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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

    。早啊。”

    。今天书科的三备选教案你们抄完了没有?”

    。还没,这不正着急吗?”

    。那你们得抓紧些了,听说平日里教习先生会随堂打分,那分数在期考里占的比例可是不小,如果到时候期考过不了线,可没谁能帮咱们。”

    。期考居然还要计算平日成绩?”

    。听家叔说他那时便是如此,吴博士呆会儿如果要chou查谁背那篇三千七百四的伐燕檄,我肯定背不上来,你们可得在下面替我提提句首。”

    。那是自然,我的问题在于就算你们替我提字,我也背不出来啊。”

    清晨的书院mén前,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学生们行礼寒喧。

    太阳当空照着,鸟儿在院后的山林间歌唱,随着chun意渐深,暑意将至,温度变得越来越高,年轻的学生们已经换了上书院夏常服,衣质轻柔透气,被晨风一拂便袂袖轻扬,比往日里更添了几分洒脱清新气息。他们如平常那般用这种方式开始了每天的生活,看似抱怨紧张,暗底里却是透着股青年人特有的自信劲儿。

    宁缺站在同窗之间温和笑着答话,看着那些清稚面容上被他们强行抹去的兴奋神sè,不由觉得暗自好笑,心想虽说斗转星移月不在,但有些事情总是那般相似。

    每年的三次期考是书院最重要的教学大典之一,重要xing仅次于大唐籍学生的实习考以及书院最后的结业试,年轻好胜的学生们怎么可能不看重,说不定昨夜这些抱怨没来得温习教案的家伙,熬到清晨才胡luàn睡了一小会儿,此时早已经能够把那些字倒背如流,只不过面上却要刻意表现出风轮云淡甚至是懒惰出来。

    无甚出奇的上午学习时分,在书院学博士吴尘天带着浓郁胶州。音的诵书声开始,虽然吴尘天老博士诵读成化年间大才子王崇仁那篇伐燕檄时慷慨ji昂到老泪纵横但学生们实在有些听不懂他的。音,所以学舍气氛不免显得有些沉闷,直至最后老博士湿了三块手帕及半片青袖,却只换来了学生们的无声呵欠。

    好在老先生没有临时喊学生站起来背颂这篇伐燕檄,大概他也清楚,自己隔了四十年还能把这篇极长的檄背到滚瓜烂熟,却不适合用这种标准去要求学生。

    第三声散钟响起,宁缺终于松了口气,把自己的具书籍草草收拾了一番抢先冲出了丙舍,穿过清巷踩着石道沿着湿地边缘向旧书楼走去。现在的他用永字八法去观书忘意,已经不再像当初那般看着看着便会昏过去,所以不再需要对饮食休息要求的那般严苛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很好奇或者说非常期待,昨日自己留下来的疑问那位神秘的留言者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噔噔噔噔,登楼,以袖拂衣静容,向东窗畔的静柔nv教授恭谨行礼,快步走回书架前ou出那本薄薄的《气海雪山初探》用最快的速度翻ou出那张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宁缺强抑兴奋望去,然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们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乐器,比如说是箫,念力便是在箫里回复往还的气息有萧有气息并不见得能吹奏出美妙的乐曲,因为声音是从箫孔间发出来的。”

    。如果你这根箫上连孔眼都没有,那你怎么吹?天地听不到你的乐声,怎么去感应?你的雪山气海里那么多窍不通,你还想怎么折腾?”

    宁缺看着纸上那人的留言,过了很长时间后才抬起头摇摇头无奈笑着望向窗外的茂林听着窗外的蝉声,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叹息说道:。原来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原来……我就是一根吹不响的箫。”

    然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xiong腹处,目光落在青薄院服之上,想像着布料之下,骨rou之内不知道具体模样的气海雪山,仿佛看到一大堆没有dong窍、没有嶙绚小道,无论被水bo怎样拍打湖风怎样轻吹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笨拙石山。

    。能写出这番话来的人,真是个天才啊!”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字迹,在心默默赞叹道:。用推倒nv人来讲述观书忘意之理,居然继此之后,又能想出吹箫这般绝妙的比喻,如果这人是教习,肯定是书院里最顶尖的教习先生。”

    赞叹之余,想着自己体内那座无窍的湖畔石不钟山,想着自己这根没办法琢磨出dong眼的蠢木头,宁缺的心情难免还是有些黯淡,轻叹一声将《气海雪山初探》放回书架上,在书架间行走起来。

    知道了气海雪山的窍xue与念力、天地之息间的关系,明白先天体质受限,即便能用些蠢法子看那世界一眼,了却某些心愿,却无法真的踏入那个世界,宁缺觉得继续再强行用观字忘意的方法看书,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因为对于他来说,走进那个世界远远比远远对那个世界惊鸿一瞥更加重要。

    不想打扰东窗畔nv教授的清心描字大业-< 书海阁 >-他在书架间来回走时,刻意放缓放轻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也已经变得非常平静,或者说看似平静,平静的目光在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修行类书籍上轻轻拂过,书脊上那些仅仅看上一眼便觉得玄妙无比的书名,对此时的他来说依然是绝大的youhuo,却也是很恼火的折磨。

    忽然间他在第二排书架最下层的角落里看到一本书,眉头下意识里挑了起来,显得有些惊讶,要说这层楼间不知藏着多少世间珍贵玄妙的修行书籍,这本书肯定不是其间最了不起的那种,只是这本书的名字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这本书的吴瞻焰论浩然剑》,正是浩然剑这三个字,让宁缺想起自己此生在战场上遇到的第一位修行者北山道口那位一身青衫意图狙杀公主李渔的大剑师,那位大剑师乃是书院弃徒,修行的便是浩然剑。

    他蹲下身去,把那本浩然剑chou了出来,犹豫思考片刻后走回平日最常坐的那片木地板上,坐回浓chun温热的阳光下,平心静气片刻后掀开了书页。

    窗外蝉鸣更盛,林间显得更加清幽。楼下其余的学生不知道是被这声声鸣nong得昏昏yu睡,还是都在tiǎn着笔梢苦苦准备一个月后的期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宁缺一个人坐在地扳上,坐在蝉鸣与安静之间。

    忽然间他脸sè骤然一白,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击打在自己的xiong。处,强行把自己从冥想状态震了出来,目光再也不敢落在那本书的页面上。

    他依然是在用永字八法解构的方式读书,同样他也隐隐感觉到,自己身体有某种气息像前些日子那般,顺着笔画走势笔意所喻在xiong腹间缓慢流淌,然后颓然遇着湖壁,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本《吴瞻焰论浩然剑》上的字笔意竟是犀利无比,遇着湖壁没有就此折回,而是带着自己体内气息极为冷厉无情地向前刺了过去!

    就是这一刺,宁缺感觉到像有把真的冰冷剑锋,从身体内部生成,然后生生捅穿了自己的心脏,那种痛楚实在是太过恐怖,即便是无数次在生死间打转,受过很多次重伤的他,毫无准备之下也是无法承受!

    如果换成普通人,或者就在这时便会惨呼出声,然后脸sè苍白倒在地上,紧接着被虚境入了实界,浑身chou搐而昏厥不醒。

    但宁然不是普通人,他有过很多次与此刻类似甚至更加痛苦的经历。

    他十一岁那年带着桑桑不知第多少次穿越莽莽岷山时,曾经有一次失足摔落山崖,幸亏被一株崖间探出的硬树拦住才没有摔死。但那棵树向着天空伸展的如剑硬枝,却是直接刺穿了他的xiong部,贯穿到了后背,如此重的伤势下,他依然活了下来,而且从那天之后,再难有什么样的痛苦能够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

    山崖树枝间穿挂着的男孩儿宁缺没有死,如今坐在阳光地扳上的宁缺更不会有任何问题,他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发出一声,只是急促地喘息数声,便恢复了平静,然后重新望向已经合上的书册,脸上lu出复杂的情绪,低声喃喃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这他妈真是亘古流传颠扑不灭的真理啊。”

    他摇了摇头,向后靠到书架上,抬起衣袖掩un上,压抑地咳嗽了两声,猜测自己的肺叶大概被书页上隐含的浩然剑意伤着了,但很奇怪的是他此刻脸上没有任何沮丧,反而隐隐透着股淡淡的兴奋。

    痛则不通,那如果忍着痛强行打通,自然以后便不会再看了吧?

    在这一刻,宁缺想起了疑是银河落天的瀑布,想起了从荒野平原间喷涌而出的黑sè石油,想起了被撞断的消防栓和在栓旁挽着huā裙子看似慌张实则兴奋的漂亮luotui姑娘,更是想起了武侠无数先圣前贤:那些经脉堵塞然后睡一觉便通了的家伙,那些功力全废然后裹着没织好的丝绸躺墓里睡几年便牛bi了的家伙,那些一刀割了自己的话儿任督二脉都断开了却能天下无敌的家伙,那些经脉尽断却把自己变成莫名其妙“一根经”大宗师的家伙。

    这些老家伙小家伙都能行,自己为什么不行?如果说那些家伙最后能成功,是因为他们的气质里都有某种叫做蠢狠的劲儿,那么难道自己的蠢狠劲儿会比他们更少?

    宁缺干净的眼眸里坚狠傲娇之sè一闪而没,扶着书架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到西窗旁的书案,磨墨润笔,给那个家伙留下了一段话:。我确晓了通窍的重要xing,如果昊天注定我这辈子一窍不通,那么,我就只好……自己把它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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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课后,伴着轻袅散钟响起,书舍里的学生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欢笑着离开,而是纷纷把目光投向书舍mén口处,面露疑惑微惊之每。én口处的是谢承运钟大俊和几名同伴,他们是甲舍的学生,今日不知为何却来了此处。

    书院开学逾月,同窗之间渐趋熟稔,诸舍渐成集体,彼此之间虽然暂时尚未有什么争执发生,但先天里总会有些比较对立的心态,所以看到mén口处的谢承运及钟大俊数人后,丙舍学生好奇之余也有些警惕。

    来自南晋的谢三公子这些日子已经不再登楼,身体将养的不错,脸sè已经不再那般苍白,他平静迎着丙舍诸生猜疑警惕的目光,带着身后的同伴缓步向前,走到书舍后方某处,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极认真郑重地递了过去。

    宁缺一直平静看着mén口处,他本以为对方的目标可能是金无彩或是前排某位长安贵nv,接下来可能有一场关于风花雪月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是遥直向书舍后方走了过来,目标原来是自己。

    略一思忖,他站起身来看着对方微微一笑,看着对右手指间那封牛皮纸书信,问道:“这是请柬还是……谢三公子难道是想请我吃饭。

    谢承运看了一眼身旁的钟大俊,然后正sè望向宁缺平静说道:“不是请柬,而是战书。一月之后的书院期考,我想与你做一场君子之争究竟谁能拔得头筹,既然是君子之争我也不会占你便宜,限于入院试时你曾经拿过甲上的三mén。

    书院入院试时,宁缺总分并不如何醒目,但却是拿了御shè数三科的甲上,硬生生将谢承运钟大俊临川王颖这三名备受瞩目的年轻才俊压了一头,所谓不忿不甘大概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再加上后来又有相约登楼的那场轰动比试,自幼傲立群侪的南晋才子谢承运也不得不承认,在和这个看似寻常的边城军卒比较起来,自己似乎一直在输。而他承载着家族甚至是南晋的荣光来到大唐帝国,不能允许自己一直输下去,又有钟大俊等同伴一直在旁挑唆,于是他决定要寻找一个机会,把那些曾经属于自己的风采全部夺将回来。

    书院期考自然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宁缺微微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回事,对于他来说,这种用考试成绩来斗气的游戏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过了,更准确来说,自从年级被母亲大人用拖把狠狠教育一番后,永远都是满分成绩的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敢在学习方面向自己发起挑战的同窗。

    更关键的是,这一世的他习惯的挑战在刀尖之上在生死之间,骤然发现这些年轻的同窗们居然还停留在这种程度上,不免觉得有些幼稚好笑,想到此节,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望着谢承运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和这种世家子说不明白。

    短暂的沉默,温和的笑容,落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含意。钟大俊清楚宁缺并不是一个胆怯懦弱之辈,于是抢着冷笑说了一句:“是不是怕了?”

    现甲舍诸生是前来送挑战书的,丙舍里的学生们先是一阵震惊的沉默,然后变成窃窃私语的议论,此时听到钟大俊的嘲讽挑nong,虽说丙舍诸生对谢承运钟大俊这种大名在外的人物有所忌惮,也忍不住恼怒起来,纷纷大声喊道:“宁缺,把这封信接了!”

    司徒依站起身来看了宁缺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宁缺却是摇了摇头阻止了她说话,很自然地伸手接过那封信,望着身前的谢承运问道:“虽然不是割袖子决斗,也不是割掌死斗,但我想既然你坚持用这种幼稚可爱的方法来寻回失去的尊严,肯定关于输赢你会提出相关的赌注才是。”

    紧接着他笑着补充一句:”赌注可不能太过分,如果输家要去旧书楼抱着大柱子狂喊我爱皇后娘娘,那我就提前放弃认输好了。”

    此言一出,引来书舍内一片夸张的笑声,谢承运也笑了起来,说道:“既然是君子之争,所求不过学业jing进,输家到时候请对方吃顿饭便罢。”

    赌注不过是吃顿饭,正所谓高高抬起轻轻落下,钟大俊在谢承运身后听到他忽然把原先想好的赌注改了,眼中不由隐露恼怒之sè,而丙舍里的学生却是觉得谢承运如此提议倒算是极有风度,对他的观感复又好了几分。

    宁缺却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微笑望着谢承运轻声说道:“君子之争……如果我不答应你的挑战,难道我就不是君子?虽然我确实不是什么君子,也没有想过要做君子,但我认为你用言语bi人就范,实在谈不上君子。”

    谢承运微微变sè,不再多说什么。

    南晋才子谢承运的挑战,在书院学生间引起一阵轰动,丙舍的学生们没有急着回家我是去打饭,而是兴奋地留了下来议论分析可能的结果……”满怀集体圭义jing神地替宁缺出谋划策,司徒依兰甚至想出了请军部神shè手再替宇缺进行特币的主意,宁缺本人倒是显得极为平静自然,只是笑了笑告了声歉便离开了书舍。

    生死之间有大恐惧,与之相较其余的事情都不怎么恐惧,如果郑重行事,反而徒劳惹人发笑,对于经历过太多生死间大恐惧的宁缺来说,谢承运的严肃挑战信,便是这种惹人发笑的幼稚把戏。

    接下这封挑战信,不是他想温故,想要重新栓回当年那些执笔斩尽全校榜单的风光,而是他没有太多jing神去和这些依然少年意气的同窗们说些什么他如今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旧书楼的上面,那座没有窍xue的拙山上面。

    再次登楼,向东窗畔恭谨一礼,走向西窗,途中偶一驻足书架chou出那本薄薄的书册翻开后发现纸张上并没有那名神秘人的留言,遗憾叹息一声便把书册放了回去然后在第三层书架下方chou出那本《吴瞻炀论浩然剑》,开始盘膝观书。

    如果现在横亘在宁缺身前的是一座奇崛难攀的大山,那么他现在做的便是愚公曾经做过的事情,即便翻不过那座山也要从中间强行挖出几道能够通风的隧道。

    愚公移山不知踩坏了多少双草鞋,挖坏了多少根锄头,那是一个有大毅力的家伙。然而如果要没有现代工程知识的他,去把那座大山挖出无数条横亘两侧的隧道来,只怕最终也只会变成泥鳅钻豆腐,无奈地挖出个不停前进不停垮塌的豆腐渣工程,耶便是金刚不坏之身,挖上个千万年也只是徒劳。

    人定胜天是非常美好的愿望在jing神层面上很多时候能够激励人类不断向前,但往在具体的事例上,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单靠毅力便能完美地完成。

    还是说回那位宁缺和很多多主角都奉为偶像的愚公先生,当世人质疑他时,他说自己的乎乎孙孙无穷尽,大山却始终在那儿,那么总有一天会挖光这句话很提神很生猛而且隐隐间符合了夫子斩桃花饮酒那道题的真义,所谓无穷尽也,然而愚公却不知道一个残酷的真相,那就是:山有时候也会长高。

    后几日笔墨如剑,直刺心胸。

    用永宇八法拆解的浩然剑笔意就像无数把锋利的剑芒,在宁缺的身体内横刺竖chā,戳出了无数个无形的dong孔,然而那些dong孔迅速坍塌,根本没有留下任何通道。

    为了强行戳穿那些闭塞的通道,宁缺付出了极艰辛的努力,jing神和身体都为之损耗严重,他没有再次昏厥,但随着冥想次数越来越多,强行调动念力破山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脸sè越来越苍白,咽喉里越来越干涩,耳中开始嗡鸣做响,胸腹间的痛楚足以杀死无数像谢承运那样的才子角sè。

    受伤的肺叶开始影响到他的呼吸,夜里时的咳嗽声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沙哑难听,于是桑桑的睡眠时间变得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清晨他吐了。血出来,被送往医堂后,那位大夫用看痨病病人的垂怜目光打量了少年几眼,然后随意开出些滋补yào物,嘱咐好生休养断不能再去青楼,收了二十两银子便不再多言。

    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宁缺身体里的那座山、那座拙山、那座雪山依然在那里沉默,这真是眼看他挖高山,高山垮了,眼看他移高山,高山不言轻蔑。

    某夜,陈皮皮终于完成了二师兄布置的古代殷礼祭祀流程学习任务,再次沐着星光来到了旧书楼内,当他掀开那本薄薄书册,看到上面宁缺留下的那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宣言时,竟是惊地险些叫出声来。

    他颤着féi厚的嘴唇,指着上面宁缺留下的那句话,恼怒低声骂道:”你丫真是个白痴啊?这世间除了西陵神殿施展大降神术,请下昊天光辉替人强行通窍,谁还能够逆天改命!你居然想自己通窍!真是狂妄愚蠢到了极点!”

    想起西陵那座久违的桃山,陈皮皮更是恼怒,嚷道:”要三大神官耗半生修为施大降神术,现在这世间哪里有什么人值得神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要知道本天才当年也不过就是被喂了几颗通天丸子!”

    他哀宁缺之不幸,怒其之瞎争,愤懑恼火之余,提笔在纸上一挥而就:“如果想通窍就能通窍,那这世上人人都是修行者了!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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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零四章私信往来论短长

    轻轻拍打脸颊,rou搓双手,宁缺强振jing神走上楼来,见过nv先生,挥手驱蝉鸣,于书架间chou出那本薄册,满怀期望看去,见到纸上那些崭新字迹,不由眉头一挑大感欣慰,然而不过看上片刻,双眉又不得不带些恼怒意垂了下来。

    那位神秘的家伙在留言中毫不客气,甚至显得极为冷血地戳破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希望,击垮了他越苦难越觉得大mén在前的那种幻想,直接告诉他世间根本没有人能够自行通窍,而所有试图这样做的人都死了。

    “会死人吗?那些魔宗的家伙呢?”

    宁缺喃喃自言自语道,眼眸里满是失望神sè,暗自想着,既然那个头发灰白的男子说人人都可以是食神,那为什么不能人人都是修行者?

    沉默很长时间后,他终于决定放弃继续观看那本《吴赡炀论浩然剑》。

    因为很多原因,宁缺可以坚强坚毅坚忍坚韧以至不拔地去苦苦搬山,毫不在意可能面对的艰难险阻,但勇气和毅力并不等同于冥顽不灵和石头般的执拗。

    虽然时至今日,他依然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留言者究竟是谁,在书院里是怎样的身份,但他坚信那人肯定是个修行天才,对于修行这种事情的了解远在自己之上,既然对方说强行开窍不可能还会死人,那么他再盲目搬山定会非常危险。

    达者足以为吾师,善从人谏乃明智,宁缺的理xing思维让他决定暂时终止用永字八法拆字,但心情却依然难免失望,在离开旧书楼前,忍不住提笔蘸墨写了一段话。

    “今天我不看了,但明天我会继续看,我现在没有看这本《气海雪山初探》,我在看《吴赡炀论浩然剑》,你可以在那边给我留言,另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囿于每个人不同的体质,造成世间大部分人都无法感应到天地之息,如果这是昊天赐于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那昊天老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

    ……

    深夜时分,陈皮皮再次出现在楼中,他看了一眼窗外被云层遮住星辰的黑暗夜空,从书架上chou出那本书,取出那张纸,看了两眼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féi胖的圆圆脸颊上满是好笑之sè,心想这小子留言的口气倒是越来越不客气,明明有求于自己,却像是在吩咐自己做事一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根bāng槌。

    想虽是这般想着,但他却气喘吁吁蹲下身去,从书架下方chou出那本《吴赡炀论浩然剑》,然后走到西窗畔开始回复宁缺的留言。

    做为书院近些年来最风光的天才学生,陈皮皮进入二层楼后,这几年间在那几位恐怖师兄们的压力下,只能老老实实上课学习,哪里有机会发挥一下自己好为人师的爱好,那夜看到宁缺感慨自抒胸怀的留言,他偶然兴起回复,心中便存着份记挂,想看看那可怜的家伙能不能有所突破,也是想满足一下自己。

    正所谓帮人这种事情也是会上瘾的,陈皮皮并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家伙姓甚名谁,是男是nv是老是少,但既然一开始就帮了,这事情便像是楼前湿地里的泥,沾在手上便很难甩掉,这纯粹是一种心理问题。

    ……

    ……

    第二天宁缺登上旧书楼,直接chou出那本浩然剑,然后果然看到了那个神秘人的留言,看见纸上写着两行极嚣张的字,忍不住蹙着眉头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哪有公平这种东西。昊天老爷就像是雪山上的阳光那般,永远只会怜惜云层之上的莲花,而懒怠去看一眼山脚山石头缝里的小草。比如我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天才就是那朵莲花,而你就是一个体内诸窍不通无法修行的可怜家伙,所以你这棵小草现在要做的不是怀疑这一切,而是接受这一切。”

    宁缺拿着那张薄纸轻声感慨道:“世间独一无二的天才?真他妈的臭屁啊。”

    留言往来到此时,他越来越怀疑那个神秘人的身份,从对方的造词遣句上看,怎么也不像是书院里那些年高德劭的教授先生,而更像是谢三公子、钟大俊那种自幼生长在温室里的珍贵兰花。

    只是这人明显要比谢承运等人的自矜高出好几个层次,因为他说自己是天才时的口吻显得那般理所当然,就像是已被世间和时间证明了无数遍从而颠扑不破的绝对真理,就像是在说水往低处流,酸辣面片汤好吃这种事情。

    然则关于自信这种事情,宁缺向来不甘于人后,虽然他从来不会在人群面前,同窗中间轻拂院服潇洒自矜,但那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早就已经过了那种年龄阶段,再玩这种作派有些不合适有些幼稚,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丝毫质疑。

    自幼执笔杀遍学校双榜从幼儿园各种兴趣班杀至奥数班考试墨卷之前从无敌手新中国教育制度培养出来的怪胎三好学生少年绝对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才。

    所以宁缺今天留言的内容是:“关于莲花和小草这种事情不需要争辩,但我想说明的是,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独一无二的天才,那么这个天才只可能是我而不可能是你,因为只有我才有资格成为那个一。既然你说昊天老爷只会垂怜真正的天才,而我毫疑问就是那个天才,那为什么我不能修行?”

    ……

    ……

    世间拥有最多信众,拥有最多世外高人,拥有最多财富和权力的西陵神国,自然拥有很多天才,破庙深处七卷天书之前,不知有多少惊才绝yàn之辈沉默修行。

    世间地位最为尊崇,拥有最多世间隐士,拥有夫子这样人物的大唐书院,自然也拥有很多天才,二层楼上数尊石像之后,不知有多少大智慧者平静度日。

    刚刚拥有短暂十六年人生,却已经在这两处学习多年的陈皮皮,从师长们的态度和同窗们的眼光中,早就确认自己乃是世间最了不起的天才,即便遇着另外那两个不可知之地的家伙,他也有足够骄傲的资本,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平时的态度和对那个家伙的留言太过骄傲,因为他认为这只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现在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比他更骄傲更自信的家伙。

    问题在于在他看来,那个号称自己才是独一无二天才的家伙,只是一个可怜的诸窍不通的连修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徒有一些毅力和鬼法子……好吧,陈皮皮承认那个家伙算得上是聪慧坚毅兼具,但你凭什么和我争天才二字?

    大怒之余,他借着透过云层的黯淡星光,伴着窗外愤怒的蝉鸣提笔狂书,在留言中给宁缺出了一道题目:

    “你以永字八法拆字,用这种蠢法子观书忘意,想必观浩然剑时剑气已然伤及心肺,那我且来问你,心肺之伤当如何治疗?休说钱草子那等猛yào秽物,我只问你艾片艾蒿怎么煎服?几滚压火?白芷白果如何处理?切片还是碾粉?红参红糖几分剂量?如何相混?青果青蒿何时补剂?你给老子我答!”

    ……

    ……

    “艾片艾蒿、白芷白果、红参红糖、青果青蒿?”

    宁缺看着纸上那些潦草的留言,想像着那个应该也很年轻的家伙愤怒狂书时的模样,忍不住眉梢微微挑了起来,同时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那家伙留题考自己倒算是正常,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留下的题目居然和修行六科毫无关系,没有问永字八法拆字能看到多少道剑意,却是在问医yào之道。

    隐约间他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对方自认是修行道上独一无二的天才,那么用修行方面的题目来考自己,便显得有些不公平,所以干脆选了道与修行六科毫无关系的题目,一道怎样择yào煎服的题目。

    那个家伙出这道题目的意思很清楚,也很骄傲:所谓天才便是一mén通ménmén通的全才,我用修行题目考倒你不算本事,就用你身体里的问题便也要难死你。

    “真是个绝顶骄傲的家伙。”

    宁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笑容骤然敛去,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这道题目应该如何解,那些并不陌生的yào物应该怎样搭配煎服,才能治好自己的肺伤。

    要知道长安城里那位大夫收了桑桑二十两银子,也只不过是吩咐自己好生将养,自己虽然在岷山里惯用草yào疗伤治病,可这肺伤实在是不知道该治。

    平日里不争强好胜,是不屑于争强好胜,你可曾见过少年王勃与同龄人争执茴字有几种写法,你可曾见过十七岁时的林志颖与华冈艺校里的同学们争风吃醋?但如果少年王勃碰见了甘罗,十七岁时的林志颖遇见了孙耀威……

    宁缺遇到了一个自称天才也极有可能是真正天才的骄傲家伙,他理所当然想要和对方争上一争,只是很遗憾,他确实不知道这道题该怎么回答。

    “你的问题我确实答不出来。”

    他在纸上羞愧回复道,紧接着眉头一挑,握着máo笔的右手一紧,在纸上龙飞凤舞写道:“但为了公平,我也有道题目考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出来。”

    ……

    ……

    今天还有两章,三章写完后一起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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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零五章牛群,后山,良方

    星光下的西窗畔案几上放着一张纸两张纸三张纸……陈皮皮看着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楷墨迹,眼睛瞪的越来越大,头皮都觉得有些发麻,心想你丫这是什么题目,居然写了满满三大篇字,下意识里从开头念了起来:

    “昊天的光辉洒遍世间,如牧牛人一般慈爱地关注着所有的生灵,如果你认为自己还算有几分聪明,可以尝试来计算一下昊天牧养的牛群数量。”

    “牛群聚集在大唐帝国北方的开平市集,分成四群穿过城mén,去蛮人的草原上悠闲的吃草,第一群像ru汁一样洁白,第二群闪耀着乌黑的光泽,第三群棕黄,第四群máosè花俏,每群牛有公有母,有多有少。”

    “先告诉你各群的公牛比例:白牛数等于棕牛数再加上黑牛数的三分之一又二分之一,此外黑牛数为花牛数的四分之一加五分之一再加上全部棕牛……当棕sè公牛和花sè公牛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形,没有牛敢往里闯……”

    “请你准确说出各群牛的数量,另外补充说明:这题我七岁就做出来了。”(注

    ……

    ……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皮皮瞪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墨始咬笔杆,挠头揪发,砸腿抿嘴唇儿,倒吸冷气复又tiǎn笔尖,开始计算复又放弃,然后继续咬笔杆挠头揪发砸腿抿嘴唇儿倒吸冷气低声骂娘,直至深夜。

    清晨的书院后山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中,一方石坪四周围着几圈疏透的篱笆,隐隐能够听到近处有ji鸣啄食之声,石坪深处的学舍里偶尔会传来几句诵书问难之声,雾气渐开,陈皮皮挪着féi胖的身躯走了出来,瞪了整整一夜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平日束的极紧的头发像是被ji扒拉过来草堆般蓬松杂luàn,看上去极为狼狈,不像是看了一夜书,倒像是被母亲大人教训了整整一夜的可怜孩子。

    走到学舍mén前,听着里面的诵书问难之语,陈皮皮想着平日里自己的骄傲臭屁,脸上不禁流露出羞愧之sè,但解出这道题目的冲动,终究战胜了可能会面对的羞辱,他一咬牙推mén走了进去,看也不看便向四周恭谨一揖。

    片刻后书舍里响起几道震惊嘲讽的笑声。

    “这世间居然还有咱们小师弟不懂的数科问题?”

    “你这种世间唯一天才都解不出来的问题,我们这些家伙怎么解得出来?”

    “皮皮,你不要顽皮了。”

    便在此时,一个人出现在书舍mén口,屋内的笑闹声顿时嘎然而止,包括陈皮皮在内,众人迅速站起身来,恭谨长揖行礼,道:“见过二师兄。”

    只见这位被称做二师兄的人身材颀高,戴着一顶颇有古意的冠帽,身上穿着件普通的学院夏服,腰间却系着根金丝编织的缎带,剑眉英目,表情肃然方正,浑身上下透着股严谨守礼的味道,整个人站在此间,就像是一座宫殿般不可撼动。

    “一年之季在于chun,如今还是chun末,尚未入暑,你们便又开始散漫了,一日之季在于晨,如今刚入晨时,你们便又开始笑闹了,怎么回事?”

    书舍里的人们都知道二师兄便是这等骄傲守礼的xing情,所以面对他时甚至比对着夫子和大师兄时更加小意,幸亏早已听惯了二师兄的陈词滥调,从耳朵里进去从鼻孔里出来,倒也不以为意。

    陈皮皮有些难看地笑了笑,在二师兄严厉的目光中用最快速度把蓬luàn的头皮整理好,又把身上皱巴巴的学服用力拉了拉,才清咳两声走上前去,极为恭谨有礼把手中的那几张纸递到二师兄身前。

    “入院试时你是六科甲上,居然还有你解不出来的数科题?”

    二师兄微微蹙眉接过三张纸扫了一眼,同样的一句话,他却不是在嘲笑陈皮皮,而是确实有些疑惑,是谁出的题目,居然把小师弟这样的天才为难成这副模样?

    “嗯?”

    快速把纸上的题目看了一遍,二师兄的眉头蹙的愈发厉害,薄薄的嘴唇翘起,半晌憋出一句话来:“这……谁出的混帐问题?算法太麻烦,要算清楚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我近日要研究古礼,哪有时间陪你玩闹,你自己算去。”

    完这番话,二师兄一拂衣袖,双手扶在腰间那根金丝编织的缎带之上,傲然转身离开书舍,向着mén外雾气间的篱笆那头走去。

    书舍里鸦雀无声,诸生惊愕看着二师兄的背影,心想用严肃隐藏绝对骄傲的二师兄居然也会用这种法子避战?想着二师兄平日里的严肃作派,便有人想要发笑,却是马上抬手捂嘴,生怕笑出声来让他听到了。

    陈皮皮看着二师兄渐渐远离的背影,表情更是极为难看,胖脸上一阵chou搐以至波làng起伏,追到mén口处带着哭腔喊道:“师兄!你总得帮忙出点儿主意啊!”

    此时,那位二师兄缓慢迈着严谨方正的步伐向石坪外走去,宛若戏台上的帝王一般,听着陈皮皮的哀求,不耐烦地抬起手来挥了挥,恼火训斥道:“说了不算就不算,这混帐题目算到最后不知道是个多大的数……别说开平市集,就算整个大唐帝国也不可能放下这么多头牛,我倒是好奇昊天的牧场在哪里!”

    ……

    ……

    “好吧,我承认自己算不出来这道混帐问题,但我也不相信你能算出来,尤其不相信的是,你七岁的时候能算出来,除非你马上告诉我答案,不然我会认为你是在耍赖,实话告诉你,在书院里对我,尤其是对今天老羞成怒的某人耍赖,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这不是警告你,而是一次友好的提醒。”

    西窗畔案几旁,宁缺右脚踩在椅上,右臂搁在窗楼上支着下颌,津津有味看着那个家伙的留言,眉máo时不时得意地挑动几下,待看到老羞成怒四字时,更是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引来东窗畔nv教授蹙眉打量了一眼。

    宁缺赶紧坐直身体,然后继续看那厮的留言。他并不知道被留言中老羞成怒的某人是谁,还以为是留言那厮为了保留颜面的托称,如果让他知道被自己这道阿基米德分牛题nong至老羞成怒拂袖而去的某人,便是书院二层楼里的二师兄,不知道他是会笑的更开心些,还是会惊出浑身冷汗。

    至于留言那家伙指责的耍赖一事,宁缺根本毫不在意,做为曾经的解题斯德哥尔摩症患者,他非常了解看着一道题,就是找不到答案时的痛苦与恼怒,他清楚留言那家伙的指责,只是因为对方非常想要知道答案。

    “想要知道这道题的答案吗?很简单,你先把你那道煎yào题的答案告诉我,然后这一场比试就算你我双方打平,如果你不服气,我们以后可以再继续。”

    窗外chun光正在最后的烂漫,稚蝉正在最初的拼命鸣叫,宁缺摇头轻笑,卷袖注水磨墨润笔拍砚,然后在纸上写下了上面那段话。

    ……

    ……

    第二日的夜间,马车离开书院,通过长安城南朱雀mén,驶抵东城临四十七巷,停在了老笔斋之前,宁缺回身对车夫道了声谢,走进了铺子。

    铺mén关闭,桑桑端着一碗早晨剩下来的酸辣面片汤走了出来,小心翼翼放在宁缺的身前,然后从桌下取出一盘醋泡青菜头和一盘凉拌三丝。

    在书院辛苦学习了整整一天,回家后却要吃剩饭和小咸菜,宁缺心想怎么说咱们也是有两千两银子身家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苛待自己,若放在平日,或许他就会开口把小丫头好生教育一番,但今天他心情大佳,所以只是摇了摇头,拿起筷子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顺便问了几句今天铺子里的生意。

    桑桑下午已经吃过了,这时候就坐在他身旁,细细的双臂重叠搁在桌上,黑黑的小脸蛋儿搁在手臂上,偏着头瞪着柳叶眼打量着近处宁缺的脸,半晌后好奇问道:“少爷,你今天心情是不是很好?”

    “嗯。”宁缺挟起一块被泡的有些发黑的青菜头扔进嘴里,嘎吱嘎吱嚼了,被酸味刺的痛苦皱起双眉,含混回答道:“最后在书院里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家伙。”

    桑桑听到他在书院里结识了新朋友,开心地笑了起来,侧仰着小脸关心问道:“是同学吗?男的还是nv的?”

    宁缺看着小侍nv的脸微微一怔,筷尖在温嘟嘟的酸辣面片汤里划nong着,片刻后迟疑说道:“没见过人,但……应该是个男人吧?”

    “不对。”

    想到第一次留言时那厮形容观书忘义时的下作yin亵比喻,他摇了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不是应该,那个家伙肯定是个男人,而且肯定是个很猥琐,在nv人身上吃过非常多次亏的可怜猥琐男人。”

    “可怜和猥琐……”桑桑开始思考,鼻尖微皱,“好像不是一回事。”

    “可怜是经历,猥琐是气质。”宁缺认真解释道。

    桑桑坐直身子,好奇问道:“是不是说他长的很难看?”

    “刚才就说过,我没见过他人。”

    宁缺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吩咐道:“纸上面有几味yào材,还有煎服制切的法子,你明儿去yào局抓y然后回来自己整治,记着不要让外人瞧了去。”

    桑桑接了过来,蹙眉问道:“为什么不能让人看见?”

    宁缺想着旧书楼间的留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感慨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个家伙应该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这yào方肯定也是二层楼里的jing妙秘方,你我主仆二人偷偷占那家伙一个大便宜,最好还是不要外传的好。”

    ……

    ……

    注:这个问题是阿基米德分牛问题,因为太长,所以不可能全写出来,那样这章我写的就太轻松了,哈哈。大家自己上谷歌搜一下就知道,我对数学,就像宁缺对修行一样,有很多窍不通,随便用的,如果出现什么问题,如果有学数学的同学,你们就把我当那种气体一般放掉吧,这也算是将夜的第一份免责声明。

    bk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 第一百零五章 留书不知暑已至

    旧书楼楼下人来人往,楼上却是安静如常。书架上的书是线缝旧书修行珍籍,书里夹着的薄纸是书院学生常用的寻常薄纸,笔墨与砚安静搁在西窗畔的案几上。nv教授坐在东窗下恬静簪花,少年盘膝坐在地板上冥思苦想,偶尔起身在纸上写上几句话然后塞入书册中,待入夜时又有另一胖少年悄然而至,掀开书页看看纸上字迹便会去西窗下回上廖廖数句或是洋洋一篇大言。

    或娟秀清丽或狂放纵横的字迹在那些纸上不停涂抹,宁缺和陈皮皮这两个并不知道对方身份的家伙,就用留书这种方式不停进行着jiāo流,而chūn末夏初的时日,就在他们的一笔一画一嘲一笑间悄无声息地溜走,平静而美好。

    “无名兄,能不能有什么法子把书中剑意柔顺些?”

    “白痴,如果能柔顺还叫什么剑意?另外你昨天那道关于草地与母牛的数科题……太怪了,什么叫数量之间的关系?”

    “白痴,不要把不懂的东西都称为怪异,另外真没有什么方法能够通窍吗?我还是不怎么相信昊天老爷会对我这个天才如此不公平。”

    “有倒确实有,但你还是不要抱任何希望。天才与白痴只在一线间,但凡抱有这种希望的人,无论他是不是天才,最后都会变成可怜的白痴。另外我还是要重申一下,前天你那道数科题真的有些怪,没有质朴美感。”

    “好吧,那我不问通窍的事情,我听说魔宗他们用的路数不同,并非求诸与天地之息相呼应,而是试图把天地之息纳入体内,体内无窍之内用这种方法,能不能踏入修行道?另外下面是我给你出的第三道数科题,认真些解。”

    “这道题只不过是蒙学水平,你是不是在羞辱我?关于魔宗的事情,我必须警告你,在书院中还好,若在外间你提也不要提这两个字,你会被昊天道追杀的很惨,另外我必须笑眯眯地告诉你,即便是魔宗纳天地入体内的修行法mén,也需要诸窍皆通,如此方能让天地之息贯通于体内。”

    “这真是令人感到遗憾的事情,我本以为能有些别的道路可以走。”

    “能想出用永字八法来解字,你也算是个剑走偏锋的家伙,我还真担心你被bī着急了真跑去修魔,所以你不应该遗憾,而应该感到庆幸,不然若你堕入魔道,或许日后我可能将不得不提剑把你劈成三半。”

    “你说的有道理,我感觉很失望。”

    “话说咱们这也算是笔友了吧?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是谁?难道你这小子一点好奇都没有?你就没觉着能和本天才认识是一场大机缘?”

    “我对别人的事情向来不怎么好奇,另外你也没有问过我是谁。”

    “好吧,你是谁?来自哪里?在书院几舍?家中可有漂亮姐妹?”

    “我叫宁缺,来自渭城,书院丙舍,家中只有个小黑炭侍nv……你又是谁?来自哪里?你家中可是已经有了悍妻猛妾,所以你才如此憎恨nv人?”

    “我叫陈皮皮,来自西陵,然后,没有了。”

    “听说五年前有名西陵考生拿了六科甲上,全书院教习都跑出来围观,因为那是百年以来最好的成绩,难道那个人就是你?”

    “正是在上,你现在是否对我油然而生敬畏崇拜之情?”

    “我考了三科甲上,两科丁末,一科弃考,据说也是书院百年以来独一无二的成绩,既然如此,我凭什么要敬畏崇拜你?”

    “……三科甲上好考,能考出两科丁末,一科弃考出来,还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生猛水准,算你狠,我暂时承认你有与我平等对话的资格。”

    “你是西陵人,为什么要跑到大唐来读书?”

    “我出身西陵一个大家族,家族的家业大到你无法想像。你知道的,像我这种天才,肯定一生下来就注定要继承家产,但问题在于,我还有位同样极具天才,只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的兄长,更关键的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这位兄长便待我极好,处处事事照顾我疼惜我,全不因为族中长辈决定把家产jiāo给我继承而有丝毫怨言。我根本不想继承这份家业,我觉得兄长才是继承家业最好的人选,但族中长辈根本不允许我拒绝,我在西陵家中呆的时间越长,兄长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难受,所以十岁那年干脆偷偷溜了出来。”

    “十岁溜出家mén,难道你家中长辈不四处寻你?”

    “怎么可能不寻,既然他们寻不到,那就一定能猜到我躲在书院中。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进书院,前些日子为什么又那般拼命?”

    “进书院当然是想做帝国官员,当然更想修行,至于为什么这般拼命,是因为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不拼命,以后说不定就会没命。”

    “什么事儿会这么麻烦?”

    “那就是不能告诉你知道的故事了。”

    ……

    ……

    旧书楼西窗畔的墨纸留书jiāo流,从最开始的修行数科互问,渐渐进展到对彼此生活的好奇,随时时光轻轻漫过,用了那个yào方的宁缺身体快速好了起来,再也没有咳嗽,两个依然还没有见过面的年轻人,关系变得越来越熟稔无羁。

    时日入暑,气温变得越来越高,西窗不知何时已经关闭,将楼内笼罩在一片幽暗之中,宁缺看着这几日那厮在纸上的留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发现了一些很令人震撼的细节:那厮说自己家族寻不到他,便一定能猜到他躲在书院里,这句话间接表明,对于那厮的家族而言,世上就没有他们寻找不到的地方,也只有像书院这种神圣高远之地,才能令那个家族有所忌惮。

    “西陵神国……哪里有这般强大的家族?”

    他微微蹙眉想了片刻,却是不得其解,然后接着向下望去。昨天下午他第一次在信中问道是否能见面,现在确定对方在二层楼内,自然有些好奇信中的回复。

    纸上留着昨夜某人的笔迹:“等你什么时候能进二层楼的时候,自然就能见到我。”

    宁缺摇了摇头,提笔回复道:“问题在于怎么才能进二层楼。”

    昊天不公,令少年身体内诸窍不通,无论他再如何别有心思以解构方式观书,以大无畏jīng神搬山挖dòng,始终都未曾在在修行道路上真正向前一步,此时看着二层楼三字,他的心情不免还是有些黯然。

    搁笔起身看着四周安静的书架,他自嘲一笑,轻声一叹,心想自己站在二层楼上想着二层楼在哪里,这真是一件有趣而又无趣的事情啊。

    忽然他的眉头微微一蹙,注意到身旁不远处那道靠着山墙的书架下方地面上有道浅浅划痕,深sè的木地板上那道划痕极浅极淡,如果不认真去看还真的很难发现。

    宁缺沉默片刻后走了过去,蹲下用手指轻轻一摸,确认应该是常年累月磨擦的结果,抬头望向沉重的书架,摁在划痕上的手指轻微颤抖起来。

    书架两侧刻着一些样式繁复却意味难明的花纹,纹饰内积着经年的灰腻,圆转陡言没有什么具体的形状,显得极为拙陋难看。旧书楼飞檐雕栋每一细节都极为jīng美,偏生这道临墙书架上的纹饰却是如此粗鄙,宁缺愈发觉得古怪,手指缓缓摸了上去,然后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指间传来的每一种触觉。

    难道书架后方就是传说中的二层楼?难道墙后才是真正的书院?

    “你可以试着把这书架撬开,看一看后面是什么。”

    宁缺霍然睁开双眼转身望去,发现那位温婉小巧的nv教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后,此时正用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勉励的目光望着自己。

    他不知道nv教授温和宁静目光的真实意思,苦笑看了一眼书架上的那些纹饰,脑中偶有光亮闪过,想起自己在朱雀大街上看着朱雀绘像,在皇宫里看见那些檐兽时的感受,隐约猜测到一些事情,哪里敢做什么大不敬的举动。

    ……

    ……

    时间现在已经走到了天启十三年的盛夏,宁缺和桑桑来到长安这座雄城已有数月,开了一家老笔斋,顺利进入书院求学,每天吃些剩饭剩菜,似乎生活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来自边城的少年军卒跟着某人冒着chūn雨去杀了一夜,进了一次皇宫,在旧书楼上与那些修行典籍苦战了好些个日夜,他见到了一个更大更壮阔的世界,结识了一些有趣的人物,无论视野还是jīng神都与以前有了很多不同。

    最重要的是在这数月里,他送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位朋友,杀死了御史张贻琦和陈子贤,迈出了复仇道路上的第一步,而且直到现在,这两个人的死亡似乎尚未惊动大唐帝国官府和那位强大的夏侯将军。

    “天太热了,长安城就这点不好。”

    躺在竹椅上看着头顶繁星,宁缺擦掉脸上的汗水,摇头说道:“一直要到晨时天气才会凉些,你说那个茶艺师宅旁有方小湖,会不会比我们这儿舒服些?”

    桑桑接过máo巾在凉水桶里沁了沁,低声说道:“少爷,难道你就因为他家凉快些就要去把他杀了?报仇这种事情……真那么有意思吗?”

    ……

    ……

    (今日打完收工,我先去修改今天这三章,然后睡觉,另外就是大家给点推荐票刺激我一下吧,确实现在需要点儿刺激。)

    长安城是个没有缺憾的城市,除了它的夏天。

    入了六月,太阳变得越来越亮,温度变得越来越高,酷热的暑气笼罩着大街小巷,偶有风起也是令人厌憎的温热气息,吹蔫了原本青翠饱满的树叶,黄紫了架上的葡萄,端出了王公贵族家里的冰块,推开了平民百姓家的mén窗。

    临四十七巷沿街铺面所有的mén窗都开着。

    与失窃的危险比较起来,中暑热死的恐怖程度明显还要更大一些。苦命的小厮伙计们坐在石阶上,有气无力打量着四周,防备着那些也留在家中乘凉的máo贼,掌柜和主家们则是搬着竹椅,提着水桶来到了背街的小巷中。

    巷清静狭窄,上有青枫遮荫,白天照不着太多阳光,加上夜风被窄巷一束变得疾上数分,吹在人们身上便会显出相对清凉。

    各式各样的竹chuáng和小方桌,已经把背街的窄巷完全堵住,街坊们躺在竹chuáng上懒洋洋说着闲话,身旁小方桌上放着用井水沁湿的瓜果。

    有那惯会苦中作乐的人,更是端着碗油泼面埋头狂吃,辣椒ji出来的汗水与闷热bi出来的汗水hun作一处,用以毒攻毒的括数欺骗自己这夜并不是那般酷热难当。

    巷中时不时会响起啪的一声清响,听上去像是有大人在教育顽皮的小孩儿,实际上只是人们在用井水打湿的máo巾拍打自己满是油腻汗水的后背。

    “说不准就不准!这么热的天气难道你还想要找个暖脚的!”

    假古董店铺的夫妻二人日复一日争执着关于纳妾的问题,临四十七巷的人们早已听的腻味了,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种比较另类的**。

    老笔斋背街那面也有一道后mén,前些日子一直没有用过,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宁缺躺在竹椅上,接过桑桑递过来的湿máo巾哀声叹息擦拭着的上半身,听着隔壁竹chuáng上传来的争吵声,心想市井人生哪里有什么文人所说的真趣可言。

    既然无趣那便离去,他把湿máo巾搭在肩上悻悻然起身和身周邻居们打了个招呼回了自家小院,桑桑一乎拎着水桶拖着竹躺椅,吃力地跟了上去。

    inv今天穿着身薄薄的蓝huā小衫,luo着小胳膊小tui,黑黑的小脸上透着红润。

    身体虚寒不易流汗,并不代表她就感受不到房檐内外的酷热,反而让她感觉更为烦闷她看着井旁的宁缺问道:”少爷,我能不能把外面的布衫脱了?”

    从井里打了一桶新鲜凉水,宁缺双乎端着准备往头上浇,去一去这恼人的暑意,忽然听着这话,不由更添烦恼,背着身教币道:“虽然你年纪小,但终究是个nv孩儿哪有在男人面前脱衣解衫的道理,现在又不是你三四岁的时候,我可以替你擦身子洗澡,你已经快变成大姑娘了清醒些好不好。”

    桑桑恼火地瞪了他一眼,问道:”先前少爷你还没应我报仇这种事jing真这么有意思吗?隔些天便去杀一个,你也不嫌无聊。””

    这本来就是件有意思无关的事情。”

    宁缺回答道:”我们现在天天吃剩饭剩菜,我们天天都要去茅坑拉屎,这难道就不枯燥重复?可你还得去做。因为不吃饭就得饿死,不拉屎就得憋死,杀人报仇没意思,但要为了活的安心些,再无聊枯燥,还是得去杀。”

    完这句话,他把双手向上一举然后一翻,整桶微凉的井水哗啦一身啪打在他的身上,然后倾泻在小院的石地扳上,整个人顿时jing神为之一振,然后紧接着发现自己的下体有些微凉,诧异望去只见下身穿着的棉短ku竟被冲下去了一截。

    桑桑看着他lu出来的半截屁股,和那条紧紧勒在tun间的ku线罕见地被逗的咯咯直笑……”小手掩着嘴chun却怎么也掩不住那份高兴劲儿。

    宁缺一把捉起短ku,回头恼火教币道:”看什么看?杀人总比这种事情有意思些。”

    桑桑放下掩嘴的着他认真回答道:”我呆会儿去做碗féi肠面。”

    夏日长安城,黎明之前最黑暗也最凉爽,被酷热长夜bi着在街上席地而卧、借巷风乘凉的居民们回到了各自的chuáng上,趁着这一小段最清凉的时光,做着最美妙和深沉的睡眠,意图将暑日里损失的时间全部弥补回来。

    老笔斋里没有人睡。

    桑桑做了一碗香啧啧的汤面,面里放了很多香葱和六七截féi肠加两块大肠头。

    宁缺香啧啧地风卷残云吃完,擦了擦嘴,套上一件破旧的寻常外衫,戴上一顶崭新的毫无特sè的笠帽,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用粗布包裹好朴刀和大黑伞,然后推开小院后mén,与inv轻声打,了个招呼,便老入了夜之中。

    在东城宁静的大街小巷间穿行,微凉的夜风穿行其间,无论是疲惫的居民还是警觉的狗儿,都在甜美的入睡,整座城市仿佛都未曾醒来,只是偶尔有送水车车轮辗压青石板的声音突兀响起,然后渐趋渐远直至消失。

    微弱的灯笼光芒照亮送水车不远的前路,摇晃不安。

    送水车经过南城某处坊市侧口时……直沉默蹲在大水桶缝隙里的宁缺跳了下来,双足悄无声息落地,身体一弹迅速闪入坊市侧巷的夜sè之中。然后他取出桑桑手绘的地目,借着极黯淡的光线最后看了两眼。

    正如桑桑疑huo的那样,隔一段时日便要去筹划准备杀一个人,这种事情和书院清静苦且乐的读书生活、临四十七巷闹腾乐且烦的市井生活,实在是很不搭调,而且这种枯燥的重复确实非常没有意思。但对于从谓城回到长安城的宁缺来说,时不时吃碗féi肠面或煎蛋面,然后去杀杀人报报仇,就像写几幅宇冥想几个时辰,已经变成了他生活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成为了某种生活习惯。每当杀死一个复仇的对象,每抹掉油纸名单上的一个名宇,便会让他觉得肩上的重担少一分,身上轻松一分,手上粘稠的血淡上一分每个人本能里都向往着轻松快乐的生活,于是他的本能要求他继续做下去。

    刀具裹布口罩外衣笠帽以至地图及目标的生活习惯起居作息时间,全部是桑桑为他准备的,一个穿行于长安街巷里的黑脸inv,想必不会引起任何有心人的注意,宁缺并不担心她的安相信她的能力。

    所以每当刀将出鞘之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刀锋所向会斩不落一个人头,包括今天。当他悄无声息借夜sè进入坊市,向着茶庄后方那方小湖走去时,已经开始提前用那个人的人头祭奠将军府和村落里的很多人。

    今天他将要抹掉油纸名单上的第三个名宇。

    那个人头的主人叫颜肃卿,四十一岁,前军部文书鉴定师。

    此人jing于茶道印章鉴徽之术,被朝廷寻了个借口赶出军部后,便成为长安城著名茶商特聘的茶艺师傅,根据卓尔的调查,当年宣威将军被指控叛国通敌的铁证那三封书信便是由此人亲手鉴定,甚至有可能是由此人亲手伪造。

    其人还与燕境边屠村案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当年夏侯大军剑指燕国,却在岷山边缘失期未至时,颜肃卿正在夏侯军中,只是令人不解的是,做为军部的文部鉴定师,为什么会出现在充满杀戮鲜血的前线战场上。

    颜肃卿现在住在茶商为其购置的临湖小筑之中,宁缺悄无声息沿着溯畔前进,看着湖侧那排越来越近的幽静小筑,看着那些似疏离无则却又暗含古意的竹墙草舍,lu在口罩外的双眉缓缓挑了起来,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妥。

    因为这片临湖小筑太过清幽。

    长安居,大不易,可以说得上是寸土寸金,而满城繁华热闹间,清幽二宇代表的便是清贵,非常贵。宁缺知道颜肃卿深得那位茶商信赖shi重,但他相信再如何豪奢大方的巨贾,也不可能把这样一片临湖小筑送给自己属下的茶艺师傅。

    晨光依旧未至,湖畔的视野依然黑暗,只有水bo映着不知何家的灯火,泛着些微的幽光,宁缺走到临湖小筑前方,隔着疏离的竹墙,看着院内石阶下那把巨大的石雕座椅,看着椅中那个瘦弱的中年人,微一停顿然后推mén而入。

    一盏小油灯被点亮,身材瘦弱的中年人坐在石椅之上,左手握着一个泥烧而成的粗陋大茶杯,右手轻轻叩着乌木茶秦一角,平静看着推mén而入的少年,削瘦的脸颊上忽然泛起一丝谈漠的笑容,轻声说道:”

    所谓茶道,其实只是用繁复流程来强化某种仪式感,从而产生庄严感。”

    “很多人都以为我在家中饮茶必然要焚香沐浴,拜祭昊天良久,然后海洗杯盏沉默把玩一番,才能把茶汤送入chun中。其实不然,我这辈子最喜欢的还是抱着大茶杯灌茶,大概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吧,我这个人还是喜欢直接一些。””

    这么热的夏夜,少年你不安睡于宅却漫步于湖,想必……是来杀我的。”

    戒嗔戒怒,戒不了便自我封闭,安静写宇,今天写的很慢很苦bi,但这章是修改了才发出来的,还有两章,我继续慢而认真地写去,最后说句:好吧,不说了,呆会儿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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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墙掩映下的临湖小筑清幽黑.暗,中年茶师身下是昆湖石镂成的石椅,身前是昆湖石雕成的茶桌,桌上搁着乌木茶案,案上搁着温润洁亮的茶壶茶杯,桌旁是一方手提小炭炉,炉上的水壶嘴里渗出淡淡热雾,还没有沸腾。

    如此酷暑夏夜,中年茶师却像是感受不到小炭炉带来的热气,身上披着件单衣,平静有如冬雪夜里等着归人的好客主人……他就是颜肃卿。

    宁缺很确认这一点,先前在临湖小筑外生成的警惕感,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证实,因为对方提前察觉到自己要来,而且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来意。

    用余光看了眼竹墙根下的茶渣,沉默片刻后,他望向其中的茶艺师问道:“那就直接一些……我想知道,宣威将军府被满mén抄斩的案子,还有燕山山村被屠的案子,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颜肃卿微微蹙眉,没有想到今夜前来杀自己的少年,居然是因为多年前的那两件事情。他本以为这个世界生早已没有人还记得那些陈年旧事,略一沉默后微笑说道:“自然和我有关,不然我这个在军部前途无限的官.员,现在怎么会变成一个替卖茶商人看家护院的茶艺师?”

    “我应该不是你找的第一个人。”他看着宁缺问道,“其他那些人现在过的怎么样?也好些年没见,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宁缺沉默观察着临湖小筑和四周的动静,看着这片清贵的居所,回答道:“他们过得不怎么好,至少不如你,还能住这么好的地方。”

    颜肃卿笑出声来,摇着头感概说道:“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混的不行,偏我还能过得不错吗?因为我这个人对帝.国还有些用处。”

    身上胡luàn披着的衣服,小炭炉上迟迟未沸的水,左手没有茶的茶杯,都在说明这位茶艺师刚刚醒来,应该只是察觉到宁缺靠近临湖小筑所以起身,而不是提前就预着什么伏杀的局面。

    只是一个看起来瘦弱无力,终日与茶具泉水打jiāo道的茶艺师,为什么在明知道有人来杀自己的情况下,没有呼气、就没有逃跑,而是如此平静.坐在椅中等待?他有什么凭恃?而且一个茶艺师能对帝.国有什么用处?一个茶艺师如何能替茶商看家护院?一个茶艺师凭什么能比陈子贤拥有更好的退役人生?

    转瞬之间,宁缺想了许多可能,甚至是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口罩外的青稚眉眼间渐渐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看着对方问道:“你为什么不逃?”

    “为什么要逃?”

    颜肃卿微笑着看着少年说道:“既然我是醒着的,你又怎么可能杀死我?”

    完这句话,他轻轻一拂衣袖,石桌茶案上便多了一把没有柄的微暗小剑。

    宁缺的眉头蹙了起来,身.体变得僵硬,知道自己遇到了那种最不可能的可能:这个瘦弱无力的茶艺师……居然是一位修行者!

    在这一刻,他不禁想到旅途中和吕清臣老人曾静进行过的一番对话,那番关于长安城剑师多入狗,念师满地走的对话。

    卓尔的情报里没有,桑桑也没有察觉,谁也想不到,前军部的文书鉴定师,如今被茶商供养着的茶艺师,居然是个jing通剑术的修行者!

    宁缺紧蹙着的眉máo缓缓舒展,他看着椅中的颜肃卿,看着瘦弱的中年人身前的那把无柄小剑,温和一笑说道:“既然你不逃,那我逃好了。”

    逃就逃,话音刚落,他毫不犹豫转身,像匹狂奔的骏马般向临湖小筑外冲去。

    ……

    ……

    颜肃卿极有兴趣看着少年将要消失在竹墙畔的背影,轻笑摇头感慨道:“既然来杀一个修行者,来了难道还能退吗?”

    温和却蕴着强烈自信与杀意的字眼从瘦弱中年男子唇.间缓缓而出,同时他放下了左手握着的粗陋大茶杯,右手卷着左臂上的袖口,左手中食二指并做了一个剑诀斜斜向着临湖小筑外隔空点去,动作极为潇洒随意。

    随着并指斜斜一指,石桌茶案上那把微暗无光的无柄小剑骤然低沉嗡鸣,仿佛被灌入某种神奇的能量,猛地自桌面弹起,然后化为一道乌暗的光迹,撕.开临湖小筑黎明前最黑.暗的夜sè,直刺院前。

    宁缺后背一片针.刺似的痛楚,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却看不到任何惊慌,只有沉着和冷静,眼看着便要冲出那片竹海,却出乎意料地左足重重一踩地面,整个人的身.体便翻了起来,然后右足紧接着闪电般踩到粗.大的楠竹之上。

    噔!噔!噔!噔!

    坚.实的鞋底快速jiāo错踩在竹上,噔的竹树一阵摇晃,无数片竹叶就像断裂的羽箭般簌簌落下。他踩着竹树瞬间攀至院墙之上,险之又险地避过院内袭来的那道剑光,然后膝盖微微一震,借着竹树振dàng疾速向院中掠去。

    铛的一声,像利剑般的身.体刚刚掠过城墙,锋利的朴刀已然出鞘裂布宁缺闷.哼一声,腰.腹发力手腕翻转,朴刀有若风雪劈头盖脸地向颜肃卿劈了过去!

    从知道这位茶艺师是名修行者之后,他就知道今夜必然将要再次面.临生死间的大恐怖考验,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并不足以对抗一名修行世界的强者,但他依然没有想过要退,因为他知道面对着修行者,退避意味着死亡。

    在北山道口,他看过捧御韬那些大唐最jing锐的侍卫,是怎样凭着铁血的意志与纪律与一位大剑师战斗un风亭外,他看过赵小树是怎样凭着自身的超绝实力和强悍控.制力斩两名来自异国的修行强者,从中他学到一些经验,那就是面对修行者只能进不能退,而这经验或许能够让他逃离死亡。

    所以一开始他的退便不是退。

    而是以退为进。

    进而杀人。

    ……

    ……

    丁的一声清脆响声!

    宁缺凝身挥刀,劈飞自身后遁来的那道灰暗剑光,身.体从半空跌落。

    初一相逢,刀口处出现了一道米粒大小的缺口。他的破旧布袍上方多出了一道极细微的破口,然而他口罩外的眉眼依然没有畏惧,双.腿就像两根钉子般死死扎在地面,双手紧紧.握着朴刀的长柄,微低着头警惕地观察着夜sè里的动静。

    忽然间他手中长刀一翻,用左肩外一道血痕的代价,避开了自右方夜sè里袭来的那道剑光,同时从手中传来的细微振感,确认自己的刀锋至少擦到了飞剑。

    宁缺依旧微低着头,静静盯着不远处椅中的颜肃卿,耳朵细细听着临湖小筑四周夜sè里不时响起的轻微嗡鸣声,想要判断出那柄飞剑的方位。

    他向前踏了一步。

    院外一片飘落的竹叶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了两半。

    他如座山般向后倒下,灰暗剑影擦着他的肩头疾掠而空。

    他右手重重一拍地面,腰.腹一紧,那座山便重新站了起来,双脚闪电般连错,灰暗剑影嗤的一声扎进他脚前石板缝中,然后迅速嗡鸣再飞,消失无踪。

    他此时站的位置,比先前退了三步。

    茶桌右侧的小油灯泛着淡淡的光辉,颜肃卿好整以暇坐在石椅中,似笑非笑。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数步,然而就是这数步的夜sè,却是那样难以逾越。

    因为没有人知道灰暗的剑影在夜sè中何处。

    ……

    ……

    双手紧.握着长刀柄,双脚稳定地踩在石板上,没有踩着缝隙,没有踩着突起,保证随时能够借到大地全部的力量,宁缺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盯着椅中的茶艺师,眼眸里没有畏惧,只有平静和专注。

    这是他生命里第一次单独和一名修行者战斗,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机会,他知道自己今夜极有可能迎来死亡,所以他当然恐惧。

    但被生死折磨了太多次,宁缺非常清楚在这种时候,恐惧是最没有用的情绪,只能把恐惧紧张变成兴.奋,才能够把胜诉二字翻转过来。

    飞剑嗡鸣,闪电刺来,他挥刀而斩,纵使斩空,也会在最后关头凭借战场上打磨出来的战斗本能和极强的身.体控.制能力避开要害部位。

    叮叮叮叮!剑如飞芒如雪,他的身.体上被剑影割出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渗透内.衣渗出破旧的外袍,开始在身.体表面淋漓,如同血人一般。

    但宁缺依然双手紧.握着朴刀,双脚像钉子般扎在石板上,严重没有任何表情盯着椅中的强者,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恐惧,甚至连拼命时应有的狂.热情绪都没有。

    “边塞回来的军人?”

    颜肃卿渐渐收敛了微笑,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浴血少年平静说道:“连续十四剑都没能直接刺死你,只给你留下一些小伤口,只有边塞军人才有这种身.体本能。但我必须提醒你,就算伤口很小血流的很慢,但流的久了,也是会死的。”

    “我明白,所以我会试着在血流干之前找个机会砍掉你的脑袋。”宁却回答道。

    “你不会有这种机会。”颜肃卿同情看着宁缺摇了摇头

    这时候小炭炉上的水终于开始沸腾,热.热的白雾从壶嘴里喷薄而出。

    茶艺师用左手提起炉上的茶壶,向粗陋茶杯里倾注。他看着被沸水冲的不停浮沉的茶叶,低头说道:“我要开始饮茶了,那便不陪你玩了。”

    ……

    ……

    bk

    在边城在旅涂在老笔斋在很多地方,宁缺曾经对桑乡说过很多遍,即便不能修行那又如何,看少爷我练好刀法一样能把他们劈的七零八落,但至少在现在,这种看似铿锵有力的宣言很大程度上只能是jīng神慰藉或者说是jīng神自慰。

    他知道修行世界里的强者们拥有怎样不可思议的能力,他没有奢望过能在正面战斗中击败一名修行者,更何况是眼前这名明显至少已经踏入不惑境界的剑师。

    这是他与修行者的第一战,他只有一些间接的经验,他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但他也不会绝望,他向来坚信只有死人才需要绝望。

    炭炉之上开水渐沸,热气蒸腾,沸水冲入茶杯之中,宁缺认真看着这幅画面,盯着颜肃卿的一举一动,盯着他的肩,盯着他的手,没有去听对方任何可能弱化自己战斗意志的话,当他看到此人去倒茶时,眼睛骤然明亮。

    手要握茶杯,自然无法再捏剑诀,宁缺如钉子般坚固扎在地面的双腿一紧,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双手拖着长长的朴刀,挟着全身的力量,虎扑而去!

    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劲风,看着拖刀于身后搏命于一击的少年军卒,颜肃卿眼中泛起怜悯与嘲讽混杂的神情,右手探出袖口散开手指在夜风中轻轻一拂。

    临湖小筑里破风之声大作,并不是宁缺虎扑身躯卷起的气流,而是深沉夜sè被某种力量撕卷的声音,那抹不知消失于后处的灰暗剑影嗡鸣之声大作,倏乎于前倏乎于后,鬼神莫测其位,瞬间撕裂夜sè如闪电般直刺宁缺后背!

    竹墙处被风卷动的竹叶骤然一静,然后惊恐四处散开。炭炉处的灼热水雾骤然一凝,然后极其缓慢地向地面沉降,院间石坪之上的时间仿佛变得慢了很多。

    这就是剑师全力一击时的威势吗?

    感受着后背后传来的绝对冰冷和那抹尚未接触便已经开始令自己心肝yù碎的锋厉意味,宁缺脑海中生起这般感慨,知道死神的手已经快要轻拂上自己的后背。

    但他没有回,没有闪避,依然如头悍虎般狂暴前纵,依然在奔跑,因为他知道再回已无退路,如此近的距离闪避也只是徒劳,此时此刻他只能奔跑向着死亡奔跑或者比死亡跑的更快,如此方能存有最后一丝希望。

    冲至颜肃卿身前两步之地,宁缺全然不管不顾身后如此亲近的死亡气息,瞪着眼睛盯着对方的脖颈,双手一错将全身气力凝于朴刀之上狠狠斩了过去!

    看着劈面而来的狠厉刀光,颜肃卿左手端起的茶杯刚刚触及唇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在那片天地之息的海里清楚地看到,自己念力控制下的无柄小剑已经闪电般飞抵宁缺身后,不待刀锋落下,这少年便会死亡。

    宁缺手中的朴刀距离颜肃卿的脖颈还有三尺。

    颜肃卿的飞剑距离宁缺的后背还有一尺。

    修行者控制的飞剑比世间最优秀的刀客挥出的刀都要快。

    无论如何计算,虽然宁缺悍勇搏出了一个拼命的机会很可惜的是,这最后的一搏只能搏掉他自己的xìng命,却不能伤到颜肃卿丝毫。

    下一刻,宁缺本应该死了,但他没有死。

    他借着拖刀劈斩之势,悄无声息松开了左手极为自然地伸到背后,握住了从裹布里探出的一段硬物。

    他握住了大黑伞的伞柄。

    修长稳定的手指握住伞柄用力一转,裹在伞外的粗布骤然变形,坚实的硬织布料在刹那时间内拱起然后撕裂,露出里面的几抹黑sè,那几抹黑sè旋转着撕裂布料就像是蛰伏已久的苍龙从地底暴戾的抬起头来撕裂越来越多的粗布,露出越来多的黑sè逐渐连绵成面,连绵成一片黑sè的伞面。

    黑sè的伞面一面旋转,一面张开,而积骤然扩大,就像是朵被凝缩com风瞬间催的黑sè大花,蓬的一声张开,遮住了宁缺的后背,挡住那道嗡鸣凄厉的灰暗剑影。

    颜肃卿调动全副念力,做出绝杀一击的剑影,裹挟着无尽威势,然而当无柄小剑狠狠刺上大黑伞看似普通油腻的伞面上时,却生了非常难以想像的后续变化。

    没有任何伞面撕裂的声音响起,也没有什么激烈碰撞的声音响起。

    锋利无匹的飞剑刺中黑sè的伞面,就像是落叶堕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sè泥沼,又像是一只疲惫的蚊子轻轻降落在老坊乌黑的牌匾上。

    高振动嗡鸣的飞剑仿佛被粘在了大黑伞面上,骤然归于绝对的安静。

    片刻之后,堕入无边无际黑sè泥沼的落叶缓缓沉没无踪,落在老坊乌黑牌匾上的疲惫蚊子颓然无力向空中坠落,向生命的终点坠落。

    先前灵动犀利的无柄小剑,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生命,就这样从大黑伞面上落了下来,缓慢向着地面坠去。

    天地元气的世界里有根线断了。

    颜肃卿表情骤然一变,现自己居然感应不到自己的本命剑,一声厉啸迸出双唇,左手松开那只粗陋的茶杯,双掌相合,把宁缺单手劈过来的刀锋夹住!

    他的手掌与宁缺的刀锋之间隐隐有一根头丝的距离,并没有完全触实,但就在那极细微的空间里……似乎有某种力量充斥其间,如绵一般紧实。

    厉啸声回dang在幽静的湖畔小筑间,刚刚坠落到地面的飞剑听到啸声,便是一阵弹动,但却怎样也无法再次飞起,看上去显得极为凄惨徒劳,就如同深秋落在霜冻地面上的老蚊子,薄薄双翼被冻成了玻璃冰,所谓挣扎更像是临死前的com颜肃卿双眸间杀意大作,又是一声厉喝,双掌一错拍开冰冷的刀面,右手穿袖面出,身体斜掠而自椅间弹起,并指为剑直刺宁缺的咽喉。

    此时那只粗陋笨大的茶杯才重重摔落在地摔出满地黑红sè的陶砾泥片,热水混着茶叶呈放shè状四处抛散,白sè的热气惊恐地夺路而逸。

    颜肃卿并指为剑直刺宁缺咽喉,向左右稍偏画了个圆弧,比直正的直刺距离要更远一些,这也给了宁缺生死关头最后的反应对间。

    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想要避开宁缺身后那把大黑伞,下意识里他就不愿意沾惹到那把大黑伞,哪怕是触到一分都不愿意。那把张开的大黑伞油乎乎肮脏的伞面此时看上去,竟比这湖畔小筑黎明前的黑暗还要更黑更暗。

    颜肃卿并不知道这把大黑伞是什么东西,只是做为一个在修行道里百度将夜吧侵yín多年,正十年亚出军部隐身千茶香泥陶之间又有进益的剑片,他能隐晦地感觉到这把大黑伞给自己带来的恐惧,那是修行者本能里的恐惧。

    正是因为这种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颜肃卿的指剑比正常水准慢了少许也正是利用这极短暂的时间……宁缺来得及把黑伞移到自己身体的左方。

    此时已经完全打开的大黑伞面积极大,就是一朵飘浮在湖面上的大黑花般,乖巧随着宁缺的手指从右肩滑至左肩,然后遮盖住他全部的身体。

    颜肃卿的手指狠狠戳在了大黑伞的伞面上。

    手指戳在黑伞面上的感觉……有些滑有些粘,有些恶心。

    颜肃卿瞪着眼睛看着指尖与黑伞而接触的地方,内心深处的恐惧汹涌而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sè在瞬间之内变得无比苍白他无比震惊地现,与内心恐惧一道汹涌而出的,还有他体内的念力以及他用念力调动的天地元气。

    大黑伞如最深最沉无边无际的夜将要吞噬掉所有的光明!

    颜肃卿没有想到居然会被一个普通人和一把看似普通的大黑伞bī入了这等境地,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bī进了生死立见的悬崖边缘!

    他没有收回剑指,因为光明一入黑夜便必须分出个胜负,或者为昼,或者为夜,日出日落前后谁都没有办法提前离开!

    只听得一声凄厉难闻的啸声自他双唇间迸出这位隐于民间十余年的修行者终于爆出了最极致的实力,以恐怖的度摧动念力通过雪山气海散于身周,将湖畔小筑所有能感应到的天地之息全部调动过来,凝于指前化为剑意刺向黑伞!

    修行者霸道锋利的剑劲从大黑伞的伞面传递到伞柄,然后传到宁缺握着伞柄的手上,他低着头用左手和肩肿处稳定着黑伞,听着腕骨处传来格格碎响,感受着身体承受着的恐怖力量,紧紧咬着牙闷哼不退。

    此时的他就像是个以大黑伞为盾,拖刀于身后的大唐士兵,正站在草原决战的最前线,拼命抵抗着盾牌外蛮人部族的暴戾冲击,他不能退……退便是一溃千里,大唐边塞军队出来的每个人都拥有这种纪律感和勇气!

    此时他全副jīng神与力量都集中在伞柄之上,用以抗衡颜肃卿凝聚毕生修为的剑指,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身体内有某种很珍贵的东西,正顺着伞柄不断流失,不断流进大黑伞的伞面之中,所以他右手根本无法举起拖在身后的朴刀。

    指在伞面之上,人在伞面之内,绝命的僵持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天地元气在临湖小筑间汹涌而至,凝于颜肃卿指前化为极短而利的剑意猛刺。

    无论是飘舞的竹叶还是渐冷的水雾,仿佛都感受到了场间紧张的气鬼

    颜卿肃轻哼一声,苍白的脸庞上青筋一现即隐。

    大黑伞向后退了一分。

    伞柄滑离宁缺左手虎口,狠狠击中他的脑口,锋利至极的剑意终于有一丝成功穿透了大黑伞伞面,从伞柄碰撞处狠狠扎了进去。

    噗的一声,血水从宁缺的口鼻间喷了出来,顺着口罩边缘散开,染红了稚嫩的脸。

    黑伞那头,颜肃卿的眼角也开始淌落血滴,眼中jīng芒渐趋黯淡,他将念力压榨的太多,也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现友就看谁能支撑更长的时间。

    大黑伞的伞柄就像座大山般不停辗压着宁缺的胸口,鲜血不停从他的口鼻处涌出来,口罩已经完全被血打湿,血水顺着口罩边缘不停滴落,滴他的鞋上。

    他极为艰难地抬起头来,有些无神的目光擦过黑伞边缘,望向伞外的茶师,现颜肃卿削瘦的脸颊此时已经变得更加削瘦,眼窝深陷,想必也快撑不住了。

    忽然间,宁缺感觉伞柄处传来的力量弱了一分!

    他霍然抬,左手紧握着伞柄,用胸口顶着伞柄,强行向前踏了一步!

    大黑伞就像是块坚不可破的大盾牌,把颜肃卿向后推退一步!

    一声草原猛兽残酷搏杀时的厉嚎自少年口中吼出,他调动身体内最后残余的那丝力量,提起拖在地面上的朴刀,狠狠一刀斩了过去!

    喀的一声,刀锋深深锲进颜肃卿的脖颈深处,然后伴着一阵极为难听恐怖的破骨断rou声继续前行,直至从另一边劈了出来。

    颜肃卿头颅上的那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黑伞后的少年,然后头颅一歪从颈口上掉落,在地面上啪啪嗒嗒弹动两下,滚进犹有余温冒着热气的茶水之中。

    大黑伞缓缓垂落,伞柄依然紧握在宁缺的手中。

    宁缺瞪着眼睛,看着地面上那颗头颅,急促地喘息着,说道:。你习惯了当茶师,那就不再是剑师,因为你连近侍都忘子请一个。”

    黎明前的黑暗是那样的深沉,此时的长安城是那样的安静,街巷之上没有任何行人,就连习惯夜行的猫儿都看不到一只。

    南城某处坊口奔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他踉踉跄跄地奔跑着,虚弱的双腿有时难以支撑一软,他便会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鲜血从口罩边缘不停滴落,他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甚至思维都有些混1uan,竟是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何处,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要取你的命,那就一定会取你的命。”

    他车意识里喃喃念着,寻找着回家的道路。

    声音从被血染透然后粘住的口罩内传出来,显得有些变形。

    先前已经听到了警笛,残存不多的理智让他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官府已经被惊动,如果稍后长安城出动羽林军,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继续狂奔,狂奔在他没有认出来的朱雀大街上。

    系在身后的黑伞被不时弹起,然后张开,一蓬一蓬。

    浑身是血的复仇少年。

    从冥间爬回来的恶鬼。

    背后生着一朵黑sè的莲花。

    (写了十个小时,写到这里,终于是写透写爽了,**!不弃单章了,这里顺便说声,周一,需要大家的推荐票支持,另外本不想拉月票,但这章写的这么嗨,不借此拉一拉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那就顺便拉月票,晚安!睡醒后继续三章,保量更优质的三章

    宁缺奔跑在夜危里,奔跑在大街上,不时抬起右臂抹掉下颌处的血水

    “大黑伞不时击打他的背部上啪啪作响。随着时间流逝,他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黯淡,露在口罩外的眉眼皱得越来越紧,显得非常痛苦。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街畔的拴马柱、坊市口里的mén坊,在眼中逐渐变形扭曲,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肺叶挤压出来的气息像岩浆般滚烫,拼命吸进来的气息却像冰川般酷寒: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缓慢,时常被地面突起的青石板绊住:他的思维越来越紊luàn,竟渐渐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奔跑,跑的越远越好。

    某种深刻入骨的本能催促着他向着临四十七巷老笔斋方向奔跑,大概只有在看到那个黑不溜秋的小丫头之后,才会觉得安全觉得妥当,这种奔跑回家的执念是如此的强起……强大到支撑着他重伤虚弱的身体从南城跑到了此间,强大到让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自己正奔跑在平日里最令自己警惕不安的朱雀大街上。

    口罩边缘滴落的血水可以被臂袖擦去,身上那无数道剑口渗出的血水则是缓慢地流到了大黑伞上,被那粘稠油腻的黑伞面缓缓吸附再缓缓释出,缓慢地向地面滴落,然后在地面上绽开一粒极小的血花,润进石缝之间。

    尚未至晨,便有晨风起,拂动不知谁家檐下晾晒的衣裳,吹得朱雀大街远处高耸入云的龙云旗猎猎作响,晨风中的脚步声和淡淡血腥味,融在一处,渐渐惊醒了隐藏在千年石缝间的某些生命。

    大唐长安城宽敞笔直的朱雀大街,忽然间变成一条漫漫无尽头的地狱火道,宁缺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踩在极为滚烫的烧红卵石之上,每步踏下时鞋底便会被烧穿,那些蓬然而起的火苗瞬间蔓延烧掉他的血rou,烧枯他的白骨,异常痛苦。

    他还在奔跑,踏了一步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感觉是那样的痛苦,每一步都觉得自己的的脚便被无数把刀同时砍成了rou泥。

    忽然间他身体忽然僵在了原地,痛苦地捂住了胸。!

    他感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长矛从极高的夜空里落了下来,破开他的rou骨腑脏,直接贯穿他的身躯,把他狠狠钉在了地面!

    来自朱雀大街地面火灼痛苦瞬间消失,因为和胸口处传来的那股痛苦那股仿佛要撕裂一切,毁灭一切的痛苦相比,世间任何苦楚都不值一提。

    宁缺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看着空无一物的胸口,看着已经变形成某种弯曲甬道的大街,看着与真实没有任何关系的长安城,发现眼中所有事物都有无数个影子,真实的虚妄的伪造的解构的影子,而他的人就站在这些事物的实虚幻影之间。

    忽然,他听到耳畔有人在轻轻喘息。

    用尽最后的力量他转过头去,血手紧紧握住腰畔的刀柄,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迹,身周依然还是那些诡异的变形世界。

    脸sè惨白的如同雪山,他惘然四顾,下意识里寻找到那声喘息的来处。

    街畔那些仿佛快要倾伎在地面的拴马石柱在喘息,诉说着日日被系颈的痛苦与烦躁;坊市酒肆的黄布幌子在晨风中喘息,诉说着夜夜被酒鬼调戏的不悦与不安;某座宅院里探出腰身来的槐树在喘息,诉说着自己看了太多的家族yin私快要被薰的干枯;落在石狮座下的青叶在喘息,诉说自己没有应时而落的原因。石头雕成的狮子在喘息,木头搭成的楼宇在喘息,脚下的路面在喘息,晨风在喘息,远处的皇宫在喘息,近处的灰墙在喘息,长安城在喘息,整个天地都在喘息。娇滴滴妩媚有若nv子呻yin的喘息,绵延悠长有若朝堂威压肃穆的呼息,急促不安有若逃亡旅者绝命的喘息,淡漠沧桑有若历史无情的呼息。

    宁缺听着大街窄巷后园远殿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吸声,孤单无助地站在街道中央。

    他松开刀柄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些各式各样的喘息呼吸声穿透掌背,清晰而极有力地传进脑海之中。

    他在黑暗的朱雀大街中央缓缓跪下,然后侄下。

    大黑伞覆在他的背上。

    血水经过黑伞,淌在青石之上,流进石缝之间。

    平整青石铺砌而成的朱雀大街上,绽着无数朵细微的血滴绽成的小花,从南城一直向北,血花连缀成线,与前端黑伞处的血水隐隐连成一道线条。

    血线遥遥所指之处,是大街远处那幅石雕的朱雀绘像。

    刻在御道中央的朱雀绘像,深刻入石,承载着大唐帝国逾千年的岁月,不知迎来了多少位意气风发的新晋君王,不知送走了多少位最终未能战胜时间的苍,老雄主,它那不怒而威的两个眸子永远是那般平静,不曾动容过一瞬。

    此时朱雀绘像的眸子依旧威严如常,然而它头顶那三根华美难以比喻的顶翅右方那根却缓缓挑了起来,竟似要破开石面进入真实的世界!

    宁缺侄在大黑伞下昏mi不醒,根本不知道远处的朱雀绘像发生了如此奇异的变化,更不知道一股磅礴莫御仿佛来自远古的肃然毁灭之意笼罩住了自己。

    他的鲜血在石缝间流淌,极浅极平,比人类能够想像的极限还要更浅更平,从大街中央一直流向远方,流淌进远处朱雀绘像繁复庄严的羽máo石隙之间。

    无声无息间,那些流进朱雀绘像华美羽máo石隙里的血水迅速被蒸发成淡红sè的雾气,然后迅速被某道无形的高温力量直接净化为无形的空虚。

    朱雀大街青石板上散落的血滴小花也开始被蒸发,被净化,一朵朵消失于无形,石缝间极平极浅的血水更是以rou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蒸发消失,直至最后终于来到了那把大黑伞下,顺着血水直接侵袭进入宁缺的体内!

    烈火无形,高温无感,看不到的灼热气息仿佛能够焚化世间的一切,宁缺身上的血水被迅速蒸发流散无形,而衣服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luo露在衣物外的手臂,luo露在口罩外的脸颊开始快速变红,搭在额前的头发快速焦黄枯萎,搁在青石上的双手指甲,因为水分快速流失而开始变得干酥。

    一片青叶被晨风吹起,落在他的手背上,然后被再次拂落,依旧青润可喜。一只蚂蚁被落叶惊扰,爬上他的手背,然后从另一边爬下来,依旧活着。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刻宁缺就将被朱雀绘像释出来的玄妙无形火焰活活烧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yin影落了下来,轻轻啪的一声碾死了那只可怜的蚂蚁。

    被晨风吹动的大黑伞,轻轻覆在宁缺的身体上,像黑sè的莲花般轻轻招摇。随着黑伞招摇,那片青叶瞬间被冻凝成冰,被晨风轻轻一拂便散作无数粒极小的冰砾。

    一股绝对yin寒的味道从黑伞上逐渐释放,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渗进宁缺滚烫的身体,片刻后,他脸颊与胳膊处的红sè渐渐褪去,变回重伤后的雪白,搭在额前的头发迅速变回乌黑油亮,搁在青石上的双手指甲重获光泽。

    远处石街上的那幅朱雀绘像仿佛感应到了些什么,那双威严肃穆的眸子明明还是平静如常,却给人感觉像是向宁缺侄卧的方向看了一眼。

    瞬间之后,它头顶那三根华美难以比喻的顶翅齐齐挑了起来!

    几乎同时,盖在宁缺身上的大黑伞招摇的更疾了几分!

    黑sè的荒原上刮着黑sè的风,强劲的风力卷起黑sè的土砾在天空中四处抛洒着,以至于用rou眼望去,仿佛苍穹上那轮烈日的光芒都变成了黑sè。

    荒原远处有一座黑sè的雪山,在黑sè烈日光芒的照耀下正在不断融化,不断崩塌,融化后的雪水混着黑土黑砾,反耀着黑sè阳光,汹涌地四处奔突冲涮。

    黑sè的雪山将要垮塌崩溃,它形成的洪水将要毁灭整个世界,而就在这时,光明的夜突然降临到了世间,释放出无比温暖的yin寒气息。

    宁缺站在这个空间的某个点上,惘然却又无比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幕壮阔浩大的毁世画面,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知道这不是梦,这种感知清晰而坚定,就像他明明看到占据大半个天穹的光明,却能肯定那就是夜。

    光明的夜遮住了大半个天穹,遮住了炽烈的黑sè的阳光,逐渐减缓了雪山融化崩塌的速度,而自光明夜空散发下来的yin寒味道,则开始重新凝结那些肆虐于黑sè荒原间的洪水,让它们变成舞蹈的黑冰,不甘的黑雪。

    整个世界在重塑,那座黑sè的雪山缓慢而不可阻挡地重新矗立起来。

    天地归于平静,夜重新回复成夜应该有的颜sè,荒原上的冰川雪河不知何时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又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苍穹上的那轮太阳温暖照耀着世间un光融化了雪山那头的积雪,汩汩细水渗进冰雪深处,落进蓝sè幽黑的地下冰xue,然后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少年,荒原上距离雪山极远处的某地,一颗石砾轻轻颤抖起来,被推向一旁,然后一股涓涓细流涌了出来,然后逐渐蔓延开来,向着天边流去。

    水流畔,长着一棵孱弱却又坚强的小草。

    尼玛这种章节看来必须要耗六个小时,我只能吐着血认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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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妹的度娘

    世界消失,宁缺醒采。

    他看着眼前极近处蚂蚁的尸体,散做一堆的青叶冰砾,失神片刻后艰难地爬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昏mi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但他知道躺在街道中央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听着远处隐隐响起的竹笛声和马蹄声,他狠狠一咬下唇强行提振jing神,撑着疲惫伤余的身躯奔入侧方一道小巷。

    青石街面上留下的血水已经消失无踪,干净的有如被雨水洗过数十遍又被chun日暖暖烘干一般,他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渍也不知去了何处,干净的像是刚在红袖招里泡了半夜的木桶浴一般。

    先前昏mi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此时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对于长街尽头的朱雀绘像与身后的大黑伞的神奇斗法,更是没有任何记忆。

    走进侧巷,他迅速脱掉了身上那件满是剑口的外衫,这时才注意到外衫上居然没有一丝血迹,微微一怔,艰难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确认真的没有任何血迹,心中不禁产生了极其强烈的疑惑。只是此时情势紧急,官府已经被惊动,他不及思考,直接撕下一片布角挂在树枝上,然后把外衫扔进墙后的某间民宅。

    胸口处依然无比痛楚,那根来自苍穹的无形的长矛仿佛还chā在他的胸膛上,每走一步都会让他脸sè白上一分,哪怕是最微弱的颤抖都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上被撕裂的口子又大了些。

    他伸出颤抖的手掌搭上一堵矮矮的围墙,腰腹用力一跃而入,悄无声息经过一个还在贪晨凉酣睡的居民,从竹竿上取下一件青sè单衣,迅速套在身上。

    他备着极好的金疮y但在穿衣服的过程中,匆匆查看一眼后惊奇地发现身体表面那些被飞剑割的鲜血淋漓的口子,不知何时已经愈合,这种愈合并不是真正的伤愈,看上去更像是被人用火强行灼焦一般,只是止了血,但伤势依旧。

    借着最后的这抹夜sè,宁缺在长安东城的大街小巷里沉默艰难穿行,时不时侧身入树后,攀爬至檐顶,避开那些越来越近的马蹄和越来越尖锐的竹笛。

    当他终于成功靠近临四十七巷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回到老笔斋治伤,因为长安府拿着铁尺绳索的衙役已经开始逐街叩mén询问。

    蹙眉看着那些被敲开的铺mén,宁缺抬起手捂在嘴上,强行压抑住强烈的咳嗽冲动,脚步一错退回巷口yin影之中,靠着墙壁急促地喘息了两声。

    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出现在巷口,车辕上印着书院的标识。

    宁缺藏身于黑暗中,盯着这辆每天接送自己去书院的马车,仔细聆听着巷中不时传来的铺mén开启时,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疲惫的右脚狠狠一蹬墙面,虚弱的身体迸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整个人斜斜一掠冲进巷中,右手闪电般打开车mén,便钻了进去。

    巷中正在问旧古董店老板的衙役余光里隐约看到了什么,惊愕转首望去,却见巷口处空无一人,只有一辆马车安静地停在那处。

    “这么早,怎么会有一辆马车停在这儿?”衙役皱眉自言自语道,准备过去看看。披着件单衣的古董店老板打个了呵欠,看了一眼巷口处的马车,极随意地解释了一句:“那是接小宁老板去书院的马车,每天这时候都会在这儿等着。

    听到书院二字,衙役停下脚步,自嘲一笑,转过头来看着古董店老板感慨说道:“咱们这条街上居然也能有人考进书院,真是难得。”

    马车内,宁缺看着衙役与古董店老板在石阶处对话,确认没有问题后放下车窗帘,轻轻一敲窗技,用疲惫的声音说道:“老段,可以走了。”

    车夫老段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着帘后的宁缺,惊讶说道:“宁老板?你什么时候上车的?我怎么不知道?今儿您起的倒是真早啊。”

    “昨儿礼科的教靠我没温,今急着赶去书院再看两眼。”宁缺轻声解释道,然后面sè微微一变,低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急忙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嘴。

    听着车厢内压抑却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车夫关切询问道:“您没事儿吧?”

    宁缺应道:“昨夜太热,贪吃了两碗冰,又冲了几桶井水,大概是伤风了。”

    车夫回过身去牵缰一手轻挥马鞭,笑着说道:“热伤风最是麻烦,不过您年轻火旺,回铺子后喝些清凉茶汤,也就没事儿了。”

    听着火旺二字,宁缺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股悸意,他微微一怔,低头望向自己的衣袖,发现上面染着两抹自己咳出来的血,便轻轻将袖角攥在了手里。

    长安南城乃清贵地,那座湖畔小筑更是清贵之居,有资格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是非富则贵,茶师颜肃卿虽说不容于朝堂,但在名流上层圈子里还有几分名气。先前临湖小筑里一番死战,早已惊动了湖畔别的居民,待发现是茶师颜肃卿的脑袋被人砍了,长安府乃系羽林军马上开始了严肃的查辑工作。

    此时城mén刚开,正是将凶徒堵在城内的大好时机,长安府衙役四处询访,羽林军则是在街道之上布防,而城mén处的查验更是极严。

    但再严厉的查验,终究还是有所分别有所差异,至少对于带着书院标识,负责送学生前往书院读书的马车,表情严肃的城mén军只是随意问了两句,然后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便挥手放手。

    宁缺掀起窗帘向城méndong处望去,心想若不是身上血迹不知为何全数湮灭,今日这关还真是不好过。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朱雀大街上的血迹也已经被全数蒸发净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然那些羽林军的骑兵早就会遁着血迹追上疲惫伤重的他。

    马蹄答答,车轮鳞耕,第一抹晨光降临长安城,照耀在少年清稚的脸颊上,把苍白的脸耀的更加苍白,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想起了那个世界里黑sè的阳光,想起今夜发生在自己身的诸多不解事,下意识里摇了摇头,然后把刀藏进了车扳下。

    马车行至书院,宁缺缓慢而平静地向书院里走去,往日花香草茂境幽的石道,今天却显得这般漫长,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痛苦,而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伤势和异样,胸口中处再如何剧烈的痛苦,他都必须忍着,连眉梢都不能挑动一下。

    这种身体状态绝对无法上课,宁缺清楚,如果坚持上课,那么自己极有可能会当着教习和同窗们的面,喷一口鲜血然后当场倒毙,所以他直接穿过书院幽静侧巷,迎着不知道是第几缕晨光,缓步走过湿地,来到旧书楼前。

    旧书楼昼夜对学生开放,此时尚早,无论教习还是那四名执事都不在,宁缺自行推-< 书海阁 >-开楼后……然后右手扶着墙壁,极为难难缓慢地向楼上爬去。

    到了熟悉的二楼,看着书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修行书籍,宁缺沉默片刻,忽然生出强烈冲动,因为冥冥间他有一种极不祥的预兆一――这将是自己生命里最后一次登楼,而也将是最后一次有机会看这些珍贵的书籍。

    终究还是没有从书架上chou出书来看,也没有jing神去看那个叫陈皮皮的家伙有没有留言,他疲惫地向书架尽头走了过去,走到西窗下的地板间坐下。

    稍后nv教授应谈会来描她的菩花小揩吧?被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要如何向她解释呢?也许稍后自己就闭上眼睛再也无法醒来,那何必还要解释呢?

    因为失血过多,更因为身体内部所受到的那些玄妙伤害与冲撞,宁缺的思绪极度混luàn,就像chun日风中飘着的那些柳絮般,轻飘飘浑不着力不知方向。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处空dàngdàng的感觉,感受着空dàngdàng里那股难以承受的撕裂痛苦,下意识抬起颤抖的右手缓缓摸了过去。

    没有摸到那根来自苍穹的长矛,也没有摸到血,但宁缺却觉得自己的手上满是粘稠的鲜血,而且他很确定自己的胸口确实被那根长矛戳出了一个大dong。

    一个无形的大dong。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吗?宁缺痛苦地想着,同时觉得脑海里涌来无穷无尽的困意,觉得自己的眼皮变得像铅一般沉重,不停地想要闭拢。

    他解下身后的大黑伞轻轻搁在身旁,然后疲惫地向后方的墙壁靠去,缓缓闭上双眼,发出一声轻松的叹息,双腿很自然地放松张开。

    就像是那个雨天卓尔箕坐于灰墙之下。

    楼间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身材纤巧的nv教授缓缓走了过来,看到箕坐于墙下的宁缺,她的眉尖缓缓蹙起,目光落在少年身旁那把大黑伞上。

    nv教授看着那把大黑伞微微蹙眉,再看宁缺时,恬静的容颜上便多了一丝兴趣和探究之意:“让朱雀动怒的……是你,还是这把大黑伞呢?”

    她平静看着濒临死亡的少年,不知为何,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惋惜说道:“说起来还真的很好奇哩,一个没有任何修行潜质的可怜少年,为什么身上藏着这么多连我都看不透的秘密?”

    “困于承诺,我不能帮助你……不然我还真想你活过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nv教授眉眼清丽,透着股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稚美意,看着地上的宁缺,说道:“我会替你请假,同时希望昊天能够降幸运于你,让你活下来,如果你这次无法活下来,也不要怪我,只怪你出现的早了一两年。”

    片刻后,她端来一碗清水,两个馒头,搁在他的身旁,便回到东窗畔的案几处继续描暮花小揩,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身后不远处有位将死的少年。

    窗外晨光渐盛,蝉ji与暑意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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