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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破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破

    南城勾星赌坊,本是江湖大佬蒙老爷手下最挣钱的产业,春风亭血战一夜之后,蒙老爷的势力直接溃散,赌坊被砸烂成一片虚墟,一直到两个月之后世道太平了些,赌坊才重新整修开业,只是现在没有人知道赌坊背后的东家是谁。

    虽是从废墟里重新崛起的赌坊,但毕竟是长安城里的老字号,又花了大价钱进行装潢,赌坊里木桌明亮,灯笼高悬,陈设考究,看不出来任何衰败迹象。

    宁缺和桑桑一路行来,看着身周纱幔,听着远处大厅里被刻意压抑着的惊呼声,不禁觉得有些诧异奇怪,在边塞的时候,主仆二人倒也常去渭城和开平市集的赌场,但与那些充满汗臭酒味骂娘声的小赌铺子比,这里宛然是另一个世界。

    装饰的再豪华清贵,赌场就是赌场,终究还是把人生放在筹码间拼杀的血战之地,三教九流人等穿梭其间,宁缺和桑桑这对年轻的主仆看着虽有些扎眼,但赌场管事仆人见惯了奇形怪状的赌客,只是随意看了两眼,并没有投予特别的关注。

    至于勾星赌坊宽敞大厅里的赌客们,更没有谁注意到他们的到来,穿着丝绸或是麻衣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们,不分阶层或坐或站,密密麻麻挤在数十张铺着褐毯的大桌旁,紧张地盯着桌上的纸牌骰盅或是黑色的三角筹码。

    盛夏天气极热,大厅三周的廊上有七八名仆妇挥动着手中的长扇向厅内灌风,但因为大厅内挤着的赌客数量实在太多,空气仍然显得有些闷热不堪,混着名贵的香粉味道和烟草酒水味道,渐渐薰出一股隐隐令人兴奋的野心味道,如果不是赌坊在每张桌下极豪奢地搁着冰盆,只怕这味道还要更浓些。

    赌坊不是善堂,投钱的目的便是挣钱,越豪奢的投入便是想要挣越多的钱,宁缺打量着大厅里的细节,看着那些穿着统一青色制服的荷官,心情变得越来越紧张,不知这里投注的下限是多少,不知道自己二人带的银子究竟够不够。

    去柜台处换了筹码,问清楚了投注下限和玩法规矩,他略放心了些,带着桑桑在赌坊大厅里随意看了看,看到骰盅赌大小那张桌上有人退走,毫不犹豫抢在旁人之前挤了进去,浑然不顾身后那几人投来厌恶目光,直接向桌上望去。

    摇骰盅比大小,这大概是赌坊里最简单最能够快速分出胜负的玩法,而宁缺喜欢的便是简单和快速分出胜负这两种特质,无论杀人还是赌博都是这般,再加上他知道自己的作弊手段也只有这种,自然便像钉子一样站在这里再也不肯离开。

    三颗骰子,以九点为线多者为大少者为小,如果荷官摇出三个六那便是豹子通杀,不过如果赌客有胆量或者说实在闲的无聊,自然也可以押豹子,如果押中不止通杀桌上赌客,荷官还要代表赌坊庄家陪赔,但这种事情在赌坊里很少发生。

    盯着褐色毯子上那个比普通骰盅至少要大两倍的大骰盅,看着那位长相清秀的女荷官挥舞着赤luo雪白的小臂,像变戏法一般上下翻滚着大骰盅,听着三粒骰子在骰盅里清脆密集的撞击声,听着最后骰盅重重落在桌面上的撞击声……

    宁缺目光微垂似乎在犹豫思考,实际上已经开始冥想,脑内的念力穿过体内气海雪山,缓慢而轻柔地感知着身周的天地之息,再通过天地之息感知着四周的一切。

    这种感知很奇妙:无形的念力波动调动天地之息散开,落在事物之上,便会有轻微的变形感知,这种感知通过天地之息反馈到他的念力波动之上,再进入他的脑海,便能形成一幅谈不上清晰,但能看到某些肉眼看不到细节的画面。

    褐色桌面上覆着一只肥厚的手,那是一位布衣店老板的手,当骰盅落定之后,他扔了五十两银子的筹码到大上,把剩下的筹码压在了手掌下,五十两的筹码已经不算小,但这位老板却是面不改色,只是压着筹码的手掌有些微微颤抖。

    宁缺并不关心赌客的心理状态,虽然在渭城里时常靠赌博替桑桑挣些家用,但他知道再优秀的赌客也不可能永远赢下去,他今天来勾星赌坊只是想用那些奇妙的能力赢一大堆钱,所以他只需要关心自己能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只剩下一个最小的二两银子筹码,还表现的如此风轻云淡啊?”

    他通过天地之息细微反馈,看到了那位老板颤抖手掌下压着的筹码数量,忍不住笑着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看这个字形容的并不准确,他只是模糊隐约地感受到了筹码的边缘以及上面的突起,并没有什么温润光滑的触觉,脑中更没有什么亲眼所见般的画面效果。

    如果修行者调动天地之息能造成那样的效果,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历史上肯定会有很多修行者因为天天偷窥女子胸前风景、或是意yin把玩某些柔嫩从而日日流鼻血,夜夜体倦乏,精神不济、身体空虚直至走火入魔而死。

    清丽的女荷官温柔看着四周,双手启开骰盅,安静搁在骰盅底部的三颗骰子是“二三三”,小。布衣店老板覆在桌面上的手掌微微一僵,五根手指向下一抓,紧紧握住最后那块筹码,向着身周的人们勉强挤出笑容,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就在这时桑桑的小小身躯终于成功地挤了进来,她艰难挤到宁缺身旁,微微踮起脚来,睁着那双柳叶眼,强行压抑住紧张认真打量着桌面上的筹码堆和骰盅。

    一阵细微清脆的骰粒撞击声再次响起,赌桌上开始了新一轮的赌局,大大的骰盅在清丽女荷官白腻的小手间上下翻滚,然后落在桌面上。

    “请诸位买定离手。”女荷官微笑看着桌旁的赌客们,如每轮新赌局开始时一样,重新申读了一遍勾星赌坊的规矩,“每局落盅买定时限内没有出手,请等下局。”

    玩大小的赌桌成半圆弧形,阔大的桌面上用割细的白布画出投注等几个区域,除了一堆堆或多或少的筹码和几个茶杯,赌桌最中间搁置着一个小巧可爱的计时沙漏,每一局摇骰结束,便会有专人将那沙漏倒转。

    宁缺看了一眼沙漏里快速流泻的细腻沙流,发现时间有些紧张,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黑亮沉重的大骰盅上。因为看的太用心,少年脸上的神情便显得格外专注格外紧张,赌桌上有客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儿居然跑来勾星玩,难道他以为盯的久了便能把这骰盅盯破?”

    对于身旁的打趣笑闹,宁缺根本没有理会,因为他这时候很紧张,而且难道他能告诉这些以赌钱为乐的人们:自己就是要把这个黑又亮的大骰盅看破?

    正如在赌坊门口对桑桑说的那样,宁缺这辈子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为了今天能够大杀四方赢钱而归,昨日他耗了整整一夜时间用来实验。

    隔着木桶感受桶里的水有多深,隔着床板感受床下的银子还有几锭,隔着窗户感受窗下蹲着的桑桑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通过反复的训练,他确认自己能够控制的那抹微弱天地元气,用来撼泰山固然不可能,但用来看泰山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这才底气十足地来到勾星赌坊。至于冥想感受整整一夜,让他调动天地元气的速度和熟练度都得到了极大的跃升,反而是出乎他意料的好处。

    按照事先在临四十七巷里主仆二人拟定的作战计划,根据那些少的可怜的实战经验,宁缺本以望向那个黑色骰盅望时,自己脑中念力控制的那股微妙天地元气能够轻易地穿过骰盅厚实的盅壁,然后感受到骰子表面美妙的凹陷,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控制的天地元气刚刚进入骰盅厚壁,便再难进入一分

    宁缺身体骤然一僵,震惊看着黑色的大骰盅,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赌桌中央那盏可爱的小沙漏下部已经快要积满沙粒,桌旁有性急的赌客看着他的模样开始急声催促,他愁苦无措地看着黑色骰盅,分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按照他的行事习惯,这局就应该放弃,但不知道是被沙漏和催促声逼得急了,还是心中强烈不甘起了作用,他竟是不肯放弃,死死盯着骰盅,蹙着眉头,拼命提升念力强度控制天地元气向铜墙铁壁般的骰盅里刺去

    “给我破”

    被念力压缩到极致的天地元气仿佛变成了一根尖锐的无形细针,终于噗的一声扎了进去

    感受到那股热刀入黄油、手指入奶油般的美妙触觉,看到骰盅底部安静躺着的三颗骰子,宁缺脸色骤然一松,紧蹙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就在沙漏漏完之前,他拿出那颗银票叠成的小星星,轻轻搁在赌桌押大的那一方。

    清丽荷官微笑看了他一眼,缓缓抬起骰盅。

    四,五,六。

    大。

    银票叠成的小星星被女荷官用纤细手指细腻摊开,然后压在赌桌中央向诸位赌客公示,然后把宁缺赢的银子用细竹尺推了过来。

    两百两的银票,用来赌骰盅玩大小,就算是在勾星赌坊里也极为少见,赌桌上除了赌客赔付之外,赌坊庄家也要赔了不少银钱,细竹尺推到宁缺身前的筹码不分大小,竟是重重叠叠地垒了起来,看上去颇令人动心。

    赌桌上一个中年男子看着宁缺微笑说道:“看你年纪不大,玩的倒挺大,这赢了也看不出来什么得意之色,小小年纪性情倒真是沉稳。”

    宁缺抬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笑着摇摇头没有说什么,他心想如果你像我现在这样有看破骰盅的能力,那么在赌坊里自然可以像看破红尘般显得毫不系怀。

    ……

    ……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二十三章少年爱财,取之无道

    真正看破红尘、而不是假装看破红尘却想着要走终南捷径的人,基本上都在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藏着,或者在偏僻香火稀的破庙里等死,根本不可能为了银钱这种东西便跑到长安城热闹的赌坊,然后像盯着杀父仇人般盯着骰盅。

    宁缺想那句话的时候,很明显没有进行太深入的思考。事实上,赌桌上的局面也没有给他留下时间思考或者反省,随着摇骰声不停响起,沉重的黑sè大骰盅不停落下拿起,他面前赌桌上的筹码越来越多,途中nv荷官替他换了几个大筹码,却依然止不住筹码越堆越高,渐渐要变成一座小山。

    玩骰盅比大小,连续赢了七把,每把投注都是全力施为,到第七把时赌注已经过了一千两银,即便是在银勾赌场这等见惯赌海血雨腥风的地方,如此以极端幸运为根基的气慨壮阔画面依然极少能看到。

    褐sè赌桌旁围的人越来越多,宁缺和桑桑身旁的人却是越来越少,赌客们难以压抑眼眸里的狂热神sè,却不愿意离这个少年太近,以免让赌场方面不悦。

    v荷官依旧清丽温婉,但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极为勉强,向诸位赌客告了声歉,便称累退了下去,赌场方面来了位中年荷官替换登场。赌桌旁的客人们知道这是赌场方面觉得少年的运气或者是赌术有些难以应付,所以换了高人出场,有熟客是认出这名中年荷官是银勾赌场的镇场高手,惊讶地轻呼出声。

    早已经没有赌客还敢和宁缺对赌大小,从第四把开始,便有很多赌客抱着各式各样的心态跟着宁缺押注,倒也是跟着赢了不少,但看到那位中年荷官出马,又听着身周赌客们的议论,大部分人都决定暂时不跟观望一局再说。

    宁缺这些年在边塞上积累出了不少经验手段,堪称渭城赌坛第一高手,但要和长安城里这些真正厉害的荷官较量赌术,依然没有胜的可能。但他现在赢赌局靠的不是赌术,而是靠修行者的本领凭天地元气作弊,那么只要赌场方面不作弊,再如何高明的赌术高手,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赌场方面能作弊吗?当然能,但银勾赌场是在长安府登记册上排前三的著名场所,毕竟不是开在那些花柳陋巷里的黑暗小赌档,不到万不得已境地,断然不会动用那些手段,所以他们……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宁缺赢下去。

    中年荷官上场后,宁缺又连续赢了三局。隔着段距离围在他身后黑压压的赌客人群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取出筹码,重开始跟风。如此一来,赌场方面的银输的多了,中年荷官微黑的脸颊却还是一片平静,看不出来是不是黑了些。

    骰清脆撞击骰盅壁的声音渐渐消失,他缓缓挪开盖在骰盅上的了一眼刚被翻转过来的沙漏,没有去看赌桌旁别的客人,直接望着宁缺微笑说道:

    “客人,麻烦您下注离手。”

    宁缺拿着手中那根细细的竹尺,缓缓蹙起眉头,沉默很长时间后,从椅中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竹尺放到离中年荷官近、也是小的那个区域里。

    他身前的筹码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每局要推到大小区域里会非常困难,所以先前赌场方面和他商议一番之后,同意他如果要押上全部筹码时,可以用手中的竹尺代替,他此时把竹尺押上去,也就是说他把自己的全副身家押了上去。

    赌桌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骤然出一声惊呼,这些长安城里极注重风度气度的赌客们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震惊,变得和渭城大呼小叫的军汉赌鬼们没什么两样。

    “豹!”

    “豹!他为什么要押豹!”

    “声音小些……是不是刚赢多了,担心出问题,所以故意输些回去?”

    “这是什么蠢话,就算是他故意想输,也没道理把桌上所有筹码都押上去。”

    惊呼声起,赌客们开始震惊地议论起来,而桌后那位中年荷官却是没有受这些议论声的影响,平静看着微低着头的宁缺,和声说道:“客人,您确定?”

    宁缺看着身前小山般的筹码有些忘神,被桑桑提醒之后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押豹赢得当然多,但概率实在太小,这一局哪怕是大胆的赌客也没有人敢跟着宁缺下注。众人注视间,中年荷官手掌放在骰盅上却迟迟没有揭开,仿佛骰盅像座山一般沉重,忽然他抬起头来看着宁缺微涩一笑说道:“j个朋友?”

    宁缺没有催他揭开骰盅的意思,听着这话便明白了赌坊方面的意思,微笑点头致意,转身对桑桑低声说了两句,便离开了赌桌。

    那位清丽的nv荷官不知何时重出现,恭谨地伸出右前方替他带路。

    赌坊柜台后方有一间装饰豪华的房间,宁缺和桑桑被引至此处,房én一关,外间那些嘈杂的议论声,啧啧赞叹声顿时消失不见。

    帘后转出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富翁,他向宁缺揖手一礼,极诚恳说道:“本人便是银勾赌坊的大掌柜,客人愿意赏脸与我们做朋友,实在是非常感激。”

    离开赌桌,没有让那位中年荷官揭开骰盅,是因为宁缺清楚自己已经赢的足够多了,而且总要给对方留些面,进赌坊之前,他就在思考赢后怎么离开的问题,现如今既然赌坊方面主动递出缓和之意,他当然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

    “前面贵客赢了四千四百两,后一局确实是个豹,按规矩东家全赔……”

    宁缺笑着说道:“明白规矩,进二。”

    这一句话便等于送了银勾赌场几万两银,银勾赌坊大掌柜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加温柔,感慨说道:“朋友做事实在大气,那本人自作主张给您添个整数,算是代表赌坊和东家,向您聊表谢意。”

    大掌柜满脸和气说道,如果让往年那些见识过他yin鹜狠辣嘴脸的敌人看到,此人对一个赢了自己一万多两银的赌客如此客气,绝对会吓一跳。

    片刻后赌坊方面把宁缺今日赢的筹码全部换成银票送了过来,在第一时间里,他用严厉的眼神阻止住了桑桑双眼光想要数银票的动作,但余光里瞥见那厚厚一叠银票上的一千两的数字,自己也忍不住觉得唇舌有些干。

    大掌柜微笑说道:“以后欢迎您随时来玩。”

    “您客气了。”

    宁缺知道对方没有明言,却是在委婉劝告自己:既然做朋友那就不是赌桌上的关系,欢迎随时来玩,就是不欢迎的意思,以后这银勾赌坊您还是别来玩了。

    就在他带着桑桑准备离开银勾赌坊的时候,大掌柜却像是刚刚想到一件事情,笑着建议说道:“您如果觉得还未尽xin,我倒有个好建议,西城那处近开了家赌坊,是俊介老爷以前典当行改的,那还真是个好去处。”

    这话里隐着的意思很隐晦,大掌柜猜测这少年一定有背景,应该能猜到自己话里的意思,但他没想到宁缺虽然没有什么背景,可听着俊介这名字,想起nt风亭那夜朝小树的介绍,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如今长安城的黑夜世界是鱼龙帮的天下,俊介老爷已经完了,他名下的典当行改成赌坊重开业,就像现如今的银勾赌坊一般,身后没有了靠山,你宁缺既然敢在我银勾赌坊赢这么多银,再去西城赢上一场又有何不可?

    站在窗畔,看着那对年轻的主仆向着西城方向走去,渐渐消失在夜sè里,大掌柜忍不住蹙起眉尖摇了摇头,心中满是不甘与恼怒。

    房én开启,中年荷官抱着那个沉重的大骰盅走了进来,看着大掌柜的背影,沉默片刻后叹息着说道:“那少年确实是个修行者。”

    中年荷官是蒙老爷当年从大河国请过来的赌术高手,平日里只负责镇场极少出手,今日他被迫亲自出马,却还是输了个痛痛――摇骰这种事情庄家极占优势,他相信世间没有任何赌术高手能在自己做庄的前提下还能赢自己,而且任何老千都不可能瞒过自己的眼睛,那么那个少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很清楚。

    想着后自己摇出了个豹,为了维护赌坊颜面竟是被bi的不敢开盅,他的脸sè变得加难看起来,摇头说道:“就算是修行者,我们也太客气了些。”

    “蒙老爷已经死了,咱们赌坊能重开起来,全靠宫里那位陈六爷怜悯蒙老爷留下的孤儿寡母,还有帮里那些兄弟没处吃饭。现如今我们要夹着尾巴做人,哪里还敢闹事,何况你也知道那少年是个修行者,难道你我还能把他怎么嘀?”

    大掌柜声音低沉,把他训斥了一通,然后毫无预兆抓起桌上的黑sè骰盅蓬的一声直接摔碎,只见破碎骰盅里有一道金黄sè的夹层,夹层上面隐隐刻着些花纹。

    “骰盅里有软金夹层,上面刻着符文。”大掌柜yin沉着脸说道:“那个少年能把骰盅看破,那至少是入了实境的修行者,你我除了乖乖送上银,还能有什么招?”

    中年荷官怔住了,常年坐镇赌场,j游广阔耳听八方,他虽是个普通人却也知道修行者的境界分际,想着那少年如此年轻,难道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境?

    “这样的人物来赌场做甚?”他愤愤说道:“我倒要看看他去西城还敢不敢这么放肆,俊介老爷虽然死了,但那场身后靠山却不是普通修行者敢惹的。”

    大掌柜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盯着桌上骰盅残片着骰盅残片里夹着的软金,看着那些符纹,越想心里越不痛,喃喃说道:“大唐开国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几次修行者靠欺负赌场挣钱,因为对那些人来说这么干实在是太跌份儿。”

    “一个踏入实境的修行者,他不去山én冥想苦修,不去与同道j流,不去名山大川游历,不去感悟天地之息,却跑到赌场来赌钱,这算什么?”

    大掌柜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夜sè,幽幽说道:“这是欺负人啊。”

    ……

    ……

    桑桑旧腰带里那颗二百两银票叠成的星星,现在已经变成了厚厚一叠银票,塞在腰间鼓囊囊的有些难看,但她却是毫不在意,时不时傻乎乎地笑两声。

    “少爷,咱们真的还去西城那间赌坊吗?”

    “当然要去,这种挣钱的法只能用一次,那就让我们一次挣个够。”

    照道理说,像宁缺这样经历过无数次生死险境的人,应该很明白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的道理,然而可怜见的他终究还是穷了太久太久,如今忽然现了这么个挣钱的好法,就像月轮国西边放了一辈羊却连羊ru都吃不起的穷困山民,忽然现了一个能不停跳出黑羊的宝盆,哪里能够忍得住不用。

    就算是在繁华长安城中,一万多两银也毫无疑问是笔巨资。而这笔钱如果放在草原上,足以让梳碧湖旁的马贼们不等宁缺举刀便纷纷跳马自杀,如果放在渭城里,足以让那些想把桑桑娶进én的大婶们无视宁缺脸sè抬着花轿就来抢亲。

    那叠厚厚的银票,直接冲昏了宁缺的头脑,就连桑桑此时瘦而平的小小胸怀里也满是壮阔之气,恨不得把长安城所有赌坊都赢上一遍。

    西城果然有间开的赌坊,én面招牌装饰一看便比银勾赌坊大,知道这间赌坊是西城俊介的曲当行改的,宁缺也没什么惧意,带着桑桑便闯了进去。

    接下来的展毫无意外,又是连番赢钱,而现在他有了经验又有了丰厚的赌资,赢起来是又又狠,转瞬间这家赌坊的荷官们便被赢得面sè剧变,赌坊方面商议一番后,礼貌又带着威胁之意把他请进内室,开了一桌赌局。

    yt,ny只要赌坊方面不作弊,宁缺总会赢,一直赢。

    当他把这家赌坊赢得要变成小作坊之后,赌坊背后的人终于站了出来。

    一名穿着青衫青靴戴着青帽的剽悍汉冷冷看着桌旁的宁缺,沉声说道:“朋友,齐四爷很欣赏你,想请你去喝一杯茶。”

    ……

    ……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二十四章谁的赌坊?

    第一百二十四章谁的赌坊?

    一个穿着薄薄青衣,身材瘦高的男,这时候正在西城én楼高处的石墙上吹风,因为太瘦,身上青衣仿佛被挂在竹竿上,城楼上夜风一起便猎猎作响。

    长安城的夏夜闷热难当,富贵人家自有婢nv执扇,冰块盈房,普通人家则只能开了房én,袒腹街巷竹床之上,世人皆知愈往高处走,夜风愈凉,然而城内真正高的大唐皇宫和雄伟城墙,又哪里能随便上去。

    但青衣瘦男能,因为他叫齐四,是长安鱼龙帮帮主。

    江湖人都知道齐四狠这三个字,但必须要说,以前在鱼龙帮上层的那几位兄弟当中,他真是不成器的那个,而现如今随着nt风亭老朝离开长安,常三等人现了明数,回到朝廷做事,他便理所当然继了鱼龙帮帮主一位。

    如今他随便一声令下,便有三千青袍为之誓死效命,加上现在谁都知道鱼龙帮乃是陛下当年扔在江湖里的一条鱼,即便是官府也不敢太过怠慢,齐四爷毫无疑问是长安黑道唯一的领袖,上得城楼观风景又何足道哉。

    然而此时面迎夜风,提着壶酒的齐四没有任何骄傲得意情绪,反而面sè黯淡,饮一口酒,叹一声气,成功由一位普通黑道领袖化身为文艺黑道领袖。

    他很想朝小树,也很想其他的那几位哥哥,只是朝小树赴世间远游,常三陈六等人有了官面身份,也无法随时相见。想着往年那些喝酒吃ru的好时光,这位已经在长安城里声名赫赫的齐四爷,恨不得立即马上重回到当小弟的日。

    便在这时,城墙上远处行来一人,与城én军打了个招呼,匆忙跑了过来,低着头惭愧地在齐四耳边说了几句话。

    噗的一声,齐四爷一口酒喷了出来,酒水化为细雾落入深不见底的城墙外,不知会不会惊了那些在城墙上筑巢的岩鹰,他瞪着眼睛问道:“会不会错了?”

    “绝对没错,已经派人去银勾打听过了,那小先去那边赢了一万多两。”

    齐四爷犹自不信,摸着后脑勺犹疑说道:“修行者去赌坊捞银?有这么不懂事儿不要脸的主儿?怎么听着总觉得有些怪?”

    那名下属苦着脸说道:“谁也不信啊,银勾那边的大掌柜开始也不信,可后来还不是老老实实把银j了出来,然后赶紧向我们这边通了信。”

    齐四爷相信下属不敢欺骗自己,确认有个修行者正极其不要脸地在自家赌坊捞钱,想着大哥离开之前的嘱咐,不由勃然变sè,把手中小酒壶向城墙外的夜sè里扔去,狠狠说道:“让他把银吐出来,不然就让兄弟们把他给砍了!又不是什么dn玄境的高人,以为会玩两手戏法,爷就砍不死你?”

    话是如此说,事却不能这般做,鱼龙帮行事向来讲究又强悍,真把齐四bi急了,喊三千青袍兄弟把那个修行者砍死,他还真做的出来,问题在于修行者肯定有山én师派,他总得去看一眼那个混帐修行者是什么来路能做决定。

    长安城墙极高,爬上去不容易,跑下来也极困难,等齐四爷从城én处跑回赌坊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而就在这段时间里,那个混帐修行者已经赢了多银。

    听着这消息,齐四爷脸sè愈不善,心情愈糟糕,可当他看到推én而入的那人时,心情和脸sè都变得极为怪异起来,极想笑却又想哭,想哭却哭不出来,心想这叫怎么个事儿?

    ……

    ……

    听到齐四爷三个字,推én而入果然看到那个青衣竹竿般的男人,宁缺的脸sè也瞬间变昨极为jin彩,心想怎么闹到熟人头上了,说道:“我说咱们熟归熟……实际上也不怎么熟……这样朝小树面上,先前所有帐目我给你打个对折。”

    他脑的反应度奇,一句话里竟是转了三个弯,心想如果表现的太熟,那真不好意思拿赢的那些银,可如果要沉着脸扮演完全不熟,又担心对方真的翻脸,他可是很清楚鱼龙帮不好惹,所以后把朝小树这面大旗搬了出来。

    齐四爷被他这番话nn的一怔,气的险些笑出声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恼火说道:“从这赌坊里赢的银,你确定想要?”

    宁缺心想还是那句话,大家熟归熟并且确实只见过两面谈不上太熟,难道你就好意思借此不给银?其实如果涉及的银钱数目少些,他倒不介意在齐四面前扮演一下兄弟情深英雄豪迈大方,但他先前可是赢了七万多两银……

    为了七万多两银,他不介意躺着装死尸让桑桑上街卖身葬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旧日j情和大方之类的事情。他看着齐四,轻咳两声后说道:“话说第一次见面时,齐四爷你可是说过只要你活着,这东城任我横趟来着。”

    “这里是西城。”齐四爷没好气反驳了一句,然后起身从上了锁的匣里取出几份地契和官府认证的契书,扔到他面前桌上,说道:“反正这赌坊是你的,你想自己赢自己好耍,随便你去折腾。”

    宁缺觉得自己是不是好像听岔了什么事情,ru了ru耳朵问道:“谁的赌坊?”

    齐四爷倒了杯茶,恼火说道:“我说了,这是你的赌坊。”

    宁缺拿起桌上那几份契书扫了一眼,果然在文书下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顿时僵在了当场,抬头看了齐四爷一眼,眼中满是震惊疑惑之sè。

    “大哥离开之前j待了很多事情,其中有一条是关于你的。”

    “什么事?”

    “他说你这些年过的太苦,穷的时间太长,早就已经穷红眼了,那天夜里为了五百两银就敢不管不顾跟着他去杀人,实在是太过可怕……英雄豪杰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又担心你穷疯了之后傻bi到去当杀手,所以给你备了些产业。”

    齐四爷像看着鬼一样看着震惊无语的宁缺,摇着头愤怒感慨说道:“现在看起来大哥的担心的真的是太他妈有先见之明了,堂堂一个修行者居然跑到赌坊里面来骗银,这他妈叫什么事!我说你丫真是穷了这么多年穷疯了是吧?”

    ……

    ……

    完成,眠,祝大家周末愉。

    (勾星,银勾,傻傻分不清楚,只经会部修正为勾星,银勾那都是古龙惹的祸。)

    看着手中的文契,想着那个青衫男子居然悄悄留了间赌坊给自己,宁缺震惊之余,更是觉得胸膛里有些陌生的温暖,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收到他最后一封信时,他说要去泰山看日出。”齐四爷回答道。

    温暖震惊渐渐平息,宁缺想着先前齐四那番嘲讽话语,想着自己作弊骗钱居然骗到自己的赌坊里,面颊便觉得有些发烫,毕竟是年轻人,哪里能够承受这等夫人跌份遭遇,为了化解尴尬,他羞恼说道:“鱼龙帮又没人通知我这事儿。”

    齐四爷一挑眉头,瞪着他恼火说道:“大哥临走前专门带着我们几个去临四十七巷与你朝过面,当时就说过,有事儿没事儿你都可以来找我,这都已经几个月了,你何时找过我?你现在身上又桂着那个身份,我怎么好主动去找你?”

    宁缺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另一个身份,那位徐崇山大统领见了他一面,扔给他一块黑木牌子,便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早就已经忘了自己还是帝国的暗侍卫。

    他正在那厢感慨唏嘘掩饰羞愧,齐四爷却是想起这件事情里某个蹊跷处,刚刚平静下来的眉梢猛地挑起,震惊看着少年说道:“你……是一个修行者?我知道你这家伙杀人本事强,但你什么时候居然能够修行,还入了实境?”

    “刚发生没两天的事情,不过是个初识水准,离实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宁缺并不知道勾星赌坊那牟黑色毅盅里的符金夹层,老实回答道:“原想着趁没人知道的大好时机,多挣些银两,现在虽然挣不成了,但还请帮着保密。”

    齐四爷声音变得尖细烦恼起来:“你赢了勾星一万多两银子,这事儿怎么保密?长安城虽然大,但带着个小黑炭头侍女跑的人可不多,只要稍一打听,就能把你查出来。”

    宁缺笑了笑,温和说道:“您现在可是长安城里的老大,像这种小事还不是您一句放原事儿?勾星赌坊难道还敢违背你的意思继续去查我?”

    齐四爷被他这句不轻不重的马屁顶的无法拒绝,皱着细细双眉想了阵,说道:”瞒着倒不难,不过隐瞒修行者的身份又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指望这事儿发酵变大,最后替你在帝国里挣些名头?如果是这意思,我劝你最好不要这般想,长安城毕竟不是乡下地方,随随便便也能找到千八百修行者出来,你没办法太过显眼,照我看,你还不如老老实实向书院教习说明,得些实在的好处更重要。”

    宁缺想着传说中明年可能会开的书院二层楼,想着此时正在遥远边疆替帝国开疆辟土的夏侯大将军,沉默片刻后笑着回答道:“就因为知道自己太普通,所以何必说出去徒惹烦恼,日后某日能在这条路上走的更稳更远些,再说出来也无妨。””

    你又不是我鱼龙帮的人,自己的事情想怎样做都随你,不过既然今天难得碰见你,有些事情还是得赶紧把手续办完。”

    齐四爷伸出细长手指,点了点他面前的地契文书,说道:”有一份转让协议需要你签名,从此以后这间赌坊就转到你手上,我再也不用耗精神代你管。”

    宁缺心想这可不行,开个赌坊要人要钱还要背景,自己要在书院读书,总不可能让小桑桑穿着荷官服来看那十几张赌桌,眼珠子微微一转,腆着笑脸说道:”好哥哥,您就再耗些精神管下去吧,我是真没这能力,也没这时间啊。”

    一番争执之后,齐四爷终究未能敌过宁缺的连番马屁和赖皮精神,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他的条件,赌坊依旧算是宁缺的,但托管在鱼龙帮之下,宁缺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就按着双方商议好的代例每月拿分红便是。

    商议完毕,没有吃宵夜也没有喊姑娘过来玩耍,宁缺在第一时间内带着桑桑离开了这家西城新开的赌坊,他走的如此着急,就像是在逃亡一般,甚至回到临四十七巷家中,才想起来自己连那家赌坊的名宇都没有记住。

    桑桑从腰带里取出那叠厚厚的银票,放进匣子里铺平,四处打量着简陋的卧室,柳叶眼里的目光在梁柱和老鼠洞里不停游移,心思也不停游移,想碰上应该放在哪里最安全终究她还是按照老法子把床板掀开……”小心翼翼把匣子藏了进去。

    回头她看见宁缺坐在圈椅上发呆,他脸上的神恃很复杂很奇妙,像是被天上的聚宝盆砸傻了,又像是被砸的过重痛的想要哭。”

    少爷,你伞天有些古怪。”桑桑看着他好奇问道:”刚才就是,离开赌坊的时候像是欠了人家八百两银子般,狼狈的厉害……”

    能不狼狈吗?今儿算是丢人丢大了,我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二逼的事。”宁缺恼火回答道,忽又想着床板下那匣子银票,脸上的羞恼之色顿时被欢愉之色代替:“不过如果每次都能挣这么多银子,让我一直二逼下去我也愿意。”

    说完这番话,他把脸上笑容一敛,伸手示意桑桑坐在身前的小板凳上,用极为严肃认真的语气说道:”我觉得有必要开一场家庭会议了。”

    对于宁缺来说,家庭会议这种事情,是他前世最铭心刻骨最难受的经验之……大概是潜意识里受了严重的影响,这一世的小家庭虽然始终只有他和桑桑主仆二人,但无论是在岷山草居还是谓城小院,他经常会提请开家庭会议。

    桑桑知道少爷又要开始滔滔不绝说胡话,极有经验地先去拿了针线袋,然后换了双棉布制成的舒服拖鞋,才坐到他身前的小板凳上,恭敬等着币话。”

    学院每间书舍窗户中间,都悬着一些前贤格言名句,虽然我认为那宇写的不咋样,但那些格言名句里的意思倒还不算太错。”

    桑桑低头专心致志地纳鞋垫,听着这句话后头也未抬一下,只是用小鼻子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请少爷继续。宁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这些年里每次开家庭会议时她都是这副作派,他说过多次也没有什么效果,拿她实在没办法,不去理会,继续自己的说话,只求这唯一的听众不要溜走就好。

    “其实有一句是这样说的  ~~环境改变人的气质,奉养改变人的体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告诉我们,你手里有两千两银子的时候,做事就不能还像只有二十两银子时那样抠门吝啬,不能总是吃剩饭剩莱……

    听到这里,桑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满是委屈和不满。”

    好吧,节俭确实是一种美德,但你要想想,我们现在是真的不差钱了,手里攥着一万多两银子,赌坊每个月还有分红送过来,我们不能再以穷人的心态过日子,不能像穷急眼穷疯了般看见有挣钱的方法便扑上去。”

    宁缺感慨说道:”换句话说读书人的事儿就是读书人的事儿,修行者的事儿也就是修行者的事儿,得清贵自矜些,别总想着靠这些事儿挣钱,那给人感觉总有些跌份儿……所以我决定,以后不要再去赌场作弊赢钱了,我担心书院教习们知道后会气死,同时我决定从明日起把本人的大作全部从前面铺子里撤回来,至于生意,就从香坊那边去收些穷书生的便宜书卷来卖,挣些差价就好。”

    桑桑把针线从鞋垫那头穿过来,用力一拉,张嘴咬住线头咯崩一声扯断,然后睁着疑惑的眼睛问道:”一幅都不卖了?少爷,这会不会显得有些穷人乍富?”

    宁缺被她说的一愣,咳了两声,说道:”你用的形容词不是太准备,这不叫穷人乍富,应该叫小富耶安……当然,穷人乍富不好看,小富即安不可取,那我的宇还是在前铺里桂几副,不过标价要抬上去,非千金不能卖也。”

    桑桑心想少爷你最贵那幅中堂也才卖了二十两银子,而且贵的也就卖出去了那么一幅,那天你还专门吩咐我峒了锅红烧肉庆祝终于宰了个冤大头,现如今你说自己的书卷非千金不能卖,这长安城虽然确实人傻钱多,但哪里有这么多冤大头?

    看着小丫头乌黑眼珠里的强烈的疑惑神色,宁缺眉头一挑笑着解释道:“记住,咱们现在太有钱了,不差那点儿,这就算是千金买马青,可以涨名声的。

    依照他的意思,第二天桑桑把他写的大部分书卷都从老笔斋里撤了下来,然后去香坊买了一大堆书家新作,而且遇着客人看中宁缺所写书卷询价之时,她便会老老实实地告诉对方:东主亲笔所写极为珍贵,故千金不二价。

    事态的发展和宁缺猜想的并不一样,把自己书法作品标上千金之价,并没有让老笔斋的名声一飞冲天,铺子里的生意反而变得越来越差除了又收获了一大堆类似……”这铺子的老板是不是穷疯了……冷嘲热讽之外,别无所获。

    不过现在主仆二人从穷人忽然变成太他妈有钱的人,真有些穷人乍富的劲儿,就连桑桑并不怎么关心老笔斋的收入,而宁缺天天在书院里面忙着温习功课,忙着登上旧书楼向那位友人请教修行世界里的诸多法门,更不会理会这些。

    ……(未完待续)

    书院六科,科科令人愁。对于宁缺来说,数御射兰科自然可以信手拈来,但剩下的礼书乐三科依然折磨得他****。

    礼书二科可以死记硬背,他相信只要自己重新拥有一颗爱成绩胜过爱银子的大心脏,那么便肯定可以迈过这关。

    然而那些乐器实在非他所长,非他所喜,每每在书舍里抱着一根洞萧愁苦无语时,他便忍不住会想起陈皮皮的前两次留言。在那些留言中对方毫不客气地把他比做一根没有眼的蠢木头,是一根吹不响的箫,看着手中洞箫,他不得不承认这大概是昊天对他的某种限制。

    想要从书院结业,想要进二层楼,已经错过一次期考的他,自然不可能次次考试都不参加,当白卷英雄。乐科无希望,所以他对其余五科的学习格外用心,而让他如此刻苦的原因,除了学业压力,还有别的原因。

    自从期考之后,包括丙舍大部分同窗在内,书院学生们认为他弃考托病避战,性情极为不堪。虽不曾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却也没有多少人还愿意与他攀谈说话,目光举止间满是避讳疏离之意。

    被无视被刻意冷落都无所谓,他本就不是一个会用热脸去贴对方冷屁股的人,被隐隐排挤在书院集体之外,那他便认真温书便是,只是有时候一个人形单影只行走在书院中时,他的心恃还是会有些低落。

    此时他便会拿前世当了省级三好学生后受到同学们冷漠眼光的遭遇安慰自己: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榷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所谓出头的稼子总是先烂,圈里最肥的那头猪……

    呸!向漫着浅水积着如发细细青草的湿地里狠狠吐了。唾沫,宁缺仰起下颌,抢先无视迎面而来想要无视自己的两名同窗,提着手中的纸袋悠悠然走向旧书楼。

    走上旧书楼二层,向女教授恭谨一礼,把手中的纸袋搁到西窗畔的秦几上,他走到书架前,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修行书籍上掠过,如今他虽然已经能够感应到天地之息,甚至凭此去赢了很多银子,但很遗憾的是,这些书籍对于他来说依然像无宇天书般难懂,只能记住笔画却依然无法在脑海里存住任何一个宇。

    拿了一本厚厚的《万法鉴赏大辞典》……坐回西窗下地板上,从窗户缝隙处看了眼楼外炽烈的阳光,便开始没滋没味地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用永宇八法看到第十七页时,窗缝间的炽烈阳光悄无声息消失不见,夜色笼罩了旧书楼,但他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东窗畔那位稚丽女教授宪成了今日的暮花小桔,收拾好笔墨纸砚,轻轻揖着手腕站起身来,看见宁缺靠着墙壁看着厚厚辞典发呆,不由温婉一笑,没有提醒宁缺天色已经晚了,就这样安静地走出了旧书楼。

    夜色渐深,书架上的符纹泛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光泽,宁缺没有被吓着,而是盯着那些符纹认真观看,看着那道光泽转瞬耶逝,符纹回复白里是微尘粗陋模样,然后看着书架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胖子少年气喘吁吁地钻了出来。

    这是无数次留言互损之外,宁缺和陈皮皮第二次见面,那个深夜第一次见面时宁缺正处于垂死边缘,昏迷不醒,清晨醒来后也过于疲惫,没有仔细看这家伙究竟长成什么模样,今天他却不肯错过这个机会,睁着明亮的眼睛看了半天。

    “我说你长的真够胖的。”

    宁缺看着陈皮皮啧啧赞叹道:”真不知道这十六年里你都吃了些什么,居然能胖成这副模样,不过还好你胖的够圆够结实,看着不怎么猥琐恶心。不过有件事情我真的很不理解,你真是书院百年来入院试唯一考六科甲上的天才少年?御科你也考了甲上?军部从哪儿能找到一匹军马能载得动你,还能跑那么快?”

    甫一见面便听弄这么一大段话,陈皮皮大圆脸上满是羞恼神恃,黄豆般的双眼里闪着愤怒的光芒,怒道:”御科……御科…我选的驾车……”……

    宁缺恍然大悟,真诚称赞道:”这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陈皮皮捂着额头,懒得理他,直接问道:“你要见我做什么?”

    宁缺温和一笑,说道:“那些闲事儿呆会儿再说,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说话间,他从纸袋里掏出了几个大白馒头,还有一些酱菜之类的物事,热恃招唤道:”咱们一边吃一边说话,书院灶堂的小咸菜不错,不知道你们在山上有没有得吃。馒头有点凉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惯,能不能吃饱。”

    陈皮皮看着地上这些吃食,根本不肯坐下来,不可思议说道:“我知道你有求于我,但真没想道你有求于人居然就只带了几个冷馒头和咸莱,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我说你至少也得带,几碗蟹黄粥过来吧?……”

    灶堂里的蟹黄粥要单算钱,不包在食宿费里,何必浪费。”宁缺呵呵笑着继续括呼他坐下,“而且咱们之间也别说求人这么难听的词,应该算是互相切磋。””

    切磋?”陈皮皮轻蔑望着他说道:“就凭你也有资格和本天才切磋?”

    宁缺不依不饶继续括手示意他坐下,认真回答道:“我才刚丹上路,不过谁能知道日后我们俩在这条路上谁能走的更远些?你现在对我好些,将来我再还你些恃份,你也不见得吃亏,再说我可以教你数科不是?”

    陈皮皮还真被他这段话绕晕了,骄傲地哼了声便坐到他身边,伸手拿起一个冷馒头又抓起一撮咸莱送进嘴里啪嗒啪嗒吃了起来。

    “为什么你总是入夜方行动?白天见面岂不是更好?”宁缺说道。

    陈皮皮嚼着馒头含混不清回答道:“余师姐白天一直在这儿描小桔,我哪里敢来?你得弄清楚了,书院规矩严禁我们帮助楼外的学生,我给你留言指点可是冒着被师兄痛揍的危险,你也不说多表示一下感激。””

    这不是在请你吃馒头吗?”宁缺笑着应道:”我知道书院规矩大那些教习动不动就挥老拳头揍人,怎么听着你更怕那位二师兄?”

    陈皮皮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个家伙很好奇书院后山里的情况,冷笑着说道:”和二师兄的拳头规矩比起来,书院的规矩不要太温柔。”

    都是十六七岁辰光,食量极大二人风卷残云一般把馒头咸多消灭干净,陈皮皮又摸到东窗畔偷了那位女教授的水壶,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然后他揉了揉肚子,看着宁缺故作淡然说道:”说吧,今天你又想知道什么,如果是想问怎么进二层楼那就免了,虽说老师很疼我但这种大事儿我是没办法说话的。”

    “相识多日,你看我是那种想不劳而获的人吗?”宁缺不屑轻笑掩饰失望,接着说道:”今天就是想请教一下你,我现在能感应到天地之息,那接下来呢?”

    “你现在刚刚进入初识之境,先培心静气把修为稳固下来再说,可不能贪多。”陈皮皮极认真地解说道。忽然间他的眉头蹙了起来藏在身后正偷偷比划着手印的右手一僵缓缓抬头看着宁缺的眉眼,有些迟疑问道:”你只通了十窍?”

    宁缺老实说道:”昨天夜里尝试一下内观,脑海里的画面太模糊,气海雪山就像两个墨团子实在是看不清楚十七窍里通了几窍,今天也是想请你帮我看看。”

    陈皮皮摇头叹息说道:“不用看了你确实只通了十窍,恰恰站在能否修行的生死线上,如果你毅力稍差,那肯定还是没有任何可能。”

    他面无表恃看着宁缺,心想这家伙吃了如此宝贵的通天丸,自己虽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还有别的奇遇,终于逆天改命强行通窍成功,已然是世间的异数,然而如此异数最后却依然只通了十窍,乃下下之资,实在有些遗憾和令人同恃。

    宁缺脸上没有流露出悻悻之色,微微一怔后笑着说道:”总比一窍不通要强不少。”

    “你也不用完全失望,能进二层楼的人不见得都是修行天才。”看他没有自怨自艾,陈皮皮反而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对方,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老师挑弟子从来都不会只看修行潜质,如果你能在别的方面做到极致,说不定也能入他老人家法眼,到时候你想不进二层楼都不行。”

    宁缺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感激一笑,目光下意识落在他身后那排书架上,他知道书架之后便是通往传说中的二层楼的通道,只是不知道自己日后有没有这份幸运,或者……以后真要像女教授说的那样,把这道书架撬开?

    收回目光,他继续问道:“如果初识之境便是感应到天地之息的存在,那么接下来如何运用?我现在已经能够通过天地之息感知到具体事物的存在,可是却没办法移动它们,我不是贪心,实在是很好奇。”

    你能感知到具体事物?”陈皮皮瞪圆了小眼睛看着他。”

    是啊。”宁缺扳着手指头举例道:“第一天夜里我感知了一下烛火,然后是枕头,纸片,床……的银子,院子里的树叶,还有一碗酸辣面片汤。”

    陈皮皮的眼睛瞪得更圆,心想感知具体事物需要与天地元气和谐相处,还需要与天地元气进行往返交流,如此方能通过天地元气感知事物外端,这可是……感知之境才能做到的事情,你怎么可能做到?

    这章是修过的,饿昏了,吃碗方便面再接着写。)

    陈皮皮挠了挠头,疑huo不解问道:“你……确定感知到了烛火枕头纸片什么面片汤儿之类的东西?你确定当时没有睁着眼睛?”

    见他明显不信,宁缺蹙眉解释道:“确实没睁眼,而且隔着墙壁chuáng板,就算睁着眼也没办法看见,对了,昨天夜里我去南城勾……门头沟一朋友开的赌坊去玩了会儿,能够隔着髓盅清楚感觉到缎子上面的凹陷,这难道不算感知吗?”

    “隔着骰盅看不到,那自然是算的。“陈皮皮偏头若有所思打量着宁缺。

    宁缺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异样,想着昨夜赌坊里的遭遇,想着答应了齐四爷和桑桑以后再也不靠那法子作弊挣钱,心中不自禁生出股不甘情绪,回望着陈皮皮yu言又止片刻后,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有没有法子隔着骰盅拨动缎子?”

    陈皮皮悚然一惊,像看鬼魂般恨恨盯着他,愤怒斥道:“被逆天改命终于可以修行,你就只想着去拨骰子作弊?世间有你这样的人吗?真是暴殄天物啊!”

    此时此刻,这名本来就对昊天眷顾宁缺极为羡慕嫉妒恨的少年修行天才,终于再也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情绪,挽起袖子便想把他痛揍一顿。

    见他动作,宁缺连连摆手辩解道:“我是想着如果能隔着骰盅拨动殿子,那也就等于可以调动天地元气去操控别的物事,只是找一个通俗易懂老少咸宜雅俗共赏的例子加以说明,何必这般生气,难道我还真能**到用天地元气去赌博不成?”

    听着这解释诚恳可信,陈皮皮气呼呼重新坐了下来,又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才捺住xing子解释道:“初识感知为虚境,只能感受天地元气或与之交流却无法通过天地元气影响真实的世界。只有进入不huo实境后,修行者才能凭借精纯念力凝缩天地元气为线或桥,隔空触动外界事物。”

    “剑师操控飞剑,武者隔空伤人,便是这个道理。”宁缺若有所思。

    “不错。“陈皮皮继续说道:“你若想隔着毅盅控制骰子,首先就要先入实境。”

    “不huo是第三境界。”宁缺摇头叹息说道:“我短时间内哪里能够达到。”

    陈皮皮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懒得说破某些事情,说道:“就算你入了实境,也不可能想要利用天地元气操控什么物事便能操控,有能力操控万物的修行者那都是真正的大修行者,突破了某些隐形的规则才能做到。”

    “难道说不huo境界的修行者控制外物,还有什么讲究?”

    “当然有,以前听你说也曾经见识过修行者的战斗,那你可曾见到剑师一掀衣襟便lu出三排小飞刀?你可曾见到那些佛门弟子搞三万六千座铜佛出来砸人?”

    宁缺回忆春风亭那夜朝小树杀死的那两名修行者,那位南晋剑师确实只有一把剑,剑折之后便是人亡,那名月轮国的苦行僧身旁武器倒是多些,但也只不过是一个铜钵和一串念珠。

    “不huo乃至洞玄境界的修行者,都有自己的专属感知之物,你如果要从虚境步入实境,首先也是要以念力培养自己的专属感知之物,也就是本命物。”

    宁缺疑huo问道:“本命物是什么?我只听说过本命年。”

    “剑师之剑为本命剑,符师有道最重要的本命符,这时的剑与符便是本命物。”

    “那念师的本命是什么?”

    “如果你只能明白通俗的阐述方式,那你可以理解为念师他自己。“陈皮皮恼火回答道,忽然他想起宁缺先前捉到的那词,疑huo问道:“本命年是什么?”

    “……省略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至于修行者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本命物,首先你要明白两点,一,天地元气充斥在世间哪怕是最微小的空间里,一颗顽石一株枯柳一泊湖水里面前有它们自身的天地元气。二修行者控物并不是靠天地元气直接去影响世间的物质,而是要通过天元气为桥,把自己精神世界产生的念力传递到物体之上,然后引发物体内部的天地元气振动。”

    “插句话,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非要有专属的物体?”

    “还是最开始留言里举的例子,修行者体内的念力就像是气息,雪海气山是萧管是丝竹,只有吹拂发出声音让天地元气听到听懂,才能感知到天地元气。

    但问题是每个人的萧管丝竹音质并不相同,天地间宽泛的元气能听懂,不代表那些湖木石水里的天地元气能听懂或者说爱听。修行者找寻培养自己的本命物,就是寻找能听懂并且非常听自己曲子的对象,这么白痴的解释你听懂没有?”

    “大致上懂了,是不是就像共振的道理?”

    “共振又是什么?”陈皮皮疲惫地揉了揉胖脸不理会此人无趣的打岔,继续说道:“修行者进入实境时,能找到的本命物与自己的气息越wěn合,日后境界提升便越容易,但要找到和自己气息完全wěn合的本命物实在太难,所以很多修行者选择在上面刻符扭曲物体特质,再以自身念力培养多年,直至心意相通。”

    想起吕清臣老人在车中说的剑师桶师之类的名词,宁缺明白陈皮皮说的是真话,挠了挠发痒的手背,好笑问道:“也就是说,我想成为一名剑师,首先得去弄把好剑,然后天天抱着它睡觉亲热,最后培养出来一点感情?”

    “你要理解的这般白痴下作也随你。”陈皮皮没好气道。

    “喂,是你先说的心意相通好不好?”宁缺挥了挥手,然后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韪:“一个人最多能有几个本命物?你的本命物是什么?”

    “我的本命物凭什么告诉你。”陈皮皮瞪着他说道:“能力越强境界越精妙,能够体悟万物天地元气分别越细微,自然便能拥有更多的本命物,似洞玄上境精微境界或知命境界,只需要掌握树木气息便能控树,知道湖水气息便能操湖,但对一般修行看来说,为了保证效果当然只会选择一个。”

    “如果我选择夜夜抱着剑睡觉,那还能分精神去控制散子吗?”

    “只要你有足够多精神去研究,像这种小东西随便玩玩,当然是很轻松的……喂,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儿?这不像是举例啊?”

    “就是举例,就是举例,你不要想多了。”

    从深夜到清晨,十六岁的胖子少年为同样十六岁的修行初哥不停传道授业解huo,完全忘记了院的规矩和自己事先的自我捉醒。他讲的很认真,对方听的也很认真,修行世界里的种种道理,被用深入浅出的解析道出。

    自幼生活在地位崇高的西陵神国不可知之地里,离家后便在院后山里天天冥想修行,十六年间不问世间俗事,不知勾心斗角yin谋为何物,天才的陈皮皮除了骄傲得瑟之外,圆滚滚的身躯里那颗心脏是那般的晶莹剔透干净的令人心动。

    自幼生活在凄风苦雨的岷山草原难苟活之地里,四岁后便在血雨腥风间天天砍人杀人,十六年间经历无数生死,清新可喜下隐着警惕冷漠,不幸的宁缺这个夜晚他并未如何动容,直到多年以后回忆起来,才明白当时自己是何其幸运。

    第二日伴着暮sè回到临四十七巷家中,宁缺吩咐桑桑关了铺门准备晚饭,便回到卧房里坐在窗边的圈椅上,看着狭小井院里那棵青青大树发呆。

    发呆就是冥想,他此时正将精神世界里的念力透过雪山气海缓缓散放出来,向着院内房内的事物逐一探去,按照陈皮皮教的法子,保持着一颗清明欢喜之心,纯粹随着念力自身的气息,去寻找身周最能与心意相通的物事。

    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念力从身体上散发出来,感受着天地间的那道呼吸bo动,然后不停拂动,他感知到了窗台上新绣的鞋垫,感知到了树下那窝蚂蚁的爬动,感知到了chuáng下匣子里的银票和银锭,感知到了很多事物,却始终没有感知到回应。

    天地元气存在于世间万物之间,依照陈皮皮的教导,万物内部的元气对于修行者念力的控制,会有一种天然的抵抗,而如果物体能够感受到修行者念力气息里的亲善喜悦,如果二者的bo动能够和谐共存,那么便会有所回应。

    “亲善喜悦…是不是应该去前铺寻些笔墨纸砚试试?”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桑桑哎哟一声叫唤,紧接着又是一串小铃铛似的清脆笑声。

    他疑huo推窗望去,只见正在井边打水淘米的桑桑背对着自己,小手正在腰后不停挥着挡着,急道:“少爷,别挠我痒痒…痒。”

    隔着窗户,宁缺看着不停扭腰躲避的桑桑震惊无语,如果说心意最相通的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桑桑,这倒说得过去,但难道自己要把她变成自己的本命剑?

    绝对不行!想着某个可能的画面,他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摇头。

    如果真这么干,那来年遇着那位夏侯将军,自己被打的屁滚尿流之际,莫不成要捏着剑诀大喝一声:“那贼子休要嚣张……看桑桑!”[(m)無彈窗閱讀]

    生死关头可以看桑桑的,但不能看桑桑。

    宁缺撑颌坐在窗边看着小姑娘发呆,想着难道真的要去前铺逐次亲近笔墨纸砚,才能定下来本命物?但自己惯用的笔是毛笔不是判官笔,墨是松墨不是石磨,砚是泥砚纸是芽纸,这怎么能用来做兵器?再者说这些都是读书人的事儿,让笔墨纸砚漫天飞着与修行者战,感觉总有些不妥。

    思考这些艰难问题的时候,他的手中握看着个东西不停捏弄    现在老笔斋银子太多,把银子铺满一床这种事情桑桑做过,如今大部分都换了银票,银票自然没有银锭有手感,他留了块崭新的雪花银,每日把玩不停~~  雪花银微凉滑润,手感极佳,对于乍富的穷苦少年而言,要比那些什么桃核石球舒服无数倍。

    接下来的时间里,宁缺继续保持着那颗清明喜善之心,不停尝试寻找与自己念力气息契合的本命物,其间他成功地让烛火摇晃而熄,也让衣柜上贴的那幅纸飞起了一角,却还是始终未能找到合适的对象,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蝉鸣声起暑意不弱,桌上那盏如豆般幽暗的烛火正不停释放在无穷的热意,穿着薄薄单衫的主仆二人坐在桌旁大眼瞪小眼,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桑桑把头搁在手臂上,伏在桌沿睁着那双柳叶眼,盯着桌面上那块缓慢移动,反射烛光不安的银锭,语气坚定不容置疑说道:”少爷,虽然说这块银子确实对你的念力反应很强烈,但我还是坚决反对,打架的时候如果你扔出去收不回来怎么办?一铤银子就是二十两,打上几年咱们的家产就得全部被败光了。”

    第二日宁缺去了书院,在旧书楼上又呆到了深夜还未离开,等着书架轻移,陈皮皮钻出来后,他从地上一弹而起,把自己在临四十七巷的感悟体验讲了一遍,然后问了一个在他看来很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我现在还是记不住这些书的内容?”

    “余师姐难道没府告诉过你?旧书楼中修行书籍文宇,全部是由前代大修行者蕴念力入墨而书,书册上的每个墨宇都是神符师的无上佳品。只府进入洞玄上品境界,才能看破其中隐藏真意,你现在离那个境界还有很远很远。”

    宁缺想起那日女教授对自己和谢承运的提醒,挠了挠头叹息了声,忽然他想到一件事情,望向陈皮皮吃惊问道:“那你……是洞玄上阶?””

    不是。”陈皮皮的回答很淡然,脸上也没有什么惭愧神色。

    宁缺现在很了解这位同龄人的性情,正是因为他平静的神恃,猜到他的真实境界应该还在洞玄上品之上,不由大感震惊,心想吕清臣先生直至年老体弱之时,才一只脚踏进洞玄境界,眼前这胖子少年竟然早已经超越了洞玄进入了知命!

    “这么年轻……悔……真是个绝世天杂……他看着陈皮皮的大圆脸,感慨赞叹道:”虽然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你像个天才,更不像一位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

    陈皮皮讷讷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心说你这到底是在崇拜还是嘲讽自己?。

    知道这家伙居然是位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宁缺肃然起敬,总觉得自己在和一个仙风道骨白胡飘飘的老头儿说话,态度恭谨说道:“我说……天才兄,既然你如此天才,想必一定能解决我的阅读障碍症,还请你多多指点。”

    声音温和甜腻,马屁勃发而不隐,看起来陈皮皮还真的很吃这一套,得意一笑后说道:”宇需要整体去看,因为一个宇便是一个世界,有它自己的灵魂,似你这般用永宇八法解构,可以避免被笔意所伤,却也只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某些片段,自然无法寄存于精神世界之中。如果是一般人,他没有达到洞玄上品境界那就休想读懂这些书,但依本天才看来,你还真有可能找到一些偏门小路,而这道路还是要落在你那套永八宇法上。”

    宁缺向他那边挪了挪,摆出洗耳恭听的作派。

    “你檀长书道,用永宇八法把这些文宇解构为笔画,可以尝试于无意间记着笔画秩序与数量,然后离了旧书楼后,在意识里用书写之法重新组合,如此一来宇还是那个宇,却已经脱了当年抄写书籍的神符师赋予结构之上的意念。”

    宁缺若有所思。

    陈皮皮提醒道:”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究竟能不能成功,还需要你进行无数次的尝试试验,最后的结果有可能行,也有可能不行。”

    “有个方法尝试一下,总比什么路数都没有要好。”宁缺忽然想到昨夜按照陈皮皮教的法子做的尝试,兴奋站起身来,取出火石点亮备好的一根蜡烛,然后把蜡烛放到西窗秦几上又退回原地,说道:“你看看我的修练成果。”

    话音落处,只见他右手中食二指并成一剑,潇洒挥臂逞遥刺向桌上那盏烛火,念力渗出体外控制着天地元气随指尖无形而去。

    没有什么雷霆之声大作,也没有天地大动六动,桌上那盏黯淡烛火轻轻摇晃了几下后迅速重新恢复平静,仿佛只是被西窗缝里漏进来的几丝夏风吹动了下。

    陈皮皮皱了皱眉头,沉默片刻后摇摇头说道:”弱。”

    苦修一夜与院内诸物感应,终于练出了这等本领,结果却只换来了同伴淡淡一个弱宇,虽说知道对方乃是修行道天才,自己现如今的境界在对方眼中就像桌上烛火一般黯淡不屑看,但宁缺难免还是有些不爽,他掏出一块雪花银,重重拍到二人身前的地板上,极其恼火说道:”你先看看这个再做评价。”

    片刻后,陈皮皮瞪大了眼睛,盯着地板上那块缓慢颤抖移动的银锭,不可思议说道:“这感应不持……我说你究竟是有多贪财?多喜欢银子?”

    宁缺强行压抑住心头得意,揉了揉因为念力输出过猛而发闷的眉心,尽可能语气平静毫不在意说道:”我这可不是贪财,银子兄是知道我怜惜他们。””

    换句话说,这些银子是知道你抠门舍不得把它们花出去?所以才会对你的感知投以欢欣雀跃的回应?你这不止是弱?简直是弱爆了!”

    陈皮皮嘲笑看着他,说道:“你如果想把银锭培养成自己的本命物也随你,虽说以前好像没见过哪位修行者这么玩过,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你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这块银锭也只能像白蛆死之前那般挣扎两下,能有什么用?”

    又是半夜时间虚度,陈皮皮从旧书楼返回后山,踏过被雾气笼罩的石径,想着自己在那个家伙上浪费了宝贵的修行时间,不禁有些哀声叹气。

    石径前方夜雾忽散……个高颀身影突兀出现,虽然此时夜色深沉,视野极暗,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此人乌黑的头发被梳的异常整齐,腰间金丝编织的缎带没有偏上一分,头上那顶颇有古意的冠帽像殿檐般纹丝不动。

    “这几日为何你夜夜去旧书楼?那楼里哪本书你还记不住非得漏夜观看?不要告诉我,你又是去查什么古周礼典籍。”

    陈皮皮看着自己最敬畏的二师兄,苦着脸长揖一礼,如实禀报道:“师兄,我去旧书楼是因为在前院认识了个朋友,所以去陪他说说话。”

    “嗯……”二师兄轻噫一声,赞赏说道:“君子相交在乎诚,不分境界贫富,虽是前院同窗但也是同窗,你能克服贪睡好吃的毛病去陪,值得奖赏,只是你应该记得书院的规矩,有些不该说的话最好不要瞎说。”

    “哪里能够!”陈皮皮仰着脖子叫起了抱天屈,“我胆儿多小二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哪里敢对前院同窗们透什么风声,也就是聊些数科题目。”

    听着数科题目四宇,面色严肃方正的二师兄骤然想起某日陈皮皮带回后山的那道题目,想着自己此后数日瞒着诸位师弟师妹昼夜不休在房中冥思苦算的痛苦时光,他的眉眼极为罕见地颤抖了几丝,声音微哑说道:“原来是那厮。”

    因为不想回忆那段痛苦时光,更不愿想起堆了满屋子纸张却依然写不下的答案数宇,二师兄脸色一沉转身便上了石坪。

    陈皮皮却是想到一件事情,加快脚步追上去气,屁颠屁颠跟着二师兄的脚后跟,气喘吁吁说道:“二师兄有件事情我想请教一下你。”

    “什么事?”

    “有个家伙修行潜质极差,气海雪山十七窍只通了十窍,十四天前才勉强能够感应到天地之息,进入初识之境,可现在他就莫名其妙能够感知外物了,甚至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不惑,过……算不算天才?”

    二师兄骤然停下脚步,回头冷冷看了陈皮皮一眼,猜到他说的便是那位前院少年同窗,蹙眉片刻后语气极为肯定回答道:“这样……当然不算天才。”

    “为什么?”

    “十四天就能从初识进入感知再进不惑……世间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天才,这种人只可能是怪物,因为本天才当年完成这些流程也花了十五天时间。”

    二师兄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得意骄傲恃绪,但言语里隐着的意思却是骄傲自信到了极点,他自己花了十五天连破三境,那么这个世界上便不可能有人用不到十五天的时间完成相同的事情。

    陈皮皮看着二师兄纹丝不乱的乌黑束发,心里的崇敬仰慕浓郁到无以复加,心想自己当年吃了通天丸后,也要花十七天才能连破三境,二师兄当年在林泉镇那种乡下地方开悟,既无明师又无道门,居然只花了十五天,实在是比自己这个绝世修行天才还要生猛……面赞叹一面好奇问道:“那大师兄呢?”

    “师兄啊……那也是个怪物。”二师兄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经年旧痛,双手伸至头上把微歪的古意冠帽正了正,神恃凝重肃然说道:“师兄当年十三岁开悟,然后在书院后山发呆发了十七年才明白不惑之意。”

    “三十岁才进不惑?”陈皮皮不可思议说道:“大师兄这也过……”

    二师兄回头看着他,嘲讽不屑说道:“太什么?太愚钝?师兄他三十不惑,但接下来只用了三个月便悟了洞玄,当然,那时候本天才已经是洞玄上品了。”

    说完这番话,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山径间的夜雾长长叹息一声,说道:“那日师兄他清晨悟洞玄,傍晚时分观暮云而入知命,一夜越最精妙二境,先生当时便赞道,朝闻道面夕入道,吾所不及也。”

    山径夜雾间,话音渐逝,自诩天才而且本身也确实是天才的书院二师兄及陈皮皮二人,回想暮云下书生展颜那刹那画面,久久沉默无语。

    世间修行之路漫漫修远,越往上攀升便越是困难,多少幼时被视作天才的修行者,五六岁时便能初识感知,十六七岁便入了不惑甚至是洞玄境界,然而一入洞玄便如同陷入泥沼,数十年都难以再有所进益。

    而像书院大师兄这样,三十年方进不惑,修行资质实在谈不上天资聪颖,甚至显得有些愚钝,而三个月便能明悟洞玄,最恐怖的是一日之间入洞玄而知天命,这等遭遇造化实在是匪夷所思,放眼整个修行世界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过了很久之后,二师兄望着陈皮皮平和说道:“师兄温良仁德,乃真正的君子,他厚积薄发,一朝明悟冲天而起,积累之深绝非你我所能及。”

    陈皮皮连连点头。他敬畏二师兄严谨肃穆,但二人骨子里都是极骄傲,性情相投,所以知道一些二师兄当年的故事。今夜却还是他第一次知道,那位平日里待下温和宽厚,待先生恭谨持礼,穿旧袍握旧书系水瓢,看上去更像是书院杂役的大师兄,原来竟是如此奇人,不禁紧张地开始回忆自省,大师兄随先生去国游历史前的那两年时间里,自己可曾在大师兄面前不要脸地得瑟过?

    这章四千宇,所以更的晚了十几分钟)(未完待续)

    跟着二师兄走过石坪,顺着山间另一道石径穿雾上行,陈皮皮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大师兄给自己的震惊消化干净,然后脑子里忍不住不停思考最开始那个问题。

    “二师兄用十五天时间连破三境,我用十七天,宁缺那家伙只用了十四五天,难道他真的和我们差不多?还是说他从出生那天起就开始苦苦冥想,所念力存于大脑之中,如今逆天改命通窍,那些念力喷涌而出助他连破三境,这时间h,h,要从他生下来那天算起?可如果这么算,师兄憋了十六七年才憋进了不惑,他今年十六七岁也算是憋了十六七年,怎么感觉好像也很了不起??

    想着旧书楼间宁缺大言不惭的那句“谁也不知道日后谁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些”想着书院大师兄二师兄还有自己和那个家伙之间的隐隐比较呼应,陈皮皮胖胖的身躯微微一颤,大惊失色想道如果日后让那个白痴超过自己,怎么了得?

    “气海雪山十七窍通了十窍,就算他十六年积累下来的念力再纯再厚实,也只能吹出一首暗哑枯涩难听的破歌儿。

    那家伙能控制的天地之息太过微弱,只要他无法进入知命境界,那哪怕是走到洞玄上品巅峰,也只能让漫天纸花飘舞变变戏法或是去官库里去偷些银锭,哪里有可能追上本天才?”

    “哎哟喂,可怜的宁缺,纵使踏上修行之路,凭你那小身板凭你控制的那道涓涓溪流般天地之息,终究还是个挨揍的货。”

    想通了此节,陈皮皮心意大为舒缓,笑着想道明后日还是要提醒下那厮,不然他真以为自己是修道天才就去搞三搞四被真正强者灭掉,那可不美。

    师兄弟二人走到居所之前,二师兄离开之前,忽然问了一句:“真只用了十四天?”

    陈皮皮低头扳着手指头认真算了起来,想着那天夜里看见垂死的宁缺,不知道应该从那时候还是更早些算通窍,还是说要在自己喂他吃了通天丸才算通窍,关键是看他雪山何时重塑,抬起头来恭敬说道:“有可能十四天,也有可能十五天,如果他是清晨觉醒,那就应该算十五天半了,差不多便是这个日子。”

    二师兄严肃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师弟,男儿生于世间岂可浑噩度日,须知严谨二字乃是处世不移必备修养,四便是四五便是五,哪里能用差不多来推搪,你这两日去弄明白,那个家伙破三境究竟用了多少天,这也算为兄对你的考验。”

    说完这番话,他将双手拇指塞进金丝腰带里,扶着腰一步三摇,缓慢而庄重向自己居所行去,夜色里隐隐听着句极轻微的话语。

    “我就说,…,不可能是十四天嘛。”

    别看能把太上感应篇倒背如流,在渭城时无时无刻不在冥想,就算旅途中吕清臣老人给他讲过很多东西,就算和陈皮皮在旧书楼里交流了很多次,宁缺对于修行世界的了解依然少的可怜,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就能修行,更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境界,还处于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的浑噩状态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修行的速度曾经困扰过陈皮皮甚至是书院的二师兄,以为能够感知天地之息然后感知外物,是踏上修行路后很自然的发展过程,自己就像世间那些深山道门佛寺里的修行者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书院里的生活,书舍同窗们的态度也给了他强烈的心理暗示,随着时日渐移,那次期考病退造成的余波渐渐散去,却又真正开始显现效应,巷角窗畔没有多少人会聚在一处遥遥对他指指点点,而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再关注他。

    他现在基本上不参加射御数乐四科学习,前三者是因为没有必要学,乐科则是因为学了也没用,于是没有期考的日子,自然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替前番蒙受的诬蔑雪耻或者说正名。

    书院是一个群体,群体意识盲动而持久,学生们不便当面嘲讽,便学会了刻意无视宁缺,正兴奋讨论时见着他便会漠然住嘴不言,有何聚会也不会去唤他同去同去,逐渐便有了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双方之间。

    因为这层无形障碍,那些本有些相信他的同窗也不便违逆众意与他重新亲近起来。褚由贤对他态度倒一如往常,但因为宁缺经常夜宿旧书楼,裙公子又经常逃学,二人见面少了很多。至于司徒依兰,她知道殿下欣赏宁缺,从而坚信宁缺当日期考不是托病避战,却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气氛里替他说太多话。

    宁缺的性情也不会允许他放低身段去乞求亲近,既然无人愿意理会自己,他听到散钟便会快步离开书舍,去灶堂打饭外带,绕过池塘去旧书楼观书会意,如此一来他与书院同窗们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愈发互不对眼柏视陌路。就这样,那位曾经在入院试里考出三科甲上震惊全场的边城军卒,那位入二层楼苦修把谢承运逼至吐血的拼命学生,那位在红袖招内风光无限的潇洒少年...渐渐泯然众人矣,甚至说的更准确一些,应该是变成了被书院遗忘的对象。

    现在书院年轻学生们谈论的话题,集中在临川王颖做了一篇精妙文章,阳关才子钟大俊又做了一首佳辞,术科里那名叫陈思邈的学生前日突破了感知之境,乙舍一位军部推荐生昨日居然在射科上赢了教习,司徒小姐又把楚中天骂了……

    那位卓然众人的南晋才子谢承运,自然还是书院无数目光的焦点,在期考里拿下五科甲上之后,他又为书院奉献了两个震惊话题:一则是在夏末某夜,有人看到他与大唐祭酒孙女金无彩依偎于湿地畔的石凳上。另一则是术科里传来消息,谢三公子终于突破了感知,成功迈入了不惑之境,曹知风教授亲自检查后欣慰点评道,此子明春进入二层楼的希望又大了一分。

    日子就这样平静流走,一场微凉风起,吹落几片微黄树叶,秋天终于到了。

    一身书院秋服的宁缺,低头走出灶堂,向旧书楼方向走去,将要穿过书院建筑群伸向湿地的那条巷道时,却发现前面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说话,当中那位英气勃勃的男学生,看模样是这群人的中心人物。

    宁缺记得那年轻男学生叫常征明,出身羽林军,和自只一样也是单部的推荐生,隐隐听到过一些同窗的议论,正是此人前些日子在射科中完美地连中十靶,胜了教习一次,如今在书院里也是风头极劲。

    风头再劲的人与自己也没有关系,宁缺直接从人群边缘走了过去,却没有料到当他走过之后,常征明表情一肃,沉声说道:“宁缺,大家都是军部推荐生,难道你就想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唾面自干可不是我们唐军做得出来的事。”

    宁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我们虽然都是军部推荐生,但进入书院便脱了军籍,最好还是不要以唐军自称,而且我相信没有人敢往我脸上吐口水,至于浑浑噩噩,只是你们眼中看法,与我无关。”

    常征明蹙着眉头,说道:“如果你想重新证明自己,就不应该放弃证明自己的机会,只要你愿意参加射科学习,我愿意给你一个挑战我的机会。”

    “这是施舍?”宁缺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你并不知道当日我在书舍里对谢承运那些人说的话,我不是温室的花朵,我不需要弄些斜风细雨来证明自己的坚毅与能耐,你在羽林军里守皇宫的时候,我在边塞守国门,军部记着我斩了多少颗马贼脑袋,我不需要靠别的东西再来证明自己。”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离开。

    常征明看着他的背影面色极为难看,宁缺托病避考这些军部推荐生都感到面上无光,唐军在乎荣耀甚至重于生命,他实在是不理解宁缺究竟在想些什么。

    走出巷道来到湿地旁,宁缺注意到树下有两个女学生正指着湖畔轻笑,然而其中那个身材修长的少女笑容明显有些勉强,目光中透着淡淡羡慕淡淡哀愁。

    褚由贤告诉过他,这位高姓少女有位舅舅在宫中,在书院里也少有人敢惹,他不禁有些诧异,心想湖畔何事竟让她心绪如此复杂。

    随着她们目光望去,只见浅湖碧草之间,野鸭安样慢游,不远处的湖畔并肩站着一对年轻男女,那年轻男子眉容英俊气度不凡,正是谢承运,那少女眉眼温婉清丽,正是金无彩。二人站在湖畔不时低头轻语,不时微笑望向湖心,一阵初秋风起,拂动院服袂角与裙摆,看上去真是赏心悦目飘然若仙。

    校园里令人羡慕的神仙情侣,远处旁观少女深埋心底的微酸情意,宁缺静静看着湖畔的人,看着看湖畔人的人,笑着摇了摇头,再次离开。

    这些日子他的心情越来越平静,对于书院同窗们的无视排挤根本无动于衷,甚至有些享受这份清静,因为他现在的心态与前十六间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历经千难万苦终于成功踏上了修行路,看到了一个更精妙更广阔的新世界,与之相较,世俗里的那些爱憎很自然地变得淡然了很多,既然已经上路,他肯定自己肯定能走的很远很远一—那些隐楼,那些高山,那些看似强大不可摧毁的敌人,随着时间推移必将成为道路旁的风景,既然如此哪里有不平静的道理?世间并不缺少美,也不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但只有足够平静的视线,才能发现那些以前无法发现的美丽,在宁缺眼中湖畔那对情侣构成的风景很美,哪怕那个男子是谢承运,在他眼中书院的风景很美,哪怕书院快要遗忘自己。

    这些日子除了在旧书楼里观书修行,被诸生排挤的他有很多时间一个人行走在书院中,落在旁人眼中那身影未免显得有些形单影只萧索可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人的书院真的很美,尤其是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顺着湿地旁石径绕过旧书楼往大山方向去,在那排密植大树方后,前些日子宁缺发现了一大片无人踩过的草坪,而在草坪中央有很多株不知名的树,那些树木高而陡直,不知是不是山间风势太大的原因,树木大部分躯干光滑一片,只有最高处才伸着疏疏几根枝丫,数百棵高树拢在一处,看上去就像是无数把巨大的木剑倒插在草坪中央,密密匝匝气势极为惊人,堪称壮阔之景。

    信步走进树林之间,随意择了棵树坐了下来,靠着光滑微突的树干,从怀中取出一本自己手抄的笔记,开始用心阅读,笔记上面是《修行五境简述》里面前部分内容,前些天他终于成功地运用永字八法解构重组旧书楼间典籍文字,能够把那些文字暂时记在脑海之中,自然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做了个抄本。

    这片树林隔书院本院极远,与湿地处隔着两道密林大片草坪,平日里罕有人至,他并不担心被人看到自己在看什么,蹙着眉头认真看着手抄本上的字句,沉默很长时间后喃喃说道:“我能浮纸片动烛火移银锭,难道也进入了不惑境界?听说谢承运也是刚刚进的不惑,那这些小屁孩儿兴奋个什么劲儿?”

    便在此时,他身后响起一道温和宁静的声音:“谢承运年不过二十,便能由感知入不惑实属不易,前院诸生替他高兴欣喜理所应当,至于你连逢奇遇,皮皮那孩子心性善良又愿意帮助你,能进不惑则是理所当然之事。”

    宁缺猛然一惊,然后听出声音是谁才平静下来,赶紧爬起身来,拍掉屁股上的草屑,对着身后树旁的女教授恭谨一礼,说道:“原来是您来了。”

    女教授从树后走了出来,她身材纤小容颜清稚,偏偏透着股温柔成熟气息,外貌与气质的反差让人无法看出她究竟多大年龄,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迷人味道。她看着少年叹息说道:“我在旧书楼描小楷描了二十年,也就是你天天打扰,书院里我最喜爱这片不屈剑林,结果现在你又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令我有些头痛。”

    宁缺看着相识半年却依然不知姓名的女教授,眼珠忽然转了起来。

    “不要以为任何一次偶遇都是奇遇。”女教授看着他微笑说道:“我不会教你什么。日后若真到了你需要我教的那一天,不用你开口,我也会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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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缺见女教授一眼便看出自己的想法,不由有些尴尬,摸着脑袋笑了笑。女教授看着他微笑说道:“你也不团避我,我也只是偶尔来这片林子逛逛。”

    宁缺凑趣恭敬问道:“女先生,您为何喜欢这片棒子?”女教授略一沉默,背手于身后抬头静观林梢秋叶,淡然说道:“多年前,有人这片剑林悟道,那人是我在书院中唯一真心佩服之人,或许这片剑林现如今还遗留着那人某些气息,所以每次来这林间,我便会觉得有些欢喜。”

    “唯一真心佩服之人?”宁缺不解道:“难道是院长在此地悟道?”

    女教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身材纤巧的女教授背负双手看天,竟无由生出一股壮阔之意,挠头道:“如果那名前辈现在还在这林中,先生也许会与他成为朋友。”

    女教授摇头,和声说道:“若能相见,我当试试他之剑气是否真那般浩然无双。”

    听着浩然无双四字,宁缺无来由想起旧书楼里那本浩然剑,却依然毫无头绪。

    “山间林中皆有真意,你既然能看懂此间景致,便不要浪费,多看看吧。”

    女教授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修行之人自不屑与世人争一时之长短,但也不可读书赏景进了歧途,淡泊何以明志?明年秋日你们这届学生里的唐人便要赴边塞实修,这一年间你便要把基础打扎实些不然若在战场死了岂不可惜?”

    宁缺诚挚行礼受教,忽然想到她话语中那个词,好奇问道:“先生不是唐人?”女教授摇了摇头,轻柔踱步向林外走去。

    宁缺看着她纤丽动人背影,问道:“先生,学生还不知您名讳。”

    “我叫余帘。”

    余莲?这真是一个普通甚至有些俗气的名字,宁缺心想如此气度的书院女教授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名字,忽又想着这些日子里那个疑问忍不住鼓起勇气大声问道:“先生,敢请教贵庚?”

    余帘微微一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在林畔轻声说道:“如果我记得的不错,向一女子询问年龄,是非常没有礼貌的事情。”

    宁缺看着消失在林外的女教授身影自嘲一笑想着,如果不是您清稚外表看着像是十六岁,温柔婉约气度看着像三十岁,自己哪里会想到问这个?

    秋日景美,天高云淡令人心旷神怡,层林尽染染红了少女脸上微羞的胭脂,晨霜初降冰清了世人蒙尘的心。

    宁缺平静在书院中学习修行,不再像以往那般急迫渴望慢慢地逐渐了解修行的世界,耐心无数遍尝试凝念,与烛火纸张银锭不断亲密,并不着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本命物,偶尔与褚由贤说几句闲话,与司徒依兰站在书院学生注意不到的角落里交流数科问题,用留言与陈皮皮互相贬损,偶尔深夜则带上两碗蟹黄粥与对方当面交流。

    没有仇恨没有鲜血,只有学习与等待他等待着自己实力慢慢提升,等待敌人渐渐放松老去,他在秋天里等待冬天的到来过了冬天便是春天,春天的时候书院二层楼便要开始进人了而明年的秋天他则要重新回到边塞。

    四岁柴刀杀人之后,他终于有了时间去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在日后的回忆中,除了没有桑桑的身影,这段书院时光甚至可以说是他生命中最平静幸福的日子。

    大唐与燕国边境处的群山也迎来了秋天,驻守在山谷土原间的两国边境部队,没有办法感受到任何平静幸福,虽然已经好些年没有大的战事,但驻守边疆本就是苦差事,此间偏北,一旦入秋便气温极降,众人呵气成霜手被冻的通红,看着满眼簌簌落叶萧瑟画面,哪里有欣赏秋景的念头。

    清晨时分,有两名穿着燕国服饰的男人越过边境,走进大唐军营。此地驻守着大唐最强悍的边军,又是镇军大将军中军营帐所在之地,防御检查极为严苛,那两位中年人拿着军部勘发的密谍手印,用了极长的时间,才通过了军营的层层检查。

    走进情报司在营地里的房间,二人中稍年轻一人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顶雄伟的中军大帐,目光落在大帐顶端飘扬的军旗上,寒冷目光一闪即逝。

    进入帐蓬,确认没有人偷听,另一位中年人冷冷看着同伴,低声训斥道:“从长安城弄到大唐军部的密谍手印,朝廷不知牺牲了多少利益,今日行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万事需谨慎,你先前就不该看边一眼。”

    年轻燕人脸上满是不屑之意,说道:“不过一屠夫耳,难不成我远远看一眼,便能让他感觉到有人想要行刺?”

    “天底下想杀那屠夫的人不知多少,但他一直都没有死。”中年燕人冷漠看着他,说道:“这里距离中军营帐的距离经过枢密院精确计算,足以发起偷袭,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能偷袭他,他难道就不能感知到我们的存在?”

    “不用过于小心。”年轻燕人不服说道。

    便在这时,中年燕人面色剧变,不可思议望向帐蓬外。

    此地虽然距离最近的梁刚刚府并不算太远,但因为大唐军纪森严,与燕国交境处更是被看的极严,此番趁着隆冬未至,大军压境威吓敌国,没有任何军官胆敢私自归宿州城,数万边军搭起的营帐竟是连绵成海,而其中军旗飘扬其上、雄壮有若小山的营帐,自然是这数万边军最高将领的中军营帐。

    营帐外没有任何士卒巡逻,安静的有若长安城王公贵族府里的后花园,帐内的光线极为昏暗,一盏防风油灯悬在帐壁,温柔照着铺满名贵毛皮的便床。

    十数条名贵毛皮之间卧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素色亵衣,眉浓如墨蚕,唇红如稠血,薄衣之下魁梧身躯有若钢铁,纵是在熟睡之中,亦有肃杀之意。

    中年男子感应到什么,睁开双眼向帐外某处望去,满脸漠然,目光如电。

    还剩一天,大家一起加油。)(未完待续)

    中年燕人没有看到遥这帐中那两道如电般的目光,但他身为隐居燕西最强大的念师,对天地元气波动的反应极为敏锐,瞬间感觉到仿佛觉得有股来自地底最深处的寒冷,破空渗帐而来侵至自己身前。

    他面色剧变,闷哼一声,抢先出手!枯瘦双手在胸腹间一展结了个手印,手掌上斑驳血痕无由而出,似两朵深冬红艳腊梅花,念力隔空喷涌而出!

    远处中军帐内的空气受这道汹涌念力所引,骤然如风暴般卷动起来,那名安静了坐卧于十数条名贵裘皮间的中年将军眉头微蹙。

    他身下的名贵裘皮毛皮绽裂,仿佛有生命一般向上卷起,而床单皮革被狂暴的念力撕扯成一道道的绳索,嗤嗤如蛇般弹动,瞬间缚住他的身体不停向下深陷。

    这些看似恐怖的裂索绳革,实际上根本无法缚住中年男子,真正起作用的,是附着在这些裂索绳革里的浑厚天地元气和那些无形无痕的强大念力!

    年轻人是燕国成名不久的一位大剑师,未满三十岁便踏入了洞玄中品之境,堪称修行天才,自然难免骄傲,然而看着身旁同伴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知道己方已经被敌人探知,想着那名敌人暴戾强大名声,哪里敢有半点怠慢,眉梢如剑一般挑起,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手指捏着剑诀破血而出……动手便是用尽了全部修为!

    藏在他身侧鞘内的飞剑呛哪一声出鞘流光一闪化为一道银龙,哗啦啦撕破身前的帐蓬,刺透笼罩军营的黎明前黑暗,刺进灯火摇晃不安的中军营帐!

    营帐里的中年男子满脸漠然,任由那些蕴藏着雄浑天地元气的裂索绳革任由那些无形的强大念力束缚着自己的身体,任由被撕碎的名贵毛皮在身周帐内空中疾速飞舞单衣之下有若钢铁的身躯没有丝毫动力的迹象。

    他蹙着眉头盯着那道飞剑凄鸣而至,看着空中那道不可探迹不可捉摸威力强横有若飞龙的剑影,忽然眉头一展露出一道极轻蔑淡然的笑容。

    那些蕴含着天地元知勺裂索绳革,那些无行的念力将中年男子身上的单薄内衣束的紧缩成一道道的格子如矫龙般的飞剑,此时已经疾速刺到他身前不足三尺空中,凄鸣厉啸,下一刻便要刺进他的眉心,情况极其危险。

    就在此时,中年男子唇角如同被雕刻出来的坚毅线条骤紧,带着些无趣,带着些轻蔑带着些疲惫,很随意地说出一个宇:”破!”

    一声破宇轻吐出唇,清脆浑厚但并不如何响亮,然而就在这道声音刚袅袅然回响在营帐中时,军营上空那层缓慢流淌的黑云却骤然加快了流转的速度,一道灰蒙蒙的天空照向地面,云端炸响了一声昊天雷!

    轰!

    雷声不知道是来自云端还是来自中年男子漠然双唇之间轰鸣而至,瞬间占据大唐军营中军营帐所有空间……股强大到无法抵杭的气息笼罩四野。

    那柄刺入中军营帐的飞剑猛然一颤,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颤抖连连发出近乎哀鸣的鸣叫,挣扎调头想要遁走然而中年男子目光如电出言如雷,这世间又有什么物事能比雷电更快更强大?

    啪的一声凄淡碎响,前一刻还矫如银龙的飞剑被直接轰成了焦黑的铁片,瞬间碎成了数十截碎片,四处无主溅飞刺破帐蓬不知去了何处。

    帐蓬空中飞舞着的名贵毛皮碎片,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术,骤然间安静悬浮在空中,中年男子身上紧紧缚着的裂索绳革像被锋利刀芒切割下的蛇般般寸寸断裂,毫无生命气息颓然坠地,再也无法对他形成任何控制!

    这道来自云端来自中年男子双唇间的响雷,并未就此结束,而是轰隆隆继续响彻军营,磅礴无双的强大威力再次汹涌而出,雄伟坚固的中军营帐在下一刻如同灌了太多酒水的皮囊一般猛烈炸开,无数帐蓬碎片混弄帐内的物事喷飞而出!

    紧接着,依着中军营帐的一个小帐蓬被掀翻被炸成碎片,里面被惊醒的唐军侍卫揉着眼睛,茫然无助看着高远的天空,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被身后传来的恐怖爆裂声惊的下意识匍匐到地面。

    一顶一顶的唐军帐蓬依次绽裂而飞,边境土厚上仿佛开了一朵一朵的花,从一片废墟的中军营帐开始,遁着一条笔直直线向南方探去,线条所指之处,无论是帐蓬还是马厩,都在瞬间之内分崩瓦解,奇妙的是里面的人和马却没有受伤。

    转瞬之间,那股磅礴强大的力量来到了线条的最末端,那两名燕人藏身的情报处帐蓬,中年燕人面色苍白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劲道,知道己方二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下意识里怜悯看了一眼身旁浑身颤抖的年轻同伴,然后摇了摇头。

    狂风暴起,小帐蓬瞬间被撕裂。

    来自燕西的中年大念师颈椎喀喀骤断,正在摇晃的头颅直接摇离了身躯区,像熟透了西瓜般啪的声炸开……只剩下热作血腔的,身躯向前栽倒,鲜血喷溅。

    另一名来自燕国的年轻洞玄强者绝望的双眸里飙出两道血花,然后整个身躯像被风吹倒的沙雕一样缓缓坍缩,变成地上一摊恐怖的血肉。

    示警金声急促敲响,大唐边军以极高的效率做出了反应,快速加强阵地的防御,左锋骑兵开始备刀热马,向燕境方向前压,营地深处却还是一片秩序井然的模样,全身盔甲的将军亲卫面无表恃行走在废墟之间,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敌人。

    忽然间,无论是在寻找奸细的亲卫军官,整理帐蓬废墟的普通士兵,还是那些正抱着受惊军马轻声安慰的马夫,几乎同时停止了动作,笔挺地站立在原地,举起右臂放在胸口处,满脸敬畏望着中年男子整齐行礼:”参见夏侯大将军!”

    沉稳的脚步声在军营里响起,那名中年男子漠然走了过来,此时他已经穿上了一套甲片明亮的盔甲,隐隐可以看到甲片上刻着某种含义难明的符纹,这些黑色线条的符纹没有冲淡盔甲的肃杀之意,反而更添了几分莫名强大意味。

    他就是大唐军方军权最重的四大将军之一。

    他是……镇国大将军夏侯。

    夏侯大将军是世间武道修行巅峰强者……身筋骨如同钢铁打造,加上像冰川一般冷漠的表恃,暴戾残手的治军手段,强悍无畏的军事风格,二十四年来纵横大陆北方所向无敌,替帝国开疆辟土,震慑群敌,备受朝廷器重,下属敬畏爱戴,而在备受其苦的燕人心中,这位唐国将军则根本就是个人间魔王。

    被撕裂成碎异的情报处帐蓬已经变成了废墟,下属将官们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完毕,然后用布带把四周围住,恭敬请大将军巡示察看。

    夏侯看着那具燕西大念师的无头尸身,沉默片刻后说道:”二十四年前,你乃是燕国先锋营指挥,惨败于本将军之手后胆丧魂飞自战场上丢脸遁走,听说你这些年来一直隐于燕西,没想到多年以后,你居然重新有了胆子来行刺本大将军。”

    说完这番话,他漠然低首看着靴前那摊血肉,轻蔑嘲讽说道:”区区一个洞玄中品的小剑师居然也敢来椿拨本大将军,真是找死。”

    此时一位穿着平民服饰的中年男子平静走上前来,恭谨一礼后双手递上几块破损的物事,声说道:“军营检查防御没有出问题,这两名燕人刺客能够潜入军营行此丧心病狂之举,是因为他们带着长安军部核发的印章文书。

    听到这个情报,夏侯静静看着中年人的眼睛,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如果换做别的下属,在大将军平静目光和沉默之中只怕会被吓的浑身发抖,不问缘由抢先跪下来请罪,但这位中年人姓谷名溪,来历神秘莫知,精于谋略,平日里替夏侯处理文书阴私之事,乃是夏侯最亲信的下属,所以迎着夏侯目光却是毫无惧色,平静说道:”印章出自长安军部,并不能说明任何事情。”

    谷溪知道大将军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次行刺与长安城里任何人有关,而且事实上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所以他回答的很肯定。

    夏侯大将军不再看他,也没有再提任何与长安军部有关的话题,负手于身后看着天边的鱼肚白,沉默很长时间后,眯着眼睛面无表恃说道:“觅一个对本将军怀着半生仇怨的大念师和一个骄傲无能自以为天才可以建不世之功的年轻剑,就想来行刺本大将军,如此看来……燕国有人并不想那位太子爷回国。”

    此番燕国出动了一名堪称天才的大剑师和一位隐居多年的大念师发起行刺,看似花了极大代价,投注了极大心血与期望,当时的恃形看上去也极为凶险,但事实上与夏侯大将军强大无双的武力比较起来,这场行剩更像是一次绝望的送死。

    谷溪听着这段看似无头无脑的分析,拜服赞叹道:”大将军果然神机妙算,屈指算来今年正好是那位燕国太子回国的日子,此次行刺不论成或不成,陛下必然震怒,大将军若再上书一封,只怕那位太子爷还真只能继续在长安城里做寓公了。”

    夏侯大将军面无表恃说道:”本大将军岂能遂了那些燕人的意思,传令诸军不得提起今次行刺之事,稍后我亲书一封密信予陛下说明此事头尾。嗯把你们燕人寄于复国希望的隆庆皇子留在国内,哪有这么容易!””

    隆庆皇子也许自己也不愿意留在燕国。”谷溪想着前日军部传来的消息,笑着说道:“能够进入书院二层楼跟随夫子进修,可不见得比当今替补太子来得差。”

    第二章五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