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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txt下载

    ‘我排行十三,姑娘你可以叫我十三。……

    “你也懂符?”

    “略懂。”

    “十三师兄,你也懂书法?”[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略懂。”

    “十三师兄,你看这幅鸡汤帖如何?

    “这帖笔锋尽露而不知敛,形散神亡而无骨,看似别有新意,实际上不过是些鸡贼手段,邪路着墨法,失了中正大雅之风,不值一提。”

    旅途当中的那些对话,就像荒原上的寒风钻进帐蓬内一样,不停钻进莫山山的脑海里,有些呆滞的目光显得越来越惘然,甚至有些失神。

    在书院排行十三,不是他又是谁,除了他自己,又会有哪个唐人会对鸡汤帖和花开帖如此贬损轻蔑?而且那天夜里他已经承认自己略懂符道,为什么自巳没有想到他就是他?山山,你早就应该猜到的吧?

    莫山山看着案几上那张仿佛稚童乱书的字纸,伸手揉作一团,羞怒的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却不知道这份羞怒究竟是采自于乱笔还是乱了的心,但无论是哪和乱,她这时候除了羞之外,确实有好些怒意。

    漫漫旅途相伴而行,最后甚至在一个车厢里同行,她却不知道他是他,她甚至当着他的面说过喜欢他,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她说的他便是他,她当时也不知道她默默喜欢的他便是面前那个他,但现在她终于知道他是他。

    世人皆知书痴淑静贤贞,她却做出那样的事情,怎能不羞?若让那个家伙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怎能不羞死?酌之华师姐还让她去把话说明,她怎能不羞怒?

    微颤的指尖从案畔抽出那张被保存的极好的藜本,她看着纸上的那些字,长而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就像想要覆住白皙肌肤上的红晕:

    春天时从唐国传来那个一帖惊长安的消息,她知道遥远的异国出了位深受唐帝喜爱的年轻书家,她出于习惯很自然地吩咐派中执事收集了一些摹本,虽然没有传说中的花开帖,却看到了这幅鸡汤帖拓本。

    传说中那位年轻书家正是因为鸡汤帖入了颜瑟大师的慧眼,被收为神符传人,身为师从神符大师王书圣的书痴少女,她当然知道神符师对传人的要求何等样苛刻,所以对这幅鸡汤帖认真观摩了很长时间:

    她没有如颜瑟大师那般看出书写者有神符师的潜质,也没有像红裙招里的姑娘们因为颜瑟大师散了帖中字意从而感伤流泪,但她自身已经距离神符师不远,所以她能体会到这幅鸡汤帖里隐着的很多意味。

    除此之外,她还看了很多蔡本,骄傲的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长安城的年轻书家确实写的一手好字,除了书圣师父,在世间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人。

    而当书院二层楼的登山比试详情传到大河国,她才吃惊地发现,原乘这个人居然击败了隆庆皇子,成为了夫子的学生。

    她和花痴曾经是好友,时常通书信,所以她很清楚隆庆皇子是一样怎样接近完美的人,但隆庆居然输给了他,而且居然连大子也收他为学生,那么这个人……想必无论道德气度人口,都非常不错吧?

    此时再看鸡汤帖,她又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简单而潦草的一道便笺,言语笔锋虽散漫,却隐隐间透着股大自然大亲切,如此理所当然而光明磊落,就仿佛是昊天神辉在云端汇出一道雷鸣:世界应是如此模样。

    她很好奇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那个人能写出这样的字句采,要知道因为某些原因,婷曾经很坚定地认为以字观人是很愚蠢的行为,但在这一年的春天,她却难以自抑地因为这些字,对远方长安城里的那今年轻人渐渐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这和感受不复杂,却很微妙,非常干净,像水晶一般透明。

    她只是看过那个人的字,没有看过那个人,然而书道中人,心意可相映,她看着那个人的字,就仿佛看到那个人,她看字的时候,那个人仿佛就在身边。

    从春天到夏天,她一直在莫干山下那方墨池旁,静静看那人的书帖:传说中的墨池是黑的,但实际上清亮透彻,映着满天繁星,也映出少女平静而微笑着的脸:

    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手里的书帖,看着水面倒映着她的脸,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在墨池畔看着。

    莫山山看着那副鸡汤帖拓本,睫毛微眨,脸上的红晕渐渐消褪,眼眸里的羞恼早已变作了惘然和不安,看着这幅看了很长时间的墨字,她轻声说道:“原来你就是你,那帖里的桑桑又是谁呢?”

    “桑桑少爷我今天喝醉了……”

    桑桑是你的小侍女吗?她跟了你很多牟吗?所以你才会如此信任如此自然如此依恋这依恋是因为习惯还是什么呢?旅途上为什么没有听你提起过?是的,那时候的你还在冒充别人的身份,自然不会提起这个,只是桑桑……到底是谁呢?

    颜瑟大师能从鸡汤贴里读懂宁缺的存形忘意,红袖招姑娘们能从笔意中感受到家中那碗鸡汤的温香,她却从这副拓本里感受到桑桑这个名字对书者的重要性。使在这时,酌点华掀帘走了进来,看着书案旁的她正在撑颌发呆……不由微微一笑,今年在墨池旁她经常看着山主发呆,所以别人不知道她对某人那种世俗人无法理解的情愫她却是清清楚楚。

    “先吃完饭再看,再想怎么多吧。”她打趣说道:

    正因为与酌之华亲厚,自巳心意被她查觉,所以莫山山面对她时才会微羞而恼。

    因为鸡汤帖最开头的那个名字莫山山的情绪有些不安惘然,忽然听着酌之华这句话不禁愈发羞恼。她这一生不曾羞,因为不曾悦过谁,而如今心意却被亲厚的师姐揭穿,哪里能不羞?

    她用手托着微圆的粉腮疏睫微眨,红而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看着被细心整理在帐角的那堆行囊,忽然间微恼说道:“把这些行囊给他送过去。”

    酌之华笑着说道:“我可没时司。”

    莫山山转过身来,看着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天猫女,沉声说道:“猫儿,你和那个家伙熟,呆会儿把行囊给他送进唐营。”

    天猫女疑惑不解地挠了挠脑袋问道:“为什么呀?师兄说呆会儿就回乘的。”

    莫山山眉头微蹙,说道:“哪里有这么多的为什么,他本就是唐人,总不能还住在我们这里,把行李送过去,便算是两清。”

    薄薄的鸡汤帖拓本还在案几上,淡淡的身影还在墨池水面上千里同行并肩战斗的默契还在回忆里又哪里是送还行李便能两清的事情?

    心意不是行李,因为没有重量,所以才难提起,更难放下。

    这时候的宁缺并不知道墨池苑营帐内那位白衣少女正在羞且恼之并且准备清算自己那些羞恼的情绪和不足为外人道的回忆,如果他知晓了事情的真相想必会激动兴奋紧张地说不出话乘,因为虽说他正在远离小人物的道路上狂奔,但骨子里还着实没有大人物的自觉。书痴暗中喜欢自巳?你娘的,这和蝴蝶姐姐喜欢自巳有什么区别?还是穿着紧身小裤裤跳热舞的蝴蝶姐姐!

    正因为不知道这些,所以他这时候在唐营某处帐内饮茶休息,显得格外放松,毕竟是自己的地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在安全感的保障下得到了真正的休息:只可惜他还不能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他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入幕时分,唐常里出现了一道军令,舒成将军召集各部集中,宣布今日神殿议事的结果,同时为明年春季向荒人部族的进攻,商讨具体的事务。

    中军帐的命令有些奇特,负责进攻荒人部族的主力应该由左帐王庭的精锐骑兵完成,即便大唐帝国的东北边军也会参加战斗,但也轮不到这些校尉军官与舒成将军商议战事,因为他们的资格严重不够。

    然而大唐帝国军令重如山,虽然驻扎在王庭的这枝骑兵隶属于东北边军,但职然中军帐有令,没有任何人胆敢违抗,伴着密集的脚步声,各级校尉军官匆匆赶往中军帐,巡逻的骑兵也被抽调,只留在军营外围的防御力量:

    宁缺掀起帐帘,在空无一人的营地里向东面行走,乘到距离一处营帐约四十步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伸手到背后抽出被布紧紧裹住的大黑伞。

    那处营帐属于大唐东北边军某偏将,有极淡的药草和血腥味道从那处营帐里传出,如果不是他修行之后五识俱敏,只怕根本闻不到这股味道:

    “隔了这么些天,居然还没有完全止住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宁缺在心里默默想着,手腕一我,大黑伞师的一声打开。

    他撑着大黑伞向那片营帐走了过去。

    此时幕色如血,营地上方那朵云却开始落起雪乘。

    雪势极小极疏,几朵雪花落在油腻肮脏的黑伞面上,有些好看。

    细小雪花落在黑色伞面上没有任何声音,结实的皮靴踩在枯黄稗草上也没有任何声音,宁缺撑着黑伞,走进了那位偏将的营帐。

    一道刀光劈头盖脸斩了下来!

    刀势圆浑,亮若风雪,正是一把弯刀。

    帐内的人知道宁然乘了,所以宁缺无法偏袭。

    宁缺知道帐内有人,所以这一记弯刀对他乘说不算偷袭。

    前襟骤然荡起,宁缺右脚闪电般弹出狠狠跺在那名偷袭者大腿根处,啪的一声闷响,偷袭者身体像虾米一样的弯曲起采,手中的弯刀砍空,重重落在地面上。

    呛的一声细长朴刀出鞘,化作一道亮色在此人咽喉上轻轻抹过,血水就这样狂肆地喷了出采,一直喷到了帐蓬的顶部。

    右侧有劲风袭乘,宁缺头也未回握着大黑伞的左手两指一并,一道符纸骤然幻化无形,一股莫名燥意便出现在营帐之内。

    那名偷袭马贼双手紧握着弯刀,借着前冲之势扑来,速度奇快,仿佛要劈开那把大黑伞,再把宁缺从上到下避成两半,然而当他冲到伞后时发现自己扑到的并不是那把大黑伞,而是一片炽白色的火海。

    营帐空气里的火焰骤燃骤熄,那名马贼头上的火苗却还在燃烧,手中斩下去的弯刀没有斩到伞更没有斩到人,只斩到了空气。

    宁缺早已错步扭身静候于侧,看着火焰中马贼开始变形触讹的脸庞……看着他最后惊燕的眼神……看着他张大的嘴辰想要发出,声惊呼,沉身挥刀。

    刀锋闪过,燃烧的头面向帐内飞去。

    马贼身体颈部血腔里喷出的血水,再次喷到帐顶,和同伴的鲜血汇在了一处。

    宁缺左手撑伞,右手握刀,继续沉默向帐内走去。

    那具无头的尸身,在他身后啪的一声倒下:

    伞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或者以后,对于这些马贼或是冒充马贼的人,他没有任何怜悯。

    马贼燃烧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一直滚到帐蓬里间,快要到某处睡席旁才停上,伴着焦糊味的火苗渐渐熄灭。

    睡席上躺着一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极瘦,极虚弱,一处肩膀被布紧紧缚住,依然有些血水渗出,隐隐还能闻到腐肉的臭味。

    中年人盯着渐渐走近的宁缺,忽然间眼眸里骤放光芒,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求,显得极为痛苦,却又极为坚毅绝决。

    营帐之中天地元气骤然变得紊乱不堪,一阵寒风无由而起,大黑伞上的雪花被瞬间吹至无踪,但那股凝聚了数十年冥想和最后生死存亡关头的决心的雄浑念力,就像这阵寒风一般,被大黑伞油糊糊的伞面尽数挡在外面。

    没有一丝能够刺进宁缺的识海。

    “你脆然奉命前采杀我,想必很清楚我是谁。”

    宁缺走到那名脸色苍白中年人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承认你的念力确实强大,但即便你完好无缺,在我有准备的情况下,你怎么还敢奢望战胜一个书院二层楼的弟子?更不要说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

    “另外你是不是觉得断臂处的伤势恢复的很慢?就算你不停地削去腐肉,依然无法阻止伤口的溃烂?其实那是因为我的刀上有东西。”

    宁缺抬起右臂,把朴刀伸到那名中年人的脸前,朴刀寒光四射,除了那些繁复的符纹,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指使你乘杀我的人以及你自己,知道我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知道我是颜瑟大师的传人,所以那天在草甸下方,我几记杀招都被你挡了下来。但很可惜你们不知道两件与我有关的事情。”

    宁缺说道:“我自幼打猎为生,很小的时候就要猎杀很大的猛兽,所以我偶尔也会用毒,我的刀上抹着岷山里的蛇荆木汁液,毒性不强,但比较麻烦。”

    席上躺着中年男人,脸色异常苍白,因为逼出了识海内最后积蓄的念力,他此时再无还手之力,听着宁缺平静的叙述,他的眼神里更是下意识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做为一名修行强者,他实在想不明白,宁缺身为夫子的亲传弟子,在修行手段之外,居然还会藏着这么多阴狠毒辣的后着。

    “我相信你这时候不会再有什么战斗力,但你毕竟是洞玄上品境界的大念师,又是我大唐东北边军的大人物,所以我必须保持警惕,那么抱歉了。”

    随着抱歉二字出口,宁缺再次挥出手中的朴刀,刀光骤闪骤敛,中年男人没有死,但肩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极恐怖的血口,仅存的最后一条胳膊也离开了身体!

    中年男人艰难地转身望向肩头,确认自巳双臂全断,不由感到万念俱灰,然后才感知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从肩头瞬间冲进大脑,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宁缺收刀回鞘,在营帐内找出几块旧布,一块塞进他的嘴里,剩下的裹在他肩头的伤口处,他包扎伤口的手艺很好,加上倾倒了半瓶伤药,竟很快便止了血。

    他一面低着头认真给中年男人疗伤,一面说道:“先前说过关于我有两件事情你们不知道,除了说过的那件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这个人的性格有缺陷。

    “我虽然开始修行,但我依然不是一个世外之人,所以对很多事悄,我提不起也放不下,比如你要杀我的事情,我肯定是要报复的,再比如你为什么要杀我。”

    宁缺完成了包扎,坐到中年男子的身旁,从他嘴里取出那块旧布,说道:“以后你肯定是提不起什么东西了,那么你就要学会放下,比如那些愚蠢的忠诚之类的东西。”

    若说要刑讯逼供,哪里有一刀便砍掉对右手臂的道理,但偏偏他就这样做了,直接把对方逼入绝望的境地,却又在这时开始问话……看似冷血无道理的行为,实际上却极有道理,非这等冷酷无头绪的精神冲击,又怎能击破一名修行强者的心坊?

    中年男人痛苦地闭着眼睛,枯干的嘴唇紧抿,似呼非常恐惧一旦嘴唇张开,便会不由自主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话。

    宁缺看着他平静说道:“冒充绝望没有用,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你这时候毕竟还活着,所以有些事情你就要做一个交代。”

    “代如,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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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军帐内,舒成将军正在和东北边军的各级军官们议事。忽然察觉到营地深处传来的天地元气

    o动,又听到随后的那声惨嚎,不由表情微变。[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一名偏将更是神情骤然一紧,站起身来便准备向帐外冲去。

    舒成将军冷冷盯着他,寒声问道:“徐寅,你想做什么?”

    那名叫做徐寅的边军偏将转过身来,看着面sè如铁的舒将军,终于明白为何今日会有这么一场会议。他强行压抑住心头的震惊,沉声解释道:“营内有动静,说不定是有敌谍潜入,本将身为山字营偏将,应该去巡查一番。”

    “不用了。”舒成将军级别远在徐寅之上,他面无表情看着对方说道:“朝廷正在执行任务,不用你去巡查。”

    徐寅xiong口如遭重击,既担心那边的情况,又担心如果真是朝廷在查看马贼一事,说不定会牵扯更广,一咬牙沉声说道:“为何末将不知朝廷在查何事?而且如今深在荒原,难道朝廷还会专门派人来查。”

    舒成将军重重一扣桌子,厉声喝道:“放肆,朝廷办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这个小小偏将交待!你给我闭嘴,然后坐下!”

    脸sè苍白的中年人便是在荒原上缀杀粮队的马贼首领,他双眼无神看着宁缺的脸,虚弱不堪说道:“你既然能找到我,何必还要问我是谁?”

    “能找到你是因为猜到了你的身份,但猜测终究做不得数。”

    宁缺收了大黑伞,继续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其实并不重要,而且也很容易发现,只需要画张像让军部查一查便清楚。”

    中年人痛苦地皱着眉头,说道:“那你可以去查。”

    “现在身在荒原,我不可能回长安,而且就算查到你是谁,对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帮助就好比如果我触犯唐律杀人也没有人敢说夫子半句坏话。”

    中年人缓缓闭上眼睛,说道:“我叫林零,帝国东北边军内锋营主将。”

    宁缺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在心中默默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说道:“很好,那么接下来就该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来杀我?”

    中年人紧紧抿着毫无血sè的枯干双chun,看意思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

    既然是东北边军内锋营主将,那么顶头上司便是夏侯大将军,其实宁缺不需要问中年人也不需要说,彼此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谁想要杀宁缺,然而推论永远无法变成证据,就像宁缺先前说的那样,大念师林零自承身份也是因为知道这不算什么。

    宁缺看着紧闭双chun的中年男人,用余光瞥了一眼帐外一处,那里隐隐约约有一道人影,沉默片刻后,他神情认真说道:“我以夫子的人格发誓只要你肯说出来指使者是谁,我可以让你活着回去,并且让书院保证你的安全。”

    大念师林零睁开双眼,看着他,却依然一言不发。

    “我已经用夫子人格发誓,难道你还不信?”宁缺摊手说道。

    林零艰难说道:“真的没有人指使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就算是你自己的决定那也必然有某些人的默允。要知道虽然你是位洞玄境的强者,但在荒原上,依然没有资格指挥超过六百骑的马贼。”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林零喘息着说道:“从我嘴里听到那个名字真的这么重要吗?”

    “对于朝廷查家……,…或许不重要。

    ”宁缺稍一停顿后说道:“但对我很重要”

    林零忽然笑了起来,惨白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如果对你很重要,那我又怎么会说呢?”

    宁缺皱了皱眉,发现自己低估了夏侯在对方心中的威信,低估了对方的忠诚。他轻轻抚摩膝头,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问道:“你有父母子女没有?”

    林零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艰难微笑着说道:“没有。”

    在宁缺看来,这个笑容很可恶很得意。

    略一沉默,他神情温和继续问道:“那你身为修行者,总有师门宗派吧?”

    林零回答道:“哼,但我从军以后便极少与师门来往,也没什么感情。”

    “你在撤谎。”

    宁缺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你和师门没有感情”大可以把这个空门放给我,你却偏偏要急着把师门撕扯开来”证明大有回护之意。”

    林零微微一怔,痛苦地皱了皱眉,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

    宁缺笑了笑,说道:“好吧,不管你是不是撤谎,但你要知道勾结马贼袭击粮队,尤其是谋杀这个我书院二层楼弟子,是什么样的罪过。”

    井零神情坚毅平静说道:“不过一死罢了,千古谁无死?”

    “当然不是死这么简单,虽然我认为死亡确实是最大的威胁,但我知道像你们这种忠贞之士,一直都以为世界上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是夫子的弟子,我是陛下的信臣,就凭这件事情,我可以问罪你的师父长辈,散了你的宗派,甚至把你的所有亲戚和同门尽数杀了,也许你真的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万一那些亲戚里有你的青梅竹马,万一那些同门里有当初夜时给你掖被角的师姐,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林零听不懂青梅竹马,但他听懂了宁缺毫不加掩饰的杀意,于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寒冷的身体愈发寒冷,竟仿佛比帐外的风雪还要更加凄凉。

    “我不习惯这么威胁人,因为以前我很少有威胁人的资本。”

    宁缺很认真地说道:“而且我也不想威胁人,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这个你我都知道,只是我想从你嘴里听到的答案。”

    林零枯稿消瘦的脸颊上流lu出挣扎的神情,灰暗的眼眸里渐渐溢出放弃和歉疚的情绪,宁缺瞧的仔细,平静加了一句:“我以夫半的人格发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干涩的音节,终于从这位垂死大念师的枯chun间缓缓道出。

    宁缺低下头,安静地认真倾听,时不时间上两句什么。

    待听到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他站起身来,看着奄奄一息、但眼神在愧疚之余流lu出些许平静轻松情绪的中年男子,点头致意。

    然后他抽出鞘中的朴刀向下斩去,寒冷的刀锋斩断对方的咽喉。

    大念师眼眸里那些愧疚放松后怕之类的复杂情绪,全部化作灰暗的震惊和绝望,眼睛瞪苒极大,纵是没了呼吸也无法闭上。

    走出帐外,宁缺看着那名等候自己的唐兵,说道:“他没能ting下来,真的很遗憾。”

    这名天枢处埋在边军里的眼线唐兵,从头到尾旁观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听着这句话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看着宁缺刀锋上的那抹残血,只好沉默不语。。

    没有了呼吸地闭不上眼睛,这就是所谓死不瞑目……宁缺在帐内没有替林零把眼皮阖上,心里也没有什么沉甸甸的感觉,甚至出帐之后便迅速遗忘了此事。

    他这辈子杀过太多人,见过太多死人,也见过很多死不瞑目的人,所以根本不在乎,死者怨念不甘想报复?若你能化身成鬼那便采吧。[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对于试图杀死自己的人,宁缺从乘没有宽恕之心,只要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任何誓言承诺都是最不值钱的事情。

    先前没有用自巳人格起誓而是用夫子人格发誓,自然是因为他的人格没有夫子的人格值钱,至于夫子的人格会因为他的举动而破产……

    反正夫子他老人家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我也。

    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大概会觉得宁缺如此做有些缺德,比如这时候身边那位天枢处密谍,脸上便带着紧张不安的神情,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宁缺从小在渭城得的那个外号缺德的。

    宁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不过随着他带着桑桑离开边塞回到长安城,所遇所见之事或壮阔或铁血或奇妙,再没机会让他展露自巳缺德的那一面罢了:

    袭击粮队试图暗杀他的乌贼,最后残余的几个头目及首领,全部死光了,唐营中军帐处的事情进行的也非常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这支骑兵隶属于东北边军,但舒成将军领圣命而采,涉嫌包庇马贼的徐寅偏将,身为骑兵统领,竟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舒成将军挑明调查马贼一案的宁缺身份,自然是压制营中将士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唐军的纪律,大唐东北边军虽然受夏侯大将军统领多年,但依然是帝国的部队,而不是夏侯的私军:

    如今大唐帝国国劣强大,四海归心,效忠皇帝陛下的意念深入每个骄傲军人的骨髓里,长安城里的人们从采不担心四大边军会出现任何异端,也正是根源于此。

    在中军帐中,宁缺向舒成将军讲述了一下先前的情况,然后把林零供出来的那些秘辛,挑选了一些由将军亲卫纪录成册,稍后便要送回长安城。

    至于那名天枢处密谍,早已回到了他的营帐之中,另外还有一份密奏,会通过相关渠道,经由天枢处递到国师手中,再直接递入皇宫。

    所以宁缺并不担心马贼一案就此湮灭无踪,他这时候更忧虑的是另一件事情夏侯他为什么要杀自巳?就算是林零猜疑自己与御史一案有牵连自作主张,这个理由总觉得不够有力,自巳身为大子亲传弟子,皇帝陛下信臣,要杀自巳必然要冒极大的风险,如果没有足够的动力或诱因,林零凭什么替自巳的主子惹祸?

    舒成将军看着他若有所思,以为他在想别的事情,缓声说道:“林零虽然是东北边军大念够,但这件事情并不见得能推演到大将军身上,毕竟只有一份口供,而且没有当场记录,十三先生,我只负责把这件事情报回长安。”

    宁缺笑了笑表示明白,就算他现在身份已经极尊贵,但这份尊贵属于书院后山,和俗世牵连不深,想要凭一句话,便让朝廷问罪一名镇军大将军,实属妄想。

    在军营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走出中军帐,向自己的帐蓬走去,还没走得几步,便见栅外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天猫女小脸微红,气喘吁吁地摆着手说道:“师兄,你那堆行李太重,我一个人实在搬不过采,你要不要自巳去拿?”

    宁缺原本确实是想搬回唐营,毕竟这里是自己人的地方…然而今日他连杀敷名东北边军内锋营冒充的马贼……”哭导致这支部队最高长官被缚,虽然没有人敢对他流露出丝毫不敬或敌意,但那些眼光中复杂的情绪,着实让他有些头痛。

    “不用搬了。”

    他把手从栅空里伸过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着说道:“晚上我还是回去睡。”

    天猫女大喜,拍着手掌说道:“太好了,师姐们都还说你不会回来了呢:”

    书院二层楼弟子身份曝光之后,墨池苑的少女们心想宁缺再没道理和自己这些人一起呆着,肯定会搬回唐营,说不定以后再也难以相见,想着一路来的互相扶持,还有那些笑话及烤到金黄的野羊,不免有些遗憾和难过:

    所以当宁缺牵着大黑马出现在帐外时,受到了少女们热情的欢迎,连带着大黑马也被软绵绵香啧啧的少女之手摸了好些遍,它轻轻摇晃着脑袋,踢着脚底的硬地,不时翻动厚厚的唇皮儿,显得格外得意高兴。

    只有书痴莫山山一如既往冷漠或者说木讷,甚至变得更为冷漠。

    宁缺走进帐内,看见她正在低头描着小楷,与她说了几句话,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不免有些奇怪,走上前去想要看看她在写些什么,却被她冷冷地瞪了回去:

    “看在你眼神不好的面子上,我不和你生气。”

    宁缺浑没意味地自我安慰了两句,走出帐外采到大黑马身旁,从怀里掏出一根有些干枯的草根似的东西,塞进大黑马的嘴里。

    大黑马眼睛骤然明亮,吭味吭叶几口便嚼完吞进腹中,接着低头在他脸上不停磨蹭,就像个小狗一样撒着娇,似呼想要多讨几根,只是因为它的身躯实在走过于高大,别说小鸟依人,便是想做出个依偎的姿态也显得那般滑稽。

    宁缺懒得理它,厌烦地把它的大脑袋推开,然后望向北方密云覆盖下的远方。

    那边是荒人所在的地方工

    我不静静看着那处,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工

    很多人正在往那边去。

    朝廷没有去人,书院没有去人,他就是朝廷和书院。

    夏侯在那里要做一些事情,不想被朝廷和书院干扰或知晓,所以他不惜冒着极大风险采杀自巳,因为他愿意为那件事情样死一搏。

    荒芜寒冷的原野间,能值得这位镇军大将军拼死一搏的事情能有什么?

    当然是那卷天书。

    宁缺看着荒原北方,笑着心想,因天书而起,看采总要因天书而终,只是不知道抢夺天书的各方势力里,有没有一个好看的狐狸精:

    “我喜欢你的这匹黑马工……”

    从身后忽然传乘一个声音。

    宁缺转身,看着大黑马身旁美丽动人的白衣少女,看着她那道抿成直线的红唇,看着她梳的整整齐齐的乌黑秀发,总觉得自己先前听到的这句话中间有一处停顿,却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她的神情还是那般木讷,她的眉眼还是那般好看,但却没有任何魅惑或羞怯之意,和平时没有任何异样。

    (今天死活只有两千字,因为细纲又用完了,这时候马上去搞后面的细纲去,希望能尽快搞明白。又恰逢四年一度的告白日,据说今天少女们告白,不能被拒绝,那么总还是要山山告白一下。过会儿就是三月,保底的月票还是麻烦大家投一下,我就不开单章了,如果实在票少,再开不迟,哈,晚安。)

    看着面前的少女符师,宁缺憋半天憋出一句话采!“我自己也ting喜欢的。”

    连续接受告白,尤其是听到自家那个贱坏男主人表示喜欢,大黑马咧开大嘴,lu出白石子般的大牙,憨喜不已。[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莫山山看了大黑马一眼,问道:“你怎么回采了?”

    宁缺看了唐营方向一眼,说道:“过去处理了一些事情,还是习惯在这边呆着。”

    习惯这两个,字比较悦耳,莫山山脸上的神情稍微和缓了些。她轻轻将发丝捋到耳后,看着他说道:“后日我会随神殿继续向北进发,你准备如何安排?”

    议事会议后半段宁缺没有仔细听。当时天谕司司座大人转述了掌教大人的采信,在信中,掌教大人要求年轻一代的强者趁隆冬时节,潜入北荒部落,mo清对方实力,寻找魔宗余孽,甚至必要时可以展开一些定点清洗。

    这些当然是名义上的说法,实际上神殿也是想通过此行,对各宗派弟子加以考验磨练,只是虽说已逾千年没有交手,但神殿清楚荒人部落的实力依然强大,不然不至于把左帐王庭的精锐骑兵打的如此凄惨。为了避免出现白白牺牲的局面,这一批再次向北进发的年轻修行者要求极为严苛,必须是洞玄境以上的高手。

    莫山山做为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白然在列。

    “你贾去北面?”

    宁缺眉头微皱,看着身就少女清丽的容颜,想着这段日子墨池苑与神殿之间的冲突,不免有些担心,问道:“还有哪些人要去?”

    莫山山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明了,或者说完全不知所以然。

    “自然还是那些人。”

    宁缺苦笑无语,心想所有人都认为自巳是书院二层楼的弟子,那么肯定清楚天下各宗派修行者的实力划分,问题是他确实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是哪些人。

    莫山山看他神情,以为他在想别的事情,说道:“隆庆皇子一直没有出现,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北面了。”

    宁缺摇摇头,说道:“别相信外面传的那些话,我可没有时时刻刻事事物物都要与那位皇子争高低的念头,一生之敌这么热血的说法,不适合我:”

    接着他想起陈皮皮曾经提过的那个厉害人物,心中生出些许好奇,看着莫山山问道:“天下三痴我已经见过两位,那位道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次你们去北荒,她会不会出现吗?”

    “我没有见过道痴,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乘荒原,至于隆庆皇子,现在的你确实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不会误会你想去挑战他。”

    莫山山说道:“另外,你不喜欢被人拿着和隆庆皇子相提并论,我也不喜欢被别人称作天下三痴,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道痴叶红鱼痴于修道,实力境界必然在隆庆之上,而隆庆强于我,所以她才是我们三人中最强的那个。”

    宁缺看着她微微闪动的睫毛,说道:“在成为神符师之前,我们这些修符之人与同境界的人比拼总是要吃亏一些,你也不用太在意。”

    莫山山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用太在意什么?”

    宁缺怔了怔,说道:“不用在意道痴比你更强。”

    莫山山摇了摇头,说道:“世间总有比你强的人,这有什么好在意?”

    幕sè早至天已晦暗,荒原上的寒风吹拂着少女的脸,长而疏的睫毛轻轻眨动,神情平静而恬淡,看不出一丝勉强的神情。

    宁缺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有些感慨于少女的心境。只是他这在臭水沟里浮沉太多年,每个汗孔都透着铜臭气和渴求心,实在是无法理解这和淑静的心态,就如同码头上的搬运工,怎样也无法理解某些酸文人宁肯饿死也不愿意去写些应景文章,即便他能理解一二,也不知道该找怎样的话乘表示赞赏。

    “我也会去那里:”

    他抬起手臂,指向北面远方莽莽沉沉的荒野:莫山山蹙眉问道:“为什么?神殿的诏令对你没有任何约束力:”

    宁缺看着原野尽头,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要去找个东西,或者说阻止别人找到那个东西,这件事情我本采可以不用去做,哪怕就在昨天,我还在思考要不要拍屁股走人,但今天我发现这个事悄还是值得去做一做。

    莫山山脸上神情渐敛,归于木讷,问道:“为什么?”

    宁缺看着她笑着说道:“因为这不再只是朝廷或者书院的事,也是我si人的事。”

    莫山山静静回望着他,看着最后那抹幕sè下他的侧脸,看着那处浅浅的窝,忽然开口说道:“那些专程杀你的马贼,应该知道你书院弟子的身份。”

    宁缺点了点头。

    莫山山眼帘微垂,说道:“但他们敢杀你。同样的道理,在议事帐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无论你怎样挑衅嘲讽奚落曲妮玛拂,甚至对神殿不敬,也没有人敢对你做什么,但如果进了荒原深处,在那些人烟罕见的地方,无论是谁都可以杀你,只要把你的尸首往雪里一埋,谁能知道凶手是谁?”

    宁缺摇头说道:“我不是那么好杀的。”

    莫山山抬起头乘,看着他说道:“虽然你是大子的亲传弟子,但你的实力太弱,境界太低,荒人实力强悍……赴荒人部落查探的人系少都是洞玄境以上,也就等若说,只要是个人都能把你揍的像条狗一样,杀你又有何难?”

    说这番话的时候,少女的目光如往常般散漫,神情如往常般木讷平静,并没有刻意显现出嘲讽或奚落,然而正是因为这锋一如往常,才显现出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非常认真,她说的是最老实的老实话:越老实木讷的人说的老实话越伤人。

    所以宁缺很受伤,很伤自尊。

    他微俚身躯里那颗火热的心脏,被书痴姑娘这些话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仿佛她修成了比神符更强大的手段,chun间每吐一个,字,便能割他一刀。

    在他看来,当初粮队遇袭,如兴不是因为书痴非要与那些燕**卒同生共死,他一人一马早就轻身而走,就算是那位东北边军的大念师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哪里想到,在书痴的眼中,他却还是如此弱不堪击的一个家伙。

    “是个人都能把我揍的像条狗一样?”

    宁缺睁大眼睛盯着莫山山漂亮的小圆脸,强行压抑着心头的羞恼意和血腥味,恼火说道:“你要不要先试试?我还有很多本事没使出来,真把我逼急了,当心你没把我揍成一条狗,我这条狗先把你咬一口:”

    听着这句极不雅的话,莫山山怒且羞之,腮颊微红。

    宁缺盯着她面上渐渐法出的红晕,瞬间忘了自巳先前的羞怒,好奇问道:“你不是说墨池苑弟子不爱涂胭脂,什么时候又开始涂了?”

    莫山山愈发羞怒,只不过这一次是羞且怒之。

    她不愿再理会这厕,轻拂衣袖,转身向帐里走去。

    宁缺看着少女的背影怔了怔,加快脚步追了过去,喊道:“别急着走啊,还有些事情没说明白,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莫山山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神情淡漠说道:“什么事?”

    宁好能到她身前极郑重的行了一揖。

    莫山山微微一怔。

    宁缺腆着脸说道:“我想和山主您商量个事儿。”

    莫山山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想着夏日墨池静水面上反映出乘的那张脸,怎么也无法联系起采,愈发觉得有些心情低落,低声问道:“什么事情?”

    “危险这种事情,很小的时候我就很清楚。”

    宁缺敛了脸上笑意,十分郑重认真说道:“神殿并没有要求各宗派洞玄境高手一起进入荒人部落,既然是查探,当然隐密为先,也就等若说你可以自己去,既然如此,我想我们两个人可不可以同行?”

    漫漫旅途不止同行并且曾经同厢,难道这样还不够?还要同行下去?你究竟想做什么?莫山山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声音带着极细微的颤音问道:“为什么?”

    “如果我们一起去荒人部落,就算真遇着传说中的魔宗长老,咱们互相配合,活下来的机率比较大,最关键的是,你我同行可以完美地解决,神殿中人或者月轮国那些光头对我们下黑手的危险。”

    宁缺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妥当,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说道:“如果遇着道痴叶红鱼甚至比道痴还要强大的家伙,我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到时候你拖住道痴,我骑着大黑马就逃,只要我能逃出去,就是证人,道痴哪里敢杀你?”

    忽然间,他注意到莫山山的脸sè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平日里散漫直楞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隐约可见情怒的火焰跳动。

    宁缺心想她可能误会了,急忙解释道:“相反的情况也成立,可以由我拖着强大的敌人,你先逃出去,那对方同样不敢杀我这个大子杂传弟子,说采说去就是你我互为证人的小游戏,可不是我要拿你去当壁虎的尾巴。”

    希望和失望接踵而至,尤其是这种涉及春风情愫的微妙微酸心意期待,会让每个青春少女都觉得羞且恼之。

    莫山山虽然不是普通少女,但她终究是位少女。

    就如同宁缺虽然不是普通无耻,但他终究就是无耻。

    莫山山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里燃烧的火焰快要把传说中书痴的贤淑静贞之气尽数焚光才渐渐敛去,化作淡漠的冷冽漫淡,缓声说道:“遇着强大的敌人只想着逃……难道你不觉得这样会显得过于懦弱无耻?”

    平静冷漠的言语里透着毫不加掩饰的轻蔑不悦,虽说宁缺一路以来见惯了少女符师的淡漠宁静,但那和轻蔑是两回事,他也有些恼火,说道:“一说都要被人揍成死狗了,难道还不能逃?”

    莫山山看着他脸上理所当然的神情,心想你居然还好意思表示不满?袖中的双手微微颤刹,似乎随时可能握紧成拳砸将出去。

    她像研究一块墨砚般盯着他看了很久,仿佛要看清楚这究竟是一块珍贵的黄州沉泥砚,还是一块廉价而不值钱的黄泥砚。

    过了很长时间。

    少女看着他失望问道:“夫子……怎么会收你这样一个人当学生呢?”

    宁缺摊开双手,诚实回答道:“因为大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多了我这么个学生,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他老人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反会……”

    莫山山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以前的看法是正确的,以字观人是件很糊涂的事情。

    现实和想像是两回事,对于这一点,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只是随着接触的深入,她还是没有想明白,能写出那些书帖的人,怎么会能够这般厚颜无耻?现实中的他和墨池水面上的那个他,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你过采。”

    莫山山忽然开口说道,走到案几旁边,摊开一卷宣州芽纸。

    宁缺不明何意,走过去坐下,看着微黄纸张的厚度以及上方那些绵密絮痕,大声赞道:“好纸,似这般好纸,我还只在陛下的御书房里见过。”

    莫山山没有理会他的吹捧,面无表情注水入砚,轻提墨块研磨片刻,指着笔架上那些像门帘般的毛笔,说道:“自巳挑。”

    宁缺隐约猜到如要叫自巳做什么,不由略感紧张,沉默片刻后,极认真地挑了一管自己最惯用的紫毫,然后开始调整呼吸。

    果不其然,莫山山面无表情说道:“写。”

    没有任何前缀原因和请求道理,只是一个嘎崩脆的单字,简洁明了直接。

    宁缺老实问道:“写什么?”

    莫山山沉默片刻后,说道:“随意写个便笺。”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我这时候又不用给谁留话,写那东西作甚:”

    话音落处,他呼吸调整完毕,略一定神,手腕微凝,麓满墨汁的饱满毫尖便落到了宣州芽纸之上:他如今已经是长安城享有盛名的大书家,然而面对着的少女则是天下闻名的书痴,自不敢有半分怠慢,相反他要拿出最好的水准,才能表现出尊重。

    不需多时,提笔回腕,一幅草书已成。

    力道苍劲,变化无端,圆转飞动之间却又显顿挫险峻。

    宁缺搁笔,端详片刻,非常满意。

    然后他望向莫山山,心内有些惴惴,不知道她是否满意。

    莫山山转到案对面,把他挤到一旁,低头靠近墨纸,专注认真看了很长时间,无论是脸上还是眼眸里都没有流lu出任何情绪。

    看着纸上那些飞墨连草,少女默默想着,确实是块名贵的黄州沉泥砚啊。

    她自巳用的砚台便是黄州沉泥砚。

    幕sè已褪黑夜乘临,帐内不知何时燃起几处灯火,昏黄的光线照耀在宁缺的侧脸上,把他脸上那道不安与自信交杂的古怪神情映的清清楚楚。

    莫山山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旅途上车窗旁的那张侧脸,想起车厢里那个满脑子yin暗毒辣,教如何杀人的年轻男子,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不管是名贵的黄州沉泥砚,还是廉价的黄泥砚,只要能写出好字,都是好砚。

    那时候的他也是他,也是很值得喜欢的他吧,不然那时候,为什么当他说有些喜欢你的时候,你会急着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呢?

    莫山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忍不住微羞低头,lu出一抹无声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这抹笑容是那般的研丽无法形容。

    只是目光落在潦草墨纸之上,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淡了,心想这字虽然好,可惜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字,我不要中堂宽幅,我想要的只是一张小小的便笺。

    什么时候你才会为我写一张小便笺呢?

    “我喜欢你的字。”

    莫山山抬头看着宁缺平静说道,这句话中间没有一点停顿和不自然。

    半夜营帐一角,少女符师拿着那张纸静静观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猫女看着那处,细细的眉尖蹙了起乘,明亮眼眸里全是不满,愤愤不平说道:“世间男子多负心,没想到宁师兄也是这样的人。”

    酌之华微微一怔,心想真不该把那些事情告诉这个小姑娘,笑着说道:“十三先生又不知道山主对他的情意,根本无心何乘负心?”

    天猫女把奶片塞进嘴里用力嚼着,哼了一声说道:“没心没肺更可恶:”

    酌之华微笑说道:“你不要多事,山主可不是那等不敢言的俗女子。”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歇歇再行。

    深入荒原深处,快要接近荒人部落,天地间已然是纯白一片,雪野间偶尔能够看到几株树木,还有些野兽留下的蹄印。

    就在进入这片雪原之前,宁缺拿到了天枢处和暗shi卫送来的最后一分情报,确认那支从土阳城出来的商队,并没有在王庭停留太长时间,应该就是从前面那个,山经处折转向北,然后不知去了何处。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雪上画着地图和此后自巳的路线。

    “写几个字来看看。”

    莫山山摘下雪褛的帽子,看着他平静说道。

    宁缺痛苦说道:“写了一路,这都已经快要看到荒人了,还要写?”

    莫山山指看自己身前平坦的雪地,说道:“快点,我喜欢看你写的字:”。

    离开王庭再度向北,宁缺给确定的路线非常清楚……就是跟着土阳城出来的那支商队行走,只是来到这片雪境口处,无论天枢处还是暗侍卫的情报都已中断,剩下的路只有自己去探索。好在一路行采极为小心谨慎,无论阴雪天气,总保持天弃山脉在自己左手方清晰可见,即便追不上那支商队,原路返回也不成问题。

    不清楚是写的字还是死皮赖脸死缠滥打的精神起了作用,莫山山没有与神殿强者们同行,而是与他一道向北进发。一路行采路途寂寞,二人时常切磋书道符道,各有收益,尤其是宁缺通过她的演示掌握了更多符道的基础法门,甚至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快要破境,不免心喜。

    莫山山的心情也不错,正如她所言,她喜欢看宁缺写的字,路途当中每遇歇息之时,便能看到宁缺拿着墨笔或是树枝在纸上在泥地雪地上勾抹画连,再枯燥乏味单调的旅程似乎也变得丰富起来,雪地仿若墨池。[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树枝在雪中划动的声音簌簌响起,宁缺看着自己写的这些字,满意地点点头,发现自巳在莫山山的压力之下,不止修行境界有所增进,便是书道也长进不少。

    莫山山将胸前的围巾拉到肩膀,身体微倾,低着头认真看着他写的字,右手伸出食指在空中缓慢地比划着,似乎是在临蔡。

    宁缺知道少女的眼神不大好,已经习惯了她每次看字时的专注和姿式。拯口下方刮起一道夹着雪粒的寒风,把少女肩上那条围巾吹的呼呼作响,黑色的发丝向后飘去,衬着微红的脸蛋,显得很好看。

    雪枢后方,大黑马高昂着马首,百无聊赖地轻踢着前蹄,也不知道它成天到晚吃什么吃到火气如此猛,竟似根本不惧此间的寒冷。

    旁边有一匹枣红色的母马,搭着保暖的布褥,蹄上束着布带,却依然显得有些惧冷,不停向大黑马身旁靠去,小心翼翼地轻轻磨蹭,似乎想要取暖,又不想让它觉得厌烦。

    大黑马轻轻打了个响鼻,显得有些腻味,却没有挪开自己的高大身躯,而是挺昂扬地挺立在风雪中,替枣红马挡住右侧吹来的雪风。

    莫山山在空中划,动的手指缓缓停住,完成了临藜,但她没有就此抬头,而是继续认真看着雪地上的字,似乎想把那些字全部牢牢记在心里:

    宁缺伸手摘下脸上的黑口罩,认真请教道:“昨天请教过破境一事,你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越到高处越困难,可我只不过是从不惑入洞玄,算不得什么艰深破境关口,为什么从东胜寨到此地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动静?”

    莫山山直起身子,看着他静静说道:“春天的时候你才开始初悟,如今一年未尽,你便已经看到了洞玄的山门,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只能说明你是修行道的天才,这也说明了夫子为什么会选你为学生。”

    宁缺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和别人相比已经算很了不起的?”

    莫山山睫毛微颤,问道:“你说的别人究竟是什么人?”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隆庆皇子。”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说道:“你不是说你不接受一生之敌这么狗血的说法?”

    宁缺笑了起采,说道:“世间皆称隆庆皇子只差一步进知命,如果他真进了知命,我就算想狗血也狗血不了,而且……”

    他笑意渐敛,平静说道:“神殿会尊敬书院,但不代表畏惧书院尤其是隆庆皇子这种人物……”他一定会寻找机会亲手击败甚至杀死我,以此完善他所谓的道心。

    如果他进了知命,真可以把我揍成一条狗。”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仿佛看着雪坯外的风雪,猜想着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沉默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你想战胜他?”

    “骄傲与自信采自于实力,我不是二师兄。”

    宁缺说道:“所以我并不奢望现在就能战胜他,但我想,如果有可能延缓他进入知命境界的脚步,也许有一天我能追上他。”

    “我想你应该有时间,虽然时间不见得足够。”

    莫山山看着他”惯常木讷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道很罕见的笑意,这抹笑意有些生涩,却克满了欣慰温暖和鼓励的意味。

    “修行五境,终境最难,要上知天合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虽然我现在能写出半道神符,那只是侥幸得到的大机缘,我始终看不到知命境界的门槛在哪里。”

    莫山山看着他继续说道:“隆庆皇子虽然被公认为年轻一代中最有可能第一个进入知命境界的人,但我想他不过是看到那道门槛,距离迈过那道门槛还有一段时间,前些日子我在想,神殿让我们进入荒原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宁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皱眉不解问道:“你也曾经说过,隆庆不如道痴,如果隆庆都已经看到知命境界的门槛,那道痴呢?”

    “也许她迈过了一只脚?也许她只是看到那道门槛。”

    莫山山说道:“道痴的强大,并不仅仅在于她的修行境界,更在于她对道术精妙的掌握,据闻神殿掌教曾经赞她万法皆通,你可以想见……”……:

    宁缺听着万法皆通四字,不由一震,正想在问的更具体一些,忽然间眉梢一挑,手臂一探握住了身后的大黑伞。

    拯口外的风雪之中响起一道极微弱的青鸣。

    莫山山虽不似宁缺这般对箭声极度敏感,但身为洞玄上境的修行者,发现羽箭的速度也并不稍慢,露在袖外的手指轻动,便拈住了一张符纸。

    宁缺伸手阻止,因为他听出羽箭的方向,应该与巳等无关。

    一枝羽箭深深射进雪经外的缓坡。

    藏在雪坡里的一只雪兔后臀被箭簇撕裂,拼命挣动弹跃而起,跳,进了蚯口。

    雪兔摔进雪经里,弹动几下便毙命。

    雪地上宁缺写的那些字,被蹬的一塌糊涂。

    沉重的脚步声在经口外的雪坡上响起,宁缺用目光示意莫山山此事交给自己处理,伸到后背的手松开伞柄,向上握住刀柄。

    一个穿着兽皮棉服的人,翻过了雪绶边缘,搜索受伤雪兔的目光首先看到了两匹骏马,然后看到了宁缺和莫山山,不由一惊,躬秘弓搭箭对准二人

    宁缺微微皱眉,看着那人双手间的短弓,注意到弓材有些特殊,弓弦里的绞丝微微闪毙,似乎用的不是兽筋,接下来他才注意到,有几络长发从那人的帽沿处飘了出乘,仔细看那个面容,原采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他握着刀柄,平静看着那名妇人说道:“我们无恶意。”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虽然她已经能确认这名妇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在如此靠近荒人部落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那名妇人听着宁缺的话,表情显得有些惊诧,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后脚踩在雪娓边缘,与宁缺拉开足够的距离才显得稍微放心了些,问道:“中原人?”

    她说话的腔调有些怪,舌尖很少弹动,字与字之间的时间距离非常标准,从而显得平直强硬,不过只是这三个宇,倒还能听懂。

    宁缺看着妇人,认真问道:“荒人?”

    妇人没有回答化的问题,警惕地看着二人,双手间的那把短弓拉的更紧,发出一阵轻微的变形声响,似乎随时可能射出箭来,继续问道:“中原人?”

    莫山山不擅长撒谎,这种情况也不需要撒谎,面无表情回答道:“我是大河国人。”

    那名妇人摇了摇头,说道:“没听说过工……”

    莫山山指着宁缺说道:“他是唐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宁缺心道坏事,千年之前正是大唐帝国把荒人赶到极北寒域,双方之间可以说是仇深似海,这荒人妇女知道自己是唐人,哪里不发飙的道理?

    他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一紧,准备抢在妇人动手之前砍翻对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妇人听到唐人二字后,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反而情绪变得稳定下乘,说道:“唐人我听说过:”

    宁缺蹙眉问道:“听说过?”

    “嗯。”妇人用她那和特有的腔调说道:“部落里所有人都知道,很多年前就是因为祖先们打不过你们,我们才搬走的。”

    宁缺越发不解,问道:“那你知道我是唐人,为什么不生气?”

    妇人收回弓箭,面无表情说道:“打不过就要认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宁好挠子挠头,说道:“好像……这么说也有道理。”

    这是宁缺和莫山山第一次看见荒人,通过短暂的接触和对话,二人发现荒人并不是传闻中那些能吃石头喝铁水的怪物,就像他们一样,需要打猎,可以说话交谈,穿着衣服,天天为了生活奔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那名荒人妇女不再理会他们二人,从雪兔身上拔下羽箭,细心观看箭簇的磨损,然后抓起雪团,把兔子身上的血渍擦干净,便扔了进身后的袋子里。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到南边来?”

    这时候轮到宁缺看了她一眼。

    他采到这片被荒人占据的原野目标很清楚,不是为了神殿,也不是为了什么中原诸国的安宁,他是去找天书的,当然不想和这些不好惹的荒人打交道。

    荒人妇女看了她一眼,说道:“为什么不能采?”

    莫山山说道:“这是别人的地方。”

    妇人说道:“很多年以前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乡,只是我们离开之后,才被那些蛮子给占了,我们凭什么不能回乘?”

    莫山山看着她很认真地请教道:“但草原蛮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世代居住于此,现在你们把他们的土地占了,他们怎么活下去?”

    宁缺看着她,心想虽然你是修道天才书痴,但怎么能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荒人妇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莫山山,说道:“不抢回来,我们怎么活下去?”

    宁缺噗哧一声笑了出采。

    莫山山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牵起枣红马,跟着那个荒人妇女越过雪枢边缘,向缓坡下方走去。

    宁缺愣了愣,赶紧跟上。

    大黑马愣了半天,发现没有人理会自己,居然全都跑了,情懑地蹄着雪花,载着沉重的行李,吭味吭味地跟了上去。

    一番交谈下乘,宁缺觉得荒人确实很有些意思,尤其和唐人的性情脾气很相近,但他依然不准备和荒人接触,没料到莫山山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莫山山看着前面背弓而行的荒人妇女,轻声说道:“明年开春要和荒人作战,当然要了解一下荒人部族的真实情况,神殿让我们来查探敌情,这荒人妇女对我们又没有怀疑,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宁缺摇了摇头,心想神殿要和荒人打仗,关自己什么事情?然而莫山山既然坚持要把这次偶遇当作自己尘世试炼中的一环,他也没有办法反对。

    走出雪撅向东面转没有多长距离,便看到一处孤伶伶的帐蓬,帐蓬表面涂着一种近似黑泥的涂料,看模样应该可以挡风遮寒,只是这里明显距离荒人部族的聚居地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不知道那位荒人妇女为什么会在这里生活:

    荒人妇女并没有邀请他们采做客,但也没有对他们流露出很明显的敌意,任由他们跟着进了帐蓬,毫无热情地扔过采一大块肉干,又给他们倒了两碗热水。

    肉干里没有太多盐,嚼乘虽然无味,但如果混着唾液久了,则会散发出一股粗励原始的香味,宁缺自从离开渭城之后,便很少有机会接触这等东西,不由嚼的津津有味,根本抽不出空乘说话。

    莫山山向那荒人妇女道了声谢谢,撕了两道肉丝放进唇间缓缓咀嚼,看她神情,也不知道是难吃还是好吃。

    荒人妇女低头处理一块兽皮,也没有理会他们。

    帐蓬之内虽未相对,却是无言。

    宁缺感觉到气氛的怪异,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莫山山,心想你不是说要打探敌情,查看荒人部落的真实情况,难道当哑巴也能问出话来?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目光惘然,甚至能感觉到有些慌乱,很明显,虽然她是名闻天下的书痴姑娘,但在这方面确实不怎么擅长。【高品质更新】

    宁缺忍着笑意,看了一眼手中的干肉,开始和那名荒人妇女聊天。[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聊天是他很擅长的事,自幼能在那等险恶环境里生存下来,除了够狠够绝,更重要的特质便是讨好卖乖,君不见渭城历任将军,君不见皇帝陛下和颜瑟大师,君不见东窗畔的女教授师姐,哪有不喜欢他的人?

    于是乎,那位低头治兽皮的荒人妇女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开始和他热络地聊了起来,虽说口音用辞稍显怪异,但当聊天双方放缓语速,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热海里面有好多鱼,各式各样的鱼。”

    荒人妇女抓了一把干草,擦掉手上的血污,分开双臂比划道:“我男人曾经见过这么长一条鱼,不过要说起好吃,每年光明祭的时候,族长会派勇士潜到海下面去捞母蛋鱼,那种鱼才真真好吃。”

    宁缺把手中的干肉搁到身旁,好奇问道:

    “母蛋鱼?”

    “嗯,因为鱼子很大,所以我们叫母蛋鱼。”

    荒人妇女伸出手指,又夸张地比画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来南边之后,养的羊子比以前多了,但要吃鱼可没那么方便。”

    从谈话中,宁缺得知春天时荒人从寒域那个热海南下,抢了王庭大片草场,在入冬之前已经存蓄了足够多的粮草,便是羊群也保留了不少,但大概是基于传统,部落仍然派出荒人四处狩猎。

    寒风夹着雪片击打着帐蓬,因为外面糊着的那种奇特涂料,发出沉闷的声音,宁缺想着先前一路看到的情况,有些不解,问道:“就算是狩猎,也没道理来这么偏的地方,离部族人群太远,总是不安全。”

    他自幼便在岷山打猎,很清楚远离族人狩猎其中隐藏的危险。

    荒人妇女说道:“这是部落里的规矩,冬礼的时候,要独自生活一整个冬天。”

    宁缺好奇问道:“冬礼是什么?”

    话音甫落,他眉毛忽然挑起,一直沉默安静坐在旁边的莫山山也望向了门口。

    厚重的门帘被掀起,一个矮小的身影冲了进来,欣喜喊道:“我回来了。【高品质更新】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肩上扛着一只肥圆的寒獾,脸上满是喜悦骄傲的神情,但当他看到宁缺和莫山山后,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是客人。”荒人妇女上前接过他肩上的猎物,指尖轻轻一扯,极为麻利地把寒獾淌血的口子给堵住,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

    宁缺看着那个小男孩绝对不会超过十二岁,心想在这般严寒的天气里,居然能猎到这么大一头寒獾,不免大感震惊,旋即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比对方还小时在岷山里的生活,又不禁生出些许感触来。

    “这是我儿子。”

    荒人妇女看着这两个中原人吃惊的神情,呵呵爽朗笑了起来,说道:“刚才说冬礼,就是他的冬礼,部落规矩,在十二岁那一年的冬天,父母会陪着孩子进山打猎,到北热海解冻之前,能够猎到半车的猎物,孩子就算成人了。”

    她神情严厉看着小男孩,却无法掩饰掉眼中的温柔,说道:“明年他就要成为战士,然后就要组织自己的家庭,所以冬礼是我们最后一次陪他。”

    荒人十二岁成年,就要成为战士?宁缺还没有从这种震惊里摆脱出来,旋即想到先前那句组织家庭,不由万分艳羡说道:“我们唐人可没办法这么早结婚。”

    听到唐人二字,那名本来就有些警惕不安的荒人小男孩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下意识里想要躲到母亲身后,但想着自己这是在进行冬礼,马上便要成为部落的战士,强行鼓起勇气拦在母亲身前,狠狠地瞪向宁缺。

    荒人妇女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厉声训斥道:“搞了个胖獾子算什么?冬礼要半车猎物,如果是是老家那种小推车倒还好,但你没看秋天的时候,支使汉推过来的那车?

    那些蛮人用的车那么大,想装满半车可没那么容易。”

    荒人小男孩被母亲用棍棒及恐吓赶出帐蓬,背着木制的弓箭,再次开始他成为一名荒人战士所必须的艰难狩猎活动。宁缺听着荒人妇女先前关于老家小推车和蛮人大车的论断,则是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荒人妇女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拿着一块平滑的木头不停碾压脚下的毛皮,时不时抬起手臂擦擦额头的汗。宁缺想着先前帐蓬外被雪掩着的那些猎物,心想这种活计着实辛苦,问道:“大姐,孩子他爸呢?””春天的时候和那些蛮子打仗死了。”

    荒人妇女头也没有抬,说话的音调没有任何变化,依1日那般平直压舌**的,仿佛自己是在讲一个发生了很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快要淡忘的故事。

    忽然她抬起头来,盯着宁缺问道:“你们……唐人会过来打我们吗?”

    “应该不会吧?”宁缺看着妇人脸上的神情,加重语气说道:“肯定不会。”

    大唐帝国会不会遣出大军与荒人作战,那是皇帝陛下和朝中大臣们才能做的决定,他哪里知道会不会,但无论会或是不会,当着荒人的面当然只能说不会,而且必然要说的斩钉截铁,铁齿铜牙。

    莫山山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他一眼。

    荒人妇女听到他的回答后愣了愣,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就好。”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就算唐人不来,但中原还有别的很多国家,尤其是神殿,难道你们不担心?”

    荒人妇女身体前倾把重量递到木片上,用力地碾压着兽皮,咕哝说道:“只要唐人不来,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夜色降临,帐外的风雪停歇,荒人小男孩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神情些羞愧,因为他双手空空,肩上空空,荒人妇女没有说什么,烧了一锅热汤,又不知从哪处雪堆下摸出一支羊腿墩了,放了些辛味调料,四个人沉默吃了一顿饭。

    “你们只能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荒人妇女收起剔骨的小刀,看着宁缺补充道:“因为这是冬礼的规矩。”

    宁缺表示感激,然后带着莫山山走出帐外。

    二人向着不远处的一道雪坡走去。

    此时帐外雪停风静云已散,高远的黑色夜穹上缀着繁星无数,星光洒在原野山陵覆着的白雪上,竞映出了一种幽幽的蓝光。

    “从长安城到荒原,路上我听书院教习了讲了一些荒人的故事。”

    宁缺呼吸着帐外寒冽而清爽的空气,看着远处星光下隐隐可见的枯树剪影,说道:“你知道荒原为什么叫荒原吗?”

    莫山山久居南方大河国,对于这片疆域十分陌生,听他问话不由微微蹙起眉来,思忖片刻后说道:”难道不是因为这片原野很荒凉?”

    “连绵无尽的青青草原,备式各样美丽的海子,雄壮的天弃山里有常青的森林,无数野兽生活在这里,这种地方哪里谈得上荒凉?”

    宁缺看着她的侧脸,微笑说道:“荒原并不荒,之所以流传下来一个荒原的称呼,是因为这片美丽的原野属于荒人。”

    莫山山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宁缺说道:“刚才在帐蓬里,你看了我好些眼,当时你想说什么?”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说道:“我想提醒你,这些人是荒人,是我们的敌人,你打探敌情与对方刻意交好,但小心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

    宁缺笑了起来,稍一停顿后,看着她说道:“我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呢?”

    莫山山面无表情问道:“魔宗余孽当然是敌人。“宁缺看着她不解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魔宗为什么就是敌人呢?”

    不等莫山山回答,他继续说道:“我想来想去,魔宗也不过就是修行方法和昊天道门不同,顶多算是个神殿的分支,怎么就成了邪恶的化身?”

    莫山山蹙眉沉默,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很奇怪的事物,眼神带着伤感与同情,说道:“以后不要让别人听见你这么说话,也别……让我听见。”

    宁缺发现少女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微微一怔。

    很久之后,他用靴底将一根枯枝踩进雪地里,平静说道:“往年你在墨池畔静修,没有怎么经历世事,如今看到这么多丑陋的东西,看到了草甸上神殿中人的表现,难道你对神殿依然持着崇敬之心?”

    奠山山望向头顶的夜穹繁星,眨了眨眼,聚焦艰难的眼神有些飘忽,从而显得有些惘然,良之后轻声说道:“就算不敬神殿,总还要敬昊天。”

    宁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摇头说道:“敬畏这种事情,真没有什么意思。

    莫山山回头望向他,很认真地说道:“但魔宗的恶行总是真的。”

    (昨儿的活动,直接比写一万字还累,颈椎严重出了问题,这是昨天提前写晚,定时发的,今天开始出门办私事,希望能顺利并且迅速,早日回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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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夜家里说魔宗,听取风声一片

    说魔宗,道魔宗,总之不过是那些邪恶血腥的往事,杀人奸淫邪祟不一而足。比如某个,姓风的魔宗长老对人皮有格外的兴致,而另一位姓云的魔宗长老,做过的事情,甚至能让那位风长老恶心的不停呕吐。

    宁缺沉默听着少女的讲述,没有呕吐,因为他这辈子见过更可怕的地狱画面。[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联想起北山道口吕老先生对那名魔宗余孽的态度,他对于名门正派修行者对魔宗的态度,有了一些更深刻的认识,然而自身的态度却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当然,他也不会试图去说服莫山山或是别的谨守昊天教义的人们,因为信仰这和东西,有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只能尝试从别的方面化解她的警愧。

    “这些年乘魔宗人才嗬零,甚牵已经消声匿迹,何必还如此警惕?”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说道:“消声匿迹不代表不存在,甚至隐藏进暗处的魔宗更加可怕,尤其是眼下荒人部落南迁,神殿当然要警惕魔宗余孽死灰复燃。”

    宁缺回头看着雪地里那处孤伶伶的帐蓬,想着帐蓬里那对荒人母子,摇头说道:“虽说魔宗产生于荒人部落,但你总不能把所有荒人都当成魔宗中人,而且一千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说不定荒人早就忘了当年的事情。”

    “在荒人部落里魔宗被称之为明宗。”

    莫山山认真说道:“当年唐国击败荒人部落,荒人被迫北迁至寒域,明宗里有很多强者留在了南方,散入草原和中原诸国,他们在暗处在明处始终没有停止对神殿的攻击这就是魔宗的由来。

    听到明宗二字,宁缺很自然地想起那位入荒原传道结果却一手创立魔宗的光明大神官,以及那卷流落在荒原上的天书明字卷。

    莫山山继续面无表情说道:“魔宗的强者,再上一段时间,便会不辞艰辛前往极北寒域去荒人部落挑选传人弟子,荒人与魔宗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怎样都撕扯不开,如今荒人集体南迁,神殿如何能不警惕?”

    宁缺不解请教道:“为什么魔宗要这么做?如果要在世间发展势力,难道不应该广收弟子?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去收荒人做徒弟?”

    “魔宗当然也会在南方发展宗门,但他们的的修行法门强行纳天地于体内,如此邪恶叛逆自然不容于天普通人类修行,极容易天地元,气爆体而亡,而荒人先天体质特殊,强若金石,正适合修行魔宗功法,所以魔宗一定会选择在荒人部落中挑选弟子,而魔宗真正的强者也必然出自荒人部落:”

    宁缺沉默片刻心想或许不是荒人的特谈体质适合修行魔宗法门,而是当年那位开创魔宗的光明大神官,正是因为荒人的特殊体质才创造了这样一种修行法门:

    他看着莫山山说道:“你应该知道创立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

    莫山山点点头。

    宁缺说道:“如果不去计较魔宗修行法门对昊天的不敬,你难道没有觉得这件事情很意思?魔宗完全就是昊天道门的一个分支。”

    莫山山微微蹙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魔宗虽然自号光明,但却敬奉冥君似这样不敬昊天的邪魔恶道,哪里能和昊天道门相提并论?”

    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些传说,宁缺微微一怔,问道:“冥君不是传说吗?”

    莫山山回头望向远处的原野,轻声说道:“所有人小时候都听过这个传说,但没有人知道冥界在哪里,有没有冥君,更不会有人去信仰它,即便是魔宗的态度也很诡异,他们信奉冥君,但另一方面魔宗中人却又极为恐惧冥君临世,因为在他们的教义中,冥君临世便意味着黑暗到来,他们…不喜欢黑暗工……”

    宁缺听着她的讲述,想着那些在黑暗山洞里供奉膜拜冥君,却又恨不得永远不与冥君见面的魔宗众人,忍不住笑了起乘,说道:“真是一群矛舟而怪异的人啊。”

    满天繁星占据着夜穹,星光落在原野覆着的白雪上,将夜晚耀的近似黎明,雪后的空气又极纯净,所以视线毫无阻碍,远远可以看到雪原中部的那些帐蓬,那里是荒人部落的聚居地,安静美丽地如同童话里的雪乡。

    宁缺静静看着那处,很难把荒人的部落和那些阴暗的传说,久远的过去,血腥的历史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候,从南面飘采了一大片黑压压的阴云,占据了头顶的所有天空,满天星光被遮在其后,无法再漏下一丝,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

    漆黑一片的雪原上,靠近山陵的地方,有几处孤伶伶的帐蓬。些帐篷里,都住着像那对母子一样进行冬礼的荒人。

    其中一处帐蓬外的雪地间,有几处突出来的岩石。忽然间岩石动了起来,原来竟是三名穿着黑衣的人,这种黑色的衣衫材质极原极硬,身后的蓬帽遮住了他们的头脸,所以无声出现在雪地上时,就像是岩石一模一样。

    这三个,如同岩石一般的黑衣男子是乘自神殿裁决司的执事,或者说执法者,是世间一应魔宗余孽和背教叛徒心中的勾魂使者。

    当中原诸国还在筹划明年春天的进攻时,神殿裁决司早已派出了大量实力恐怖的执事,悄悄潜入荒原深处。

    神殿对荒人的态度很简单,就和宁缺对敌人的态度一模一样……死了的荒人,才是好荒人,所有的荒人都该死,但这些裁决司执事有重要任务在身,没有实力去挑战、也不想激怒拥有无数强大战士的荒人部落。

    然而今夜遇到这些落单的荒人,他们实在是难以压抑心中对黑暗的厌恶,仿佛闻到了世间最腥臭的味道,仿佛夜里巡行的山猫看到了正在钻洞的老鼠,纵使面无表情沉默如岩,内心最已兴奋的剧烈颤我,难以自己。

    因为他们自幼所受的教育,数十年生活的环境,已经让他们产生了某些近乎本能的精神反应,对异端的残醅追杀,是他们人生最大的快感来源。

    于是当这三名像黑色岩石般的裁决司执事,走进那个孤伶伶的帐蓬时,根本没有考虑激怒荒人部落会有怎样的结果,会不会对神殿的使命造成危害,他们只是想杀死腥臭味道的来源,残忍杀死这些大老鼠,自我安慰想着……荒人的人数极少,只要能多杀一个,对于光明的事业也是极大的贡献。

    几道轻微的声音响起,出其不意的袭击让他们成功地制伏了那名荒人战士,同时把他的妻子和儿子束缚了起采。

    一名执事缓缓摘下黑色的帽子,面无表情看着那名荒人战士,缓缓伸手放到此人的头顶上,虔诚地说道:“以昊天的名义,施以裁决。”

    一抹极淡却极为纯正,没有任何杂色的毙,线,从这名裁决司执事手掌下亮起,这和光线仿佛能够穿透实物,把他手掌里的骨节照耀的清清楚楚,同时照亮了那名荒人男子黝黑的脸庞,以及荒人男子眼中的愤怒不甘神情。

    荒人男子的妻儿在旁边的地面上已经死去,眼中淌着血色的泪水。

    下世刻,多人男子在昊天神辉之下痛苦地死去。

    三名神殿裁决司执事,缓慢掀起身后的帽子遮住面容,沉默走出了帐蓬。

    荒原上黑云遮星,又有风雪刮起,吹打着他们沉重的黑色执事袍,啪啪作响。

    黑帽阴影内,三名执事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诡异的红色,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平缓住因为兴奋而沉重起采的呼吸,然后向远处走去:

    隔着漫漫悠远的历史时光,昊天道神殿的执事们,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们宿命中的敌人,并且向对方发出了睽违千年的攻击。

    今天这个风雪夜里发生的事情,本来有资格被记录在昊天教典或者中原诸国的史书之上,只是因为随后发生的事情,很遗憾的被风雪掩埋,无人知晓。

    宁缺和莫山山几乎同时醒了过采。

    他们睡在帐蓬的角落里,有些湿冷,但让他们醒来的原因不是湿冷难眠,而是因为他们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帐蓬,而且采的人很强大。

    莫山山看着他说道:“我感受到了昊天神辉的气息,应该是神殿的人。”

    宁缺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荒人母子,蹙眉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莫山山看着他的眼睛,显得有些疑惑不解,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宁缺摊开手,说道:“如果打起来,帮谁啊?”

    莫山山眉头微皱,她从乘没有考虑过这和问题,身为昊天信徒,理所当然应该站在神殿一方,这难道还需要思考吗?

    宁缺笑了笑,提醒道:“不要忘记,我们现在和荒人同吃同住,如果来的人是神殿裁决司那些冰雕执事怪物,肯定会认为我们是叛徒。

    莫山山平静说道:“可以解释,我们是为了打探敌情。”

    宁缺笑着说道:“我不相信他们会相信这个解释。”

    帐帘掀起,寒风刮看雪花向里面直灌,三道如同岩石一般的黑色身影,在帐内小火堆照耀下,显得沉默而肃然强大。

    (忙的跟条狗似的,好在还活着。)(

    帐帘掀起……风夹着雪花飘了讲来,昏黄不知何物燃烧而成的日火堆骤然瑟缩,似乎快要熄灭,室内的温度急剧降低,盖着皮褥的荒人母子口鼻处吐出的湿气,瞬间变成了白雾,但似乎并没有马上醒采。

    三名神殿裁决司的黑衣执事,沉默看着幽暗火光映照下的荒人母子,听着这面道悠长的呼吸,缓步向前,笼在黑袖的双手向前探出。

    忽然间皮褥掀起,那名荒人妇女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弩,对准最前面那名黑衣执事抠动了弩机,原采她早已经醒采,只是在等待一个突袭的机会。[]

    嗖的一声,锋利的弩箭射至那名黑衣执事身前。

    黑衣执事衣袖一卷,如乌云骤临。

    那枝弩箭进入袖云后,竟瞬司变得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紧接着,这名裁决司执事的衣袖黑云深处亮起一抹光,一枝极窄极细的道剑在极精湛的念力控制下,刺破那蓬微弱火堆上的火苗,刺向荒人妇女的胸口。

    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那名荒人妇女身体骤然一倾,那枝窄细道剑没有刺进她的胸口,而是擦着她的肩头飞了过去。

    妇人肩上的皮袍在剑尖撕开,内里微黑的肌肤出现一道极浅的伤口,伤势并不是太重,仿佛她的皮肤比钢铁更要坚硬一般。

    三名裁决司执事察觉到了帐内的诡异之处,身周一阵急剧的念力波动,其中二人向阴暗角落里望去,目光阴沉,先前那名黑衣执事,左手探出衣袖凌空一抓,把那名划洲醒采,神情依旧懵懂不知的荒人小男孩儿隔空拖到自己的脚下,召回那枚道剑,沉默而毫不犹豫地一剑向下直扎小男孩儿的咽喉。

    荒人妇女被击倒在地,虽说外伤并不严重,但道剑上附着的某和奇异力量,让她身体骤然虚弱,眼看着自巳的孩子要被那把窄剑钉死在地面上,却根本无力援救,不由发出一声濒死母兽般的痛苦悲伤嚎叫。

    锃的一声,窄细锋利的无柄道剑,直接穿透被火堆烤软的地面,变成了一道极细圆的小黑洞,消失不见。

    那名荒人小男孩儿没有死……就在道剑向下刺采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小男孩儿的双肩,把他硬生生地拖走了。

    那名黑衣执事缓缓转头,和两位同伴一样,沉默望向帐蓬阴暗的角落,先前他们只听到了两道呼吸声,根本没有想到帐蓬里还有别人,然而这时候他们很确定还有别的敌人存在,因为他们听到了角落里响起的悠长呼吸声。

    因为阴暗角落里那两个人让他们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宁缺余光注意到先前那刻,莫山山垂在身畔的右手轻轻动了一下,知道是她救了那名荒人小男孩儿,于是对稍后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把握。

    莫山山看着帐帘处那三名把面孔隐藏在暴色帽影里的男子,看着他们身上漆黑沉重一直垂到脚面上的外衣,很自然地想起西陵神殿那个最令人感到厌憎或是恐惧的机构,微微蹙眉说道:“你们是裁决司的执事?”

    三名黑衣执事没有点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看着她和宁缺,因为光线角度的缘故,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沉默里蕴着的冷酷和强大。

    莫山山的眉头蹙的更加厉害,她能明白神殿对荒人的警惕,但暂时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裁决司的执事会试图对这对荒人母子不宣而诛,暗自想着难道这对荒人母子暗中有更重要的身份,对神殿的大事会有影响?

    身为天下三痴之一的书痴,她自然不会像普通昊天信徒那般,对裁决司的黑衣执事恐惧到了极点,但她是昊天信徒,师父是神殿客卿,此行深入荒原也是奉了神殿的诏令,当然不会选择和这三名裁决司执事敌对。

    为避免可能产生的误会,她决定表明自巳的身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为首的那名黑衣执事抢先开口问道:“你们是中原人?”

    这名黑衣执事的声音并不沙哑难听若铁石磨擦,也没有刻意透出冷酷强悍的意味,只是平平静静平平常常说着话,却让人觉得有些发寒:

    莫山山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被宁缺护在身后的那对荒人母子,以为猜到这些裁决司执事的敌意由何而来,温和解释道:“是,但不要误会:”

    话还没有说完,为首的黑衣执事摇头,毫无情绪说道:“没有误会。

    第二名黑衣执事冷漠说道:“你们是中原人,却和荒人在一起:”

    第三名黑衣执事冷漠说道:“你们没有杀死这两个荒人,那么你们不是背叛昊天的异端,便是魔宗的余孽。”

    为首的黑衣执事平静总结道:“所以没有误会,你们该死。”

    三个黑衣执事语句之间没有任何停顿,接驳的非常自然流畅,仿佛已经说过无数遍,又或者证明说这几句推断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意的事情,所以不需要思考:

    宁缺有些赞叹于这些裁决司执事的相声本领,心想当初在长安城里看见隆庆皇子这位裁决司大佬时,怎么没有这般有趣?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望向莫山山说道:“我说过没有人会信,结果你不信。”

    然后他望着那三名黑衣执事说道:“要去裁决司当执事,是不是都得会背你们先前那几句对白?说起采,要配合到这么好,还真有些困难。”

    他说话的语气很认真,所以听上去很好笑。

    三名神殿裁决司执事,采到荒原深处,想要杀死一些荒人,包括帐内这对荒人母子,不管他们是为了昊天的光辉,还是为了中原的和平繁荣,还是为了神殿的万世基业,总之这些执事们认为杀人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然而宁缺擅长把好笑的事情变得严肃,同样擅长把严肃的事情变得好笑。所以三名黑衣执事觉得自巳的信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非常愤怒。

    黑帽遮脸看不到情怒燃烧的眼神,但微微颤我的黑衣,帐内天地元,气急剧的波动,都在证明执事们的情怒以及即将出手的事实。

    莫山山面无表情看着三名黑衣执事说道:“我们可以解释。”

    为首那名黑衣执事声音毫无情绪说道:“束手就擒,再作解释:”

    话音甫落,黑衣执事踏前一步,微瘿而苍白的双手探出衣袖,居高临下向宁缺的头顶罩去,无数束极细的淡金光线,从苍白的指尖喷涌而出,瞬间构成了一个近似鸟笼般的事物,把宁缺的身体锁于其间。

    从三名裁决司执事现身,莫山山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因为她相信就算有误会,她和宁缺也不可能吃亏,然而此时看到这名黑衣执事指间喷叶而出的淡金光线……不由微微一俄,异道:“葵笼?”

    葵笼道法乃昊天道门精深道法之一,是裁决司不传之秘,据说裁决神座亲自施展的樊笼道法已经近于神术,这和强行改变天地元气细微走向,从而控制对手活动空间的神殿道法,一旦施展成功,可以应对境界超出施展者两品之上的强者!

    看到那名黑衣执事居然轻而易举施展出了樊笼道法,莫山山确定对方肯定是裁决司里的重要人物,不由蹙眉提醒道:“不要反抗。”

    光线表面飘离着极淡的金色,就像是南方中原暮色最盛时的那抹流火,宁缺看着眼前不远处这些细到肉眼都很难看清楚的线条,心中生出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这些线条并不是真实的存在,然而明显能够感知到身周的天地元气被割裂成了很多极小的区块,显得非常凶险:

    对于暂时不能理解的手段,他向采很谨慎,听到莫山山的提醒,更没有选择马上出手,只是有些疑惑这和空间控制道法的原理,如果是以割裂空间而形成的樊笼,那如果直接施展在敌人身上,岂不是可以直接把对方割成无数块血肉?

    这名裁决司执事没有这样做,肯定不是因为神殿中人有多么仁慈,而是因为他根本做不到,那么等于这道樊笼并不是真正的空间道法……说来也是,能操控真实空间的道法必然已经在五境之上,哪里能这般容易遇到。

    宁缺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些细微线条,凭借自己绝佳的感知敏锐度,试图看清楚这些线条之间的结构,渐渐发现,原来樊笼道法并不是在割裂空间,而是影响天地元气波动,在自巳的身周形成无数道小端流。

    这些元气端流便等若是牢房的木栅,看上去坚不可摧,而且上面说不定还藏着很多棘刺铁钉,若强行去推,双手可能会被刺的全部是血。

    因为在思考这些事情,所以樊笼道法里的宁缺沉默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决定束手就擒,他只是想有多些机会去观察一下,然而他不知道神殿裁决司的行事风格和他的战斗风格真的很像……

    在确定敌人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之前,裁决司执事们绝对不会罢首,那名黑衣执事微微仰头,火光映照出一张苍白而平静的面容,随着一声低沉的断喝,瘦白双手间骤放光明,一道黯淡的虚影轰向被樊牢困住的宁缺胸腹处。

    修行者的雪山气海诸窍便在那处,一旦被击实,极有可能窍毁人亡,而这名黑衣执事发出的黯淡虚影,明显拥有极强大的威力。

    看着这幕画面,莫山山清若冬湖的眼眸里终于闪现出了一道怒意。

    不过她没有来得及出手工

    因为宁缺先出手了。

    一道极清亮惊艳的刀光闪过,照亮昏暗的帐蓬,在这道刀光之前,无论是瑟缩将熄的小火堆,还是黑衣执事掌间的金线樊笼,都变得无比黯淡。

    朴刀刀锋直斩身前樊笼,锋利的刀口与那些淡金线条一触,嗤嗤作响,仿佛要被融化一般,眼看着刀锋会被那些淡金线钱蚀坏,细长朴刀刀面上那些沉默已久的繁密符纹猛然间亮了起采!

    一股凛洌的符文力量,从刀面上喷涌而出,轻而易举战胜了那名黑衣执事樊笼道法里蕴藏着的昊天神辉之力,把那些看似神异强大的淡金线条切的粉碎!

    数千声极细微又极清脆的断裂声,几乎同时密集响起,就像数千具蛮人铁琴被同时断弦,又像是数千只铁蜈蚣风筝同时断了线。

    啪啪啪啪……

    樊笼道法的千根金线,被刀风吹成乱絮,四处飘离,再无任何力量: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悄况,并不是因为神殿裁决司的樊笼道法徒有虚名,而是这名黑衣执事不足以施展真正的龚笼。也不是宁缺忽然间就从不惑跃进了洞玄上境,而是因为他的朴刀以及刀上的符文乃是由后山两位师兄亲手打造。

    大子亲传弟子们的智慧与境界,又岂是裁决司某个重要不知名人物可以匹敌?

    一刀破樊笼只是开始。

    宁缺比裁决司更绝,他一旦开始动手,那么不见生死便很少会停止。

    所以破了樊笼的刀光,斩金线成絮,没有片刻阻碍,便采到那名黑衣执事的身前。

    刀光照亮了黑衣执事苍白的脸。

    一根极细微的银针不知何时扎进了他的眼珠,只剩下一点尾巴在闪着光。

    黑衣执事采不及呼痛,乘不及震惊于对面这今年轻男子对天地元气操控的细腻程度,他只采得及发现自己划洲凝结的念力因为脑中的剧痛而焕散。

    然后他被斟起向下的那道刀光砍成了两片。

    两片身躯暂时没有分离,只有一道清晰的血线。

    简单利落地死去:

    第二名黑衣执事向后疾退,双手在身前一挥,洒出道道神辉线条。

    宁缺弃刀,缩身如猿跳起,避开那些危险的线条,跳到对方的上空:

    一抹衣袂飘落。

    宁缺双手探出,指尖用力抠住那名黑衣执事脸骨,双膝闪电般蹬向对方胸骨。

    啪的一声脆响,这名黑衣执事胸骨尽碎。

    借着前扑之势,两个人翻倒在帐外的雪地上。

    宁缺双手一错,扭断了他的颈椎。

    第三名黑衣执事的苍白双手,已经悄无声息采到了宁缺的身后,手掌间光辉大盛,仿佛是凶猛燃烧的火焰:

    宁缺没有理会。

    这名黑衣执事的手掌间如同火焰般的神辉,瞬间变成了真的火焰。

    不止双手。

    黑衣之下,执事的整个,身躯都燃烧了起乘。

    瞬间变成焦炭。

    再过瞬间,变成飞灰。

    黑衣执事服再无支撑,缓缓飘落在地:

    宁缺回头看着莫山山笑了笑,走回帐内拣起地面那把朴刀。

    最先死的那名黑衣执事的身体这时候才缓缓分开,鲜血像洪水一般涌出,慢慢流出帐外,把原野上的白雪染的血红一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的云又散了,星光清漫。

    天地之间一片苍白。

    莫山山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总算忙完一个,段落了,到家就开始写,感觉恢复了不少,希望大家喜欢,我感觉这句话说的好像歌星说的……)(

    天空放晴……晨光渐系……醒来宜食的野兽在耐寒种林间穿行,振落树枝上覆着的雪,露出黄黑的树枝本色,苍茫一片的雪原上多子一些颜色与生气,然而看着帐外渐被雪花掩埋的猴瓶血渍,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

    莫干山的莫山山没有杀过人,采到荒原的莫山山开始杀人,但她没有杀过白己人,对于中原的昊天子民而言,神殿中人理所当然都是自巳人:[]

    她的老师是神殿客卿,她信奉昊天,她奉神殿之命进入荒原查探敌情,结果却在昨天那个,黑沉的夜里杀死了三名神殿裁决司的执事。

    莫山山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惘然无措,精神上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怔怔想了半夜,还是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当时的局面会发展成这副模样,为什么宁缺开始反击之后,她很自然地用焚天符把那名裁决司执司烧成了漫天飞舞的轻灰,竟根本没有思考什么。

    宁缺端着一碗肉汤,蹲在帐蓬门口美滋滋地喝着,帐外不远处那些黑衣执事残缺的尸体,明显没有对他的食欲造成任何影响:

    他的目光落在莫山山苍白的脸颊上,注意到她平日散漫漠然的眼神此时显得有些惘然脆弱无助,大狂明白了些什么,站起身采安慰说道:“有些事情做了就做了,事后再后悔,除了让自己精神上多些负担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莫山山缓缓摇了摇头,漂亮的睫毛轻轻忽闪,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反省可以让我们以后少做一些错事,还是说你不认为需要反省?”

    “如果是说昨天夜里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

    宁缺耸耸肩,把碗里剩下的最后那口肉汤喝掉,然后说道:“当然不需要反省,我可不理会他们是神殿裁决司的什么重要人物,我只知道他们想要杀我,那么我反击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接着他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这三名裁决司执事比我们弱,但他们采杀我们,结果死在我们手里,这属于智商问题。而如果这样我们还被他们杀死,则属于情商问题了,前者叫愚蠢有药医,后者叫傻逼没法治。”

    听着如此粗俗的话话,莫山山忍不住蹙起子眉头,回思着昨夜的战斗画面,很认真地替死者解说道:“樊笼道法类似天地元,气锁或天罗阵这样的被动道术,昨天那三名执事并没有想着马上杀死你,而只是想制伏你。”

    “但那人紧接着便想废了我的修为。”

    宁缺笑着提醒道:“我可没有被人打残再乘讲道理的生活习惯,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这和情商方面的弱智可没法治。”

    莫山山很认真地说道:“颤然我在,我当然不会让你被人打残:”

    这句很平常的话里透着股理所当然的自信,少女杀死神殿裁决司的执事,精神有些恍惚,不代表她会认为那些执事比自己还要强大。

    这和带着些许庇护味道的话,或许会让很多青春热血的少男们感到有些不悦,但宁缺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却觉得有些感动,因为感动而有些莫名的紧张。

    为了尽快驱除掉这份紧张,他摇头说道:“就算这些裁决司执事没办法对付我们,但那对荒人母子怎么办?他们要杀人时,你究竟拦还是不拦?”

    宁缺看着少女呵呵笑着说道:“你心肠好,当然不可能看着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再说了,我们吃了人家那么多肉干,怎么好意思不帮着杀几个人?”

    莫山山眼帘微垂,看着棉布厚裙边沿下探出的脚尖,完全不知道该对这个家伙说些什么,心想你我虽然不惧神殿中人,但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杀死几名神殿裁决司执事,就像是在路上顺手打了两只黄羊一般?

    少女轻声喃喃说道:“但他们是神殿的人啊。”

    昨夜清理尸体时,宁缺从被自巳劈成两半的裁决司执事黑衣中摸出了一块腰牌,莫山山面定了那名黑衣执事的身份,似乎是神殿某位重要人物的家人。然而宁缺并不畏惧,因为这和事情只要没有证据,谁也拿他没辄。

    他虽然和世间众人一般信奉昊天,但自幼颠油流离,见惯诸多丑恶,又在底层挣扎求存,所以对神殿这和传说中地方并没有太深的敬畏之心,后采回了长安城进了书院,被那座大山里的骄傲自恋二气薰陶日久,敬畏之心更淡。

    又因为在长安城里与隆庆皇子的两番遭遇,自家小侍女说那皇子长的真美,他当时神情温和看似全不在意,实际上早已心生不爽,更因为草甸间的那场血战,所以现如今的宁缺对神殿非但没有丝毫敬畏,反而是敌意极盛。

    所以杀死三名神殿裁决司的执事,对他来说真的和宰三头黄羊没有太大区别,更没有造成什么心理上的冲击,精神上的恍然,甚至还有心思去看少女好看的脸。

    他看着莫山山低着头无辜无助的神情,下意识里想伸手去戳戳那可爱的鼓起的粉腮,骤然间想起对方书痴的身份,强行敛下心头的冲动,宽解说道:“呆会儿我就把尸体处理掉,这个事情我很擅长,那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了。

    可惜世间只有一个书院,也只有书院才能教出宁缺这样的学生,莫山山虽是名闻天下的书痴,依然没有办法像他一样对着神殿大名微微一笑会不在意

    看着依旧低头沉默的少女,宁缺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要忘记草甸上发生的事情,你那位师弟其实就等于是被神殿裁决司的人杀死‘的’只不过他们没有亲自动手罢了,所以从最简朴的情感层面上来讲,你也不应该倾向于他们。”

    “谁对你不好,你就应该对谁不好,神殿对你不好,那他们的死活不关你的事,而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荒人,你为什么要帮神殿杀荒人?荒人千里迢迢南下至此,那位大姐没说见着你像见鬼一样拿刀就砍,而是拿了一块肉给你吃,这时候又在给你熬肉汤……吃了一块千年而来的肉,这叫什么?这就叫缘份啊。”

    宁缺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回头望着帐内笑着说道:“谢谢啊大姐。”

    帐帘掀开,那位荒人妇女端着一碗肉汤和几块粗粮饼走了出采,看着他点头笑了笑,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应该多谢你们才是。”

    荒人体质特殊,肌肤极为坚硬,昨夜那名黑衣执事道剑伤了妇人肩头,伤口处附着的昊天神辉之力被莫山山施符消除后,便没有大碍。

    那名肤色黝黑的荒人小男孩儿躲在帘内,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中原年轻男女,开口问道:“你们都是中原人,为什么你们要帮我们杀那些中原人?”

    宁缺眉头微挑,大义凛然说道:“因为我们是好的中原人。”

    荒人小男孩困惑地挠了挠头,似乎不明白什么叫好的中原人,南迁之前元老召集部落开会的时候,好像没有说过这种名词。

    忽然间他想到元老说过的一件事情,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看着宁缺说道:“元老说你们中原人最喜欢内斗,这就叫内斗吧?”

    莫山山听着这话,不禁觉得脸颊有些微烫,不知该怎样应话。

    宁缺倒是根本不以为意,笑骂着拍了拍荒人小男孩的脑袋。

    在宁缺的强烈要求和死皮赖脸的坚持之下,终于成功地让少女加入到了毁尸灭迹的工作之中,不是因为他有想看少女面对尸体脸色苍白身体颤刹的变态嗜好,而是他现在愈发觉得莫山山真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虽在世间有这大的名声,但依旧还是一朵墨池畔安静的小花,根本禁受不住风雨,如果不尽快让她成长成熟起乘,路途上他根本无法指望她能帮自己多少,甚至还有可能拖自巳后腿。

    而在他的生活经验中,处理尸体是帮助一个懵懂少女尽快成熟起乘第二迅速的方法,至于最好的那个方法,他希望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想起。

    大黑马愤懑不平地载着沉重的行囊、拖着无数多的东西,陪伴着这对年轻男女向雪原深处的林地里走去,紧绷的皮索后方,地面上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两截不完整却不再流血的尸体,还有一大束用采湮没痕迹的石儿草。

    莫山山沉默走在前方,棉裙襟摆已经被雪打湿,她却无所觉察,因为她还没有从那和复杂而惘然的情绪中摆脱出乘,自幼深入血液深处对昊天的敬畏,对神殿的尊敬哪里能被几句话就轻易抹除,虽然她觉得宁缺先前所言似乎极有道理,可还是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地方很是不对。

    对一位静了坐墨池十余载,不问世事的少女而已,世界观的改造难度仅次于爱情观的改造难度,宁缺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

    走在荒凉的雪原上,他的心思忽然飘回了相对极南极遥远的长安城,飘回那条巷子里的那个铺子,飘到那个小黑侍女的身上,默默想着如果是桑桑那该有多简单,桑桑绝对不会怀疑自己说的任何话。

    当然,桑桑的世界观人生观爱情观金钱观饮食观生死观都是他的观:

    几只肥硕的树鼠警惕地看着树下的画面,那今天然形成的陷坑里堆着几截人类的尸体,淡淡的血腥味道,让它们有些不安。

    宁缺把那一大束染着雪的石儿草扔进坑中,看着黑衣执事那张苍白却依旧严肃的脸轻偎着自巳的右脚,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神殿需要被敬畏,书院也需要被敬畏,我书院后山向乘不入世,但我既然此番入荒原,便等若代表书院的颜面,然而一路所见,世人似乎并不如何敬畏我。”

    他转头望向莫山山笑着说道:“若我家二师兄被神殿裁决司喊打喊杀,你猜他会怎样做?他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就这么简单杀几个人便罢了:”

    莫山山微微蹙眉,想着传闻中那位骄傲到了极点的书院二先生,说道:“那他会怎样做?难道还会把道痴或是隆庆皇子给杀了?”

    “二师兄当然不会那样做,他的眼里怎么会有道痴或是隆庆这种人?”

    宁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也许会直接杀上桃山,去裁决司找那位大神官的麻烦,他的偶像是小师叔,如果不是师傅管的严,只怕早就四处去找人麻烦去了,寻着这和由头,哪有不借机发飙的道理?”

    莫山山怔怔望着他,无语心想书院二层楼里究竟生活着怎样的一群怪人?

    “我没有这样的实力与底气。然而荣耀即吾命,谁若敢无视我书院之存在,我亦不惜拿这条小命去搏一把。”宁缺沉默望苍天……语气说不出的感慨萧索……又带着一经丝决如果这时候眼角能淌下一滴泪珠或是有雪花飘到他睫毛上,画面想必会更帅美一些。

    莫山山和他一路相伴而行,虽说谈不上如经年旧友般熟栓,但也知晓此人几分无赖性悄,此时听着他忽然说出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语,不免有些动容。

    她认真盯着他侧脸,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还是有些不敢确定自巳的判断,声音极微小极不自信问道:“你这是在说谎还是说玩笑话?”

    宁缺笑了起来,看着她说道:“既然没有道理骗你,当然就是玩笑话。”

    莫山山眉头微蹙,就像是名贵的紫毫细锋在纸上狠狠画下,显得极不满意。

    宁缺笑容微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但是说正经的,我从来不认为神殿就有资格代表昊天行使意志,谁能证明昊天刻许他们做代表?说不定我们才是被昊天选中的人,世间的光明正义需要我们来维护,所以以后若遇到神殿又做出那等样恶心的事情,我们一定要拒绝冷漠,该出手时则出手。”

    依旧是大义凛然的风范,但这次莫山山没有被他迷惑,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认真思考很长时间后,试着确定道:“这应该是……玩笑话?”

    宁缺看着她微皱的可爱小鼻尖,看着她木讷目光里的疑惑和紧张,忍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乘,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说道:“也可以说是撒谎。”

    莫山山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说假话?”

    宁缺没有转身,说道:“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有时候不说假话没法活下来:”

    莫山山继续问道:“那你采荒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教我那些阴暗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教我学会怎样杀人?你为什么要让我习惯这些?”

    简单的人问的问题都很简单,因为简单所以直接,所以可以刺穿外面藏着的无数件丝绸棉甲,比如玩笑话或谎言,直指胸口里的内心:

    这些问题不好回答,宁缺站在雪坑眦沉默思考片刻后,决定诚实作答,回头看着她平静说道:“我要进荒原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抢一个重要的东西,而正如你前些日子说的那样,真到了夺食的关键时刻,没有人会在乎我的书院背景,到时候且不说能不能虎口夺食,是个人都能把我打成一条狗。”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宁缺把手中那张符纸弹进雪坑中,语气极认真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莫山山微微低头,看着雪地里不知何处,沉默片刻问低声问道:“你要抢什么?”

    “七卷天书里的一卷。”

    宁缺看着她微眨的长长眼睫毛,感受着她此时心中的情绪变化,说道:“你同意跟我一道进荒原,我在想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莫山山缓缓抬起头乘,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师傅知道这件事情后就告诉了我,我不奢望能抢到天书,但我很好奇,所以想乘看看。”

    宁缺笑了笑,说道:“好奇天书以及那些有资格抢天书的强者?”

    莫山山微微一笑,觉得和他说话很轻松很舒服,因为他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里在说的话,从来不会把自己往别的方面去想。

    宁缺还准备说些什么。

    莫山山轻轻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我没有告诉你,你也没有告诉我,那我们能不能算扯平,不算是互相欺骗?”

    这种很简单的思维方式,一般只存在于心思澄净的孩童世界里,但少女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采,宁缺便也自然而然地接受,认真地点了点头,甚至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因为他在世间的朋友很少,不想莫名其妙就少了一个。

    然后宁缺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不过你的心态不对,职然你我来到荒原之上,如果有机会当然不能错过,所以不要说不敢奢望。如果连想都不敢想,那就真的什么都无法做到了。”

    莫山山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这也算是对我的教育吗?”

    宁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总之我算过,如果我们两个人能够配合的好,隆庆皇子都不见得能搞得过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莫山山微微一笑,说道:“那就试一下吧,不过如果抢到了怎么分?”

    “到时候可以抄录副本,你带回墨池,我带回书院,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夫子他老人家,抢卷天书当见师礼,想着就觉得很兴奋啊……”

    宁缺越说越激动。

    莫山山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抹羞意,说道:“我要你抄录的那份。”

    宁缺挥了挥手,豪迈说道:“你先挑。”

    站在雪地里,二人想像着可能性几乎为零的美好未乘,都笑的有些痴憨。

    痴痴的笑容在洁白的雪林间显得格外干净,仿佛能悍然树枝上的每一道雪,雪堆下的每一根草,然而二人身前那个雪坑里的符纸化成的火苗,却明显没有什么感染力,被寒风吹拂着招摇很长时间依然没能变大。

    宁缺看着裁决司执事尸首黑衣上的小火苗,有些尴尬地发现,自己的符道本事和身边的少女符师原来差距竟是如此之大,昨夜莫山山随意一符,那名裁决司执事便被焚为灰烟,黑色衣衫却是丝毫不损,而自己在长安城里用心写出的符火,与之相较完全弱的不像话,这要烧多少天才能把尸体烧成灰烟?

    莫山山注意到他脸上的尴尬神情,险些没有忍住笑声,强行低下头去敛了笑意,露在棉袖外的手指轻轻一弹,雪坑里顿时火势大作。[]

    那些近乎炽白色的火焰须臾出现,须臾消失,宁缺站在坑旁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灼热温度,便发现坑中雪融为水渐向地下渗去,而裁决司执事的尸首已经消失不见,这一次连同那些黑色重衣也全部被炷,毁。

    宁缺看着眼前这幕画面叹了口气……符之一道在于天赋,施符则是运用之妙,他写的符远不如书痴,而这时竟连书痴如何出的手也看不明白,不免有些悻悻。

    “颜瑟大师说我是符道千年难遇的天才,可和你在一起久了,我总觉得他是在骗我,或者就是他的眼光比书圣大人要差太多。

    他看着莫山山漂亮清稚的眉眼,确认少女年龄应该和自己相仿,不好意思问她究竟多大,摇了摇头感慨说道:“你才是真正的符道天才。”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问道:“十三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符道的?”

    宁缺凯了数日子,回答道:“春天的时候,也快大半年了。”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很长时间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颜瑟大师的眼光真的没有错,你确实是符道天才。”

    宁缺听着这话徒是高兴,尤其是想到自己平日里对陈皮皮的吹嘘,更是感到心安不少……笑着认真问道:“我真的很强?”

    莫山山点了点头,然后想到一件事情,妈奇问道:“令师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宁缺想了想后很诚实地回答道:“他是一个很猥锁很好色的脏老头子。”

    莫山山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一些什么,轻声说道:“我是问夹子……因为我很好奇能教出书院二层楼你们这些学生的,是什么样的一介,人。”

    宁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道:“也许你很难相信,虽说我现在靠着夫子亲传弟子的名声在闯荒原但我还一次都没见过他老人刻……”

    莫山山眼睫微眨,似乎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宁缺思忖片刻后,认真说道:“不过根据我对二层楼那些师兄师姐的了解……我想夫子他老人家肯定是个很骄傲很得瑟很了不起的家伙。”

    这个世界上敢用家伙这两个字称呼夫子的,大概也只有书院后止,的这帮家伙。至于他的这些形容,其实也都是废话,像书痴莫山山这样的人当然清楚夫子非常了不起,而一个了不起到夫子这和境界的人……凭什么不骄傲得瑟丫

    “你的师傅书圣光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宁缺看着她好奇问道。

    听到老师的名字,莫山山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些敬畏……有些清冷惘然。她缓缓低下头,转身向雪林外走去……表示自己不想谈及这方面的事情。

    宁缺看着挂雪冬林间那个清冷萧萧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回头看了一眼雪坑,确认毁尸灭迹的工作完美地结束,加快脚步向那个背影追去。

    蹄踏白雪,大黑马载着沉重的行李低头而行。

    它看着林间雪地上那两道清晰的足印,看着足印前方那两个沉默的年轻男女,心中有些疑惑,心想来时拖着石儿草,回时你们怎么好像不在乎足迹的问题?

    骤然间,大黑马想明白一件事情,不由感到好生恼火,愤怒地摇晃着马首,就像来时之前那般,拔蹄驰向雪林边缘。

    宁缺把大黑马辛苦四处衔来的树枝与干柴用绳索摁在它的身后,满意地拍了拍马背,从怀里掏出那根模样古怪的草,塞进马嘴表达奖励。

    莫山山好奇看着这一幕,心想书院二层楼出来的人古怪,就连这些牲畜竟也如此古怪,仿佛能通人性一般,也不知道是如何教的。

    宁缺说道:“要在雪原上清除痕迹,昊天老爷降一场暴雪当然是最好的方法,如果天不降雪,那我们就要小心一些,至少来时路和回时路不能是同一条。”

    莫山山不解问道:“我知道先前那些草便是这个用途,那为什么要把它们烧掉,又要辛苦大黑去四处找树枝来用?”

    宁缺很平静地解释道:“因为我想试试自己写的火符威力,但又不确信它能烧,的很旺,所以我想用草来助燃,没热到还是不行,依旧需要你出手帮忙。”

    能如此平静叙说自己的糗事,他的厚颜无耻程度果然了得,只是在二人身后压抑着奋蹄性子缓慢行走,同时注意扫雪除痕的大黑马便更悲伤了几分。

    莫山山没有在意这句话里流露出来的无赖劲儿,沉默片刻后,轻声叹息说道:“我自幼便在墨池,由老师一手抚养成人,他从来不卉五许我接触真正的尘世间,如果不是这次神殿诏令,而且我也确实大了,说不定我还不能出山。”

    宁缺听着少女轻声细语的叙说,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大修行者,正满脸严肃看着池畔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厉声命令她清心静意执笔……

    莫山山看着雪原远处那座苍莽的山脉,静静说道:“所谓天下三痴,痴于符道痴于书,痴于修行痴于花物,真要入世,其实哪里是你这样慧黠之人的对手。”

    宁缺摇头说道:“不是自我谦虚,我就算手段再阴狠现实……但也没有可能是你们的对手……境界实力可以轻易撕毁所有的阴谋。”

    莫山山低头轻声说道:“我只是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不懂这些世务庶事……陆晨迦她与我是一类人,也不见得懂,如果当日草甸上那辆马车里坐的是我,下面是月轮国的人被马贼袭击,或许我也懒得理会。”

    宁缺看着她微圆粉腮畔飘起的几络黑发,说道:‘军对’你和花痴不是一类人,她痴于花,所以可以视他人如粪土,用来植花便好,你虽痴于书,但你眼中的世界还是一个正常的世界……没有把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血当成墨汁来用。”

    莫山山觉得这斤……形容很血腥,却又很恰当,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我真的不是花痴那和人吗?”

    “当然不是。”宁缺笑着说道:“就算你们都很无知,但你也是善良的无知。”

    无知这个形容不血腥……但也谈不上恰当,相信没有人会喜欢,莫山山微微蹙眉……明亮的眼眸里却蕴着悦意,问道:“这是玩笑话?”

    宁缺本想说这是直话……但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美丽清稚的脸,还是点了点头。

    莫山山转过身去,没有再说什么,那薄而红若朱砂的双唇紧紧的抿了起来,粉腮微鼓,不是在强忍怒意,而是在强忍笑意。

    “如果……你不是一个爱撒谎的家伙就更好了,当然,现在的你已经很好,因为你知道我的感受,所以最后还是撒了个谎。

    莫山山低着头安静前行,在心中想着上面这句话,双脚踩在雪上竟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是刻意如此,而是她觉得自巳真的要飘起来了。

    回到帐蓬处,宁缺和那位荒人妇女很认真地进行了一番交谈,拜托她做了一些事情,于是那位参加冬礼,按荒人规矩不得返回部落的妇人,竟是二话不说把孩子交给这两名中原来的青年男女,自己回到了部落中。

    过了两天,那名荒人妇女带着并不怎么好的消息回来了,宁缺却也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要让荒人部落相信自己这个中原人,确实是极困难的事悄。

    幸运的是他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那支土阳城来的商队,以及荒人部落占领原野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离开冬林再往北去,气温愈发寒冷,尤其是可能要进入天弃山极北之麓,莫山山那匹枣红马肯定承受不住,于是便留给了这对荒人母子。

    双方告别之后,二人一黑马再次踏上旅程。

    莫山山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宁缺说道:“进山。”

    莫山山微微一怔,问道:“天书在山里?”

    宁缺望向远处的雪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确认,但我确认神殿的人在山里。”

    因为天寒山高的缘故,此间没有什么植株,山风凛烈强劲,所有的浮土与积雪都被吹楠的干干净净,露出下面黑色深沉的岩石表面。

    黑色岩壁间的一处突起崖畔,一个身着黑色裁决司袍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此间,看着远处的铅云风雪,仿佛要融进岩壁里一般。

    此地苍鹰不能至,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困难,那张完美无缺只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连骄傲的情绪都没有一丝,因为他是隆庆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