不了的潇潇夜雨、崖山旧梦……
在看见那一口黑银之井的瞬间,记忆里的一切便侵袭而来。
见愁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被迷惑,可那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终于还是让她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
黑银般的井水带着一种酷烈冰冷的气息,完全不同于归鹤井的清澈与清冽。
冰寒,如同刀剑一样穿透她心魂。
见愁将双眼闭上,有些恍惚。
无尽的水流,从她身侧流淌而过,伴着无数的骸骨。
可她,全无畏惧!
哗啦啦……
似乎有隐约的声音,可很快,那种冰寒的感觉,便立刻消失一空,一股熊熊的炎热之气,带着一种暴戾的鼓噪,扑面而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惊愕至极的声音——
“怎么是你?!”
见愁开眼,冰寒的目光,已经在落地的瞬间,投射出去!
她根本不用看也听了出来,这声音不是潘鹤寻,又是何人?!
不同于第一层的冰寒冷酷,此刻见愁凭空出现,脚下居然是一片巨大的熔岩湖泊,滚动的热流,带着通红的岩浆,翻滚如龙!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足有千丈方圆!
这里,竟是一座火山口!
潘鹤寻一身黑衣,已经悠然地在此地等候一会儿,只待司马蓝关带着他的人,从这里出来,也把见愁张汤一行人干掉的好消息,给自己带来。
可他没有想到,等了这许久,出现在火山口上的,不是司马蓝关,竟然是那个应该死在上一层的见愁!
这怎么可能?
司马蓝关好歹也是鬼王族顶尖的高手,怎么连一个见愁也干不掉?
那一瞬间,他整个俊朗的面容,都扭曲了起来!
见愁却已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先前与他们分别后,潘鹤寻便应该遇到了司马蓝关他们,但他们本就是一伙儿的,于是合谋定计,若无其事让潘鹤寻通过大峡谷与掌狱司。
这样一来,后面的他们必定毫无防备,由此司马蓝关便有了一网打尽的机会。
而且出面的是司马蓝关,即便有人活下来,也很难怀疑到潘鹤寻这个“名单上的人”身上!
如今他等在这里,无疑是在等他的同伴。
只可惜……
等不到了!
此人虽在名单之上,却包藏祸心。
若容他逍遥,只怕这一趟十八层地狱之行,还不知有多少变数!
大好机会,怎能放过了他?
只那一瞬间,见愁已经下定了决心!
张汤等人已经陆续出现在了她身后,她根本没回看一眼,只有双眸之中杀意,炙热滚沸!
吞风剑向空中一扔,同时右手猛地一拔!
“铮——”
竟有一声刺破耳膜的恐怖剑吟!
拔剑起,如乘风!
长剑三尺,脱手如电!
一时竟化作挟雷裹电的狂风,滚起一道漆黑的剑浪,在这赤红色的炽热岩浆湖泊上,破开一条通天大道!
万夫不当的沛然!
直直冲向潘鹤寻!
一切,电光石火!
陈廷砚张汤等人心中都要骂娘了,一头蒙地“投井自杀”也就罢了,现在还没缓过神来,见愁竟然已经动手!
“你疯了吗?!”
空出的右手已迅疾地握在了虚魔伞伞柄之上,高高举起!
见愁竟半点没有停手的架势,反而合身扑上,紧跟在吞风剑劈开的剑浪之后,竟似比剑势更快!
如雷,似电!
她满面冷酷的决然,炎风刮面,声如寒刃!
“人多势众,先杀为敬!”
先杀为敬!
在见愁这话一出口的瞬间, 地府七十二城里面, 至少有一小半都炸开了。
他们有一部分是一直在关注见愁这边的情况,在看见见愁那么果断地直接跳井之后, 已经感觉脑子不够用。
没想到,一出来, 她竟然毫不犹豫开战潘鹤寻!
也有一部分人是一直在关注潘鹤寻的,更是半点也没料到这个情况。
一时之间, 到处都是一片惊诧至极的咒骂声!
“靠!”
“老子的小心脏!”
“有毛病吧她?”
“没毛病啊!”
“人家有虚魔伞啊!”
……
“有虚魔伞了不起啊?”
卢辛只是一个普通的酆都城鬼修,一张普通的国字脸上带了一道伤疤, 他已经盯着八扇屏上的画面很久了, 心里并不很爽。
他一直都很关注潘鹤寻,也很支持潘鹤寻。
转轮王虽是在八方城排于最末,但掌管的却是轮回的最后一环,并且是秦广王一手栽培起来的心腹。
能被转轮王看中的潘鹤寻, 又怎么可能寻常?
一早卢辛就根本没考虑过潘鹤寻失败的事情, 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的“盟友”?
如今眼见见愁一个魂珠境界的, 就敢仗着所谓的“人多势众”,仗着虚魔伞在手, 就要硬碰潘鹤寻?
“不自量力!看你怎么死!”
卢辛不屑地哼了一声, 对他所支持和崇拜的潘鹤寻极为有信心,目光转也不带转一下地,看着八扇屏上的虚影。
炎海生波,乍起万千浪涛!
火山口岩浆湖泊上的几个人,在听了见愁那一句“先杀为敬”之后,也没比外面人好到哪里去。
陈廷砚险些眼前一黑,直接从半空中栽倒下去。
从没见过这样震撼场面的顾玲,更是由衷地产生了一种畏惧,傻傻地看着眼前这近乎爆炸的场面。
她还是第一次……
真正地看见见愁出手。
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其攻击,快似骤雨狂风,吞风剑出之后立时紧跟着虚魔伞,他们这些看的人都感觉喘不过气来了,潘鹤寻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与见愁之间相隔的距离本就不远,那吞风剑袭来,看着威势的确很强,但这个程度,他还没看在眼底。
棘手的……
是那一道早早锁定了他的气息!
是见愁握着的虚魔伞!
她正持着伞,如电一般飞驰在吞风剑之后,只待这吞风剑将他一组,随后再发动杀招!
潘鹤寻不是傻子。
他杀过无数人,拥有的战斗经验何其丰富?
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见愁这是拼尽全力,要置他于死地的打法!
不过……
也好!
鼎争,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他先前算计见愁,如今他们却安然无恙,想也知道司马蓝关那边肯定出了问题,若留此女,必为后患!
同样是一瞬间,潘鹤寻也下定了决心!
你有虚魔伞?
我也不是没有压箱底的宝贝!
强忍住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潘鹤寻在那恐怖的气机锁定之下,只高高抬起自己的袖子一甩——
“去!”
足踏炎浪,猛地爆退,口中却是一声高喝!
伴随着他话音,竟有一团黑影从他袖中飞出,竟是一架通体漆黑的战车!
初时见着还小,像是木头架子做成的微雕,可它一出潘鹤寻长袖,迎着那刮面来的狂风,竟然噌噌地往爆涨!
“咔嚓咔嚓!”
那恐怖的扩张之声,一时竟把见愁吞风剑掀起的滚浪之声给盖了下去!
一座圆台从其底部渐渐升高,出现在了战车前方,圆形的表面,外层篆刻着苍穹星斗,中层篆刻着山川河流,内层则标记着八卦方位。
一枚金黄色的大勺子正搁在上头。
竟是一司南!
战车有漆黑的甲板,四面刻着图案狰狞设计精致的阵法,更有三十六只白色的二尺飞轮,如同白骨造就,镶嵌在战车底部。
此刻长风一吹,三十六只飞轮竟齐齐飞旋转动起来!
呼啦啦……
一时竟在这湖泊之上卷起了一股不亚于吞风剑形成的狂风!
赤红色的湖泊上,顿时一片荡漾!
潘鹤寻目中有滔天凶焰闪烁,还不待战车完全形成,便直接一个指诀打出:“起!”
“刷!”
还在不断变大的战车,竟真的应声而起,如同一面墙壁,挡在了潘鹤寻面前!
“轰隆!”
吞风剑挟裹而出的岩浆,如同一条长龙,自火山口湖面腾跃而起,当先撞在了战车之上!
半空之中的战车立刻颤动起来。
无数滚烫的洪流奔涌冲刷,可竟没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连一点发烫的迹象都没有!
目睹了这一幕的见愁,眉头顿时皱起。
后方的陈廷砚,早早见了这战车,魂魄就要冒出去三分了,嘶哑着嗓子大喊道:“这是上古先民遗留的坤五都战车!这他娘能抵一整个大军!”
上古先民遗留的坤五都战车?
能抵一整个大军?
见愁的目光,不知为什么,一下有些发亮。
她当然知道陈廷砚提醒自己是为了什么,可她想到的却是这东西本身——
真的有那么厉害?
真有那么厉害,又怎么会落到潘鹤寻的手里?
就像见愁只能拿到最弱的那一把虚魔伞一样,潘鹤寻也不可能有实力拿到这样恐怖的“坤五都战车”!
一句话,这战车实力必定有损!
上古先民遗留下来的东西,听着吓人,哪里有那么好玩?
为今之计,当然还是仗势欺人,先下手为强!
“咔!”
在这瞬息的变化之中,见愁手中,虚魔伞再开三分!
轰隆!
天地骤然变色!
原本红云密布的天空,好似被这热恼地狱的热给烧红,此刻却像是火焰忽然熄灭了一部分。
竟有三分之一的天空,自见愁的背后,慢慢地暗了下去。
平地里,有一股寒彻骨的冷风吹来,叫人心里发颤。
潘鹤寻只一见这架势,便知道见愁竟是要直接对自己开杀招!
你死我活的战斗之中,根本不存在先后的试探,只有一击必杀!
这个女人,深谙战斗之道!
棘手!
太棘手了!
即便潘鹤寻觉得自己有敢于虚魔伞一扛的实力,可见愁那边明显人多势众,即便是他拼着重伤,从虚魔伞下逃生,又哪里能干掉她的同伴?
更何况,这才到第二层地狱!
下面十六层,危险重重,哪里能容他以重伤之身混下去?
逼不得已,潘鹤寻为阻止见愁继续开伞,不得已竟腾跃而上,一下从战车后面现身出来。
同时向自己怀里一抽,一把白骨长鞭已经握在手中!
那一刻,他看见了见愁,见愁也看见了他。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却都看清了此次的眼神,一模一样的眼神——
杀意!
双方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潘鹤寻一咬牙关,眼神里的狠毒,早已经毫不掩饰。
他直接一抖手腕,竟将长鞭高扬,凌厉的一鞭顿时抽去!
“呼!”
白骨长鞭,威风凛凛,又带着一种刻骨的冷和毒,向着见愁破风而去!
此刻的见愁,双手持着虚魔伞,正全力将魂力灌注到虚魔伞中。
若是被这一鞭子抽中,她周身冲涌的魂力,只怕立刻就要被打断!
虚魔伞是何等的杀人利器?
当然也需要足够的实力来开启。
即便反应再快,魂力再精粹,见愁也不过只是一个魂珠很小的化珠境鬼修。支撑虚魔伞本就需要全神贯注,若是被打断,后果不堪设想!
万般危机之时,她瞳孔剧缩,只在疾驰的同时,一声断喝:“剑转身!”
声音清越而且凛冽!
潘鹤寻鞭在半空,眼见着就要到见愁的身上了。
他一下不很明白见愁叫这一声的意思,可仅仅是愣了片刻,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先前撞到战车上的,只有那岩浆长龙,并且没有对战车造成什么损伤。可岩浆长龙原本只不过是见愁那一把诡异的剑,以剑势带起的浪涛!
真正的攻击,根本是长剑本身啊!
那么……
那一把剑呢?
这一刹那的变化,潘鹤寻即便想到了,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先前在岩浆长龙撞击来时隐匿了踪迹,几乎被人忽略的吞风长剑,此刻才猛然从下方钻出!
原本长剑乃是直直向前,在见愁这一声断喝之后,竟然猛地一个回旋,势如龙卷,挟裹飓风,逆势而上!
从笔直到向上,不过瞬息,毫无停顿!
潘鹤寻人在半空,根本还来不及落下。
眼见长剑忽然转向,面色大变,只是长鞭已出,再要收回,就慢了一拍——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真正危险的乃是虚魔伞,这吞风剑,又何足挂齿?
当下,潘鹤寻竟然根本不闪不避,只抬手一个手诀向着下方战车那司南之上打去!
“飞轮!”
“当啷!”
顿时有金铁撞击之声。
一道赤金光芒,竟从司南勺柄之上,激射而出!
“咔嚓!”
竟同时有六个白色飞轮,自古拙狰狞的战车之底脱落,自动飞旋而出,迎向了见愁的吞风长剑!
这是何等令人惊异的战斗?
双方手中各持着武器,彼此之间你死我活,同时却还操纵着它物,争个头破血流!
“刺——”
一阵尖啸!
六只飞轮集结起来,竟然组成了一个飞旋的轮盘,同样如同风暴一样,将吞风长剑困在其中!
剑转,轮转!
一者漆黑诡谲,一者深白狰狞!
“哐当哐当!”
长剑与六只飞轮相斗,顿时有恐怖而密集的撞击声在湖面荡开!
所有听闻此声之人,皆觉头晕脑胀,险些从半空之中掉下去。
就是见愁自己,也感觉眼前花了那么片刻。
险些魂力凝滞,差点没维持住对虚魔伞的输出。
幸好她是吞风剑的主人,受到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眨眼之间便已经恢复。然而——
真正的危险,此刻才到来!
吞风剑受阻,被坤五都战车的飞轮拦下,潘鹤寻的长鞭即便受到影响,也依旧威风赫赫!
那冰冷的鞭梢,好似毒蛇吐信一样,散发着一股恶毒的气息!
潘鹤寻脸上已经出现了残忍的笑容。
即便是拥有虚魔伞又怎样?
区区魂珠境界,坐拥重宝,一旦被打断开启的过程,几乎不可能有力气,再开启第二遍!
只要打断见愁这一次,这里无数人,岂不任由自己屠戮?
眼底凶光大炽,潘鹤寻猛地笑了一声:“受死!”
长鞭破空,直击而出!
见愁就这么睁大了眼睛看着。
却出乎潘鹤寻意料地,依旧没有半点闪避,甚至根本看不到有半点慌乱,就好像眼前根本没有长鞭,也没有敌人!
更带着一种嘲讽……
好似,确定他这一击会落空!
这眼神……
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一瞬面,潘鹤寻是没有看懂的,然而,也仅仅是那一瞬间。
因为,下一刻,答案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就在长鞭眼见着就要抽到见愁身上,甚至鞭笞其神魂,打断虚魔伞之开启的那一刻,那千钧一发的一刻!
一柄威势惊人的偃月刀,自他左侧劈来!
一把飞旋如电的金铁折扇,自他右侧斩出!
更有一身穿黑色官袍、足踏皂靴的身影,自见愁身后升起,一时移形换影,竟然难以捕捉其方向与速度!
潘鹤寻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一双根本不含有半点感情的眼眸!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只是一个等待凌迟的囚徒!
银冠束发,袍带迎风!
张汤眉峰冷凝,大袖一甩,五指张开紧绷,一时竟有千刀万刃,自他袖中飞出,在他两手手臂两侧集结成一片。
一片银光冰冷!
两面朔月霜寒!
那一瞬间的张汤,竟好似将山崖里两弯钩月挂在了臂间!
在潘鹤寻那长鞭眼见着就要触到他冰冷眉梢的瞬间,他左手手掌猛地一翻一压,挂在手臂上那薄刃组成的弯月,竟然发出一片令人心惊胆寒的撞击之声!
无数的薄刃,好似忽然活了过来,在那弯月之中颤动!
张汤只并指如刀,一划!
“轰!”
薄刃弯月竟凛然与那白骨长鞭劈在了一起!
以凌厉对凌厉,以恐怖对恐怖!
白骨长鞭本就是仓促之间击出,潘鹤寻本身修为亦只高出张汤一个小境界,更不用说张汤曾在杀红小界,眉心之中留有一缕青莲灵火!
此刻便有一点点隐约的青色,覆盖在了那弯月之上。
场中,立刻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场景……
原本一片银霜般的弯月,在与白骨长鞭撞击的瞬间,竟变了淡青!
下一刻,便爆炸开了。
白骨长鞭如遭重击,本已经被薄刃霜月破去了凌厉与阴毒之气,此刻更为那一点青莲灵火附着,更有相克之效!
长鞭顿时倒飞而回!
潘鹤寻面色一片潮红,万分也没料到竟然是这个发展,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张汤凭什么为了那个女人如此卖命,更来不及去想这个向来神秘的枉死城修士到底拥有怎样神秘的战力,因为——
左侧的偃月刀,到了;
右侧的金铁扇,到了!
甚至脚底下,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炎热得让人心底发毛的气息!
潘鹤寻被张汤一击,气势早已经被打断。
此刻又是多方夹击,又哪里反应得过来?
躲了一边,躲不过另一边,怎么都是个死!
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谁的攻击先到,整个火山口湖泊之上,便以潘鹤寻为中心,炸开了一团绚烂而恐怖的魂力焰火!
圣洁纯洁却偏偏霸道的偃月刀之力,刁钻富贵却游带着凌厉杀机的金铁扇至力,甚至还有那赤红之中隐隐夹杂着黑色的火焰!
全数爆炸!
一身黑衣的潘鹤寻,像是被人击中的一块石头,猛地从半空之中砸落!
“砰!”
一声巨响!
狠狠地撞在了坤五都战车的司南圆台上,一口深白的精魂之血,立刻喷出!
酆都城第一,转轮王殿潘鹤寻,竟在这第一轮的交手之中,就身负重伤!
十八层地狱之外,七十二座城池之中,无数目睹了这一战的修士,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尼玛也太惨了一点吧?
酆都城的卢辛,眼见自己崇拜之人这样凄惨,更是气得一把拍碎了桌子站起来:“欺人太甚!太无耻了!这根本就是群殴,群殴!”
群殴?
周围有人听笑了:大家又不是没看到之前潘鹤寻联合司马蓝关算计见愁的事情。大家不过是一个比一个阴, 群殴又怎么了?
“就是群殴才爽啊!”
“哈哈哈哈, 这他娘可是潘鹤寻, 酆都城第一的潘鹤寻!”
“有生之年, 居然能看到他这么倒霉, 这么狼狈,哈哈哈哈值了!”
“这届鼎争值了!”
“打脸来得这么快, 这个叫见愁的女修, 老子买她赢!”
“潘鹤寻估计还是死不了的, 毕竟这么多年的底蕴在, 不过可能会受伤……”
“快打, 快打啊!”
“群殴死这个龟孙子!”
……
极域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事情越乱,他们越兴奋的地方。
整个鼎争,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变数。
但在进入第一层之后, 还没有发生几场像样的战斗, 着实让众人看得有些不爽, 眼见着见愁等人要直接取潘鹤寻的命, 他们哪里还有不兴奋的?
只在潘鹤寻第一回合交手落到下风的瞬间, 就有无数极域修士兴奋地通知了他们的亲友, 让他们不要错过这往后很可能会载入鼎争史册的一战!
刷刷刷刷——
眨眼间,就有无数的玄戒,接入了见愁等人所在的这一片战场!
第二层热恼狱火山口的这一战,立刻成为了整个极域都关注的焦点!
万众瞩目!
只是……
在这一片岩浆汇聚的火山湖上,没有一个人在乎!
他们面临的,乃是生死之间的战斗!
这个时候的潘鹤寻,总算知道了见愁那个眼神的含义。
可早已经来不及了……
从始至终,见愁都没有动过半分。
她只是持着虚魔伞,面色渐渐苍白下来,可眼神也慢慢坚毅起来。
在极域的每一次战斗,对她这个只有魂珠境界的“弱者”来说,都是危险的。
然而,对此刻的见愁而言,她也是幸运的。
毕竟,她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里剩下的每一个同伴,应该都是她可以相信的所在!
潘鹤寻乃是酆都城明面上的第一,虽则见愁判断他实力应该不如司马蓝关,可也是个极难对付的家伙。
坤五都战车这样的庞然大物,至今不曾展露过它的威力。
即便已经受了重伤,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天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变数!
既然受伤,那真是上天赐予的良机!
趁你病,要你命!
绝对不要再给对方多出手的机会!
见愁目光森然,面容之上,只有满满的杀机,想起了他们险些折在寒冰掌狱司前的种种,想起还在下面的司马蓝关等人。
此战,不宜再拖!
“嗡!”
她人在半空,手臂高高举起,身体之内无尽的魂力,疯狂地朝着伞柄之内注入,虚魔伞,已开到五分!
一条又一条的金色符文亮了起来,虚魔伞伞面上那些图案,也一一地鲜活了起来,有普度众生的佛,有凌于九天的仙,有逆战不息的魔,也有狰狞血腥的鬼!
张汤等人身上自然也有好东西,只是拿出来都难以与虚魔伞相比,不能一下搞定这一场战局。
是以,他们非常清楚。
此战,致胜的关键,就在见愁的身上!
他们绝对不可以让见愁出事!
只要虚魔伞一开,潘鹤寻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拥有回天之力。
毕竟他们人多势众,一个全盛状态的潘鹤寻能不能赢都是个未知数,就不用说是虚魔伞下的他了。
所以,在眼见着见愁加剧了虚魔伞魂力注入速度的那一瞬间,众人亦半点没有犹豫,竟然在这绝顶之上,开启了一场默契得惊人的配合!
无数银光薄刃,在四散炸开之后,竟如同受到了什么感应,又从四面八方,群星一般重新汇聚,回到了张汤的脚下。
他像是踩着一块由薄刃构成的银盘,八角尖锐,还像是有生命一样不断地翕动。
在潘鹤寻砸到司南之上的那一刻,他便直接由高处,俯冲而下!
分明一身披玄黑官袍的杀神,此刻却偏偏脚踏银盘,好似从月上飞下,竟给人一种凛冽不可侵犯之感。
炎热的狂风,刮面而来,似乎要烤焦他两鬓墨发的发梢。
一身衣袍,迎风鼓荡,并着墨发翻飞!
唯一静止的,只有他那含着冷酷杀意的眼神!
“张汤!”
司南圆台之侧的潘鹤寻,抬起眼来,就看见了紧追不舍的张汤,一时之间,心中有万千的恶念,甚至恼羞成怒!
不过区区一个枉死城出来的修士,修为还不如自己,偏偏在刚才电光石火之间伤了他!
外面的人或许不知谁的攻击先到,可潘鹤寻身为苦主,是一清二楚!
对方那银色薄刃的攻击,实在是太过诡异。
尤其是其上携带的那隐约的绿光,竟直接破开了他身外的防御,让张汤的攻击,顺畅无阻地攻入了他神魂,如此才会使他重伤吐血!
剩余那些人的攻击,也就能顺势将他困住。
如此一来,四面夹击,他哪里还能跑得掉?
潘鹤寻双目已然赤红,一片狰狞。
他盯着张汤,控制不住地冷笑了一声:“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一路上我拉拢你,你竟要帮助那个魂珠境的女修!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众人一听,简直怒从心头起!
从老妪到张汤,谁不都是这一位眼珠子长到天上的潘鹤寻忽视的对象?
原来人家都是为了拉拢张汤啊!
打人不打脸,也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
第一个炸了的就是陈廷砚!
他哼了一声,双目之中闪烁的慧光,却是一下冷凝了下来。
金铁扇“呼啦”一声飞回了他手中,他只伸出自己的食指,用力一点,顿时就有一一道魂力被注入其中!
“刷刷刷刷!”
那金色的十二根扇骨,竟然在这一瞬间,朝着扇缘外弹出三尺!
“十二剑屏扇!”
潘鹤寻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东西,瞳孔剧缩!
陈廷砚持着折扇,却是笑得阴险狡诈,带着一点幸灾乐祸,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头发寒:“看来你也是个识货的嘛!”
话音落地,整个人已经直接化作了一道光线,一扇击出!
“咔咔咔咔!”
那十二把剑竟然瞬间从扇上脱出,散成如雨一般的十二把飞剑,疯狂地穿梭,与张汤一道,前后夹击!
一者是十二剑如剑雨,似飞针;一者是万万刃若白银,类钩月。
金光银光,一时在场中交错,绚丽至极的同时,充满了危险!
身上有伤的潘鹤寻,一时陷入了二人夹攻之中。
他只伸手向着身边的司南一拍,但听得“当”一声恐怖的铜震,竟有一道古铜色的光芒,以司南为中心,向着整座战车弹射开去!
“轰轰轰轰……”
那一瞬间,依旧镶嵌在坤五都战车底部的三十飞轮,竟然全部脱飞而出,像是之前战车出来时候一样,迎风就长!
原本数尺大小的飞轮,竟眨眼之间变得比战车本身还大!
无数深黑色的符文,一下出现在了飞轮表面,密密麻麻的一片,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气息。
“砰!”
每一面巨轮,都像是一面墙壁,一座高山!
在潘鹤寻和司南的操纵下,它们携裹着疯狂的力量,朝着张汤与陈廷砚撞去,也朝着远处的老妪与顾玲,甚至见愁撞去!
整个巨大的熔岩湖泊之上,场面一时惊心动魄到了极点。
漫天都是飞舞的法器,稍有不慎,便会分不清敌我。
张汤与陈廷砚招招夺命,潘鹤寻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借着战车之上的禁制,同时力敌两个同境界的对手,竟然还不落下风!
顾玲早就看得目瞪口呆。
张汤实力惊人也就罢了,陈廷砚向来被人传是纨绔子弟,可那十二剑屏扇一出,整个人的气势竟然节节拔升,隐隐有不输给张汤之势!
可以说,自鼎争开启到现在,还从未有过任何一战,有此刻这一战的奇诡!
飞轮飞来的时候,站在见愁不远处的顾玲,紧张极了。
她只能竭尽全力地将自己双臂高高抬起,好似鸟雀即将振翅高飞,瞬息间,张口一呼,便是清越又含着一点戾煞之气的高亢啼鸣!
“唳——”
五彩羽衣,顿时迎风而舞。
一时竟有一庞大的火乌鸦的虚影,自她身体之中,向着身体外部扩散开来,最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法身虚相”!
三足的鸟,形似乌鸦,双翅高举,周身燃烧着熊熊的烈火,赤红之中带着一点令人心悸的玄黑!
在它出现的那一刹那,整个沸腾的火山口,都好似为之颤抖了,竟然安静了片刻!
顾玲高高地仰头,顿时有烈风扬起她五彩羽衣!
“啊——”
一声分不清是人声还是鸟声的高亢啼鸣!
“轰!”
万千火焰,尽数腾跃而出!
就连众人脚底下那滚沸的岩浆,也似不得不听从她的号令,化作数十条炎龙,齐齐咆哮,扑向了那数个巨大的飞轮!
“轰隆……”
巨大的撞击声,一下覆盖了整个火山口,磅礴至极。
整个火山口的左边,是停靠的巨大战车,是争斗不休的张汤、陈廷砚与潘鹤寻,金银光芒交织,白骨长鞭纵横;
整个火山口的右边,是腾空的火龙,燃烧的飞轮,还有那为威风凛凛的三足火鸟,伴着顾玲五色霓裳羽衣飘飞!
这是何等惊人,又何等耀眼的一幕?
自本届鼎争开局以来,还从未出现过!
十八层地狱之外,早已有无数人,为这一幕痴迷!
顾玲自己也是半点没想到,情急之下,全力攻击,竟然会产生这样恐怖的效果……
她的火乌鸦,好像也不是大家说得那么差呀。
眨了眨眼,她闪身就想要去帮助那边的老妪。
然而……
一道风,一道冷风,一道与此时此地完全不符合的奇异冷风,一下自她身边吹刮而起,阻止了她的行动。
“嗡……”
细微到极致的声音,似乎是流淌在风的缝隙。
然而,顾玲听到了。
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自己的行动,带着一种发自心魂的震颤,朝着那风的流向,看了过去。
那一瞬间,再也移不开目光!
耳边张陈潘三人战团那恐怖的交手之声,忽然就小了,甚至隐没了,顾玲的眼中,甚至是老妪的眼中,及至整个极域无数关注此战的修士眼中——
只有那一道持着玄金大伞的身影!
第二层地狱的天空,原本就覆盖着一片一片的红,好似涂在蓝色幕布上的鲜血。
此刻,却已经只剩下三分依旧,余下的七分,竟都被黑暗吞噬,化作了万般的虚无。
见愁凌空站在整个岩浆湖泊的中央,右手持着虚魔伞,竟已开了七分!
天地与她的伞尖,有一线相连!
那是苍穹的色彩汇聚成的细线,明艳,有蓝,有红,不断地向下流淌……
仿佛苍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
那明艳又醉人的色彩,竟然被通过这一条细线,流淌到了伞尖,顺着伞尖,覆盖整个伞面。
甚至通过了伞柄,传递到了见愁的身上!
原本一身月白紧浅蓝的长袍,在此刻,竟然有七分,变成了澄澈的净蓝!一朵又一朵被烧红的云彩,则顺着伞柄,流淌到她身上,勾勒出了一朵又一朵赤红的云纹……
那感觉,就好似……
无尽苍穹,都被她穿在了身上!
吞天噬地虚魔伞,以无尽之万万苍穹,织我衣袍!
见愁持伞凌立, 衣袂翻飞。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汇聚在她身上的天地之色太过绚烂,以至于那一张脸, 看上去竟然多了几许苍白。
隔得太远,看得太虚。
几乎没有人发现, 她持伞那一只手,已经开始了颤抖, 仿佛下一刻就要握不住一样!
太恐怖了!
所谓的瞬杀玉涅的虚魔伞, 对只有魂珠境的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即便是悄悄同时吸收着来自玄玉的地力阴华,可要满足完全撑开虚魔伞的魂力,还是太少, 太少!
眉心处, 已经隐隐有一种干枯得刺痛的感觉。
她那一枚小极了的魂珠,正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旋转, 希图能跟上虚魔伞霸道的吸收……
可是,不够!
不够!
虚魔伞撑开的速度, 越来越慢,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开了七分的伞面, 给她带来的压力。
就好像一个人顶着高高的山岳!
而山岳, 随时会倾覆!
她不过只是山岳之下,一颗脆弱的鹅卵!
身体之中的魂力,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魂珠的旋转,也变得颤抖起来。
上面那一条裂缝,似乎也在吟呻,好像随时会扩大!
危机,不声不响地到来!
这一刻,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了见愁的不对劲!
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却处于了一种近乎油尽灯枯的颤抖,嘴唇都成为了青紫色,寄居着魂珠的眉心祖窍处,更是因为那近乎丧心病狂的魂力输出,变成了半透明!
隐隐约约,那一枚虚弱的魂珠现了出来。
“糟了!”
老妪那边几乎立刻就叫了一声!
顾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出来情况不妙,只看着这近乎毁天灭地的场面,吓得手足无措:“见愁姐姐!”
“哈哈哈哈!”
那一刻,一声狂笑,在这阴惨恐怖的天地间响起,带着无限的狂妄!
兴许是看见自己最大的威胁陷入了的困境,机会终于出现,潘鹤寻整个人的气势,竟然猛地往上拔升了一大截!
“一介弱质,以为拿到虚魔伞,就可以耀武扬威吗?”
“凭你也想撑起虚魔伞?!”
“做梦!”
双手如同佛掌,在冷笑出来的一刻,便结成一古拙庄严的印记,竟直直朝着张汤那薄刃银盘打去!
“战车,开五都!”
庞大的战车上,立时迸射出一道同样庞大的虚影,附着在潘鹤寻身后!
他一掌推出,那看不清形状的黑色虚影,也伸出了一只手掌,向着张汤推出!
张汤立时感觉到了一种灭顶的恐怖压力!
只是,不能退!
也——
懒得退!
薄刃银盘在身前,拼凑成尖锐的八角形状,此刻已有足足三丈方圆,好似绘制的天上星斗!
张汤双手一错,竟然旋转此盘,化作一天上满月,迎向那虚影的手印!
“哗啦!”
是流淌震颤如银的薄刃星斗盘,在张汤操控下破空而去的声音!
“轰隆!”
巨大的黑色手印立刻撞在了满月银盘之上!
“咔嚓——”
银瓶乍破,水浆迸溅!
就好似一块石头,打破了的迷幻的琉璃银镜!
潘鹤寻的手掌,或者说他背后那巨大的虚影,竟只受到了片刻的阻碍,便如捅破一张纸一般,轻松地击穿了整个银盘!
瞠目结舌!
强得爆炸!
旁人甚至还来不及为张汤捏一把汗,他整个人便已经倒飞了出去。
情势危急,他面容紧绷,直接凌空一个翻身,喊了一声“刃归”。那被撞散的无数薄刃,就如坠地的星光一样,全速倒飞而回,贴裹在他身周!
他整个人,都被这银色包裹,在空中腾跃。
一如——
银龙遨游!
潘鹤寻那一个古朴凝重的手印,最终擦着银龙的边缘过去,又撕裂了无数的薄刃,砸在了下方巨大的岩浆湖泊上!
“轰隆!”
如天外巨石坠落,无尽岩浆巨浪,滔天而起!
“桀桀……”
潘鹤寻仰天大笑,眼见张汤如此狼狈,心中得意满意至极!
坤五都战车,这意外之中得来的上古法器,每每给他带来全新的惊喜!
身受重伤?
那又如何!
坤者,地也!
地面之上,唯我纵横!
这一刻,他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双臂,发出一声怪异到了极点的呼号!
“起,起,起!”
“呼啦!”
原本伫立在他身后的黑影,竟像是受到召唤,澎湃汹涌起来,凶悍地向着潘鹤寻本人扑去!
“轰轰轰!”
诡异,凶恶……
就好似一大团黑色的棉絮,一下填充进一件小得过分的衣服,于是瞬间膨胀!好像要将他整个身体撑破!
“啊啊啊啊……”
潘鹤寻发出了痛苦的大叫。
一道一道黑红的血纹出现在他脸上身上,竟然让他整个身体,迅速炸裂一般膨胀起来!
一眨眼,一个怪物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头颅两侧生出两个新的头颅,背上肩膀上也伸出了四条全新的手臂!
竟是壁画上才有的三头六臂!
浑身遍布着黑红的血纹,双目圆睁,眼白多余眼黑,深绿的丝线盘在上面,森然可怖!
潘鹤寻整个人足足拔高了一丈!
黑影似乎是一种奇异的物质,促成了他的变化。
只是数量过于庞大,如今的他还无法完全承受,是以在暴涨到极限之后,这样的膨胀便停止了。
剩下的大部分黑影,挂在潘鹤寻的脑袋后面,像是一个巨大而臃肿的囊袋。
一眼看去,他已经几乎没了人形,与那黑影练成了一体!
目睹此情此景之人,都忍不住生出了一股寒意。
潘鹤寻三个头颅,视野一时极为开阔起来。
重伤没有了,疼痛不见了,就连那种被人围攻的恼怒也不见了!
只有强大!
要将他整个人都撑破的强大!
身后陈廷砚拿十二剑屏扇拆分出十二把金光飞剑,疾驰而来,他只随意伸出手掌,这么一挡!
“哐当当!”
十二把飞剑竟然全数颤抖起来,被一把拍了回去!
“该死!”
陈廷砚哪里想到他忽然来了这一出,始料未及之下,被这一股剧震动了身体魂力,如遭重击,险些从空中跌落下去!
“不自量力!”
潘鹤寻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啸了。
太强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试验坤五都战车的上古附身之能,只有万般的惊喜!
此时此刻,陈廷砚张汤这等小杂鱼,已经完全不重要!
他六只眼睛,齐齐转向了见愁,眸底凶光一现,竟瞬间自坤五都战车上一跃而起,朝着静止在半空的见愁,飞扑而去!
搞死这个女人,才是当务之急!
“危险!”
“见愁躲开!”
惊呼之声,夹着发自心底的恐惧!
见愁当然听到了,可是根本让不开!
虚魔伞用一种疯狂的速度,抽取着她身体内的魂力。
魂珠的旋转已经有一种凝滞之感,即便是暗中给了无数的玄玉,也根本撑不住这样恐怖的消耗!
七分。
七分五。
八分。
八分五。
……
越来越慢,虚魔伞撑开的速度,几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只差那么一点点,整个伞面便可以完美撑开!
不够!
不够!
眼见着潘鹤寻那如魔似怪的身影向着自己飞来,还有那挥舞在空中的六只巨大手臂,她心底竟然冒出了一股怒意!
杀手锏!
人人都有杀手锏!
唯独她,只有一个魂珠境界,只有一破破烂烂的破魂!
到了现在就差这么一点!
退?
当然不能!
退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杀,或许还能杀出一条活路!
既然如此,不如更疯狂一些!
她可从来没忘记过自己进入极域以来的种种遭遇!
在那一刻,她咬紧了牙关,只吐气开声,像是要将心中压抑的狠劲儿都宣泄而出一般,一声呼喝——
“聚!”
不就是魂力吗?
不就是地力阴华吗?!
她是没有,她的魂珠也没有,可整个十八层地狱,乃是极域之中最要紧的所在——
地力阴华,要多少,有多少!
空着的左手,猛然伸出!
大拇指与无名指指尖,轻轻一碰!
“轰!”
两指之间,竟电光闪烁,雷鸣阵阵!
“呼啦!”
平地一阵大风起,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了!
但是他们的神魂感知,给了他们一场巨大的震撼!
所有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地力阴华!
那竟然是从火山湖中、地面之上、苍穹之下冒出的,无尽的地力阴华!
铺天盖地!
好似受到了什么感召,平日里千难万难才会从中冒出的东西,竟都跟疯了一样,朝着见愁扑去!
一时之间,目之所见,魂之所感,再无他物!
天地间,只有地力阴华!
它们以见愁为中心,疯狂地旋转,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旋涡!
每一缕地力阴华,都直指见愁眉心!
她眉心之中那一枚小如微尘的魂珠,在这一刻,猛地自她眉心飞射而出,投入了这一片风暴之中!
何等磅礴的数量?!
何等恐怖的威压?!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
那样小的一颗魂珠啊……
连婴儿小指头尖大小都不到,米粒萤火之光!
甚至还有一道难看的裂缝,固执地树立在魂珠表面,这是魂魄有残缺才会出现的情况,而且原本应该很纯粹的深白色彩之中,竟然夹杂着几分紫光。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看见人魂珠上有杂色!
破烂!
低劣!
浑浊!
太寒酸,也太可怜了!
每个人的魂珠都是有限的,就好似一个瓶子只能装那么多的水,如果硬要往里灌,只怕立刻就会撑破!
见愁的魂珠这样小,明显是被虚魔伞庞大的魂力需求给架在了火上!
众人都不忍看下去了,只觉得这一粒魂珠,飘荡在风暴之中,好似一叶小船,危如累卵!
潘鹤寻则是大喜过望。
“天助我也!”
“你自己找死,还省了我动手的功夫!不过架势都摆开了,我送你一程!”
话音落地,他竟猛一张口!
“轰!”
似洪水决堤,竟有一股精纯浓郁的黑气,如潮水一般喷吐而出,汇入被见愁身前拿一片地力阴华洪流之中,跟着旋涡,朝着拿一粒魂珠奔去!
“卑鄙!”
顾玲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气得双目发红!
这分明就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外面的地力阴华早就已经多不胜数,他竟然还往上加了一口精纯的魂力,岂不是要活生生“撑死”见愁,让她爆体而亡?!
一时之间,众人俱愤慨至极!
可在十八层地狱之外,蹭在小角落里看八鼎屏风的大头鬼和小头鬼,却是险些吓得怪叫起来,差点屁滚尿流!
太熟悉了!
整个极域不会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个场景了!
还记得初将见愁捡回来,跟她达成交易,看她修炼的时候……
他们两个,与见愁同在一个屋子,却无法从地上抽取半分地力阴华。
全他娘被见愁抢走了啊!
至今他们都还记得那噩梦一般的一幕!
一个人,一整个屋子,瀑布一样磅礴的地力阴华!
那种恐怖的亲和力和吸引力,还有同样恐怖的……
仿佛同时想到了什么,大头鬼小头鬼齐齐转过头来,对望了一眼,只读懂了同样的一句话:潘鹤寻,太他娘可怜了!
心疼!
心疼死了!
可怜的潘鹤寻,此刻还半点不知自己将遭遇什么。
他三头六臂,站在半空之中,狰狞着那三张一模一样的面目,狂笑不止,只等着见愁葬身的那一刻!
整个旋涡,已经完全失控!
在潘鹤寻加进去的那一道浑厚魂力的影响之下,旋涡里的地力阴华,全数□□了起来。
它们好似脱缰的野马,携裹着风雷,朝着见愁凶猛撞去!
张汤等人有心要帮助见愁,可此刻整个都天地间的地力阴华完全排斥他们的接近,甚至就连他们的身体,也被这风暴卷入。
自身难保,谈何救人?!
这一战,在此刻,彻底变成了见愁一个人的战争!
在无数人近乎窒息的屏息之中,那磅礴的地力阴华,携裹着潘鹤寻那一股不怀好意的魂力,瞬间抵达了见愁那微小的劣质魂珠!
“轰隆!”
好像大浪冲刷之下的一块石头,立刻就要被击飞出去!
然而……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那一粒魂珠,经停滞在半空之中,巍然不动!
料想之中的瞬灭和摧毁,更是完全没有出现——
无尽地力阴华,竟然全数被这一颗小得令人发指的魂珠吸入!
魂珠旋转如风!
竟有一半的地力阴华,被魂珠吸入,立刻开始了疯狂的转化,可另一半的地力阴华,竟然全从魂珠那一条并不大的缝隙之中漏出!
“怎么可能?!”
三个头颅三张嘴,此刻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不敢置信的声音!
潘鹤寻都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漏勺!
她的魂珠竟然像个漏勺!
那样磅礴的魂力,竟然有一大半都漏了出去,兜都兜不住!
“靠!”
别说是潘鹤寻了,就是无数场外等着见愁爆体而亡的那些人,也前所未有,整齐地爆了一句粗口!
极域有史以来最小魂珠!
原来是这么个“小”法!
尼玛这种漏勺一样的魂珠,怎么可能不小?
能修出这魂珠来,本身就已经是近乎逆天的事情了好不好?!
这一刻,无数人想把自己膝盖骨挖出来给见愁扔到脸上!
见过奇葩的,没见过你这么奇葩的!
难怪敢丧心病狂聚拢那么多的地力阴华,难怪潘鹤寻落井下石再添一把火,她都不惊不乱!
有这漏勺魂珠在手,再来两车地力阴华也不是事儿啊!
气死了!
无数人感觉出了一种被耍的愤怒,盯着场中见愁那魂珠的眼睛都在冒火!
色彩浑浊的魂珠,正在以一种寻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疯狂旋转。
转化之后的地力阴华,便成为了见愁自身的魂力,自微尘一般的魂珠中急速跃出,初时如线,出来后却迅速涨成了一道白龙,向着见愁眉心祖窍——
激射!
“砰!”
磅礴的精纯魂力,瞬间抵达,灌满见愁眉心!
苍白的面色,瞬间恢复红润,衣袍上苍蓝深红的色彩更是加速了覆盖,顷刻即满!
巨大的丈宽虚魔伞伞面上,更是金光浮动,幻影飞涨,交错闪烁!
整个第二层热恼狱,此刻只有伞尖对着的那一小块天空还有色彩。在魂力重新冲涌,从见愁身体内输送到虚魔伞的刹那,这一块天空,迅速地缩小!
好似一滩水洒在地上,风一吹,立时干涸!
天地间,这最后一抹瑰丽的颜色,似从天掉落的染料,砸落到伞尖,这一瞬间,那一块色彩,飞快地缩小!
眨眼之间,好似纸面上的水,被迅速风干!
天地间最后一抹颜色,化作从天坠落的燃料,如一丝雨线,砸落在伞尖,掀起猛烈的狂风!
如瀑乌发,尽染!
青丝化作苍蓝,摘天上红云作簪!
这一刻,虚魔伞已开到极致!
真真正正的——
十分!
危险的气机,立时化作尖锐的刀剑,架在了潘鹤寻脖子上!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吐,浑厚魂力,不仅没能破坏对方开启虚魔伞的计划,反而为她做了嫁衣!
那感觉就像是放出一把冷箭,最后捅回了自己的心脏!
恨到发狂!
眼前那无尽地力阴华旋涡,正被魂珠不断转化。
原本那好似杂色的一点点浅淡的紫色,在这样疯狂且不计后果的转化与吸收之中,竟然渐渐地变多、便深!
没一会儿,整颗魂珠倒有大半成了纯正的紫色!
帝王紫!
竟有一种极难言喻的威压,从这一枚魂珠之上扩散开来,像是要压着他俯首称臣一般!
这个色彩……
难道不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吗?
而且不是全紫,只是慢慢地变成全紫……
不。
不可能!
潘鹤寻目中闪过一片惊骇,更有一种蔓延的恐慌:杀掉见愁!必须要及时地杀掉见愁!
只要在这里杀掉她,不管这一枚魂珠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是真正的帝王紫,都不重要了!
恐怖的杀意,一时在他六只眼眸里疯狂蔓延!
潘鹤寻长开了嘴,狰狞地高喝了起来,如同一头猛兽,六只手臂挥舞起来,幻化出一枚巨大的深黑色骷髅,竟然硬生生挤入那地力阴华旋涡风暴之中,攻向见愁!
见愁虚魔伞已开,哪里又畏惧他?
那种充盈饱满之感,几乎要让她整个身体为之炸裂!
在潘鹤寻攻来的那一瞬间,她亦迎风而起,双目一睁,千千万万金光汇聚眼底,持伞如电!
收!
丈宽伞面金光流溢,瞬间向内收拢!
整把虚魔伞竟好似化作一把利剑,以锋锐的伞尖,击向数丈高的骷髅!
“轰隆!”
竟然毫无抵抗之力!
仿佛金铁撞击瓷器一般,那威风凛凛的骷髅,竟在被伞尖戳中的瞬间,四散崩碎!紧随其后的潘鹤寻立时发出一声恐怖的惨叫!
“竟敢坏我五都之鬼,杀、杀、杀!”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却是沙哑,仿佛在胸腔之中震动,重重叠叠,竟给人以魔音穿耳之感!
见愁眉头一皱,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眸凝金光!
在击破那骷髅之后,她持伞,速度竟更快上了三分!
眨眼已逼到潘鹤寻身前!
潘鹤寻三颗头颅转过来,一齐朝着见愁咆哮,张开的口中,竟然已弥漫着一片鲜红的血色!
他六只手臂,皮肤黝黑,如同地狱里伸出的鬼爪,扑向见愁!
那一直咬在他脑后的大团囊袋般的黑影,更如活物一般,觉出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竟然在潘鹤寻六臂伸出的瞬间,疯狂地蠕动!
轰!
轰!
轰!
……
连成一片的响动!
只一个瞬间,那大团黑影之中,竟然伸出了百条、千条粗壮的黑色手臂,青红的经脉盘踞在手臂的表现,大掌上有着尖利的黑色指甲,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在虚空之中狂舞!
何等恐怖的场面?
众人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这无数的手臂,填满了他们目之所及的虚空,带着凶悍邪神的嚣张气焰,携着一股必杀的决心,跟在潘鹤寻那六臂之后,齐齐朝着见愁轰去!
“你自掘坟墓,我岂能不送你去死!”
见愁目睹这比地狱更惨怛的一幕,心中竟无丝毫触动,一双清透的眼眸,只窥见了潘鹤寻此刻的虚弱与恐慌!
你要死,我便送你一程!
她手臂一抖,瞬间放开了禁锢的经脉,无尽磅礴的魂力,顿时山呼海啸,磅礴冲出!
“轰隆!”
才闭合上的虚魔伞,瞬间张开!
这一次,再不是先前的滞涩,也不仅仅只有它本身的一丈!
在魂力的激荡之下,它像是荒原上狂长的野草,疯了一样张开了自己的伞面,侵占着广阔的虚空!
大!
大!
大!
只在见愁再次撑开伞面的一瞬间,它已经覆盖了半片虚空!
伞面上金色的符文,也全数膨胀起来。
那些神影,仙影,鬼影,魔影——
不管是超尘还是狰狞,是庄严还是诡谲,全部吸饱了魂力,如同吹气球一样阵列在了伞面之前!
满天仙佛在头顶,如云鬼魔绕身周!
那一时的场面,雄奇到了极点!
高高的火山口,抵近苍穹;血红色的火山熔岩汇聚成湖泊;整个天空,失去了颜色,化作一片虚无。
一面是潘鹤寻,一面是见愁。
一面是填满了半片天幕的黑影,伸出千千万万条粗壮狰狞的手臂;一面是收纳了整个苍穹的黑金大伞,脱手飞出,浮出漫天的金色巨影!
没有停滞,更没有犹豫!
千万手臂如同惊雷爆炸,朝虚魔伞狂轰而去!
漫天金影好似暴风呼啸,有高旷悲悯的梵呗之声缭绕,高山流水之乐长奏,桀桀怪笑伴随其中,呜呜鬼哭乱人心神!
一伞出,似共工怒触不周之山!
天地崩塌!
一时只有无尽乱炸的魂力,充斥整个虚空,无尽的金光如山倾岳倒,以一往无前之势,砸向那不人不鬼的怪物!
千万条手臂,甚至潘鹤寻那狰狞的脸,都在这一瞬间,消没了身形!
“轰隆隆!”
恐怖的撞击声,充斥着整个第二层地狱!
这一刻,天地间,再无二声!
这一刻,整个极域,为之静默!
七十二城,无数鬼修,不敢做声!
十大鬼族,百位长老,心头颤抖,站立不稳!
八方阎殿,八位阎君,齐齐睁开双目,豁然自王座起身,望向那地底深处,深邃的目光穿透层层阻碍,直达火山岩湖!
……
第二层地狱中部,两群相距甚远的僧人,已默立良久。
此刻抬起头来,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回望而去——
巨大的黑影,被彻底击溃,倒砸回了坤五都战车司南之上,消没了影踪。
三头六臂的潘鹤寻整个身体都化作了一片血红,白骨长鞭飞向空中,他却轰然消散……
没有了黑影,金光也慢慢地散去。
虚魔伞还在见愁手中。
只是那宽大的伞面,已消失在一片忽然燃起的火光之中,留在她手中的,只有光秃秃的伞架。
苍蓝底色的衣袍上,红玉绣纹依旧。
见愁只向那没有色彩的虚无苍穹,回首一望,抬臂振袖,一挥而去!
宽大的袖袍,飘摇晃荡,在晦暗的虚空里,留下一道绚烂痕迹。
那凝聚在她身上的无尽色彩,竟随着她这一挥,如一汪染料般脱飞出去,洒在虚无黯淡的天际!
澄澈的苍蓝底色,立刻渲染而出。一朵一朵被烧红的云彩,亦镌刻其上,渐渐铺展开去……
从一个角落,覆盖到整个天空!
振袖间,还天地以颜色!
八方城,秦广王殿。
满地的冷寂和空旷,原本只有秦广王一人高高地立于大殿之上, 凝视着虚空之中浮现的画面。
倏尔间,七道身影, 悄无声息地出现。
整个第二层地狱, 在那魂珠微小的女子,一挥之下, 焕然光彩, 仿佛赋予了整个世界魅力。
他们身居高位, 当然知道吞天噬地虚魔伞的奇妙与威力。
只是亲眼看见一个魂珠境界的女修用出来, 甚至其本身, 完全没有被虚魔伞的光彩覆盖,实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尤其是, 那一枚魂珠。
战斗结束,磅礴的地力阴华失去了控制, 四散崩溃。原本被风暴挟裹的珠子,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因为吸饱了周遭的地力阴华,所以魂珠的直径也扩大了许多, 便得有寸许。
浑浊的浅紫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帝王紫,如同飘带一样,勾勒在深白的魂珠上。
就好似,一枚雕饰画彩的珍珠。
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是那一枚竖立在魂珠上的裂缝,也随着魂珠的变大和成长,开裂得更大,像是一条深渊。
都市王江伥立在台阶下,目中有着难言的光彩。
宋帝王拈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悠悠地笑了一声:“没想到啊,数百年了,竟然还会再看见帝王紫……”
“上次看见这个,还是在都市王殿下的身上吧?”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宋帝王身边响起。
十多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锦缎长袍,活像个富家少爷。他怀里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瞳孔暗金的小猫,也抬起了一张还带着稚气的俊脸,就盯着那一枚魂珠,眼底却有几分邪气。
“她会是第九个吗?”
第九个。
这个词,换到别的地方,可能不会让人产生太大的感觉,可在这“八”方城的“八”方阎殿之上、“八”殿阎君面前出现,就显得不那么简单了。
秦广王一身威严的衮服,负手而立,目光不曾收回。
整件事……
真的让他有一种难言的无措感。
这个女修,不过只是转轮王提起,是以被他们偶然加入了鼎争的名单,并且安排了张汤等人“照顾”。
可没有想到,现在才刚刚到第二层,约定好要照顾见愁的修士,便对见愁下手。
更出乎意料的是,最后死的还是那个修为更高的。
潘鹤寻已经化作了一堆黑灰,从天际飘飘荡荡落到下方的火山岩浆湖之中。
第九个?
秦广王慢慢问道:“仵官王很希望再来一位吗?”
“对啊,天命之鬼,很久没出现了。”
回话的,竟然正是那抱着猫儿的十来岁少年!
八方阎殿,第四殿,仵官王!
他随手抚摸着猫儿身上雪白的软毛,一双精致得如同猫儿的眼瞳,也抬了起来,回眸望向秦广王,唇边却挂了完全不符合其外表年纪的沉沉笑弧。
“不过这个见愁嘛,她的魂珠一开始只是淡紫,倒半点看不出‘天命’的迹象。这一次秦广王殿下是随意挑中了她,恐怕也没想到会收获这样大的惊喜吧?”
殿内其余几位阎君,都没有说话。
虚空画面之上,那一枚魂珠,已经重新向着见愁的眉心飞去。
秦广王见状,终于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鼎争规则,我等皆不能干涉。一切,待鼎争结束再说。这女修,魂珠有残,便是魂魄有缺,却偏偏能修炼到如今地步,更有帝王紫出现,势必身怀秘密。她若死在鼎争之中,我等自无话可说。若她侥幸能活,再来计议……”
不是每一位出现了“帝王紫”魂珠的修士,都能成为八方城至高无上的所在。
也有很多……
都无辜枉死。
这些年来,他们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或者说,明里暗里,做得也够多了。
八位阎君,已经稳定了许久。
六百年来,也不过只添了都市王与转轮王两位,都市王不爱争斗,转轮王乃他一手提拔,承运而生……
眼下这一位见愁,又将带来什么呢?
秦广王也不知道。
他背着的手掌,手指轻柔且和缓地点动,无名指上那一枚赤金魑魅戒环,也慢慢地转动,流光隐约。
整个极域七十二城,早已被这一战惊得坐不住。
无数人已经在心中骂娘,更是有大把大把的下巴掉在了地上,众人看着见愁的目光——
有的震撼,为其风采卓然;
有的惋惜,为一代高手潘鹤寻的殒身;
有的肉痛,已经开始担心他们先前下好的赌注;
当然也有人,眼红。
潘鹤寻身化飞灰,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留下的法器,一为白骨长鞭,正被抛到了天空的至高点,朝着下方坠落,更有那一架纵横的坤五都战车,失去了空中,颓然滑向烈焰滚滚的岩浆湖泊。
“嘟。”
一声轻响。
已经被深紫色图纹覆盖的魂珠,从远处疾驰而来,化作一道流光,直接没入了见愁的眉心祖窍。
一种奇异的强大感和控制感,竟从她心底油然而生!
自服用过逆魂丹后,这一枚魂珠就已经出现了变化。
只是那个时候,紫色尚太浅,让人以为只是魂珠太劣质,不够纯净;如今这一抹淡淡的紫色,在吸饱了地力阴华之后,竟然变得如此浓郁。
旁人看不到,可见愁无比清楚!
在没入她眉心之后,这些紫色的图纹之上,竟然闪烁过了一片片电光!
涌动在祖窍之中的魂力,都随着魂珠上图纹的转动,凝结成一股一股小小的旋风,好似飘带一样,围绕着旋转。
众星拱月!
不过如此!
威严,让人心生寒意。
这样的变化,似乎隐约意味着什么,但见愁难以参透。
她对极域的了解,还是太少。即便有那旧屋主人书斋里一屋子的书,可任由她搜遍了记忆,竟也找不出半点与之相关的内容。
一时,也只好将疑惑放下,看向眼前。
天空恢复,庞大的岩浆湖泊,依旧翻滚着热浪。
白骨长鞭,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落下,见愁当然半点也不客气,伸手便是一接!
“啪嗒。”
长鞭直接落在了她的掌心,被她紧紧攥住!
七十二城内外,无数人都心紧了一下,忍不住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潘鹤寻是死了,可是他的法器还在啊!
见愁前方不远处便是那眼见着就要沉入下方岩浆的坤五都战车,漆黑色车身铁甲,因为没有人控制,也失去了主人的催动,正在不断朝内回缩,向着它原本微缩的模样变去。
方才的潘鹤寻,能凭借这一架战车,以一敌五,甚至还不落下风,足可见这到底是怎样惊人的一件法器!
早在当初看见这一辆战车,听陈廷砚说起这战车来历的时候,见愁就有些心动了。
与潘鹤寻一战,更让她折损了一把虚魔伞。
眼见好东西在前,见愁也不是什么圣人,高高兴兴地顺势将手中白骨长鞭一甩,便抖出了“啪”地一声脆响。
“呼!”
风声呼啸。
白骨长鞭破空而去,直直抽在了下方那坤五都战车的边缘!
看似坚硬的白骨鞭鞭梢,在甩出去的时候,竟然柔软无比,直接一伸一卷,竟然就卷入了战车边缘一只飞轮!
“起!”
见愁手腕一用力,便听得“哗啦”一片水声。
那眼见着沉下去一半的坤五都战车,竟被白骨长鞭生生拉起!
无数岩浆全都滑落下去,在下方湖泊上溅起大片的水花,可那曾被岩浆吞噬的甲板,却漆黑如旧。
竟然半点没有折损!
上古先民遗留的战车吗?
见愁眼眸微眯,只一收长鞭,抬手一接。
坤五都战车,在被拔起的瞬间,就已经开始了迅速的缩小,待得落到见愁手中之时,已经恢复成了巴掌大小。
好似一尊小小的雕塑。
近处在掌中之时,仔细打量,竟是处处精致,半点看不出所谓“上古”的粗糙。
唯有当中那司南圆台之上,分布的字迹,的确是上古文字。
陈廷砚张汤等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痕。
此刻见战斗已告平息,潘鹤寻两件法器都落入见愁手中,几个人终于凑了上来。
顾玲已经重新变成了一个无害的天真少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见愁手中的战车。
陈廷砚更是咂摸咂摸嘴,嘿嘿笑了两声:“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爽啊!潘鹤寻这种冤大头,再来几个多好啊!”
老妪默默看了他一眼,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见愁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战过后,半点疲惫都没有,甚至因为魂珠的变化,反而双目凝神。
身周的气势,也隐隐改变了一些。
竟是要比这一战之前,还要强上许多!
“折了一把虚魔伞,补了一架坤五都战车,再算上这一把白骨长鞭,算是赚回来了。”
见愁心情也不错,一手持着白骨长鞭,一手拿着战车,还挺满意。
陈廷砚已经迫不及待了,直接摸了几枚丹药出来,一人散了一颗,同时对见愁道:“赶紧精魂认主,看看这战车怎么样!”
纨绔子弟,就这么一点爱好了。
陈廷砚手中的折扇砸着手心,连声催促。
见愁无奈一笑,但心下也好奇。
她想起在旧屋书房里学来的惊魂认主之法,只沉下心神,一个手印捏出,顿时有一股混杂着祥瑞紫气的魂力,自她掌心喷吐,缠绕成了一个精致奇诡的六角形印符。
潘鹤寻一死,原本他烙印在坤五都战车之上的神魂烙印,已经消散。
见愁此刻将手印,向着坤五都战车一推,那奇诡的印符,便顺利地没入了深黑色的战车车身之内。
“嗡!”
那一刻,一道黑白相间的波纹,自整个坤五都战车车身之上,向着四面弹射!
竟有嗡鸣之声,不绝于耳。
见愁只觉自己神魂立刻与战车勾连了起来,就好像当初在鬼斧之上滴血认主一般,想来极域与十九洲地方虽不同,可认主之后的感觉相差无几。
一切一切的功用,一切一切的执掌之法,也瞬间铺陈在了见愁的脑海。
原来……
这坤五都战车,还有这样的来历。
见愁一时心神震动,但眨眼之间,就想到了更实际的用法。
“去!”
她手掌一扬,竟猛地将巴掌大小的战车抛飞出去!
“咔咔咔咔!”
当初在潘鹤寻执掌之下看见的场面,此刻一模一样重演!
坤五都战车,重新伸展,迎风就涨,越来越大!
只一眨眼,就已经又五六丈长宽,像是一只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巨轮!
“哈哈哈!”
陈廷砚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喜上眉梢,“大收获,大收获啊!上古先民遗留之物。见愁,回头你可得借给我看看,这东西我太喜欢了!”
“也不是什么……”
“大问题”几个字,尚未出口,见愁面色已忽然一变。
一股透着熟悉的气息,带着他们先前感受过的波动,凭空出现在了岩浆湖泊之上!
众人回首一看,虚空之中,一片扭曲的波纹。
这分明是又有人过来了!
“司马蓝关!”
见愁立刻想起了还在第一层之中的那一位杀神,他们人多势众,眼下这是要上来了?
那一瞬间,她毫不犹豫,直接朝着坤五都战车,飞身而上!
“上车,先走!”
众人反应也不慢,听见愁这一句就知道,坤五都战车应该是逃命的好东西,当下个个身化流光,直奔战车!
几乎是在同时,见愁人已在战车之上,朝着司南圆台,一掌拍下!
“轰!”
三十六只雪白飞轮,竟然完好无损,全数自战车底部探出,飞速旋转!
一股磅礴而古老的力量,立刻自战车之中升腾而起!
在司马蓝关的身影,出现在湖泊之上的瞬间,整架战车之上,竟然窜过了一串一串电光,化作一片混沌的深灰。
眨眼之间,消失无踪!
只有一阵狂风,平地掀起,遗留下一股沧桑的气息……
除此之外,连痕迹都没留下。
司马蓝关提着灯笼,一时有些愕然:是他刚才眼花了?竟然看见了见愁站在潘鹤寻那宝贝战车上……
身边,一道又一道沾血的身影出现。
司马蓝关皱紧了那清秀的长眉,微微眯了眼眸,原本想直接离开,可眸光一扫,竟然发现这一片火山口湖泊之上,留有战斗的痕迹。
那一刹,他心头一凛!
抬手一翻,心神沉入鼎戒,平静的面容上,终于略过了一片压不住的暗惊:星云画卷上,他那个酆都城第一的“盟友”潘鹤寻,已消失无踪……
“见愁么……”
第二层热恼地狱。
越过高高的火山口,便是一片通红的、仿佛燃烧着的莽莽平原, 寸草不生, 坚硬的岩石上分布着火山熔岩流淌的痕迹。
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行僧人顺着一条巨大的裂缝,朝着另一头行进。
一名穿着月白僧袍的小沙弥,名唤定能,此刻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岩石上,但依旧忍不住要回头去看后面。
“定心师兄,刚才我们后面到底是什么呀?”
定能看了半天, 还是想不通,走前面两步, 去询问前头踩着草鞋的师兄定心。
定心入极域也有许多年了。
比起才入极域没两天的定心,他修为要更高一些,人也更成熟一些。此刻两手合十, 并不受热恼影响,一步步往前走去。
听见定能此问, 他也向着苍穹望了一眼, 想起了方才的浩大场面。
那种天地骇然变色之感, 漫天色彩都被吸走, 实在叫人有些心生忧怖。
“阿弥陀佛……”他宣了一声佛号,借以稳定自己的心神,随后却是长声一叹,“看方向,色彩皆向着我们后方汇聚,想来应该是后来者发生了争斗。只是能开启如此匪夷所思术法之人,势必修为高强。”
“哇,那岂不是比我们厉害很多?”定能两只眼睛都开始放光,“不知道到底是谁……”
他们属于佛门禅宗。
在十九洲修行之后,若因故殒身,其魂魄便会转入此间,继续修炼。待得一够了年份,又会重新投回俗世,再拜入禅宗。
因此,禅宗有时候也会专门安排转世历练。
这一趟“鼎争”,在他们看来,倒与胜负没有关系。
要紧的,是眼见周遭世界,参悟洞明道理,若能悟出几分玄机来,于将来的修行自然大有益处。
只不过定能刚来,年纪也的确不够,所以反倒去关心发生在此处的争斗了。
定心自然是半点不知道后面到底是谁。
他向着走在最前方的那一名枯瘦老僧看了看,微微一笑:“或许师叔他们知道。”
定能脸上顿时露出悻悻的表情。
只远远一看师叔那一把骨头渣子似的背影,他就什么好奇心也生不出来了,更不敢作死跑去前面问他,回头又受得一顿好戒律!
摸了摸鼻子,定能嘀咕:“我们若是走得慢一些,说不准也能看到了。”
定心叹气:“若是走得慢一些,又不知要落后雪域多少了。”
又是雪域。
定能皱了皱眉,下意识就要反驳两句。
没想到,就在此时,一阵恐怖的深灰色狂风,忽然从他们身边巨大的裂缝上空,肆虐而过!
“轰!”
仿佛整个耳边都充满了爆炸的声音!
定能一个没站稳,险些被卷入风中,刮到裂缝里面去!
还好旁边的定心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拽住了他,才险险站稳!
“哗啦啦……”
边缘的石头簌簌地坠落下去,连个声响都溅不出来。
定能吓得一头冷汗,惊骇至极地看向前方。
那一阵深灰色的狂风,似龙卷一样,眨眼就消失在了天边,无影无踪!
整个禅宗这一行人,全都愣住了。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你们看清了吗?”
“平地里一股妖风……”
……
定能耳边都是声音,傻傻地看着前方,脸上是不敢相信的表情,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刚才应该只是一阵狂风刮过,里面没人的吧?
应该只是一晃神,看错了……
“定能师弟,你没事吧?”
定心把他拉住之后,就见他傻站了半天,不由有些担心。
定能却还是很难回过神来,磕磕绊绊道:“我刚才看见,那一阵风里,站着一个女修。”
而且特别像是崖山那一位大名鼎鼎的大师姐。
可是这剩下的半句话,定能不敢说。
因为当初去看左三千小会,乃是他假借师门游历的由头,偷偷跑去的,若被师父们知道,必定又是一顿骂。
时间其实才过去没多久,所以他至今还对那一幕印象深刻:
扶道山人忽然翻出的厚土印,一朝覆灭的剪烛派,袖手旁观的横虚真人,那被鲜血溅上的通天路,一步一步踏天而去的持斧女修,还有那凌于至高之处的一人台……
旧日的画面,竟忽然跟刚才重叠了起来。
那一日,是那一位崖山大师姐手按在一人台上,于是一道光芒投射而出,让整个十九洲的天空,由昼而夜,化作一片茫茫的星海;
这一日,是那些不知身份的神秘修士,夺走了整片苍穹的光彩,让整个热恼狱,黯然失色……
是巧合吗?
定能有些迷糊起来。
他知道的东西很少,但却很清楚,三世善人了空师叔,乃是在崖山见愁师姐突破金丹之后,才排上第二重天碑的。
“唔,一定是我看错了……”
十九洲其他修士根本不入轮回,再说了,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定能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向定心笑了笑,便没再深想。
倒是最前面那枯瘦的僧人,看着前方那狂风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整个第二层地狱,延续了第一层地狱毫无生机的风格。
并且总有恐怖的热浪,凭空腾起,灼得人心绪烦乱。
那一团狂风用一种恐怖的速度,在荒原上肆虐。
“太快了!受不了了!”
“哇,好快!天啊,都看不清周围是什么样子了!”
“慢一点,慢一点,见愁你慢点……呕……”
……
小姑娘顾玲,属鸟嘴族,天□□风。
坤五都战车一飞起来,堪比光速,一时让她兴奋得大喊大叫。
另一头的陈廷砚却是险些哭出声来,他自来坐个马车都要晕,是以还在人间孤岛的时候就喜欢骑马,若不得不坐马车,一定要能工巧匠精致,绝不能颠簸。
可这坤五都战车倒好,一飞起来不要命了!
他整个人都险些被吹飞了,一张脸更是被吹得面目扭曲,狂风像个流氓,要将他一身的衣袍都给扒下来!
他两手死死地抱着司南圆台,什么形象都不想要了,就差吐给见愁看了。
“慢点!”
“慢点啊!”
“真的受不了了……”
“这他娘这么牛的坤五都战车,都没个防护阵法的吗?”
见愁此刻也绝对不好过。
太快了!
实在是快得人灵魂都为之震颤!
周遭的景物根本看不清楚,只觉得一片红云,模模糊糊立刻就拉成了一条长线,。从他们身周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天的尽头,越来越近!
直到这个时候,见愁才隐约记起:刚才司马蓝关骤然出现,她慌着驾车奔逃,好像的确少开了什么……
只是她眼见着陈廷砚这狼狈模样,实在有些心虚,不敢说什么。
当下,连忙在司南圆台上翻找起来。
司南圆台上的字迹都是上古的文字,见愁虽然认识,但因其年代久远,辨认起来有一定的难度,是以有些慢。
足足看了一圈,她才在陈廷砚被吹飞之前,找最关键的那个位置!
扶风阵法!
鹤腾翅!
“找到了!”
见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中默念,手上则立刻结印,朝着司南圆台上这角落一拍,同时转动着司南圆台上的司南勺柄。
一时只听得“咔咔”的脆响,继而“啪”地一声,仿佛卡在了什么位置。
那一瞬间——
“嗡!”
一声清鸣!
两道深白的光芒,竟似展开的鹤翅一般,从坤五都战车的两翼腾跃而起!
鹤腾翅!
迎面来的狂风,全部从这白鹤两翼上下划过,不再直直吹向战车之内。
恐怖呼啸的风声停止了,张汤那凛冽狂舞着的衣袍,也终于落了下去。死死抱着司南圆台的陈廷砚,已是面白如纸,两股战战,手脚发软。
在风停的这一刻,他险些感动得哭出来:“爷讨厌坐车……”
即便它是坤五都战车!
也不能改变他晕车的残酷现实!
什么车,有多远死多远去吧!
一身贵公子气度,早已经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陈廷砚看上去狼狈极了。
见愁心里有些愧疚,赶忙把他拉了起来,带了几分讪讪:“毕竟是刚到手的战车,并不很熟练……”
陈廷砚好不容易站稳了,还觉得自己脚下踩着一片云,整个人跟飞着一样。
他幽幽地看着见愁,很想说一句“以后你的车我都不上了”,可一想到自己好歹还说过要追她,于是一时发怂,到底半句埋怨的话都没说出来。
只能狠狠一跺脚!
“该死的潘鹤寻!该死的破战车!看回头你没用了我不拆了你!”
众人尽皆无言。
整架坤五都战车,实在是强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玩意儿跑起来竟然有这样恐怖的速度,此刻解决了狂风的问题,便觉飘摇起来。
鹤翅腾风而起,整架战车都在天际飞腾,速度略慢下来一线,仔细看也能分辨出下方的景物立刻。
见愁只隐约记得刚才好像一不小心从一堆僧人中间穿了过去,也不知道是雪域密宗的人,还是西海禅宗的佛修。
方才与潘鹤寻一战,她修为不降反升,乃是所有人之中最不需要休息调息的一个,是以对众人道:“下一层的入口便由我来找,诸位不如趁此机会,调息疗伤。若遇到什么事,我再唤诸位。”
“也好。”
众人对望一眼,也都知道这会儿不是客气的时候。
坤五都战车六面防护已开,更有两翼在侧防守,暂时也不用担心会被偷袭。
所以先前已经吞服过丹药的几个人,便就地调息打坐,见愁则继续辨别着方向,将入目所见之景与自己脑海之中的地图一一对应起来。
她需要的,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到达最后一层!
原本的一行人之中,王人杰被张汤手刃,厉寒,或者说傅朝生,一进来就失踪不见。
但是见愁并不需要担心他的行踪,更不需要停留下来等待。
所以,此时此刻,只有一心一意的前进!
于是,整个七十二城的无数人,经历了他们此生所见过最快的、也可以说是极域鼎争有史以来最快的通关速度!
半个时辰后,见愁驾驭着坤五都战车,飞驰了大半个热恼狱,成功找到了位于边缘的热恼掌狱司,直接进入下一层。
六道之地狱道的第三层,孤独地狱!
入目所见,竟是一派人世景象。
长河倒悬,河岸边有一些被流放的魂魄,孤独地伫立,给人以一种压抑之感,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一时的见愁,驾驭着坤五都战车,从长河之上飞越而过。
心里,一时怅惘,便想起了崖山。
只是她心里清楚,这都是孤独地狱要将他们留在此处,产生的“惑心”之效,因而根本懒得停留,更没有去比对此处的景致与人间孤岛有无不同。
坤五都战车,呼啸而过!
这一次,只用了一刻,便直接进入了掌狱司,甚至连战车都没下,直接带着战车,一起投入井中。
自此,六道第一道的地狱道三层地狱,便全数通过。
随之而来的,乃是更艰难一层的饿鬼道。
外障、内障、无障三层地狱,地面上皆有无数的饿鬼朝着战车攻击而来,只是经过了前面两层的磨合,见愁对坤五都战车也算是驾轻就熟。
当下连眼皮都不需要抬,便直接唤出了那三十六只飞轮!
一时之间,整个饿鬼道三层地狱之中,满布着饿鬼们的惨叫呼号,更添几分人间地狱的惨怛之状。
在找到饿鬼道第三层,也就是整个地狱的第六层掌狱司时,他们终于在门外撞见了一群僧人。
他们大半都身着雪白的长袍,身后挂着兜帽。
少数几个一身红衣,饰以金色的图纹,给人的感觉,却好似天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庄严又圣洁。
坤五都战车,高高的飞在天际,在千万饿鬼的围杀之中,已经溅满了森白的血迹,显得狰狞无比。
与下方这一群僧人相比,竟有一种强烈得奇异的对比。
见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一时拧了眉头,只觉得这打扮与她所知的僧人,略有几分出入,绝非西海禅宗。
那么……
“雪域密宗?”
原本他们以为, 他们已经是鼎争之中走在最前面的一拨人, 更前面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对手。
可谁也没想到,在经过了整整五层, 到了第六层之后,竟然发现有人比他们更快!
而且……
还是雪域密宗的修士!
第一层寒冰掌狱司内,那高大的踩着尸骨的佛像, 周遭无数奇诡的壁画,还有那摔在地上, 碎成了几块的崖山令……
见愁可是半点没有忘记!
人在战车上, 她藏在袖中的右手,已经瞬间扣住了新的杀手锏,心中的杀意亦随着脑海中画面的闪烁, 不断增长, 继而沸腾!
张汤等人,也根本都没想到, 竟然还会在这里碰到雪域密宗的修士。
而且……
他们一路驾驶战车而来,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势如乘风”,整个鼎争之中按理不可能有人比他们更快!
可眼前, 这一群密宗的修士, 就这么站在下方,与他们遥遥对峙。
见愁等人的心中,是一片惊讶;下方雪域密宗的修士们,心中的震骇,却是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西海禅宗与雪域密宗,乃是佛门之中最大的两个分支,其余的小分支大多依附这两宗而存在。
这几百年来,因为“轮回”的缘故,他们对极域、对鼎争的了解,远非常人能比。
其中,雪域密宗因修炼功法与提要法旨的便利,比西海禅宗佛修的温和,更多几分战力。
所以,即便对鼎争和极域拥有同样的了解,他们的速度也可以让他们远远将对方甩开!
可是,竟然还有人能追上他们!
而且根本不是西海禅宗!
这几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心底,生出了这样的疑惑。
雪域密宗众人,一时已是如临大敌!
就连领头的宗图,在听见见愁这满含着杀意的四个字之后,也忍不住心生震怖,皱了眉头。
在以肉眼看清见愁的瞬间,他已经有些惊讶;可在用心眼看清她的那一刻,便是十足的诧异与惊奇!
好像……
就是这一位?
宗图怔怔看着见愁,一时竟忘记了回答。
见愁凛冽的目光,已从下方扫了过去,充斥着杀意的内心,却在急速地计算着一口气灭掉所有人的可能性。
只是在瞥见那领头的红衣僧人看着自己的奇异眼神时,她微微眯了眼。
老妪却没有管那么多了。
她曾是雪域的佛母,对下面这一群人的装束,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时只冷笑了一声,道:“跟他们废什么话?他们就是雪域密宗的!”
这声音,一下吸引了下方诸多密宗佛修的注意。
他们抬起头来,这才看到见愁身边这个老妪,一时就有不少人认了出来:“她不是佛母吗?”
“对啊,我们密宗的佛母,什么时候可以进鼎争了?”
……
有人顿时疑惑起来,立时便有站在宗图身边的另一个一脸阴沉的僧人站了出来,指着老妪便厉声喝问:“你是哪位上师的佛母,竟敢不遵我密宗戒律?!”
真真是好大的威风!
好大的口气!
那一瞬间,见愁都没忍住笑出声来,眼底已是杀机炽烈!
“区区一个密宗戒律,也敢拿出来叫人遵守?!”
森然的冷笑!
几乎就在那人话音落地的瞬间,见愁右手已经直接劈出,带起一道虚幻的光芒,如同天上垂下的银河,直接砸了过去!
密宗众修士谁也没想到,她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
况且他们密宗的事情,与这个女修又有什么相干?
几个红衣僧人,怒意已生,立刻就抬起手来,结成印符。
一朵莲花,立刻自他们手心生出,便要朝着见愁这光芒虚幻的一击挡去!
宗图一见,立时大惊!
旁人看不出见愁这一击的深浅,他如何能不知道?
一时之间,便是一声藏着惊骇的大喊:“不可!”
宽大的袖袍,猛地一甩!
宗图长眉紧拧,面上已经是一片的肃然,直接卷起一道风来,将那几名要向见愁动手的同门佛修甩开!
同时右手一拍自己胸口,竟然直接拍出了一道血红的莲花印!
宗图伸手一摘,便持着这一朵莲花,向前一挡!
虚幻似银河瀑流的光芒,立刻撞在莲花印上,竟像薄雾撞上清风,一下就消散了个干净,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那一瞬间,宗图面上一白!
他胸口上,顿时浮出了一道更小的千瓣莲印记,仿佛挡住了什么东西,层层叠叠的莲花花瓣竟猛地朝内一合!
“啪!”
好似将什么东西,生生勒碎在里面!
随后,千瓣莲才“哗”地一下打开,放出来的却已只是几道虚幻的光芒,不一时便流散了,寻不着踪迹。
直到此刻,千瓣莲印记,才从宗图的心口,隐没进去。
见愁顿时“咦”一声,十分惊异:“倒有几分本事!”
她这一道攻击,本就是虚幻之中的虚幻,更能叫被攻击之人捕捉不到它的阴影。是以方才宗图才会扑空一把,反而被攻击到了胸前。
没想到,这凭空出现的千瓣莲,却能分辨真伪,一下挡住了攻击。
实在是有些奇妙。
而且,竟给人一种雪域的圣洁庄严之感……
见愁微微眯了眼,却笑了起来。
手腕一翻一转,虚幻的光芒,便从她手掌周围散去。
于是,众人终于看清了那被她握在手中的法器,也是刚才发动了那虚幻一击的法器!
见愁专为鼎争备下的第二道杀手锏——
六脉分神镜!
六角形。
石质的镜面,粗糙,并不光滑,照不出半片影子。
艰深的符文,雕琢在六角形镜面的边缘,像是一条又一条古老的花纹。
背部扣着一枚盘龙形的石环,可让见愁手指穿过,将此镜扣紧。
整个镜子,看上去普通到了极点。
就好像见愁刚才发动的那让人不大看得懂的攻击异样,貌似平平无奇。
可是,七十二城之中无数观战的修士,已经齐齐骂了出声!
“操了你大爷的!”
“她到底还有多少杀手锏?!”
“怎么六脉分神镜也到了她手里?谁给的?!!!”
场中的几个先前要阻击见愁的红衣僧人,虽不知道六脉分神镜是何等的存在,可他们知道宗图那一朵千瓣莲的厉害!
宗图乃是密宗最古老的宁玛派的传人,修习莲花生大士留下的心法,在三转小成之后,就会在心上凝出一道“心咒”。
千瓣莲心咒!
只有万般危急之时,这一枚印记,才会浮现出来,守护其主。
这个女修,不过看似随手的一击,竟然就逼出了宗图的心咒,该是何等骇人的手段,何等厉害的法器?
所有人,不管红衣还是白衣,不管先前有没有质问老妪,此刻都已经警惕了起来,身体紧绷,预备着随时出手!
只有宗图,在接了见愁这一招之后,发白的脸色还没有恢复。
他只看向了见愁,打量而探寻的目光,并未收回,只双手合十,道了一声:“千诺。”
这是一句类似于佛门“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之类的口头禅,只是来源于密宗。
见愁差不多能猜到。
只是她看不明白对方这姿态。
她已经先动手攻击,可这人挡了她一击之后,竟然半点没有要还手的念头,反而跟她合十道礼,倒像是先前的攻击根本不存在一样。
正所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的宗图虽然没有笑,可见愁竟也觉得再出手相逼不大好。
她只沉着脸,冷笑了一声:“我等赶路,欲从此处过。便请你们密宗,赶紧滚开,让个道吧!”
这话说得忒霸道!
但凡是有脾气的,听了立刻能跟见愁打起来。
素来敏锐的张汤,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见愁固然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用上极为凌厉的口吻,可基本也只在战斗之中。
如今竟然开口让人滚开让道?
不对。
这是要逼人出手,想打上一场!
一路上,她都求快。
张汤也知道她来历不简单,答应参加鼎争,也怀有别的目的。甚至在先前驾着坤五都战车的时候,已经暗中向他与陈廷砚提过,她必须先到第十八层地狱。
可如今……
她的一言一语,都与达成这个目的,背道而驰!
这样霸道不讲理,甚至透着蔑视的话,分明是要激怒对方,让对方出手!
一瞬间,张汤就已经知道见愁是什么想法了。
不待见密宗这一帮人。
脑海之中虽已经分析出不战最好,不发生冲突直接走人最快,心里却咽不下这一口气,所以自己给自己找机会,多番挑衅!
一句“请你们密宗滚开让道”,半点也没把人放在眼底。
张汤一转眸,便看见了下面不管是白衣僧热,还是红衣僧人,全都露出了一脸愤然的表情,仿佛恨不能冲上去就把见愁给撕了!
只是宗图及时阻止了他们,带着隐忍与克制,竟然躬身对着见愁一拜,道:“我密宗佛修,入鼎争只为修行自身,不与人斗,亦不争鼎元。几位同门言语冒犯,还望见愁大师姐宽宏。”
见愁……
大师姐?!
众人都听愣了。
见愁更是瞳孔剧缩,险些一道分神镜给这宗图扔过去!
可在触到宗图那并无恶意的眼神之时,她强行忍住了,唯有心底,一片一片惊涛骇浪,不受控制地炸开!
崖山大师姐这个身份,她在极域从来不曾对人吐露!
非十九洲修士,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这个密宗的修士……
不是察觉了什么,便一定是最近两年才进入极域,并且还无巧不巧地知道她!
太巧了……
简直让她有一种把宗图的脑袋一把拧下来的冲动!
手中六脉分神镜扣得更紧,汹涌的魂力,已经缠绕在五指之间,随时可以发动最强一击!
见愁睁着眼睛,寒声说着瞎话:“我是见愁,可不是你什么大师姐。你又是何人?!”
见愁不承认,但也没什么关系。
宗图平和地抬了眼眸,如常道:“宗图出身雪域密宗,分属宗内宁玛派,四个月前进入极域。我宗寂耶圣子,曾在宗图入轮回之时告诫,若在极域遇到见愁大师姐,退避三舍,不与为敌。”
“……”
诡异了。
这一回,里里外外都诡异了。
老妪更是在听见“寂耶”两个字后,面色骤变!
场中的见愁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在宗图这一句话之后炸了起来,魂力运行都险些被这一句话给打乱。
其他人则是大半不知道宗图与见愁打的是什么哑谜,所以一头雾水。
唯有陈廷砚与张汤略猜到几分,并不作声。
七十二城内外,更是直接炸开了锅。
这发展真是谁也想不到。
一时之间,议论声席卷了无数地方。
就是八方阎殿上,一直关注着见愁的几位阎君,也都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大师姐?
这个见愁,难道竟来自密宗?
可又为什么说,不认识宗图?
他们觉出事情出了几分古怪,一时对望了一眼,都没说话。
第六层无障掌狱司前。
一种莫大的危机感,已自见愁心尖升腾而起,她站在坤五都战车之上,面对着掌狱司,身体紧绷。
对雪域密宗,她并不了解。
相反,只有浓浓的厌恶与深深的怀疑!
圣子,寂耶?
见愁干脆左手也悄然握了第三道杀手锏,白玉四象冕!
随时准备杀宗图灭口!
只是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平静续问道:“你说的这一位寂耶圣子,我既不知道,更不认识。你们当真不是找错了人?”
宗图其实也不很明白这件事的原委。
但对寂耶,他心悦诚服,是以当时也并未多问,此刻只依旧合十道:“圣子只言,八十一年后,您将成他挚交,全他涅槃。”
合着又是遇到神棍了!
挚交?
涅槃?
乱七八糟,也真是敢说!
见愁知道,修界一直有窥看天机的说法。
谢不臣那个老不死的师父横虚真人,便是其中翘楚:他曾因算准谢不臣乃是能救昆吾百年大劫之人,所以特意去收了谢不臣为徒。
由此,才有如今的“崖山见愁”!
就是她昔日得自鱼目坟的“宙目”,也能窥看时间长河,历史洪流,望见未来的亿亿万种可能。
只是她修为不够,连开启宙目都很困难。
最终,这一枚宙目被蜉蝣傅朝生借走,估摸着回头会还给她。
却不知,今日这骤然出现在别人口中的“圣子寂耶”,又从何处窥看了天机!
见愁忍不住便嗤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若我真是这个见愁大师姐,那你们密宗,都不能与我为敌,还要乖乖给我让路了?”
宗图只道:“的确如此。”
“宗图师兄!”
“凭什么?!”
有几个红衣僧人,立刻不满了起来,看着宗图的目光,更是跟淬过毒一样!
只是宗图并没有搭理。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极域,也是第三次参与鼎争了。
对极域非佛门修士而言,极域是一个修罗场;对他们这些出身佛门的修士而言,极域便成了一个中转地。
他们在此地参与轮回,借助“轮回”来修行感悟。
并且以秘法留存体悟,待转世之时,即便肉体凡胎,在“心”上的修为,也会远远高出寻常人。
如此,“修身”也就变得简单起来。
作为雪域密宗之中最古老的宁玛派的传人,宗图的心性与天赋都是一等一。
本来经过了前面两世轮回后,他已经积累过了足够的明悟,可以在雪域,一路修行,飞升天上佛国。
可没想到,圣子寂耶的降临,点燃了密宗内部汹涌的暗流。
雪域密宗,统共有五个派系,虽共拜释迦牟尼,却有不同创派始祖,信奉佛门不同的理念。
任一佛修,必在五派中择一栖身。
而在更大的修炼方向上,又以“灌顶”“双修”等秘法为分界,分成了立场截然不同的两派。
一派更近佛门未分裂时的修法,主张参悟得解脱、大圆满,于是称之为“旧密”;
一派则是以无上瑜伽为核,借明妃、佛母为男女双修之用,不经“灌顶”不传道,称之为“新密”。
圣子寂耶,乃是新密一派开坛做法,自百世轮回之中请出,欲借其通天佛力、百世圣悟,肃清异己。
可谁也没想到,寂耶头一转,竟直接支持了旧密!
圣子在雪域是何等崇高的存在?
万人敬仰,万修膜拜!
他从来是没有立场,也不亲近任何人的,如今这么转头一支持,几乎炸得所有人晕头转向!
整个雪域密宗,立刻陷入了混乱。
彻彻底底!
宗图在这错综复杂的形势之中,因投了圣子寂耶,在乱斗最恐怖的那一个夜晚,被一名萨迦派的上师杀死。
对方割下了他的头颅,抛入进了雪域圣湖之中。
他的魂魄,因此为圣湖之水溶去,离散一空。
宗图本以为自己彻底灰飞烟灭,不存于世。
可没有想到,圣子强行清洗了反对力量最大的萨迦派,在屠了其派中一百八十三名上师之后,竟然唤醒圣湖,重新凝聚了他的神魂。
由此,他才可以第三次进入轮回,等待着重投于世,回到雪域。
如今,十九洲雪域上的争斗,已经发展到动辄屠戮同门,极域之中不可能没有半点影响。
这里各派门人都有,而轮回,会将上下的消息传送。
这一来,极域之中也自然地划分出了相应的派别。只是因为身在极域,有十大鬼族、八方阎殿在,没人敢相互残杀、削弱自身力量罢了。
可在他刚才说出“圣子寂耶”四个字,表明要让开这一条道给见愁这一行人之后,明显属于“新密”的那一派,便已极为不悦!
宗图对此心知肚明。
他的目光,落在见愁手中那紧扣的六角石镜上,又一瞥那左手袖中隐隐持着的冠冕,终于还是一垂目光,不忍见同门送死,长声一叹。
“她右手拿的是六脉分神镜,左手持的是四象白玉冕。诸位师弟师侄,心中若是不服,可尽往一试!”
六脉分神镜,四象白玉冕!
这两个名字,听得众人心中一抖!
尤其是……
四象白玉冕?
不是只有六脉分神镜吗?!
那一瞬间, 里里外外,无数人几乎齐齐眼皮一跳,下意识地顺着宗图方才那句话,看向了见愁的左手。
那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藏在了宽大的袖袍之中,修长的五根手指, 好像的确握住了什么东西!
只是她的袖袍, 遮挡了视线, 让众人看不清楚!
这个女修, 在右手握着六脉分神镜的同时,左手竟然还准备了别的东西!
众人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 只感觉到了一种从心底里生出来的寒意:一手已经是杀手锏, 另一手却还悄然无声地准备着……
这一份心机,这一份杀意!
几个先前还想要对见愁动手的红衣僧人,一时都觉得面皮上抽了一抽, 有些下不来台了。
他们无法确定见愁左手是不是四象白玉冕。
因为他们没有宗图的修为, 即便是探出神念刺探,也只能看见一团迷雾。
可是,即便没有,六脉分神镜就是他们能抵挡的吗?
这两样东西,都是玉涅期见之则死!
哪里能抗衡得了?
那一瞬间,已经有人想通了这一点,打了退堂鼓。
当然,也有人在想清楚之后,红了眼,甚是不甘。
见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可双目却变得森寒了起来。
如雷似电的目光,从那几个红衣僧人的身上掠过,最终落到了宗图的身上,只冷笑了一声:“想不到宗图师父倒是宅心仁厚,真是生怕他们就到我这里送死来了!”
宗图这句话是什么用意,她哪里听不出来?
即便是这一群蠢货似的密宗修士,看起来还是与他敌对的一党,他竟然也要出面维护!
而且……
他竟然一眼就看出她手中的乃是四象白玉冕,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维护了同门,又展示了自己的实力。
真是好本事!
见愁的脸上,莫名有些嘲讽。
约莫是因为此前在寒冰掌狱司所见的大佛和那大佛下的惨相,即便宗图人看起来还不错,可她的心底,竟难以生出半分的好感。
看宗图,只如看个陌路人。
宗图心底则是一叹,对崖山与佛门,乃至与昆吾的恩怨,他都略知一二,所以此刻竟不敢有半分的怨言。
他只躬身俯首道:“见愁大师姐欲通过鼎争,如今在第六层末,已经遥遥领先于众人。只是前方尚有整整十二层,路途遥远。若将时辰浪费在此处,殊为不智。至少宗图,对大师姐并无恶意,还请大师姐,先行通过。”
说着,他竟然朝着旁侧,退开了好几步。
一群雪域的僧人,不管是红衣还是白衣,这一时间,即便是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敢不跟着宗图退后!
没有谁有把握硬抗建见愁的杀手锏!
也没有谁敢保证,一旦打起来,宗图是不是会站在他们这边。
退,几乎是此刻唯一的选择。
于是一瞬间,见愁等人面前,便让出了一条道,一路通向第六层无障掌狱司!
张汤陈廷砚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发展。
一时之间,对见愁的身份,已是各有怀疑。
而老妪,见了这一群来自雪域的僧人,早已经起了杀心,就等着与见愁一起杀上一场。
哪里想到,这个带队的竟然是密宗旧密一派!
还有一路与他们同行了这么长时间的见愁,竟然还藏有更深的秘密……
这一场仗,眼看着是要打不起来了。
老妪目光闪烁,紧握着偃月刀的苍老手掌,已经有青筋微微爆出。
只是她克制住了,终究没有说一句话。
满场的目光,已经都落在了见愁的身上。
打,还是不打。
走,还是留下。
一切,都看她的决定。
天知道现在的见愁,心里根本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她本就是蓄意挑衅,好激怒眼前这一拨雪域密宗的修士,这样杀起来谁也不必顾忌谁。
谁能想到,这个宗图,竟然怎么也不愿意动手!
一路能不战便不战,力求最快。
这是她一开始就定下的原则。
她的理智,依旧告诉她:要尽快从这里离开。
多停留一分,就有一分的危险。
更何况……
那佛像下的崖山先辈尸骸,到底是怎么来的,中间藏着怎样的玄机,并不清楚。整个雪域密宗的情况,也显得扑朔迷离。
极域固然是探秘的重要一环,可雪域的最大的势力,甚至是那个神秘的圣子寂耶,都在十九洲大地之上!
在极域,她有千般万般的危险。
即便要查个清楚明白,也实在太慢,不如在十九洲方便。
一切念头,清晰无比地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尽管胸臆之中的杀意和怒意,如此奔腾,可她竟然难以为自己找到一个硬要对这一群僧人下手的理由!
场中,似有片刻的沉默。
随后才是见愁紧咬着牙关的声音:“那就多谢你密宗让道了!”
说完,便是直接一掌按在司南圆台上!
“嗡!”
悬停在空中已久的坤五都战车,便化作了一道狂风,平地席卷而去,眨眼之间,竟然就直接撞入了敞开的第六层无障掌狱司的大门之内!
张汤陈廷砚等人,现在已经半点不慌张了。
在经过了前面几层的“砥砺”之后,见愁对坤五都战车,已经极为熟悉,驾驭起来也算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有经验的“车夫”了。
即便是捎着他们几个人一路通过大门,战车本身也半点没有晃荡,反而像是一下缩小了一样,倏尔便过。
眨眼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掌狱司内。
见愁指诀一掐,手一挥,便有六枚雪白的飞轮“呼啦啦”地旋转着飞了出去,“砰砰哐当”地在周遭墙壁上乱削一气!
“爷爷啊!别拆了,别拆了!”
立时就有藏在墙后的小恶鬼惊叫起来。
各层的掌狱司都是相通的,所以相互之间也可以了解到那边的消息,汇总一下各层人员的情况。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叫做见愁的煞星,来得竟然这样快!
一路上,谁都知道她险些拆了五六座掌狱司啊!
但凡小鬼不出来开门,她立刻就翻脸动手!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可怕,可怕死了!
那小鬼差点就给这一群祖宗跪下了,当下毫不犹豫把通道打开,无数飞禽走兽的图案,立刻鲜活了起来。
见愁也不废话,照旧直接驾着战车冲进了壁画之中。
她身后的顾玲早已经激动得冒星星眼:“见愁姐姐驾驭起战车来,越来越霸气了!”
陈廷砚强忍住颤抖的冲动,无声翻了个白眼。
穿过壁画,立刻便来到了真正的掌狱司内。
几乎与第一层一模一样的布置,无数人都用一种诡异之中藏着点害怕的目光看着他们。
正中的长案后面,更是坐了个起码白白的大胖子,官帽都戴歪了。
一看见见愁,他就险些哭出来:“他奶奶,先前还跟他们打赌,没两天到不了我这一层,这是要老子输得底儿朝天啊!”
哭了这么一嗓子,白胖子心里越见悲痛起来。
他瞪向了见愁那一行人,气得不行:“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打赌输了的吗?你们这一群晦气的,赶紧给老子滚!额……不对,等等!”
已经开启了战车,立刻就要冲到井下去的见愁,险险将战车控制住,只回头看去,声音平直到了极点:“狱司大人有事?”
“有!”
白胖子一脸的猥琐,前倾着身子,竟然将脑袋一伸,脖子竟然探出来三丈长,一下来到了见愁的眼前。
“哇!”
顾玲顿时吓得大叫了一声。
见愁嘴角一抽。
白胖子的脸却凑得很近,小眼睛眯起来,竟然很是□□:“那什么,你能不能快些通过下面几层?我这里有地图。你拿了,早些下去。这样,把时间控制在一天之内,下到第十三层的样子。本狱司跟人打了赌,一车玄玉呢,你……帮个忙呗?”
“这也可以?!”
还没等见愁回答,旁边的陈廷砚心内简直有一种“日了狗了”的感觉:怎么感觉一路过来,瞧见这地狱十八掌狱司的人,都这么不靠谱呢?
这不是因公谋私吗?
他对见愁的好运简直快要嫉妒了,一时气得转过头去,问张汤:“张贪赃枉法之辈,你都不管管的吗?”
张汤老神在在,吐出一句噎死人的话来:“不归我管。”
又不是在十九洲。
陈廷砚顿时气了个倒仰。
倒是见愁眯眼打量了这白白胖胖的掌狱司几眼。
这一路来,遇到的每一层掌狱司的狱司,其实都各有特色,各有各的怪癖。有的时候,会故意为难通过的修士。
就像第一层玄白狱司让她选择一样。
所以,此刻的见愁,见怪不怪,不动声色道:“我等自然是要迅速通过十八层地狱的。只是不知道,大人这样做,是不是符合规则?”
“你懂什么?”
白胖子颇为得意。
“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什么作用。到了最后一层,才是真正厮杀的地方。前面通过得快,屁也算不上。能得了本大人的青眼,让你帮我赌博作弊,那简直是你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你就说干不干吧!”
“干。”
见愁半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一伸手。
“地图拿来。”
管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或者真的就是想要从鼎争之中赚点小钱,对见愁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地图拿在手里,看不看就是她的事了。
没必要为这点小事,与这狱司为难。
他们的实力,可都不弱的,一路上不阻拦他们,只是因为鼎争之中,他们不敢伤害所有参加鼎争的人罢了。
所以,见愁做决定的时候,格外干脆利落。
白胖的狱司,听着见愁那一个“干”字,不知道为什么决定不很对味儿,不过也没多追究,脸上挂上了油腻腻的笑容。
他朝自己脖子后面一拉,竟然就拉出了一张长长的地图,拍到了见愁的手心里。
“孺子可教啊,嘿嘿,我这个鬼呢,跟别的狱司不一样,一点也不做作。我说你回头要没死,也没得几个阎君的重用的话,干脆来我这里当差。我看你挺有前途啊!”
得,这都开始明里暗里跟八殿阎君抢人了。
陈廷砚的白眼已经不够用了。
张汤淡淡地扫了一眼,还是没说话。
见愁却是从他这一句话里,知道了十八层地狱的掌狱司,好像相对独立,拥有的权力怕也不小。
不然,也就不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应下了:“那可真是谢您赏识了。”
说着,便拿了对方给的地图。
“好了,你们赶紧赶路去吧!”
“咻”地一下,白胖子已经把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一眨眼又是那个歪坐在椅子上的大胖子了。
见愁也不客气,战车一个转头,便扎进了黑水银似的井水之中,消失不见:“砰!”
熟悉的虚幻感。
眩晕。
紧接着,便是迎面来的一阵清风。
众人再次看见实实在在的景象之时,竟一时为眼前的美景所震撼。
“天,这还是地狱吗?”
顾玲已经忍不住捧脸叫了起来,趴到了战车的边缘,朝着天边,朝着下方看了过去。
头顶是蓝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脚下是一片翠绿的草原,一望无垠!
微风徐徐吹来,那无数的草叶,便随风飘摆。
整个世界,一时美好如画!
就是见愁,也忍不住愣住了。
只不过,随之生出的,却是一种难言的不安,她小心地将坤五都战车的防御开到最大,同时含了一枚丹药在口中,以备不时之需。
“这当然还是十八层地狱,越安静,越危险。”
她说着,便将白胖子的地图掏了出来,只找到这一层的,看了一眼。
跟她在旧屋主人那边看到的,竟然相差无几。
只是在其中几个点上,竟然打了一个阵法标记。
“这是……”
见愁顿时一惊,脑海中竟然飞速掠过之前在十八层地上楼上看到的规则!
第四条:十八层地狱,经各狱掌狱司层层勾连,可上下穿梭,另有未知通道遍布地狱,或可穿梭十八狱!
“那个胖子不可信。”陈廷砚想起刚才的场景来,还有一种“这也太不靠谱”的感觉,“谁知道这些通道是真是假?”
“不管是真是假,先要确定一个方向。”
见愁唯一知道的乃是掌狱司的位置,所以朝着那些方向走,就没有错了。
她一指地图上一条线,道:“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乃是出口。沿着这一条线,一直往这个方向,便是掌狱司。中间会经过这个标记着通道口的点。届时若何时,倒可以查探一番。”
这样,就不用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讨论了。
见愁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后面的地图,只发现这整个十八层地狱,竟然是越到后面越辽阔。
第十八层地狱,其大小已经是第一层寒冰掌狱司的七十二倍!
她暗暗地皱了眉头,把地图收起来。
一按司南圆台,心神沉入,便与战车沟通,眨眼之间调转了方向,平稳又快速地朝着她定好的方向飞去。
这个时候,她终于有空,静下心来,想想之前遇到的雪域密宗等人。
“婆婆,你既是雪域密宗的佛母,方才那一群人之中,可有你认识的?”
“我在密宗,地位低下。所谓的佛母,也不过就是个炉鼎罢了……”
老妪内心其实很疑惑。
她觉得见愁与雪域之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让人猜不透的关联,可又不觉得她有恶意。
甚至……
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见愁与自己一般,痛恨雪域密宗。
如今见愁问起,她也不隐瞒,只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宁玛派的传人宗图,我却听过。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成名。只是我从来不曾见过。但他的本事,我却略知一二。不过没想到……”
“怎么?”
听着老妪话中似乎有些犹豫,见愁不由好奇。
老妪目光变得古怪起来,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骇然,又好似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忌惮,还有长久被欺压,留下的习惯性的畏惧……
“我没想到,他竟然能搭上圣子。”
“圣子……”
又是这个寂耶。
见愁隐约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可能因为惊鸿一瞥的关系,不很记得。
她只问道:“他好像有通天彻地之能,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那一时,老妪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面容变得有些复杂,只长声一叹:“圣子不是人。”
“不是人?”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其他人,立时惊诧。
就连见愁也讶异不已。
老妪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们述说,只尽量表达道:“他是雪域最超然的存在,不死不灭,据传乃是凝聚密宗信徒上下的佛力所生,本身便是神佛的化身。”
“在雪域密宗有史以来的六百年里,在佛门密宗的整个历史里,都有他的身影……”
“老妇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对内中的情由也并不清楚。”
“但据说,只要开坛做法,就有机会请他出现。”
“有时候,即便不请,他也会如同圣迹一般降临……”
“我曾听几个上师谈及,说大约在六百年前,有明日星海的大能修士,曾杀死过他。”
“只不过……”
“之前你们也听到了,他又出现了。”
老妪一句一句,苍老的声音,在这战车之上流淌。
见愁却是脑子里“嗡”地一声,终于想起来了——
见过的!
这个名字,她竟然是见过的!
是在青峰庵隐界的时候,那悬着三千人头的千丈巨佛佛堂里,她掀开了那绢纸,看见的不语上人的留书……
“修道以来,吾所杀者,三千六百七十一人。”
“行路多年,与人为善而无人以善与吾,人恶而吾杀之,其念难解,其怨难散,遂悉割其头颅,封其魂魄。”
“佛门北迁后三十六年,杀密宗圣子寂耶,夺三百丈一佛塔。”
“悬头佛塔中,日夜供奉,愿消解其怨,早登极乐。”
佛门北迁后三十六年,杀密宗圣子寂耶!
那不就是大约六百年前吗?
不语上人,曾杀过这一位“圣子”!
见愁内心,一时大震,联想起老妪那一句“圣子不是人”,竟觉出了一股寒意……
她微微转了转手中的六脉分神镜,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才勉强将这一股诡谲之感,压了下去。
“罢了……终究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再推测也是无益。”
等到回了十九洲,这一切的谜题,只要向师门长辈求教,便会渐渐出现答案。
她不再询问,只将注意力,投回了战车上。
这个时候,他们进入这一层地狱,统共也才过去了不到一刻,那原本细细的微风,竟不知怎么,有些改变。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见愁只觉得耳边好似有什么声音,稀稀疏疏,从茫茫草原的远方传来,甚至有一种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感觉。
张汤已经皱了眉。
陈廷砚却是一脸的迷惑,刚刚想要开口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可就在他张口说了一个“我”字之后,便看见了战车前方出现的景象。
那一刻,后面吐出来的那一个字就忽然变成了:“靠!”
“窸窸窣窣……”
还是那种密密麻麻的声音,也很轻微。
但是当无数这种声音,汇聚成洪流的那一刻,便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目之所及的原野尽头,竟然隐约有烟尘冒出。
有无数小小的灰黑色影子,一路从原野的尽头,潮水一样涌来,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竟然是无数一尺长的老鼠!
这忽然充斥满天地的声音,竟然是它们一起爬行,向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的声音!
众人简直头皮都炸了起来!
见愁也是一口凉气倒吸进了胸膛,可还没等她开口说上一句话,更震撼的场景,便随之而来。
在那铺天盖地,满布着整个草原的老鼠后方,竟然又是一阵滚滚的烟尘飞了起来!
这一次,就不是那令人发毛的“窸窣”声了,而是地动雷炸一般的“轰隆”之声!
那是成千上万头巨大的野牛,追赶在鼠潮之后,朝着他们奔袭而来!
巨大的声音,震耳欲聋。
就连他们这虚空,都被震出了“嗡嗡”的响声,好似连空气都要退避它们三舍!
整个草原上,一时再没有了那静美的景象,眨眼间,已是一片凶气纵横!
满世界,都是鼠,都是牛!
见愁眼角都跳了一下,恍惚才想起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是在第七层……应该是,傍生道?”
非人以外的种种形态的其余有生命之存在的地狱!
上一层杀鬼,这一层怕是要杀鼠杀牛了……
可最可怕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尽头还有什么东西。
见愁略一思索,便道:“现在还没出长翅膀的东西,我们先赶路为妙。等到新的危险出现了,再应对不迟……咦?”
话说到一半,她声音忽然就断掉了,转而是一声有些惊疑的上扬。
其他人立刻就看了过来,有些紧张:“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
灵兽袋里,竟然有动静。
这袋子被她绑在了袖中,此刻正一跳一跳地鼓胀起来,里头那只小祖宗也不知道是不是忽然睡醒了,竟然在里面横冲直撞。
甚至,还有它哇哇的乱叫声:“嗷呜呜呜!嗷呜呜呜!”
有吃的!
有小弟!
放本貂出去!
本貂要出去征服天下了!
听懂了它叫唤声的见愁,忍不住就是嘴角一抽,差点没崩住脸上那伪装出来的平静。
极域无活物。
除非修炼出金身,才会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人如此, 兽也如此。
所以,在感觉到这麻烦精就要出来的那一刻,见愁心下立刻就有了判断:不能让它出来。
出来简直就是要自己死得更快!
她敢相信自己一定引起了极域的注意。
那么多人看鼎争,自己凭借虚魔伞搞死了潘鹤寻, 势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若是再来点什么,天知道谁怎么样。
所以……
小貂不能出来!
心里这样打定主意,见愁听着那不断在心神之中嚎叫的声音,干脆装作不知道,也不理会灵兽袋里的异样, 伸手就要按上司南圆台, 操纵其移动。
可里面那只小貂,是何等出众的一只麻烦精?
一般它有事, 见愁都是立刻就搭理了。
眼下竟然不管不顾?!
“嗷呜呜呜!”
“嗷呜呜呜!”
你他喵的是不是准备造反了?!
放你貂爷爷我出去!
见愁还是不理。
“嗡”地一声,司南圆台上的勺柄已经重新震起了一道光芒,随即飞速地朝着高空升去。
无数老鼠, 此刻已经到达了坤五都战车的正下方, 一时就有不少发现了这个悬浮在半空之中的怪物。
“叽叽叽叽!”
怪叫声立刻席卷了整个草原!
“轰隆隆……”
后方奔袭的群牛,还在不断地冲过来。
一时之间,下面一片混乱。
张汤等人已经是全身戒备,四个人各自站在了战车的四个角落,防备着周围随时可能来的袭击。
可也就是他们刚刚升起防御的那一瞬间,战车之上,竟然响起了一声炸响!
“砰!”
众人立刻耸然一惊,回首看去。
见愁那宽大的袖袍之中,竟然炸开了一股诡异的波动,“嘶啦”地一下,玄黑灵兽袋的碎片好似烟花崩碎,全部飞出!
只听得耳边“嗖”地一声,一条灰色的影子,如同电光闪过!
陈廷砚下意识地一扇子扔出去,就要截住它!
“什么东西!”
“别!”
见愁看得惊骇欲绝,伸手就要阻拦。
可谁想到,这一条灰影的速度,快得实在令人发指。见愁没来得及阻拦,陈廷砚的扇子也根本不需要担心。
因为,那扇子连灰影的一根毛都没碰到!
眨眼间,灰影已经激射出去,毫无阻碍地通过了坤五都战车的防护阵法,悬停在了半空之中,露出了真身。
小小的脑袋,尺来长的身子。
油滑的灰色皮毛,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此刻两条后足用力蹲着,竟然人力而起,张大了嘴巴,朝着见愁露出尖尖的牙齿,两只前爪举起,在半空乱挥,向见愁控诉地大声嚎叫!
“嗷呜呜!嗷嗷嗷呜呜!”
骗子!
你他喵的要造反是不是?!
本貂就是要出来!
见愁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陈廷砚这时候都傻眼了,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东西……”
“嗷呜呜呜!”
你大爷的你算哪根葱,刚才还想害你貂爷爷!
小貂把脑袋一转,嗷呜呜又朝着陈廷砚一通乱叫,同时露出了愤怒与鄙夷的眼神。
陈廷砚顿时感觉到了这一只貂的高高在上。
那一瞬间,只有一种五雷轰顶之感:你特么一只貂竟然敢鄙视本大爷?
呃。
等等!
貂?
陈廷砚的瞳孔,忽然就缩了一缩,紧紧地盯着前方那一只貂,神念一时紧绷到了极点:“它、它竟然……”
这看上去怎么这么像是一只“活”的貂!
气氛,瞬间诡异。
众人又不都是没长眼睛:一开始看见这东西从见愁的袖中出来,还不觉得,仔细一看,这貂儿经竟好似在控诉见愁。怎么像是养的宠物?
可是……
这一只貂是有肉身的啊!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这一只貂最起码都是金身的修为啊!
见愁才什么修为?
魂珠!
魂珠而已!
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下面恐怖的兽潮?
顾玲傻眼了,老妪也有些发怔,陈廷砚已是头皮一炸,张汤却是眼神一闪,一下想起了杀红小界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没死,更没有入修界。
用红盘莫名其妙进入杀红小界后,就通过红盘上的传声,耳闻了那个昆吾顾青眉与那一位神秘的“前辈”的恩怨……
甚至,他最终还与见愁产生了一面之缘。
貂!
这不就是那只貂吗?
她不仅自己当初是肉身来的极域,竟然连貂都来了!
张汤眼皮猛地一跳,已经有一种麻烦上身的感觉了。
他看了拿貂儿很久,终于还是回头去看见愁。
见愁脸上的表情,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整张脸看着像是锅底:小貂竟然撕碎了灵兽袋!自己跑了出来!
完了……
她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立刻打爆这麻烦精的头!
只是……
不能心虚。
更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鼎争还有那么多人在看呢。
这只是一个意外……
她只是带了一只金身境界的宠物在身边。
没事的,没事的。
见愁强行将自己内心抓狂的感觉压了下去,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好不容易才平和了下来。
悬停在半空之中的小貂,这会儿看着见愁,已经忍不住有些缩脖子。
挥舞着的两只肉肉的小爪子,也慢慢垂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怂。
这个便宜主人的眼神,为什么又可怕了一层?
娘呀。
不过就是一段时间没见而已,她怎么又强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超过绿叶那个老妖婆简直不需要花上三五千年啊。
嗯……
就是撕破了一个灵兽袋而已,应该、应该不算什么吗?
没记错的话,便宜主人还是薄有家底的。
小貂乌溜溜的大眼珠子,有些心虚地转动了一下,然后抬起了自己两只小爪子,非常迅速地、准确地、坚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一瞬间,见愁脑门上险些蹦出青筋来!
“还不给我滚过来?!”
还捂嘴!
当她不知道它这个破脑袋里在想什么吗?
这还担心自己劫掠它“私房钱”来了!
见愁差点点就要气炸了,忽然喊出来的这一声,简直如同惊雷过耳,更是半分余地没有给小貂留。
小貂“嗷呜”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嗖”地一声,凌空就飞来了,落在战车上,蹲在见愁脚边,两只小爪子伸出来,就抱着她的腿:“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近乎呜咽的叫声,带着一种狗腿至极的讨好。
两只眼睛底下,更是眼泪哗哗的。
见愁还没开口呢,旁边的顾玲已经两只眼睛变成了星星:“天啊,太可爱了,见愁姐姐,它是你的宠物吗?好厉害啊!”
“……”
无话可说。
见愁只当没听见顾玲这一句近乎迷醉的话,默不作声且十分坚决地,掰开了小貂的爪子。
“有话好好叫。”
别动手动脚的。
“嗷呜呜呜……”本貂也只是想过来帮忙啊……
谁想到你的灵兽袋那么不结实。
当然了,这一句话小貂是没有叫出来的,它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见愁,叫着叫着,还摇了摇尾巴。
陈廷砚见状已经眼皮直跳,有一种闭上眼睛睡一觉起来,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冲动……
唯有张汤,还算镇定。
见愁没说话。
在盘算怎么收拾小貂的同时,她也在注意周围的情况,好像还没有极域几位阎君来干涉此刻的情况。
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而对于小貂的存在,暂时也在他们的容忍范围内。
这就好办了。
只不过,万万不能这样轻易就饶过了小貂。
这家伙,简直得寸进尺!
她保持着黑脸的状态,开口就要好好教训这家伙,可谁想到,就在她要开口的那一瞬间,坤五都战车下方,腾起了一股巨大的声浪!
“哞——”
竟然沉闷的牛叫声!
只是这声音不是一头牛发出,而是成千上万头牛!
恐怖的声浪之中,还夹杂着“叽叽叽”的老鼠叫!
“轰……”
整个坤五都战车,都好似受到冲击,轻微晃动起来。
众人面色立刻一变,转头向着下方那广阔的原野看去,只见那无数的老鼠,即便飞快窜行,都无法避开牛群的追赶。
地面上烟尘滚滚。
成千上万头牛,像是一块飞来的沉重的厚地毯,一下覆压在了那无数的老鼠身上!
啪叽啪叽。
好似能听见那血肉炸裂的声音!
每一头牛,都有着黄褐色的身体。
其体型大小,与常牛等同。
只是它们的牛叫,有的黑,有的白,也有的赤红,还有的泛着绿光,一眼看去竟然五颜六色,仿佛代表着什么。
庞大的兽潮,尽数汇聚在了战车之下!
它们一头朝着另一头的身上跳,竟然迅速堆起了一座小山,竟然是要向着战车接近!
见愁还未出口的话,立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挡了回去。
“糟糕!”
来了!
她眉头一皱,顿时再顾不得跟小貂说话,反手一掌就拍在了司南圆台上!
“起!”
浑厚精粹的魂力,顺着见愁手掌,便冲涌而出,注入了司南圆台。
然而……
预想之中的移动,竟然没有到来!
广阔的原野之上,那铺天盖地的群牛牛角上,竟然全都投射出各色的光芒来,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巨大的绳索!
不知何时,早已经钩住了坤五都战车!
“这怎么可能?”
陈廷砚第一个忍不住骂了一声,折扇一拿,就准备要打架。
“这第七层牛坑地狱简直太邪门儿了吧?!”
难度系数简直倍增!
还要不要人活啊!
见愁心头也是一凛。
身为坤五都战车的操控者,她能感觉到那从牛角上发出的无数光芒,有一种诡异的束缚之力,带着愤怒、带着怨气,好似要将坤五都战车拽下去,踏个粉碎!
不用说了,不是普通的牛。
这傍生道第一层就如此艰险,还只是在地上的牛,后面几层简直不敢想象!
饶是见愁都在心里大骂了一声。
只是她手上的动作也不慢,一个手诀出去。
那三十六只飞轮,便立刻全部激射而出,朝着下方狂碾而去!
这一幕,众人早已经熟悉。
在上一层地狱之中绞杀恶鬼,用的就是这一招!
只是……
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了。
即便坤五都战车有三十六只飞轮,一起叫绞杀,可又能杀多少?
目之所及的地方,这时候已经见不到一只老鼠,只有无穷无尽的牛,好像还在不断从远方某个地方赶来!
别说是三十六只飞轮了,就是三百六十只、三千六百只,都不一定能杀完!
“嗷呜呜……”
小貂还蹲在那边,见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便极端通人性地翻了个白眼。它向见愁叫唤了两声,但是见愁眉头紧锁,好像没有听到。
那一瞬间,一个绝佳的主意,出现在了它聪明的小脑瓜里!
“嗷呜呜呜!”
下一刻,小貂的叫声,一转变得极为高亢激昂,仿佛遇到了什么让它极度愤慨的事情一样。
这一下,众人终于注意到了它。
见愁也转过了头来,看见它这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一时觉得诡异起来。
可还不等她多想,小貂已经大义凛然地冲了出去,又是“嗖”地一下,两腿用力,便蹦到了坤五都战车边缘的扶手上!
太过分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跟我家便宜主人还没把话说完呢,你们一群下等牛,竟然敢才插嘴?!
这一刻,小貂肃然极了,也正义极了!
表现的机会到了!
它知道身后正有五双眼睛看着自己,于是毫不犹豫,将那小脑袋朝着坤五都战车之外一探——
“嗷嗷嗷嗷吼——”
巴掌大的小脑袋上,那张开的嘴巴,上下足足有七八丈高,甚至已经超过了整个坤五都战车的宽高!
尖利的獠牙,好似化作了插在牙床上的一根根长矛!
实打实的血盆大口!
可偏偏它的身子,还只有那才尺来长!
何等惊奇,又何等惊悚的一幕!
简直比下方那数量恐怖的牛群兽潮,恐怖上千倍百倍!
众人简直都看呆了!
耳边更是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这恐怖的吼叫声,好似从天际降落的神雷,携裹着一种奔雷似的威势。
出口的声浪,化作了无形的龙卷,暴烈地砸了下去!
下方那无数牛角颜色不一的牛,此刻早已经堆成了一座高山。可在这声浪到达的瞬间,竟然如同灰尘朽木一般,疯狂地溃散!
群牛身上全部爆出了血色!
无数的牛角,在小貂这恐怖的一声咆哮之中折断!
“轰隆隆!”
那是高大牛山,轰然倒塌的声音,伴随着群牛的惨叫!
那是一种近乎主宰的压制气息!
原本气势汹汹要袭击坤五都战车的牛群,简直像是平民遇到了暴君一般,疯狂地逃窜!
整个原野上,地动山摇!
来的时候,如同席卷的潮水,走的时候则像是决堤的洪水!
一头牛踩着一头牛,嘶鸣惨叫!
只不过是三两个呼吸的时间,束缚着坤五都战车的那一道牛角延伸出来的绳索,便已经崩碎在了天地之间。
正下方的地面上,更是半只活牛也看不见了。
只有满地自相踩踏的血痕!
傻了……
五个人全傻了。
极域七十二城所有人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知了……
惟有小貂,站在那边缘的扶手上,忽然神气到了极点。
那探出去的脑袋一收,整张血盆大口,便也跟着变回了原样,显得极其自然。只一眨眼,众人眼前的,又是看起来毛茸茸一团、天真无害的小貂了。
除了方才围攻坤五都战车的群牛残骸,好似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先前发生的一切……
像是一场夸张到了极点的梦境。
小貂俯视着下方,满意极了,眼珠却狡黠地转动着,发出了“桀桀”的声音,类似于笑声。
接着,便直接返身来,“嗖”地一声,双足落地,蹲坐在了见愁的面前。
在见愁那一言难尽的目光之下,小貂将嘴巴一咧,露出了一排小小的、闭合的尖牙,雪白雪白,好像在发光。
这,竟然是一个含蓄且腼腆的……
微笑。
何等魔性的一个表情?
众人一见之下,简直觉得满脑子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有这一个露出了一排洁白獠牙的纯洁微笑!
他们甚至几乎能感觉到这个笑容的深层含义:看吧,我厉害不?
见愁看着它这个模样,简直乖巧得不像是那一只为了敛财装疯卖傻的老奸巨猾貂,纯洁得更只小绵羊一样!
“装!”见愁咬牙看着它,“你再给我装!做错了事就这么好弥补吗?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负责吗?”
“说得对!”
旁边的陈廷砚,猛地一拍手掌,十分赞同见愁的意见。
他仿佛是想起了之前被小貂鄙夷的事情,正气凛然地跟着见愁喷起小貂来:“绝对不是这么容易弥补的!欺负人家一群牛,算是什么本事?简直是恃强凌弱!太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一次怎么可以?一定要再多来几次啊!”
这神转折,毫无防备啊!
那一瞬间,里里外外,无数人险些被他这一句话惊得摔了个狗吃屎!
就连见愁都差点跌了一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得够呛。
一时之间,真是哭笑不得起来。
罢了。
反正都这个烂摊子了。
本来想跟小貂好好算算账的,可她见极域竟然现在也没人来阻拦自己,实在是神奇:难道,小貂这种存在,很正常?
她一时也顾不上再多想,只对众人道:“让诸位见笑了,这是我偶然之间遇到的宠物,并没有认主,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跟在我身边。这一次忽然出来,算是闯祸,但也算是帮忙了。”
说完,便看向了小貂,招了招手:“过来来吧。”
小貂立刻知道,这是原谅它撕碎灵兽袋的事情了。
那一瞬间,立刻高兴得“嗷呜”高叫了一声,直接就窜上了见愁的肩膀,尾巴轻轻一搭,就卷在了见愁的脖颈后面,一副“此处便是吾王座”的得意模样。
这感觉……
真是久违了。
见愁一时笑了起来。
她摸了摸小貂的头,看着下方崩散的兽潮,此刻已经没了影子,便直接驾驭着坤五都战车,重新向着他们既定的路线出发。
小貂蹲在她肩头,默默把睡眼惺忪的帝江骨玉从嘴里抠了出来,假装从来没有把它塞进过牙缝里一样,重新抱在了怀中。
那一刻,见愁回头看了它一眼。
小貂再次露出了纯洁无比的“微笑”。
“呼啦——”
坤五都战车,呼啸而过,眨眼没了影子。
极域七十二城之中,静得诡异。
十大鬼族和十八层地上楼,都清楚地知道,早在见愁与潘鹤寻那一战的时候,整个极域九成的人,都选择了跟随见愁而观察。
方才的那一幕,也彻底映入了无数人眼中。
引来的,只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感觉……
一个先前已经目睹过了“吞天噬地虚魔伞”“六脉分神镜”和“四象白玉冕”的酆都城鬼修,此刻已经一脸麻木。
“就算你们现在告诉我,她能掏出生死簿,甚至逃出个猴子来,我都不会惊讶了……”
说什么不公平,走后门,甚至给添金手指!
这尼玛她自己就是个后门!
别说是金手指了,这连金大腿都有了!
连金身修为以上的宠物都能掏出,还有什么掏不出来?她就是从兜里把八殿阎君都掏出来,他们都不觉得惊讶了!
简直太欺负人!
无数人简直像冲进十八层地狱,摁住她,直接把她掐死得了!
当然,也有无数人,开始思考这女修的背景。
八方阎殿,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秦广王殿中,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几位阎君第一次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就连素来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的都市王江伥,都忍不住微微张了嘴,看着光幕上那蹲坐在见愁肩头的影子。
“这……”
秦广王素来威严的面目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凝重,更隐隐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尽管长得完全不一样,可刚才张开嘴的那一吼,实在是太像了!
这样的一张血盆大口,这样一声震天撼地的嘶吼!
整个十九洲,甚至整个元始星,都绝对找不出第二只来!
对于极域来说,那是一场比崖山更恐怖、更血腥的记忆!
秦广王至今都无法忘记,就是因为生死簿上记着这一只貂的名字,勾走了这一只貂的魂魄,那个修为通天的老妖婆,竟然在千年之前,杀入了极域!
险些屠了整个八方城!
就为了找回这一只貂!
疯了……
这一届鼎争真的是要疯了!
秦广王眼皮直跳,那种事态渐渐脱出掌控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只是他无法收回自己的目光……
“万印法貂……”
脱出五行,不属六道,生死簿上已除名!
绿叶那老妖婆的万印法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