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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择南门观正殿做为战场,是宁缺刻意的选择。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声势太过惊人,不能在街巷之间进行,而他不愿意让太多人看到自己的出手,所以需要选择一个密闭的空间,那个空间需要足够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修行不同法门的修行者都感到公平。[]

    南门道观正殿非常大,顶上那根黑梁仿佛是横亘在天空里的一道线,空间阔大到完全可以装进整株的千年高树,可以装进十几座假山,然而此时的殿内没有高树没有假山甚至连桌椅都没有,只有极高处的横梁侧方的廊柱,显得格外空旷。

    地面铺着的乌黑色木板仿佛没有边际。

    宁缺和观海盘膝坐在乌黑地板两头的草席上,遥遥相对。

    二人点头互相致意。

    宁缺说道:“我无刀无箭,只有符,今日之战便以符意应之。”

    观海僧说道:“我有佛家手印,有佛偈护身。”

    殿内太过空旷,二人的声音在乌黑地板上方不停回荡嗡鸣。

    观海僧又说道:“好教十三先生知晓,我对书院的尊敬是真的,对先生的仰慕也是真的,但今日之战我只一心求胜,因为我视家师为佛,家师却视夫子为佛,这些年来每念及于此,心中便生嗔念,为除此嗔念,今日我必败先生于掌下。”

    宁缺看着远处那僧人,说道:“想要败我便请出手。”

    观海僧说道:“佛家弟子妄动嗔念已是不该,岂能先行出手?”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若我先出手,你便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观海僧竖起右掌于身前,面露微笑不语。

    宁缺不知这僧人起手势便是佛宗护教明王庄严法像,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清旷的道殿内骤然出现了一股极纯正的佛门气息,澄静淡然令人生出不争之感。

    然而既然是战斗哪里又有不争的道理?

    宁缺左手扶着膝头,右手缓缓抬起,指尖微弹便有一片微黄符纸缓缓飘出,门窗早已紧闭,殿内没有丝毫微风,然而不知为何,那片符纸仿佛可以凭空借风,竟是像秋风中的落叶般,飘飘摇摇穿过整座大殿,向观海僧处落去。

    在那片符纸飘进观海僧身前两尺时观海僧竖于身前的右掌食指骤然一屈,随着这个动作,他以身相拟的护教明王法像趋向圆满,身周气息骤然hou实数倍。

    在这道雄浑hou实的佛宗气息前那片飘摇的微黄符纸显得那般孱弱不堪,就如同秋风里的落叶,然而二者甫一相遇,那道符纸瞬间凶猛地燃烧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暴涨成巨大的火团,把观海僧的身体笼罩其间!

    面对着如此猛烈的符火观海僧却是神情不变,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竖于胸间的右掌中指再屈,以身相拟的护教明王法像多了一道静柔之意,殿内的天地气息受这道静意所感温柔落下在他身体外形成一道极

    o的屏障。

    火焰笼罩住观海僧的身体,灼烧着那道极

    o的天地元气屏障,发出一种怪异的僻啪响声,似乎是干柴被烧裂,又像是水壶被煮干,然而飘摇火焰间可以清晰地看到观海僧眉眼宁静,那道无形屏障稳定依旧,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符火依托符意不可持久。

    当符纸上的符意消散于空中,笼罩在观海僧身周的火焰自然也随之渐渐熄灭,那层无形屏障反射着最后的残火,流光溢彩,似极了美丽的玻璃罩,便在这时观海僧于罩内睁开双眼,望向道殿对面草席上的宁缺,目光平静而坚定。

    接下来似乎应该轮到这位佛宗强者反击了。但宁缺说过,如果自己先出手,观海僧便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而他正是这样做的0

    就在符火灼烧观海僧身周无形天地元气屏障的时候,第二张符纸已经悄无声息飘出他的衣袖,贴着乌黑哑光的地板飘向观海僧,当符火最终焕散,观海僧睁开双眼意图反击时,那张符纸开始施放出磅礴的符意。

    磅礴暴雨从天而降。

    然而现在是在道殿内,殿便有屋顶,哪里来的天?

    暴雨便是从道殿内约三丈高的空气中无由生成,然后哗哗落下。

    画面显得极其诡异。

    观海僧的护教明王法像,能够凝天地元气为明王护甲,修至精深处,可隔绝世间一切无形无质的力量,比如念力比如符火,然而这场从道殿半空中落下的瓢泼大雨乃是实物,那道无形屏障根本无法阻拦,顿时从头到脚都被淋至湿透。

    微寒的雨水顺着单

    o的僧衣哗哗向下淌,也在观海僧微黑的脸颊上纵横,他看着远处草席上的宁缺,心间生出极强烈的不解,这第二道符为什么会是一道水符?

    先前那道猛烈的符火让他确认宁缺在符道上的造诣果然精深,如果不是自己早已修成身似诸天法像,只怕一个照面就要吃大亏,然而水乃世间最柔最弱之物,若要单以水符破敌,那必须修到神符师的境界,才能积世间万水为至刚至强,可宁缺明明距离神符师还有极遥远的距离。

    雨水在观海僧的脸上淌流着,冲涮着他的不解与疑惑。

    这些雨水看似磅礴,实际上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他决意不再思考这些问题,竖于身前的右掌中指忽然弹出,指尖弹中滑落眼帘的一滴雨珠。

    事实上观海僧的手指并没有真的触碰到那滴雨珠,只是他的意思触着那滴雨珠,然后雨珠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嗤的一声划破殿内空间袭向宁缺面门,疾若羽箭!

    宁缺似乎没有看到这滴雨珠,没有做出任何躲避动作,只是低下了头。

    观海僧隔着眼前瀑布般的雨帘,隐约看到那滴雨珠没入宁缺的头发里不禁神情微凛,暗想若让真伤害了对方,烂柯寺该如何向书院交待?

    然而出乎意料,那滴雨珠似乎对宁缺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静静低着头。

    而他施出的第三道符纸,已然飘到观海僧身前,就在道殿半空落下的那场暴雨渐歇之时,骤然释放出所有的符意,凝在符纸上的精纯气息渗进了每一滴水中。

    暴雨骤止,那些雨水却依然在观海僧的身上、在乌黑哑光的地板上流淌,随着那道符意的渗入,这些雨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凝,地板上淌着的水流化作微缩的冰川,观海僧头顶淌落的雨水化作微缩的冰瀑!

    强烈的寒意笼罩着空旷的道殿。

    观海僧僧衣里的雨水,脸上的雨水全部凝结成冰,睫毛都化作了冬日屋檐下的冰棱般,整个身体都覆上了一层透明的冰甲,就仿佛是一座冰雕的佛像。

    这座冰雕佛像与乌黑地板之间的水也已结冰,有过寒冬生活经验的人都知晓,似这般冻住甚至要比沥青粘附更加结实,而观海僧整个人都被冻在冰里,无法发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摆脱这种困境,似乎只有等着被宁缺轻而易举击败。

    然而观海僧虽然声名不显,但他毕竟是烂柯寺隐居长老的关门弟子,佛法修为更在佛宗七子之上,又哪里是这些符冰能够击败的?

    观海僧被冰所凝,身不能动心却能动,唇不能动意却能动,只闻得一道浑hou而充满悲悯气息的声音,从他胸腹间响起,意味难明却大有庄严之感。

    佛得!

    随着佛偈响彻空旷的道殿,观海僧睫毛微微颤动,上面凝着的那些冰雪簌簌落下,单

    o僧衣上的冰甲寸寸破裂,尤其是僧袖之前冰雪尽化,双手终于获得了自由。

    僧人礼佛用的便是双手,所以佛宗功法最重要的也是双手。

    观海僧双手获得自由,毫不犹豫双掌一阖,两道明王印左右互印,一股雄浑的金刚意顿时从他身上喷

    o而出,轻而易举地将身周所有符冰震成碎粒。

    数万粒碎冰悬浮在观海僧四周。

    殿外最后的暮色从窗缝间漏进来,被数万粒碎冰反照折射,顿时化作无数道金色的光线,观海僧身在金光之中,以身相似的明王法像终于到了圆满境界!

    便在这时,宁缺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佛光之中的观海僧,一直扶在膝头上的左手骤然一紧,把那道暗中握了很长时间的符纸捏碎。

    宁缺在大明湖畔施出颜瑟大师留给自己的锦囊,观束字符意之后心有所感,在回长安旅途中悟出了自己修道生涯中第一个动意符。

    就是现在施出的散字符!

    这道散字符没有飘至观海僧身前,因为是动意符,宁缺也无法动用今日在雁鸣山畔观冬湖悟出的法门,符意遥遥而去,显得有些微弱。

    金光之中的观海僧眉头微蹩,因为他也感觉到了这道符意的弱小。

    宁缺施出这道散字符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而是笼罩在他身周的那数万粒碎冰。

    散字符符意落下,那些微小的碎片变得更加微小。

    比冰粒更微小的是尘埃。

    冰是水。

    水化作的尖埃是云,或者是雾。

    无数的云雾弥漫在道殿里,仿佛这个世界忽然来到了高空云海之中,遮掩住了所有的视线,甚至扰乱了所有的天地气息。

    便在这时,云雾骤然波动起来。

    云雾微散,现出宁缺的身影。

    他的身影己经来到了观海僧的身前。

    只差咫尺。

    (还有三十分钟,这是第三章,还是那句话,无以为报,只好再写一章,今夜至少把这场战斗写完,只是可能会晚些,多谢多谢。)(未完待续

    雾未散‘—道身影却穿雾而过‘来到观海僧的身前’在他眼眸里留下道黯淡的影子,让这位佛门青年强者始终宁静的眼眸,终于出现了紧张的痕迹。

    看着破雾而至的宁缺,观海僧做了两件事情:合什的双掌分开,右手的拇指向掌心揌去,由明王印转为心印,左手由竖立转为横向,掌面向前以明王印的最强姿态直接面向宁缺,同时他xiong腹骤然微缩,深深吸气便要道出佛偈。[]

    随着两个佛宗手印相辅而出,他身周的雾气骤然大乱,

    u白sè的云雾透着极微弱的殿外暮光,仿佛要在不同的空间区域里凝出不同的huā,而当那声佛偈的第一年音节从他xiong腹间响起时,那些虚无缥渺的天地之息huā骤然凝形,开始向下飘落。

    有的huā碎成数瓣如雨落下,有的huā连枝带茎整枝落下,密密匝匝笼罩着他的身体,这些huā瓣枝茎里蕴藏着两道手印感召的天地元气,又有佛偈助持,一旦触碰到敌人的身体,便会暴绽开来,怒而伤人。

    右手定佛心,左子明王怒,再辅以震敌心神的佛偈,在极短的时间内,观海僧便施出了自己最强大的佛门功法,不得不说这位烂柯寺长老的关门弟子,佛心精纯坚定,便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依然能够保持平静,做出了最准确的应对。

    相对于普通人,无论道佛,修行者最大的优势便是速度,当普通人还没有看清楚那道亮光时,便会被那柄飞剑刺穿咽喉,当普通人还没有来得及躲避时,便会被那漫天的huā雨镇成浴血的妖孽残尸,观海僧当然知道宁缺不是普通人,但是面对对方诡异的破雾突袭,他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惜他忘记了一件事情,所谓速度或者说时间流失速度上的优势,需要一定的空间距离才能体现出来,而此时宁缺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近在眼前。

    当那些美丽的天地之息huā从雾中缓缓飘落时,当观海僧的双手还在掐指结手印时,宁缺只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一拳砸到这名僧人的脸上。

    两道鲜血喷溅而出。

    一阵痛苦的咳嗽声中,观海僧左手的心印和右手的明王印都散了,那些自雾中飘落的天地之息huā也焕散于无形,最后雾也散了。

    云消雾散,道殿回复幽静空旷。

    宁缺缓缓收回拳头。

    观海僧擦掉脸上的血水,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输了。”

    残冰融化成的雪水,在乌黑的木地板缝里缓缓流淌,隐有叮咚清脆声音。

    观海僧抬起头来,感慨说道:“十三先生果然不愧是神符师传人,符道运用之妙难以想像,连续四道符文备有想法,依序而至,便像一篇大好文章起承转合美不胜收,最后那招弃符用拳更是明悟了战斗的真义,此时想来我竟想向先生挑战,果然有些自不量力,难怪先生开始时那般犹豫,想来是不想让我挫了锐气。”

    宁缺最后确实手下留情了,以他现在体内浩然气的充沛程度,身体的强度,那一拳曾经把谷溪的头颅击成破碎的西瓜,又何至于只把观海的鼻子打到流血?

    但事实上他也赢得极为侥幸。

    宁缺连续施出四道符,念力用的太多,但仗着识海里的念力深厚并无所谓,关键是他附在前三道符上的浩然气,直接把他体内的浩然气压榨一空,在施出散字符后又强行纵掠破雾突袭,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如果观海僧当时不是选择用威力最强的佛门功法应对,而是重新以身相似护教明王庄严法像,加强自身的防守,只要再撑片刻,先倒下的便有可能是他。

    宁缺看着身前诚恳认输的观海僧,心中暗道侥幸,这位烂柯寺的僧人虽然境界高深,但常年隐居在山寺之中修课业读佛经,竟似乎并不懂得战斗到底为什么。

    他忽然想起来叶红鱼在离开魔宗山门的吊篮里说的一段话:“世间的修行者大多不懂战斗,想要击败他们是很简单的事情。”

    “遗憾的是贫僧修为不足,竟是没能中的书院不器意。”

    观海僧还在诚恳地复盘,检讨先前的战斗。

    他的态度越诚恳,宁缺越觉得有些脸烫,1s想自己当时在大街上不肯与你战斗,哪里是担心以强凌弱挫了你的锐气,全然是担心自己大输特输挫了自己的锐气。

    宁缺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观海僧道了声谢,然后略带惘然说道:“只是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先生当时是如何避过我指尖弹出的那滴雨珠的,要知道那滴雨珠里浸着我的战意……”

    宁缺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暗自缓缓回复精神。

    观海僧看他神情,不由惭愧说道:“冒昧了,冒昧了。”

    他想着宁缺先前悄无声息接下自己那招攻势,必然是用了书院某种绝学,那等绝学只怕与不器意等级相同,自己贸然发问岂不是在窥探书院的秘密?

    宁缺笑着摇摇头,扶着他向殿外走去。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是怎样应下那滴雨珠的。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低了低头,让那滴雨珠落到了自己的额头上,然后渗入发间。

    那滴雨珠确实蕴藏着极威猛的力量。

    然而宁缺的脸向来极厚,尤其是入魔之后,他的脸愈发厚了。

    南门道观正殿外的道人们一直沉默注视着殿内。

    这是书院新一代弟子入世后的第一场战斗。

    有些白发苍苍的老道,不免联想到很多年前那个姓轲的书院疯子,骑着小黑驴进入长安城之后掀起的那些血雨腥风,情绪很是复杂。

    道殿的大门一直紧闭,也没有人敢凑到窗前窥视。

    观战的人们只看到殿内火势大作,燥意顺着窗缝喷出,紧接着便是哗哗雨声,有水自门下淌出,再接着便是一股寒意自殿内传来,竟似要把殿外的冬意都压下去数分,再接着便是佛光大作,佛偈庄严,然后一切归于宁静。

    殿内一片安静,没有人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究竟是书院十三先生胜了,还是烂柯寺长老的关门弟子胜了。

    莫山山站在殿外一株老树下看着道殿,当宁缺连续施出四道符时,她的眼睛骤然变得极为明亮,而当殿内响起佛偈,隐约可见佛光时,她眼眸里开始流lu出担忧的神sè,而当道殿归于宁静后,她大概猜到了结局,于是也回复了平静。

    因为她知道像宁缺这样的人,或许会败会死但绝对不会悄无声息地败或者死。

    道殿大门开启,宁缺扶着观海僧缓缓走了出来。

    观战的道人们看到这幅画面,尤其是看到观海僧脸上的血迹时,不由大感震惊,心想宁缺果然不愧是书院入世之人,竟能胜的如此云淡风轻。

    当然,因为颜瑟大师的关系,宁缺也算半个昊天南门中人,所以看着他取得了胜利,南门观里的道人们脸上难以抑止地流lu出了高兴的神sè。

    与何明池简单说了几句,宁缺又与观海僧说了很多没有营养的话,情意殷殷说道明年一定亲赴烂柯寺参加盂兰节会,到时一定禀烛夜谈,然后互道珍重就此离开。

    走出南门观时,雪又落了下来。

    顺着皇城根脚下走了数十步,宁缺的脸sè略显苍白,撑着大黑伞的手有些发抖,身旁的莫山山看着他微微沉吟片刻后,伸手穿过他的胳膊,看着似是像情侣一般挽着,实际上却是撑着他摇摇yu坠的身体。

    莫山山说道:“观海虽然年轻,但被境界深不可测的烂柯寺长老细心培养多年,佛法精湛修为惊人,实际上已经是佛门中有数的强者,你今日没有用符箭也没有用颜瑟大师留下来的锦囊,只靠自身修为便战胜他,实在是令我感到有些惊讶。”

    宁缺听她说观海是佛门有数强者,心想自己居然正面战胜对方,正有些飘飘然得意,便听着惊讶二字,不由有些恼火,说道:“难道在你看来我很弱?”

    莫山山看着伞外飘落的雪huā,微笑说道:“因为你确实很弱啊。”

    宁缺无言。

    莫山山停下所步,看着他的侧脸认真说道:“但你今天很强。”

    宁缺认真说道:“谢谢。”

    莫山山想到一件事情,不解道:“我总觉得你在道殿里施出的那三道符有些问题,以你现在的修行境界和对符道的理解,按道理无法写出那般强大的符,我在见到魔宗山门外的块垒大阵之前,写的符也不过这般。”

    以她的身份境界,自然有资格以自己的修为来衡量别的符师。

    宁缺这才想到身旁的少女对符道的了解要远在自己之上,不由略感不安,心想若让她瞧出来自己在那些符纸上用了些古怪法子,甚至发现自己的魔宗手呢……

    “那不是符。”

    莫山山伸手接过一片雪huā,看着晶莹的雪huā在掌心缓缓融化,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在以意拟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书院不器意?”

    宁缺虽然是书院二层楼学生,却确实不知道书院不器意是什么,不过此时既然莫山山没有联想到自己是用浩然气代替天地元气,他当然不会出言解释。

    然而想着书院不器意四字,他不禁想起自己登山那日,在柴门外的勒石上看到的君子不器四字,默然想道难道这四个字大有深意?!。

    将夜156,将夜正文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五十六章红墙白雪,要你喜欢

    夜sè笼罩着长安城,皇城角楼里的长明灯向地面散播着微黄的光线,昏暗的光线映照着白sè的雪huā在红sè宫墙前缓缓飘舞,画面非常漂亮。4∴8065[]

    这里是护城河最偏僻的一段,夜空里降下的雪huā,落到河面上便悄无声息无踪,幽静的环境里,踏雪而行的二人脚踩松雪的声音便愈发清晰起来。

    莫山山轻轻拂开眼前飘拂的发丝,看着红sè宫墙前飘舞的雪huā,轻声说道:“大河远在天南,几乎很难见到雪。”

    宁缺想着那个四季如chun的遥远国度,向往说道:“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大河地狭人少,国力孱弱不堪,北方便是强大的南晋,与月轮的关系又向来恶劣,然而这数百年来却一直能保证和平甚至是富庶幸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宁缺摇了摇头。

    莫山山看着眼前这座大唐皇宫,平静说道:“因为世间有大唐,有这座皇宫,因为大河世代与你们唐国jiāo好,所以虽然我们两国相隔千山万水,国土也并不接壤,大河事实上却一直在你们唐国的庇护。”

    宁缺很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个。

    “南晋和月轮都很清楚,如果他们做的太过分,如果他们的军队真的侵略大河,大唐军民还有这座皇宫里的皇帝陛下,都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世间别的国家都认为大唐帝国乃是野心勃勃的霸主,是战luàn的根源,只有我们大河国人不这样想,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大唐帝国存在,这个凶险纷luàn现实的世界是太平的。”

    莫山山看着他微笑说道:“修行者的世界其实和世俗的世界从来无法割裂,只有自身强大能保证唐国和大河的和平,而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通过强大自身,而让唐国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听到这时,宁缺终于明白过来,中午在礼部外大街上,山山大概猜到了自己心境里的那些犹豫摇晃。所以此时借着宫墙雪huā世事来开解自己几句。

    他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开解,其实我已经差不多快想明白了,想要天下太平,不是一味避战便可以的,我只是不明白。像观海僧这样的佛宗高人,为什么还是脱不开那些嗔痴的念头,为什么一定要过来找我打架。15”

    “看见一堵高高的宫墙,人们总想绕到墙后去看看那里有什么故事,看到一座山峰,人们总想爬上去看看山上到底有什么风光。”

    莫山山指着护城河那边夜sè中的宫墙,说道:“修行者们也是人,他们也会好奇也会向往。而且因为他们的骄傲,所以这种情绪会显得愈发强烈。”

    宁缺听着这段话,联想起当初听陈皮皮论及那些世间真正强者时的心境,想起那夜登顶成功之后看着云海那头的几座山峰所生出的豪迈态度。

    “对于修行者而言,世间漫漫修行路的尽头便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对不可知之地他们敬畏却充满了接近甚至超越对方的渴望,而像知守观和悬空寺根本无处寻去,他们只能看到书院。那么他们必然要尝试着登一登书院这座山峰。”

    微雪间,宁缺和莫山山撑着大黑伞向前走去,关于书院入世及被人挑战的话题就此结束,他们看着护城河水面上的薄薄浮冰,看着那些入水即隐的雪huā,经常很长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偶尔心有所感便会就符道书法探讨几句。

    他们在荒原上同生共死多日。早生默契,最近时常在长安城里并肩出游,这种默契随着肩头与肩头的轻轻碰触,少nv发丝偶尔飘过某人鼻端而渐渐深入身体的每一处乃至于心灵,对符文书法的共同喜好则让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察觉对方每一道眼光每一个手势的意图。那道喜乐而宁静的情绪渐渐生出。

    走到护城河某段船桥上时,雪渐渐停了。

    宁缺停下脚步,收了大黑伞。

    莫山山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望向他,随着这个动作,如瀑的黑sè秀发自肩头滑落,白sè的裙在红sè的宫墙前显得格外美丽,就像先前那些飘落的雪huā。

    宁缺看着她漂亮的脸,紧抿若红线的chun,发现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飘移离散,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专注,不由莫名地紧张起来。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说道:“在魔宗山mén里我说过我喜欢你。”

    宁缺微怔,有些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记得。”

    莫山山微微抬头,微圆的小脸显得格外倔犟和骄傲:“我也要你喜欢我。”

    宁缺的视线穿过少nv的肩头,望向夜sè中的红sè宫墙,然后发现没有什么好看的,然后他望向船桥下缓慢流淌的护城河,发现夜sè中的河水像墨一般,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所以他只好重新望着她的脸,认真说道:“这是很公平的事情。”

    莫山山缓缓低头,看着裙摆前的鞋尖,声音细微说道:“那你喜欢我吗?”

    ……

    ……

    这次宁缺真的望向了少nv身后的宫墙,因为那一大片的红sè宫墙已经高出了他平行的视线,占据了夜sè里的绝大部分区域,可以充当一面很好的背景幕墙。

    人生如题各种痴,莫山山是书痴,那么也是一道题,而且这大概是他这辈所遇到的最难回答的一道问题,所以他需要认真地思考,并且在脑海里反复放映某些画面,以来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那片细蓝如腰的海畔,在清晨的枝头上看见那个随风轻轻摆动的少nv,还有她腰间的那抹碧蓝,然后一路同行看见她散漫而冷漠的目光,看着她漂亮的眉眼,像包般可爱的小圆脸。看着她施出半道神符,看着她从空中坠落,然后再一车同行,说着那些关于书法符道的事情,直至王庭再入北荒,雪中不独行,湖畔曾烹鱼,在满山满谷的石头间蹒跚前行。他背着她她指引着他,她说过喜欢他的大黑马,喜欢他的字,然后在白骨尸堆山前临死之刻说喜欢他。

    这些画面在宁缺脑海里、在他眼前的红sè宫墙上快速掠过,那些他曾经触碰过的感觉。那些他曾经偶尔想过的事情,再次出现,他无法确认更多的事情,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他是完全可以确认的,而且居然让一个nv孩先说出那句话,他觉得自己再把时间拖长哪怕一刹那都是不正确的。

    他看着身前的山山,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疏长睫máo,肯定说道:“是喜欢的。”

    莫山山身体微僵。没有抬起头来看他,而是直接走到船桥边。她低头静静看着像墨水般的护城河,看着河里的浮冰,淡然的脸上渐渐生出微羞的笑意。

    ……

    ……

    宁缺与观海僧在南mén道观正殿里的那一战,并没有在俗世间引起任何风

    o。生活在街巷nong坊里的普通民众们眼中的修行者,就像当年宁缺眼中的修行者一样,都是些餐风饮lu不食人间烟火在云上嗖嗖luàn飞的神仙,而但凡神仙打架。凡人只要不遭灾的时候,往往都不怎么愿意关心,事实上也无从知晓这些事情。

    但对于修行界各宗派而言,这一战的结果却影响深远,烂柯寺长老关mén弟观海的失败,除了再一次证明书院是人间最高不可攀那座山峰之外,也让书院十三先生宁缺的名字真正进入了所谓强者的行列。

    “观海僧早年隐居烂柯寺后深山。声名不显,但即便是我也要战胜他也会有些吃力,没想到宁缺居然能够赢他,看起来他最近这段时间进步的非常快,我想。现在桃山上应该没有人还认为他能连胜隆庆两次,都是依赖于运气了。”

    西陵神殿某个幽暗的房间里,叶红鱼看着刚刚收到的卷宗,美丽的容颜上泛起一丝笑容,不知为何她没有穿那身标志xing的红裙,而是穿了件朴素的道袍。

    一名神殿裁决司下属听着她如此说法,不由微微皱眉,沉声反驳道:“谁都无法否认这位十三先生的进步神速,但他连胜皇两次绝对是侥幸,雪崖之上若不是皇正处于破境的关键时刻,又怎么会被他暗算成功?”

    叶红鱼静静看着那名下属说道:“暗算也是一种战斗,既然已经成为敌人,难道还要奢望敌人施予宽容和风度?只要是战斗,那就是公平的,而你要记住,昊天也是公平的,像宁缺这般无耻的家伙,能够成为书院二层楼的学生,能够被颜瑟师叔挑中成为传人,那么他在幸运之外一定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那名裁决司下属不敢再做辩驳,低头应了声是。他出mén走到崖畔一株树下,他看了一眼那间简陋的石屋,脸上lu出一丝讥讽冷笑,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

    “此次荒原之行,神殿受挫严重,隆庆皇可能死了,咱们这位叶大司座又不知遇着何等强敌,竟是被迫堕境,只怕此生再无进入知命的希望,在我们这些人面前却还要摆出这等自信模样,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荒原之行,叶红鱼确实受了极严重的伤,尤其是被莲生施了饕餮,最后强行堕境暴发求生,更是对她的修道产生了难以逆转的损伤。

    但她毕竟是道痴,修为境界犹在dong玄上境,哪里会听不到屋外那些窃窃si议,然而她没有动怒,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宽大的青sè道袍,然后沉默闭上了眼睛。

    ……

    ……

    (昨天一天都在高兴,然而今天忽然就萎了,大概是jing神松的太厉害,难受到了极点,比上月底拼命的时候居然还更难受些……恰好又在写这段很要命的情节,所以居然写了六个小时……真可怕,今天就这一章了,放心,俺不会萎下去的,明天开始肯定要多写些。)

    将夜156,将夜正文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五十六章红墙白雪,要你喜欢更新完毕!

    西陵神殿统领昊天道门在世间的亿万信徒,供奉着精神,更需要站在现实的土攘上,尤其裁决司乃是神殿最现实的所在,荒原之行连番挫败,实力境界受到重创,身为大司座的叶红鱼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尘埃,所以那些曾经对她无比敬畏的下属现在敢于窃窃私议,而她也变得沉默起来。

    南方某处深山有一座式样简单的道观,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座道观,道观外古旧的匾上写着知守二字。与入浊世执道权的西陵神殿不同,这座隐藏在道门历史幕后的知守观并不关心俗世里的事情。

    知守观深处湖畔有七间草屋,供奉着传说中的七卷天书,其中第四间草屋已经有很多处都处于空空如野的状态,始终未能迎回那卷遗失在荒原上的明字卷,檐上的茅草显得有些调蔽衰败,而其余的六间草屋不知是不是被屋内天书气息所感染,檐上那些金黄色的茅草仿佛是由黄金雕刻而成,映射着太阳的光线,散发着华贵庄严的威觉,让人睹之便欲跪拜在地不复再起。[]

    湖畔第一间草屋内的沉香木案上,有一本封面黑若凝血的典籍,这本典籍因为过于厚沉看着就像是一块天然的黑血石,正是天书日字卷。

    黑色的封皮,雪白的书页,让这卷天书释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

    桌上的日字卷已经被人翻开,更有可能千万年来从来都没有关上过,完全是空白的第一页右手边便是第二页,最上方清楚显现着剑圣柳白的姓名,横向不远处是君陌二字,周遭毫无次序规律凌乱出现着叶唐之类的字。

    有清风自窗风徐来,像无形的手般簌簌翻动着书页用很快的速度把这卷天书翻阅了一遍,来到了很后面的一页纸。

    去年夏时攀登书院顶峰成功,又于暴雨夜悟符道后宁缺的名字曾经出现在这里,然后不知为何现在他的名字已经消失不见,纸白的好像雪茫茫的一片大地。

    湖风在草屋里的梁柱间缭绕,遇着墙壁然后回转,流动到沉香木案上再次开始翻动书页,只不过这一次是从后向前在翻动。

    书页翻动的速度很快,偶尔才能够看清楚两三个姓名,比如吕清臣但更多时候只能隐约看到几个单独的字,比如柳,比如何。

    湖风翻动着日字卷,终于来到了距离最前约薄薄数张纸的位置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看上去就像花草纹一般美丽繁复。

    隆庆皇子的名字在页面一角,只是笔迹已经黯淡到了极点,似乎随时可能渗进绵软的书纸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唐小棠的名字出现在页面的另一个角落里,笔迹有些飘忽潦草。莫山山的名字出现在纸张的正中间,笔迹宁静而柔顺。

    书纸上还能看到王景略和观海僧很多人的名字从而显得有些凌乱,唯独书纸最上方快要抵到边缘处那里有一片空白,那片空白里只有叶红鱼的名字。

    叶红鱼那三个字在那处显得无比孤单而骄傲,笔迹非常浓艳凝稠,艳的仿佛要从纸面上浮现出来然后借着湖风飞走,尤其是鱼字的最上面那一撇,甚至已经超出了书页的边缘,纵横快意仿若一把锋利的道剑,刺进了前面那页纸。

    在书纸右下方角落,宁缺的名字非常不起眼的悄悄显现出来。

    清晨的长安南郊,书院外的草甸上,莫山山看着宁缺轻声说道:“回大河之后我给你写信,只是你的名字我怎么写也总觉得好像写不好看。”

    看着少女的睫毛在晨光微微闪亮,宁缺说道:“又不是马上便要离开长安,怎么感觉好像这就是在告别一般,你回墨池后我们自然是要写信的,不过我在想等夫子回来后,如果没事儿轰可以带桑桑去大河看你啊。”

    莫山山低头看了眼自己探出裙摆的鞋,心想这个人大概真的从来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的习惯吧?然而习惯这种事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改变他呢?

    二人走上草甸。在宁缺的回忆和介绍下,莫山山跟着他参观了一下书院,然后二人走过湿地和旧书楼,穿过那片云深不知处的浓雾,便来到了山崖之前。

    如同宁缺第一次来到书院后山时一样,书痴也被这片美丽不知四季的崖坪,那些宁静的湖光山色还有远处那道细瀑震撼,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致,说道:“这里就是真正的书院?”

    宁缺说道:“如果说书院二层楼才是真正的书院,那么这里就是。”

    莫山山轻声道:“对于修行者而言,不可知之地在云霄之上俗世之外,无法接触,书院虽说是唯一两世皆通的圣地,但又有几人能够来到这里亲眼看看这里的风景?想不到遇着你之后,我竟是先讲魔宗儿门,再来书院后儿,实在是有些幸运。”

    宁缺站在她身旁,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听着她的轻声慨叹,心情也有些骄傲愉悦,说道:“遇着我了,以后还会遇着很多幸运的事情。”

    虽是随口一句话,却也隐着一些微甜的意思,以后若长相厮守,那么自然还会有更多,莫山山有些不适应这种情景,低头微羞无语。

    宁缺脸皮向来极厚,却是完全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带着她便往那片镜湖走去,说道:“我带你去见见七师姐,除了她别的师兄们都喜欢捉迷藏,实在不好找。”

    莫山山心想这便是要拜见对方的宗门?不免觉得有些紧张,低头看着脚下山道慢慢随他前行,轻声说道:“你随意带外人进书院,会不会有些不妥?”

    做为男子这时候最合适的回答当然应该说……你又不是外人。

    然而宁缺这人脸皮厚实口舌便给,却着实在情爱之事上毫无经验、也严重缺乏能力,听着山山的担忧,竟老实回答道:“大师兄已经认你做了义妹,进书院又怕什么?而且今天也是大师兄让我带你进来看看,不然我可没这么大胆子。”

    过镜湖时与七师姐打了个招呼,说了会儿闲话,然后便去溪畔打铁屋拜访四师兄和六师兄,习惯着裸着上半身的六师兄,见着宁缺忽然带了个漂亮的不像样子的小姑娘进来,不由唬了一跳,连忙用比挥锤更快的速度套了件外衫,而四师兄则是沉默坐在窗畔进行着推演,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般。

    打铁屋里高温难耐,又满是蒸汽,宁缺想着山山毕竟是个爱美的姑娘家,只准备带她来说会儿话便离开,不料山山见着窗畔四师兄的推演,竟是不责离开,而是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沙盘上那些符线,神情愈来愈凝重。

    宁缺神情微异,走到窗畔一同观看,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师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蹲在沙盘旁的少女,漠然问道:“你也懂符?

    问书痴懂不懂符,就等同于问屠夫会不会杀猪,问猎人会不会走山路。宁缺知道四师兄就是这样性格,担心山山生出恼意,赶紧说道:“师兄,她就是书痴。”

    “噢,原来你就是书痴姑娘。”四师兄看着莫山山重复道:“那你懂不懂符。”

    宁缺完全无语。

    天下三痴中,莫山山素来以淑静贤贞著称,竟是丝毫没有恼意,只是有些困惑,抬头看了宁缺一眼,想起他当日在荒原里的回答,不由微笑说道:“略懂。”

    四师兄用手指看宁缺说道:“比他如何?”

    莫山山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毫不犹豫说道:“比他强很多。”

    宁缺愈发无语,觉得自尊很是受伤。

    四师兄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你确实有资格看我的推演。”

    莫山山看着沙盘上那些缓慢行走的符线,不敢确定问道:“这真是推演算法?”

    四师兄说道:“如果不是推演算法,你又怎会看的如此出神。”

    莫山山吃惊说道:“可是听家师说,河山盘推演算法已经失传多年。”

    四师兄摇头说道:“河山盘推演算法确实在大唐开元年间断了传承,但不到四十年后,你墨池苑七代祖师颖山人便和书院某位前贤共同参详六年,重新创立了推演算法的规范,其后二位先贤又穷毕生之力重铸了河山盘,你师傅王书圣既然是颖山人的传人,怎么能连这些往事都不知晓。”

    莫山山怔怔看着面前那个普通无奇的沙盘,心想难道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河山盘,看着沙盘上那两道仿佛永远平行,实际上却在互相扰动的线条,她眉尖微蹩说道:“这是在推演不动符意与元气波动之间的初始时刻线值?”

    四师兄没有想到这小姑娘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自己推演的内容,神情微异,大感兴趣说道:“你对这方面也有研究?”

    莫山山专注看着沙盘,说道:“略有研究,只是没有想过能凭空推演。”

    四师兄看着她露出赞许之色,很是欣赏这个女子研习符道时的专注,转头对宁缺不悦说道:“还不赶紧搬个板凳过来,难道要让山山姑娘总这么蹲着?”

    宁缺觉得非常无辜,然后继续无言,搬了个板凳过来。

    莫山山没有道谢,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坐到板凳上,撑着下巴专注看着沙盘,偶尔与四师兄讨论几句,然后继续专注看沙盘。

    (下一章争取十一点左右能写出来。)(未完待续)

    宁缺虽然在符道方面颇有天赋,然而在修行如痴这方面,距离四师兄和莫山山还非常遥远,而且他现在的境界根本无法听懂莫山山和四师兄讨论的那些内容,站在窗畔是百无聊赖,发现确实没有人愿意理会自己,只好讷讷离开。

    走到打铁屋后,他躬身捧着溪水洗了洗脸,让被高温和水蒸汽弄的有些恍惚的精神清醒了些,然后坐在溪畔看着缓缓转动的大水车开始发呆,不是因为被遗忘后真有什么失落感,而是在思考前天雪夜红墙前说了那声喜欢后,这件事情应该怎样向下继续发展,很明显莫山山对自己的态度一如从前般平静淡然,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不要太过着急,然而为什么总觉得好像自己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听说你把书痴带到书院来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一道声音从宁缺身后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他回头望去,看着负手走来的陈皮皮正准备说些什么,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因为按照对这个家伙的了解,知道自己带着莫山山来书院,陈皮皮肯定会好生奚落打趣一番,绝不会像此时这般严肃。

    宁缺说道:“不要想着借此攻击我,这是大师兄的意思。”

    陈皮皮看着他身旁面溪而立,双手依然负在身后,圆乎乎的身躯竟被他硬生生站出了几分渊停岳峙的气魄,只听他缓声说道:“你想清楚了吗?”

    宁缺微异问道:“想清楚什么?”

    陈皮皮看了他一眼,神情严肃说道:“想清楚你要和莫山山在一起。”

    宁缺嘲讽说道:“你不要小时候被叶红鱼欺负的太惨,就此便对女性失去了所有信心,继而想要拆散世间所有情侣好不?这样显得太可怜。”

    陈皮皮正准备说些什么,宁缺忽然向后仰身,望向他一直负在身后的两只手。

    看到陈皮皮身后那两只明显被猪蹄还要红肿的手,宁缺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冷气,跳起来关心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陈皮皮看着溪对岸的青草野花,带着不尽沧桑意,悠悠说道:“那天你随大师兄回来时,我曾经向大师兄告了二师兄一状。”

    宁缺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然后呢?”

    陈皮皮举起自己像红烧猪蹄似的双手,轻叹一声说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宁缺看着他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确定问道:“二师兄打的?”

    陈皮皮点点头。

    宁缺大怒说道:“二师兄下手怎么这么狠?平白无故怎么能随意打人?”

    陈皮皮转头看着他,眼眶微湿说道:“小师弟,你居然敢为我怒斥二师兄,我终于确定你真是一个好人,只是二师兄搬出了院规,倒也不能算平白无故。”

    “院规我也学过,哪里有不能告状这一条?”

    “但有不能撒谎这一条。”

    “那天在老笔斋里你撒谎了?”

    “呢……其实也不能算撒谎,就是我说十一师兄吃花那段稍微夸张了些。”

    “夸张到了什么程度?”

    “十一师兄不是见着所有花都往嘴巴里塞,他也是挑好吃的在吃。”

    宁缺不可思议说道:“就因为这样……二师兄便拿院规惩处你?”

    陈皮皮看着他伤感说道:“二师兄是君子,他很严格地按照道理规矩办事。”

    宁缺感慨说道:“我怎么听着总觉得这毫无道理?”

    陈皮皮看着他认真说道:“记住,只要夫子和大师兄没有意见,那么在书院唯一有资格讲道理的就是二师兄,也只有他说的话才是道理。

    宁缺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把这条真理牢牢记在心中,然后轻轻拍了拍陈皮皮的肩头表示安慰,心想原来呆在书院后山也不见得如何安全,如此一来想着自己被扔到俗世风雨中去打生打死心理便觉得平衡了不少。

    便在此时,陈皮皮忽然身体骤然僵硬,然后挣开宁缺的手,毫不犹豫转头便顺着小溪向后山深处跑去,胖乎乎的身躯竟像片落叶般,倏乎直去数十丈,瞬间消失在满山密林之中,再也看不到他的踪迹。

    宁缺怔怔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心想果然不愧是年轻一代里境界最高的天才人物,明明肉身力量糟糕至极,竟能院服一挥便借了天地元气飘摇而去。

    “听说你把书痴带到书院来了?”

    又一道声音从宁缺身后突然响起,而且问的问题也一模一样,然后他的反应却与先前大为不同,先是身体微僵,然后迅速转身长揖及地,极为恭敬应道:“禀报二师兄,这是大师兄的意思,不过我确实也想带她来逛逛。”

    二师兄点了点头。

    宁缺直起身,强行压抑住不去看二师兄头上那顶古冠,神情看似平静,实际上院服里早已是汗如雨下,知道自己后面加那一句算是加对了,不然让二师兄误以为自己是拿大师兄压他,只怕也会拿书院的道理来教育自己。

    二师兄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有些怪异,看着他沉吟片刻后问道:“你可知道师兄因何要认书痴为义妹?”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事实上宁缺也不知道当日在荒原马车上,大师兄为何笑着应下此事,莫山山这样的姑娘当然值得所有人喜欢,但书院后山毕竟不是世俗之地,大师兄的身份更是非同一般,总觉得此事有些突然。

    “这件事情好像有些复杂。”

    二师兄走到溪畔,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南门观一战,你表现不错。”

    这已经是连续第二次得到师兄表扬,宁缺高兴地笑了起来,然后想起与观海僧一战后思及的书院不器意,不由好奇问道:“师兄我那日登山时在柴门外看见的是君子不器四字,隆庆皇子看到的是什么?”

    “隆庆看到的是君子不争四字。”

    二师兄看着他说道:“这是老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隆庆他既然想和你争,那么被你一箭射死也是理所当然。”

    宁缺听着这句话,暗想难道夫子当初在柴门外勒石上留下的话,已经隐隐昭示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震惊之余不由生出无限向往景仰之情。

    二师兄此时正在考虑那伴极麻烦的事情,看他脸上流露出来的仰慕神情,心头微动说道:“若要能够理解老师的境界,便需要一生专心修道方有一线可能。“

    宁缺下意识里点了点头。

    二师兄又说道:“老师他一生未曾婚娶。

    所以你若想达到那种境界,就不能被男女之事烦心,婚嫁之事还是暂时不要考虑的好。”

    宁缺微异说道:“暂时不用考虑?”

    二师兄严肃说道:“当然最好是永远不要考虑。”

    宁缺大惊浑然不顾和二师兄讲道理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连连摆手说道:“一辈子不成婚不娶老婆,将来老时岂不是会变成我师傅那样的可怜家伙?这事万万不能。”

    傍晚时分,宁缺和莫山山离开了书院后山,而书院后山里的人们则是集体汇集到了瀑布不远处二师兄的小院中,开始召开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

    这次会议到的人数非常整齐。

    除了读书人书院后山所有人都到了,无论是那些在林间弹琴吹箫的还是在松下娱棋的,都老老实实出现,然后搬了张椅子各自觅着角落坐好。

    平常他们绝对不会这般老实,因为很多时候就连二师兄都没办法把他们从后山那些偏僻的角落里抓出来,然而今天不同

    因为大师兄回来了。

    只要大师兄在书院,那么无论他们躲在哪里,是在林子里冒充石头

    还是在松树上冒充松鼠,或是在花中冒充小草,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找到。

    书院最近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至于宁缺入世并且战胜烂柯寺长老传人观海僧这件事情,更不会让众人当回事,因为按照他们的想法,小师弟虽说境界低劣了些,但怎么也是自己这些人的小师弟,怎么可能会输给别人?

    北宫未央搂着大师兄的肩头,苦着脸说道:“亲爱的大师兄,今天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闹出这么大的阵势?赶紧说完赶紧散,我那曲子刚谱到要紧的地方。”

    五师兄看着大师兄极为不耐烦说道:“是啊师兄,你回来那天我们已经给你接过风了,今天又有什么事?老八那盘棋眼看就输了,可不能让他借机耍赖。”

    八师兄冷笑一声说道:“我看是你要输了吧?要不然我们这时候就回去继续?”

    小院里一片嘈杂喧嚣,大师兄无奈看着众人,劝说道:“不要着急,不要急,什么事情都慢慢来,慢慢说才能说清楚。”

    便在这时,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到案几上。

    啪的一声。

    房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随着二师兄冷峻的目光缓缓移过,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大师兄微微蹙眉,说道:“君陌,不要动怒。”

    二师兄听着这话,赶紧站起身来,恭谨说道:“师兄说的是,君陌不对。”

    这便是书院后山的生物链,二师兄通杀所有师弟师妹,所有师弟师妹都和大师兄亲近而毫无畏意甚至有些轻慢,可当着大师兄的面,二师兄就变成了鹌鹑。

    陈皮皮轻轻向自己肿着的双手上吹了口气,看着乖巧站着的二师兄,偷笑想着,原来君陌你也有今天啊。

    然而在二师兄目光压迫之下,终于没有人再敢说要走,也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话,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了很多,甚至隐隐能够听到笔尖在纸上滑过的声音。

    三师姐女教授余帘,专心描着簪花小楷,似乎发生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

    “今日让师弟师妹们都过来,是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师兄说道:“小师弟入世之后,世间多有猜忖,而朝中有很多大臣已经入宫试探能不能指婚,前天宫里派人到山下传达了陛下的意思,陛下想知道我们书院到底有何想法。”

    陈皮皮微怔说道:“这算啥?联姻还是下嫁?”

    大师兄看着他认真说道:“小师弟是男子,自然不能算下嫁。不过在我看来这种事情实在是无甚趣味,想来无论老师还是小师弟都不会有此想法,修行之人终究还是要与修行之人相处,而且也要看小师弟自己。”

    大师兄最后说道:“今日书痴已经进山与大家见过面,不知你们印象如何?我对山山的印象是极好的,所以我很乐意看到她与小师弟琴瑟和谐,当然你们不要在意我的看法以及我与她的关系。”

    听着这话,屋内众人好奇地议论起来,心想小师弟找媳妇这件事情,怎么值得大师兄如此慎重,还要问自己这些人的看法。

    只有七师姐注意到,听到这番话后,二师兄的神情明显有些不悦。

    (粒米未进,八小时才写了两章,我真是服了我自己了,苦笑……原来我就是个贱人。)(未完待续)

    仿佛是为了给大师兔那句琴瑟和谐的话做注脚,铮的一声,十师兄西门不惑轻拔琴弦,九师兄北宫未央用手指轻敲萧管,综综琴声在屋内如流水般响起,随着音律同时响起的还有众人热烈的讨论声。

    “宁缺和云麾将军家那位司徒小姐走的亲密,宫里如果要指婚,大约便是她了,不过老祭酒颇为欣赏宁缺的书法,那么金无彩也有可能,可如果再仔细往最早时候看去,李渔殿下和他也有不少来往,便是如今关系也极为密切。”

    “我怎么总觉得指婚这种事情很恶心?不管是叫联姻还是卖肉,但总有些把小师弟往红袖招里卖的感觉,而且那些府上可没有什么简大家,哈哈哈哈。”

    “哪里有你想的这般龌龊,依大师兄的意思,只不过是避免当众驳了陛下颜面不好看,所以才想抢在宫里指婚之前替小师弟把婚事定下,说起来后山这么多年竟没有办过喜事,也该轮着一场。”

    “不过大师兄说的那位书痴姑娘我可没有瞧见,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小师弟是个孤儿,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应该多替他想想才是。她既然是大河国来的人,想必住在礼部那边,明天我们要不要集体进长安城替小师弟掌掌眼?”

    “掌眼?那是位姑娘,又不是什么老器物,五师兄,我提醒你那位书痴姑娘是王书圣的传人,修为境界只怕不弱于你,你这些年天天抚松下棋,懈怠了修行,只怕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若惹恼了她当心进得长安城却出不来。”

    听着这些痴人们说着痴话,大师兄摇头不已。

    七师姐把矮几下嗑剩的瓜子皮扫到小篓里,抬头看着他神情,笑着说道:“我看书痴不错,小脸蛋儿挺圆的,娶进门来天天掐两把应该舒服。”

    陈皮皮听着这话,想着这些年来在七师姐纤纤玉指下所受的折磨,下意识里抬起手来想要捂住自己胖乎乎的脸颊,却忘了手上有伤,痛的眉头快要拧了起来。

    六师兄捧着一杯茶,憨厚说道:“打铁房里蒸汽足,那姑娘能熬那么多长时间,心性极为少见,我觉得不错。”

    四师兄点头说道:“后山里终于能有一个真正懂符的人,很好。”

    北宫未央和西门不惑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古琴洞箫,笑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既然大家都说书痴好,我们自然也说书痴好。”

    自宁缺从荒原回到长安城之后,他与书痴莫山山之间的那些传闻便流传开来,书院后山里的人们也知道些许,想着本来便是两情相悦之人,又有大师兄提议,如今见过书痴的人都说好,那么自然便是好的。

    书院后山小师弟的婚事,似乎便要这样确定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内响起一个声音。

    “不好。”

    七师姐微微皱眉。

    大师兄看着他平静问道:“书痴哪里不好?”

    “我不是说书痴不好。”

    二师兄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只是小师弟如果一定要娶妻,那么有更好的对象。”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问道:“那又会是谁呢?”

    二师兄缓缓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缓慢而坚定说道:“桑桑。”

    书院后山有好几位师兄都不知道桑桑是谁,还是问了陈皮皮才知道,原来二师兄眼中比书痴更好的选择对象,居然是宁缺的小侍女。

    四师兄说道:“书院向来不是一个以身份取人的无趣之地,但那个叫桑桑的小姑娘既然是小师弟的侍女,若要成婚便与唐律不合,总归是个麻烦。”

    二师兄面无表情说道:“没有麻烦,只需要让她出籍。”

    四师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微笑说道:“我坚持我的看法。”

    二师兄回望着他,神情平静而坚定:“我也坚持我的看法?”

    大师兄说道:“大部分师弟师妹都支持我的看法。”

    二师兄面无表情说道:“师兄你让大家不在意你与莫山山的关系,但这关系已经存在,所以师弟师妹们的看法在我看来都没有任何意义。

    大师兄平静说道:“好吧,师弟师妹的看法确实不应该牵扯进来,但我的看法呢?”

    “我不知道师兄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二师兄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在荒原上你要认书痴为义妹,是不是那时候你就在准备做这件事情?”

    大师兄笑了笑,说道:“我只是觉得山山这姑娘确实很好,是小师弟的良配。”

    二师兄没有笑,说道:“那为何桑桑就不能是小师弟的良配?”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若有所思问道:“你觉得桑桑好在何处?”

    二师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瀑布上方的那些繁星,说道:“当日颜瑟与卫光明同归于尽,我与皮皮随后登山,便在崖顶看见一个小姑娘跪在地上捧灰,那个小姑娘便是桑桑,我觉得她很好,而且我知道她是要和小师弟在一起的人。”

    屋内无比安静,只能听到柔软的毛笔尖轻轻刷过纸张的声音。就在这片安静中,忽然响起陈皮皮有些紧张不安的声音:“我也觉得桑桑挺好。

    大师兄神情有些复杂地笑了笑,看着他说道:“你又觉得她哪里好?”

    陈皮皮思忖片刻后认真说道:“我说不出来,但我觉得她哪里都好。”

    大师兄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喃喃叹道:“哪里都好,哪里都好。”

    书院后山自然是以大师兄为首,他的性情温和而干净,所有师弟师妹都愿意亲近他,并不害怕他,愿意听他的话,然而二师兄却是后山里的镇山律条,所有师弟师妹都害怕他,哪里敢反对他的意见。

    以往后山里的众人面对二位师兄时倒也简单,反正大家都听二师兄的,然后二师兄必然是要听大师兄的,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今天这种局面。

    “我觉得二师兄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虽说我并不明白捧灰是怎么回事。”

    “那难道大师兄说的就没有道理了?”

    “话不是这么说,二位师兄说的都有道理,我心境不够清明,似这般重要的事情哪里能比二位师兄想的更透彻,所以无论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的话,我都照着做便是,他们认为哪个姑娘更适合,那便最适合。”

    一番刻意的插科打浑,并没有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松动起来,反而因为二位师兄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尴尬,于是场间再次回复死寂一般的沉默。

    大师兄看着二师兄认真说道:“师弟,有很多事情你不清楚。”

    二师兄看着他说道:“确实有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我不清楚师兄对桑桑的敌意宪竟从何而来,因为她是光明大神官的传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师兄根本不想让她和小师弟在一起,然而师兄你想过没有,这样对那个小侍女并不公平。”

    大师兄沉默很长时间后,平静说道:“我对桑桑没有任何敌意,不过我承认你说的话,我确实不想让小师弟的一生再继续和她纠缠在一起。”

    二师兄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大师兄说道:“没有理由,只有感觉。”

    二师兄说道:“师兄,我这一生始终信奉一条原则,任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你不需要知道,老师知道。”

    二师兄说道:“那为何不等老师回来再说这件事情?”

    大师兄说道:“因为宫里已经传来消息。”

    二师兄漠然说道:“我们如果不点头,谁敢给小师弟胡乱指婚?”

    大师兄微微皱眉。

    二师兄说道:“我已经有十年时间没有见过师兄皱眉了,师兄因何皱眉?是不是你也觉得这样做有些问题?”

    大师兄依旧皱着眉头,看着他摇头说道:“那是因为我发现过了这么多年,君陌你依然没有成长,还是当年那个只知认死理,却看不到事物全面模样的热血少年郎。”

    二师兄微怒说道:“老师绝对不会因为提前看到了前方道路上的某些险弯或者某些暗影,便提前让我们走上另外一条道路,我相信老师更加不会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提前对无辜者施以责罚,所以我认为师兄你今天做错了!”

    书院后山的人们从来没有见过大师兄和二师兄在某件事情上产生分歧甚至是争论,更何况如今争论似乎已经发展到了愤怒的相互指责,更是惊的众人鸦雀无声,别说开口说话,便是连呼吸都不敢让声音变大一些。

    一片幽静,只有柔软的毛笔尖轻轻滑过纸面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房间角落里安静描着簪花小楷的三师姐,书院后山的三师姐喜静厌动,无论何时都不怎么说话,也很少与同门们来往,但大家知道就连夫子都极为赞许她的渊博学识和眼光,所以期待她能化解眼下的僵局。[(m)無彈窗閱讀]

    仿佛是为了给大师兄那句琴瑟和谐的话做注脚,铮的一声,十师兄西门不惑轻拔琴弦,九师兄北宫未央用手指轻敲箫管,淙淙琴声在屋内如流水般响起,随着音律同时响起的还有众人热烈的讨论声。

    “宁缺和云麾将军家那位司徒小姐走的亲密,宫里如果要指婚,大约便是她了,不过老祭酒颇为欣赏宁缺的书法,那么金无彩也有可能,可如果再仔细往最早时候看去,李渔殿下和他也有不少来往,便是如今关系也极为密切。”

    “我怎么总觉得指婚这种事情很恶心?不管是叫联姻还是卖肉,但总有些把小师弟往红袖招里卖的感觉,而且那些府上可没有什么前大家,哈哈哈哈。”

    “哪里有你想的这般龌龊,依大师兄的意思,只不过是避免当众驳了陛下颜面不好看,所以才想抢在宫里指婚之前替小师弟把婚事定下,说起来后山这么多年竟没有办过喜事,也该轮着一场。”

    “不过大师兄说的那位书痴姑娘我可没有瞧见,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小师弟是个孤儿,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应该多替他想想才是。她既然是大河国来的人,想必住在礼部那边,明天我们要不要集体进长安城替小师弟掌掌眼?”

    “掌眼?那是位姑娘,又不是什么老器物,五师兄,我提醒你那位书痴姑娘是王书圣的传人,修为境界只怕不弱于你,你这些年天天抚松下棋,懈怠了修行,只怕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若惹恼了她当心进得长安城却出不来。”

    听着这些痴人们说着痴话,大师兄摇头不已。

    七师姐把矮几下喘剩的瓜子皮扫到小篓里,抬头看着他神情,笑着说道:“我看书痴不错,小脸蛋儿挺圆的,娶进门来天天掐两把应该舒服。

    陈皮皮听着这话,想着这些年来在七师姐纤纤玉指下所受的折磨,下意识里抬起手来想要捂住自己胖乎乎的脸颊,却忘了手上有伤,痛的眉头快要拧了起来。

    六师兄捧着一杯茶,憨厚说道:“打铁房里蒸汽足,那姑娘能熬那么多长时间,心性极为少见,我觉得不错。”

    四师兄点头说道:“后山里终于能有一个真正懂符的人,很好。”

    北宫未央和西门不惑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古琴洞箫,笑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既然大家都说书痴好,我们自然也说书痴好。”

    自宁缺从荒原回到长安城之后,他与书痴莫山山之间的那些传闻便流传开来,书院后山里的人们也知道些许,想着本来便是两情相悦之人,又有大师兄提议,如今见过书痴的人都说好,那么自然便是好的。

    书院后山小师弟的婚事,似乎便要这样确定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内响起一个声音。

    “不好。”

    七师姐微微皱眉。

    众人吃惊看着二师兄,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出言表示反对,要知道二师兄此生最为尊敬大师兄,这些年来只要大师兄说的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执行。

    七师姐看着他嘲讽说道:“男女之情这种事情,你懂什么?”

    二师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微低着头,看着身前自己那顶古冠的影子。

    大师兄看着他平静问道:“书痴哪里不好?”

    “我不是说书痴不好。”

    二师兄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只是小师弟如果一定要娶妻,那么有更好的对象。”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问道:“那又会是谁呢?”

    二师兄缓缓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缓慢而坚定说道:“桑桑。”

    书院后山有好几位师兄都不知道桑桑是谁,还是问了陈皮皮才知道,原来二师兄眼中比书痴更好的选择对象,居然是宁缺的小侍女。

    四师兄说道:“书院向来不是一个以身份取人的无趣之地,但那个叫桑桑的小姑娘既然是小师弟的侍女,若要成婚便与唐律不合,总归是个麻烦。”

    二师兄面无表情说道:“没有麻烦,只需要让她出籍。”

    四师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微笑说道:“我坚持我的看法。”

    二师兄回望着他,神情平静而坚定:“我也坚持我的看法?”

    大师兄说道:“大部分师弟师妹都支持我的看法。”

    二师兄面无表情说道:“师兄你让大家不在意你与莫山山的关系,但这关系已经存在,所以师弟师妹们的看法在我看来都没有任何意义。”

    大师兄平静说道:“好吧,师弟师妹的看法确实不应该牵扯进来,但我的看法呢?”

    “我不知道师兄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二师兄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在荒原上你要认书痴为义妹,是不是那时候你就在做准备这件事情?”

    大师兄笑了笑,说道:“我只是觉得山山这姑娘确实很好,是小师弟的良配。”

    二师兄没有笑,说道:“那为何桑桑就不能是小师弟倒良配?”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若有所思问道:“你觉得桑桑好在何处?”

    二师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瀑布上方的那些繁星,说道:“当日颜瑟与卫光明同归于尽,我与皮皮随后登山,便在崖顶看见一个小姑娘跪在地上捧灰,那个小姑娘便是桑桑,我觉得她很好,而且我知道她是要和小师弟在一起的人。”

    屋内无比安静,只能听到柔软的毛笔尖轻轻刷过纸张的声音。就在这片安静中,忽然响起陈皮皮有些紧张不安的声音:“我也觉得桑桑挺好。”

    大师兄神情有些复杂地笑了笑,看着他说道:‘你又觉得她哪里好?”

    陈皮皮思忖片刻后认真说道:“我说不出来,但我觉得她哪里都好。”

    大师兄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喃喃叹道:“哪里都好,哪里都好。”

    书院后山自然是以大师兄为首,他的性情温和而干净,所有师弟师妹都愿意亲近他,并不害怕他,愿意听他的话,然而二师兄却是后山里的镇山律条,所有师弟师妹都害怕他,哪里敢反对他的意见。

    以往后山里的众人面对二位师兄时倒也简单,反正大家都听二师兄的,然后二师兄必然是要听大师兄的,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今天这种局面。

    “我觉得二师兄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虽说我并不明白捧灰是怎么回事。”

    “那难道大师兄说的就没有道理了?”

    “话不是这么说,二位师兄说的都有道理,我心境不够清明,似这般重要的事情哪里能比二位师兄想的更透彻,所以无论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的话,我都照着做便是,他们认为哪个姑娘更适合,那便最适合。”

    一番刻意的插科打浑,并没有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松动起来,反而因为二位师兄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尴尬,于是场间再次回复死寂一般的沉默。

    大师兄看着二师兄认真说道:“师弟,有很多事情你不清楚。”

    二师兄看着他说道:“确实有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我不清楚师兄对桑桑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因为她是光明大神官的传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师兄根本不想让她和小师弟在一起,然而师兄你想过没有,这样对那个小侍女并不公平。”

    大师兄沉默很长时间后,平静说道:“我对桑桑没有任何敌意,不过我承认你说的话,我确实不想让小师弟的一生再继续和她纠缠在一起。”

    二师兄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大师兄说道:“没有理由,只有感觉。”

    二师兄说道:“师兄,我这一生始终信奉一条原则,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你不需要知道,老师知道。”

    二师兄说道:“那为何不等老师回来再说这件事情?”

    大师兄说道:“因为宫里已经传来消息。”

    二师兄漠然说道:“我们如果不点头,谁敢给小师弟胡乱指婚?”

    大师兄微微皱眉。

    二师兄说道:“我已经有十年时间没有见过师兄皱眉了,师兄因何皱眉?是不是你也觉得这样做有些问题?”

    大师兄依旧皱着眉头,看着他摇头说道:“那是因为我发现过了这么多年,君陌你依然没有成长,还是当年那个只知认死理,却看不到事物全面模样的热血少年郎。”

    二师兄微怒说道:“老师绝对不会因为提前看到了前方道路上的某些险弯或者某些暗影,便提前让我们走上另外一条道路,我相信老师更加不会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提前对无辜者施以责罚,所以我认为师兄你今天做错了!”

    书院后山的人们从来没有见过大师兄和二师兄在某件事情上产生分歧甚至是争论,更何况如今争论似乎已经发展到了愤怒的相互指责,更是惊的众人鸦雀无声,别说开口说话,便是连呼吸都不敢让声音变大一些。

    一片幽静,只有柔软的毛笔尖轻轻滑过纸面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房间角落里安静描着缓花小概的三师姐,书院后山的三师姐喜静厌动,无论何时都不怎么说话,也很少与同门们来往,但大家知道就连夫子都极为赞许她的渊博学识和眼光,所以期待她能化解眼下的僵局。[(m)無彈窗閱讀]

    在这等压抑气氛、幽静环境中,目光仿佛也变得有了重量,这么多双目光加在一处,终于让那支细笔缓缓慢了下来。女教授余帘看了一眼纸上的小楷,点了点头,把笔搁到秀气的小砚台上,然后望向那些用企盼神情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们。

    果然不愧是夫子都很赞许的书院三师姐,她只用一句话便解决了这场书院从未发生过的师兄之争,对二位师兄的争论做出了很直接的判断。[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你们都错了。”

    余帘看着大师兄和二师兄,平静说道:“无论是书痴还是那名小婢女,她们究竟是不是宁缺的良配,这本来就没有答案,因为配之一字讲究的是彼此间的感受,你们再如何坚持自己的看法,又怎么知道宁缺的感受?”

    二师兄微微皱眉说道:“小师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也无亲族,书院后山便等若是他的家,他的婚姻大事,当然要由老师或者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做主。”

    余帘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说你们错了。”

    “你们不了解小师弟,而我当初看着他登旧书楼,看着他吐血昏mi,看着他在窗畔日复一日的沉默消瘦,我知道他是一个有怎样xing情的人,不要说什么宫里指婚,也别说我们这些师兄师姐要他娶谁,即便是老师回来后让他去娶昊天的女儿,他若不愿意便依然还是不愿意,他若愿意谁反对也没有意义。”

    她转身看着大师兄平静说道:“人生的道路总需要自己走才知道其中滋味,所以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怎么选,无论怎么选,他将为之而付出的代价都属于他自己,他也必须学会承担这种代价,而我相信老师也会持如此看法。”

    说完这句话,三师姐余帘收拾好桌上的笔墨纸砚,也不与众人打招呼便离了小院,那件套在她jiāo小身躯上的宽大院服随风轻摆入夜sè而不见。

    先前那番史上罕见的书院争论里大师兄说的话很晦涩难懂,二师兄说的话也有些含混不清,此时三师姐说的话亦是哲思渺渺不可觅,相信他们三人自己其实都只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那么其余的人更是完全听不懂。

    二位师兄陷入沉默中,师弟师妹们跟着三师姐的脚步悄无声息离开,七师姐木柚担忧看着坐在椅上的二人一眼,把桌上的茶壶灌满热水,然后也出了屋。

    烛火轻轻摇晃,院后隐隐传来瀑布入潭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师兄缓缓站起身来,干净的眉眼间满是疲惫的神情。

    二师兄站起身来,恭谨行了一礼。

    大师兄说道:“既然她都这样说了,看来你我确实是错了,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而且我想不出来,既然他和山山两情相悦,又有什么道理不会选她。”

    二师兄思忖片到后说道:“因为他放不下桑桑。”

    大师兄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皱眉说道:“小师弟会不会两个都要?”

    二师兄肃容说道:“这般贪心会遭天谴的,而且那两个小姑娘虽说出身地位相差极大,但绝不是世间那等恶俗女子,岂能容小师弟如此快意。”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忽然问道:“君陌啊,你究竟看出来了多少?”

    二师兄沉默片刻后说道:“颜瑟和卫光明化灰之时,我看到了霎时动静,只是依然看不真切,难道师兄你已经看清楚了日后之事?”

    大师兄微涩一笑说道:“只怕连老师都看不明白,何况你我?”

    二师兄微微皱眉说道:“不知余帘又看出来了几分。”

    “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小师弟身上,只怕还不如你我。”

    说完这句话,大师兄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二师兄的肩头,说道:“君陌,也许你是对的,只不过我不忍。

    二师兄的身材颀高,见着师兄要拍自己肩头,习惯xing地向前微俯,以便师兄能够拍的更顺手些,头上那顶古冠竟是险些打到大师兄的脸。

    二人相视一笑,先前争论所带来的些许负面情绪,尽数散去。

    只有那不忍二字依然随着瀑布的声音不停回dàng。

    宁缺并不知道书院后山为了自己的终生大事开了一次大会,更不知道在他眼中已然不惹世间尘埃的二位师兄竟为此事发生了ji烈的冲突,最近这些时日,他继续带着山山在冬意渐褪的长安城里游玩,去各家书斋品鉴前人大作。

    前后两世加起来二十余载,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和异xing有过比较亲密的接触,所以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和山山算不算谈恋爱,因为那夜在红墙白雪间说过喜欢后,二人之间的相处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那般宁静随意,便是连手都没有牵过一下,唯一有区别大概是肩头相触时少女偶尔流lu出来的羞意。

    恰是这抹羞意,便弥补了宁缺对爱情想像的很大一部分遗憾,带着山山穿行于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时,他时常会想起当日北山道口火堆畔靠着自己的婢女,想起燕北湖畔与自己漫步的司徒依兰,才明白有所回应才是喜悦情绪的根源。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哪怕没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也没有什么甜言mi语、海誓山盟,所以宁缺很愿意陪着山山继续走着,只是在经过那些窄巷冬树荫影时,在踏过那些湖畔渐融的松雪时,他偶尔会觉得心里某处变得有些空dàngdàng的。

    傍晚时分,二人走到临四十七巷。站在巷口的棵树下,宁缺再次向莫山山发出邀请:“进去坐坐吧,饭菜肯定是够的。”

    莫山山看着不远处老笔斋的铺门,轻声说道:“不用了。”

    宁缺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莫山山看着探出裙摆的鞋尖,轻声说道:“和你一起并肩走在长安城里,我很开心,和你一起评点那些字画,我也很开心,那天夜里你说喜欢我,我很开心。”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宁缺他脸颊上那个不显眼的小窝,睫毛微眨,忽然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戳了下,微笑说道:“但只有喜欢是不够的。”

    回到老笔斋中,宁缺还在思考莫山山那句话的意思,如果要他去解数科难题或者是修行悟境,大概都要比理解女孩子们在想什么要简单的多,所以有些困huo。

    “少爷,吃饭了。”

    桑桑从小瓮里威出两碗鸡汤,然后问道:“要不要洒点儿葱花儿?”

    宁缺说道:“你熬的鸡汤是世间最好喝的,所以要喝原味,不能加葱。

    如果是往常,得到宁缺的表扬,桑桑一般会显得比较开心,虽然不见得笑,但给他添饭时总会拿饭勺在碗里用力压一压,但今天她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默默地给宁缺添饭,然后默默地坐到桌子另一边,默默地拿起了筷子。

    宁缺看着她神情,忽然想到自己这些天确实有些行踪飘忽,笑着解释说道:“那天夜里我对你说过,书院后山那些不要脸的师兄师姐把我扔到长安城里当打手立牌坊,所以这些天一直备着有人过来挑战。”

    桑桑轻轻嗯了声,然后捧着饭碗继续吃饭。

    宁缺喝完鸡汤,又往面前那个大海碗的白米饭上浇了两瓢,然后风卷残云般刨饭。

    桌旁一片安静。

    宁缺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桌子对面的桑桑问道:“从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在讨论究竟应该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嫂子。”

    桑桑把饭碗轻轻搁到桌上,看着他说道:“是少奶奶。”

    “那是离开渭城之后才改的称呼。”

    宁缺想着那时候带着桑桑去红袖招里挑姑娘的往事,不由笑了起来,然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天自己的心里总有些地方觉得空dàngdàng的,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听到某个人的意见或者说他还没有向某个人进行报告又或者他想听到些想听到的。

    他看着桑桑很认真地说道:“你觉得莫山山怎么样?”

    桑桑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很长时间后重新端起饭碗,说道:“很好。”

    宁缺看着快要把小脸埋进饭碗里的小女孩儿,微异问道:“就很好?”

    桑桑的小脸从饭碗里探出来,看着他说道:“就是很好啊。”

    宁缺看着她像小池般清澈的眼睛,像雪后初草般微黄的头发,看着她微黑的小脸蛋,看着她脸上粘着的那粒饭,沉默了很长时间,无言笑了笑。

    “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他伸手把桑桑脸上粘着的那粒饭摘下来,很熟练地扔进自己嘴里,然后继续低头吃饭,不知为何心情却变得有些低落,默然想着自己的桑桑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吃完晚饭,像平常那样桑桑去烧水洗碗,宁缺则是开始写符,疲惫困倦时便会随意写上几幅书帖调剂一下精神,到了夜深时便烫脚áng准备睡觉。

    隆冬虽然快要过去,春天却还没有真正到来,夜sè下的长安城还是有些寒冷,二人还是睡在去年冬天砌的炕上,如往年那般头脚相对。

    桑桑的小脚丫洗的干干净净,被宁缺抱在怀里,他mo着这对光滑jiāonèn洁白如玉的小脚,觉得非常舒服安心,吧嗒一声着了。,然后闭上眼睛进入了美妙的梦乡。

    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只是宁缺和桑桑过去十五年间夜晚的重复,都只是一个寻常无奇的夜,然而桑桑却根本没有睡着。

    她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静静看着糊着废弃符纸的屋顶,仿佛看着过去这些年来曾经住过的岷山山洞的岩壁、渭城小院的土墙。!。

    半夜时分……鸡都还没有叫,桑桑悄悄爬起床,套上那件略显宽大的侍女服,穿上已经有些显旧的小棉鞋,推门走出卧室来到天井里。

    她把井沿上的残雪抹掉,开始打水填满灶房里的水缸,把前天劈好的柴整整齐齐码到墙角下,然后她拿起扫帚走到前铺,把地面扫的干干净净,接着开始抹桌子,收拾桌上那些散乱的笔墨纸砚,蹲在铺门边仔细检查了一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些都是她平时每天都做的事情,只不过今天做的更加专注认真,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好,东边的天空已经隐隐透出几抹晨光,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走出老笔斋去巷口买了两碗酸辣面片汤。

    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吃完属于自己的酸辣面片汤,然后把属于自己的碗洗干净,桑桑走回卧室开始收拾属于自己的衣物,她从床下取出那个匣子,把里面厚厚的银票分成完全相同的两叠,把她认为属于自己的那叠揣进怀里。

    她走到炕边,看着依旧在酣睡的宁缺,细细的眉头缓缓蹩起,她就保持着皱眉的姿式认真地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背起行囊离开,没有任何犹豫的神情。

    老笔斋的铺门开了。

    老笔斋的铺门关了。

    因为前些天她修理过的关系,铺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背着行囊,就这样沉默地离开,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与晨光相汇的临四十七巷,再也未曾出现,仿佛如同她以前根本就未曾来过一般。

    晨光中的大学士府一片安静,深色厚重的大门紧闭,府门外扫地的仆役刻意控制着条帚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府内的那些参天冬树沉默无言。

    桑桑背着行囊走到学士府门前,与那名面露警惕之色的彳卜役说了几句话,然后不再理会他,皱着眉头走到紧闭的大门前开始敲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情绪不大好的缘故,她的小拳头里竟是蕴藏着很大的力量,落在厚重的学士府大门上,发出咚咚的沉闷巨响,听上去就像激最的战鼓。

    如战鼓般的叩门声顿时惊醒学士府里的人们,门后隐约传来喝骂和不悦的询问声,那名在府外扫地的彳卜役吓的半死,快步跑到桑桑身后,准备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丫头赶走,然而便在此时门开了。

    “二管家,我真没想到这野丫头胆子这么大。”彳卜役哭丧着脸说道。

    睡眼惺松的二管家揉了揉眼睛,满脸不悦地看着身前那名小侍女,挥了挥手准备命人把她赶安,然而他忽然觉得这个小侍女有些眼熟,下意识里再次揉了揉眼,终于清醒了过来,想起前些日子府里传的沸沸扬扬那事。

    “您……您……您是……小……小……”

    因为起来的匆忙,曾静大学士夫妇二人都穿着便服,莫说洗漱,甚至连头发都还有些乱,只是看着安安静静站在身前的小姑娘,二人的心情更是乱到了极点。

    桑桑紧了紧右肩上的包裹,低头看着自己探出裙摆的小鞋,说道:“那天你们说我是你们的女儿?”

    曾静夫人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如果不是大学士扶着她,只怕她此时已经高兴地晕倒在地上。

    桑桑继续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我小时候听……他给我讲过唐律,在成婚之前,夫母有养育子女的责任,你们那天让我搬到大学士府来住,如果是要完全唐律规定的责任,那我可不可以搬过来住?”

    “当然可以。”曾静大人惊喜地牵起她的手说道:“这是你的家,你当然能回来住。”

    曾静大学士看着身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喜悦之余不免也有些疑惑,想那日自己与夫人屈尊降贵去那个铺子求她回来,她却偏不回来,说要陪着自己那个少爷一起过日子,他身为当朝大学士,当然知道宁缺回长安城后的这些动静,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她愿意回来做自己的女儿。

    毕竟是当朝大学士,又是位讲究父道威严的长者,曾静既然已经认定桑桑是自己的女儿,心中有所疑惑自然很直接地问了出来。

    桑桑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对夫妇很认真地说道:“我现在开始不喜欢他了,所以我不想和他住在一起。”

    曾静大学士微微皱眉,想起皇后提醒自己夫妇二人的那句不要断了情份,沉吟片刻后说道:“你们毕竟也是相处多年,不说主仆情份也总有些相互扶持的过往,便是要搬回学士府,似乎也应该与宁缺打声招呼才是。”

    桑桑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就往学士府外走。

    曾静夫人大惊,急忙把她抓住,颤声说道:“这又是怎么了?”

    桑桑静静看着曾静大学士,没有说话。

    曾静夫人慌乱到了极点,狠狠瞪了大学士一眼,大怒说道:不会说人话就不要瞎说话,你要是再让我这苦命的孩子不见,你当心我跟你没完!”

    学士府向来以夫人为尊,是以曾静虽然并不认为自己先前那句话有何错处,对桑桑如此无视自已这个父亲更是感到恼怒,在夫人杀人般的目光下却是只好闭嘴。

    桑桑看着曾静夫人说道:“我跟着你住,我不要跟着他住。”

    曾静夫人大喜说道:“都依你,我马上让人把你父亲的东西都搬到书房去。”

    宁缺起床后没有看到桑桑,他披了件袄子走到天井里喊了声,也没有听到桑桑的回答,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灶房看了一眼,发现桑桑没有生火也没有烧水,忍不住摇了摇头,走到前铺便在桌上看到了那碗酸面片汤。

    “牙都没刷怎么吃早饭?”

    他看着那碗酸辣面片汤皱着眉头想道,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起床后便有一双小手把一碗清水和牙具送到自己面前,忽然有一天没有人伺候便觉得有些不习惯。

    “就算你急着出去买汤最鲜的第一碗也得服侍我洗脸刷牙了才去啊,嗯,不对劲,面片汤已经买回来了,你这个死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宁缺坐在桌边一面吃着酸辣面片儿,一面想着桑桑去了哪里,最后想着大概她吝啬的习气再次发作,非要去南门菜场买城外乡农挑进来的新鲜蔬菜。

    “也就能便宜两三个铜板也值当起个大清早,还要跑这么远的路?”

    吃完酸辣面片,宁缺一面嘲笑着某人,一面端着脏碗走回后院随意把碗扔到灶台旁,觉得还有些困,于是去睡了个回笼觉。

    天色大亮时,他再次醒来,揉了揉眼睛,趿着鞋走到屋外发现前铺和后院里依然没有动静,不由有些恼火喊道:“热水呢?还让不让我出门了?”

    没有人回答他,老笔斋前铺后院一片安静。

    宁缺怔了怔,走到灶房一看,那只脏碗还搁在灶沿上灶洞里依旧是冷火秋烟,没有柴火没有生火,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热水。

    他走到天井墙边,看着那堆被码的整整齐齐的细柴堆摇头叹息了两声,抱了一小堆细柴走回灶房开始生火烧水。

    虽说有好些年没有做过家务事,但毕竟前面那些年都是他在负责二人的生活,所以生火烧水这种事情对他并不难,没过多长时间,锅里的水面便开始寻出热气。

    宁缺看着锅上的热气,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地方不对劲。

    水烧热后,他洗了一把脸,不知想到什么,竟是把灶沿上那只脏碗也洗了。

    如果是平日,他这时候应该去书院,或者去长安城里游荡,但今天他哪里都没有去,而是沉默走到前铺,坐进自己那把太师椅里,看着那些被擦的锃亮的桌椅陈物架,看着被扫的一粒尘埃都没有的洁净的地面,开始发呆。

    他在桌边沉默了很长时间,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僵硬,巷子里不时有人经过,当那些人影映上铺门时,他便会抬起头,然而始终没有人推门进来。

    没有人推门回来。

    宁缺一直沉默等到快要近午的时候,他忽然起身推开铺门走了出去。

    他到东城便宜坊买了只烤鸭,又去菜场买了些青菜,然后回到老笔斋。

    铺子里依然没有桑桑的身影,宁缺沉默片刻后进了灶房,抄起锅铲炒了两盘青菜,蒸了一锅米饭,把烤鸭削皮改刀,漂亮地铺在盘子里,然后端到前铺桌上。

    两双筷子,两海碗喷着热气的大白米饭,丰威的菜肴。

    宁缺满意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双手扶膝,然后继续等待。

    然而等了很长时间,依然没有人回来吃饭。

    还是两双筷子,却只有一个人,而米饭和菜都已经冷了。

    宁缺盯着桌上的饭菜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伸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有些颤抖,夹了半天竟是连一根青菜都夹不起来。

    他抓起筷子便想扔出去,却又强行压抑住,缓缓搁到桌上。

    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回后院卧室,极其粗暴地掀开床板,取出匣子,然后把匣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床上。

    看着那些飘舞的银票,他终于确认她是自己离开的。

    宁缺面无表情伸手把那些银票重新叠好揣进怀里,从墙角杂物箱里取出前日才修复好的元十三箭装进包裹,把所有的符纸全部塞进袖中,从柴堆旁拿起那把柴刀插进腰间,最后把大黑伞背到自己的后背上,走出了老笔斋。

    他知道桑桑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但他清楚这会是自己这辈子所面临的最艰难的战斗,所以带上了自己所有最重要的东西,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安慰自己,自己一定能够找回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件东西。

    如果找不回来,那他也不用回来了。[(m)無彈窗閱讀]

    腰间别着柴刀,手里提前箭匣,身后背着打黑伞,宁缺离了老笔斋,来到大街前,开始了自己寻找桑桑的旅程。”

    宁缺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走。

    接着他来到西城某间赌坊,直接找到了鱼龙帮帮主齐四爷。

    “你有没有见过我家桑桑?”

    齐四爷神情微异道:“前些天送银票过去时见过一面,这几天倒没见着,怎么桑桑又出事情了?”

    宁缺微微蹙眉,问道:“她以前出过什么事?”

    齐四爷说道:“你回来之前她曾经被长安府索回去问过一次话,谁也不知道牵涉进了什么案子,竟是军方直接出的手,我没能拦下来,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桑桑没受什么欺负,而且当天便出来,可能是书院传了话?”

    宁缺不知道这件事情,沉默片刻后心想终究还是先找到她比较重要,看着齐四爷认真说道:“让帮里的人在长安城里找找她,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齐四爷说道:“你放心,只要她还在长安城里,我绝对就能把人找出来。”

    宁缺心下稍安,心想鱼龙帮乃是长安城第一大帮派,又有官府背景,帮中子弟无数,密布各坊市街巷之中无论桑桑藏在哪里,肯定都能找到,然而紧接着他想到,距离清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如果桑桑已经离了长安城该怎么办?

    于是他紧接着来到皇宫。

    “封长安城门?宁缺你是不是疯了?就算是宰相大人也不敢做这种事情。你杀了我我也没办法,我没那个权力,而且我也不想让陛下以为我想起兵谋反!”

    侍卫副统领徐崇山看着身前低着头的宁缺正想继续骂上几句,却被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抹冷厉杀意慑住了心神,赶紧安慰道:“你放心,我马上行文让长安府去替你找人,这样可以了吧?”

    宇缺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长安府不够,能不能帮我发海捕文书?”

    徐崇山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出来宁缺今天已经快要进入某种癫狂的状态,哪里敢直接拒绝,轻声解释道:“你家小侍女又没有犯案,刑部怎么可能发出海捕文书?”

    宁缺从怀里取出一小幅画像,拍到他的胸前,说道:“我现在报案,就说她偷了主家一万多两银子,这应该可以让刑部发出海捕文书了吧?”

    徐崇山接过那幅画像一看心想你画画的本事比写字倒是要差上不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抬头却见宁缺早已走出了皇城,不由叹息了一声。

    看着那个充满了肃杀意味的背影,徐崇山叹息之余连连摇头,心想如果今日长安城里有谁不长眼撞见这种精神状态下的宁缺,那只怕是真的找死紧接着他忽然间想到了朝堂上某橡传闻,一拍脑门赶紧追了出去,却不杵宁缺走的太快竟是瞬间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处。

    通过朝廷和鱼龙帮双向堵死桑桑外逃的通道后,宁缺在长安城里继续穿行寻找,他去了城南的晨市菜场,去了以脂粉闻名的陈锦记,去了松鹤楼,还去了红袖招却依然没有找到桑桑的下落,然而所有见到他的人,都被他全身的武器的杀意惊呆,那道杀意似乎快要把这座长安城掀开来。

    最后他去了公主府然后从李渔的嘴里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他的意粹所以让他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宁缺看着李渔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李渔看着他嘲讽说道,可能是因为某人这些天忙着在长安城里和书痴出双入对,哪里会顾得上自家小侍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缺看着她认真问道:“殿下这是在嘲笑我?——

    “不。”李渔看着他冷声说道:“我是在嘲讽你。”

    宁缺问道:“为什么?”

    李渔应道:“因为桑桑是我的朋友。”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明白了。”

    文渊阁大学士府,今日一片安静,尤其是书房里的气氛,更是压抑紧张到了极点,所有这些气氛的来源,全部是因为站在书房中的宁缺,来自于他毫无表情的脸以及身上所流露出来的那股危险气息。

    曾静大学士已所让了座,管家也已经奉上茶,但宁缺没有坐,因为他今天在老笔斋那桌饭菜旁已经坐了很长时间,他也没有喝茶,因为他现在的嘴里已经很苦,而且根本没有闲聊的心思。

    宁缺看着书房角落里的睡具,微微皱眉,心想大学士常年睡在书房里?岂不是说他们夫妻二人关系不协?这样的一对夫妻只怕不是什么适合的父母,而且这件事情总有些奇怪,桑桑怎么就忽然多出一对父母来了呢?

    这十几年里,他从来没有想过桑桑找到亲生父母之后会怎么办,所以他现在的情绪有些异样,有些很奇怪的紧张。

    “首先我想知道桑桑是不是在府上。”他问道。

    曾静大学士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既然相认,总要回府来住。”

    宁缺直接问道:“【138看书网】你说她是你的女儿,可有什么证据?”

    曾静大学士诚挚说道:“说实话确实没有什么铁一般的证据,但所谓母女连心,而我家夫人记得桑桑身上一些特征,加上时间确实契合,所以我想这件事情一定不会有错。”

    宁缺抬起头来,说道:“请恕我现在没有心情与大学士夫人对什么证据我来贵府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她接回去。”

    听着这番话,曾静大学士微微皱眉,心想虽说你身份来历不凡,但我乃朝中大学士,岂能容你这般强硬,不悦说道:“世间哪有强行拆散骨肉的道理?桑桑既然是我的女儿,又怎能还给你做婢女?”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情也可以稍后再讨论但首先你是不是应该先让我见一见她?毕竟她现在还是我的侍女。”

    曾静皱眉说道:“依据唐律,她是不是你的侍女还要由长安府判定。”

    宁缺看着他说道:“大人你最好不要忘记,我是户主,只要我不同意,谁也别想把她迁出去,而且你没有证据,去长安府打官司也是我赢。”

    曾静的眉头皱的愈发厉害还未等他来得及做出什么应对,一直面带微笑强忍怒意伺候在旁的学士夫人提前发作起来,她满脸怒容冲到宁缺身前,指着他的鼻子便是一番痛骂:“就凭你这等无良的主人也想让我女儿给你做婢?你甭想有这种好事,去长安府打官司?我家老爷乃当朝文渊阁大学士,随意修封书信过去,上官那个丑货难道还敢把我女儿判还给你!”

    我家的桑桑忽然多出了对亲生父母,宁缺本就有些无措心里有些说出不口的大恐惧此时被大学士夫人一骂,顿时由惧生怒,看着身前这位妇人沉声说道:

    “夫人大概还不明白,本人宁缺乃是夫子亲传弟子,书院二层楼学生,御书房里有过座,公主府里喝过茶,你若敢修书给长安府,我就能让陛下写道旨意查查你家大人有没有贪腐。”

    听着这番赤裸裸的威胁曾静大学士勃然变色,一怒拍桌长身而起,走到夫人身旁指着宁缺的鼻子喝斥道:“你这年轻人好不知理!”

    宁缺丝毫不为所动,看着夫妇二人平静说道:“书院教的道理就是拳头,大学士你应该明白,如果把我逼急了,我直接把你们这座学士府给烧了然后躲进书院后山,你们又能到哪里评理去?”

    便在此时,书房竹帘一阵响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你们不用怕他。公主殿下肯定会向着我而且我要回来住,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至于书院那边,二先生对我说过不会让他欺负我,如果他敢把这座宅子烧了,我就去向二先生告状,二先生肯定会把他的人给烧了。

    桑桑走到曾静夫人身旁,看着宁缺面无表情说道。

    宁缺看着她那张微黑的小脸,怔了怔,然后情绪很复杂地笑了笑,有一种飞出悬崖却最终抓住了那棵松树的感觉,双腿骤然一软险些坐到地面上。

    从清晨到此时,从老笔斋到学士府,他今天走了很多地方,从精神到肉体紧张疲惫到了极点,此时终于看到了她,那种紧张疲惫便放松成了类似虚脱的感觉。

    看到了就好了。

    因为只要看到了就别想再跑了。

    此时终于放松下来的宁缺,回想起这整整一天心中的恐惧,想起那种可怕的感受,难以抑止地生出一股如火焰般的怒意,混合着那种完全说不清道明的酸意,最终化出了喷薄而出的无数句话。

    “不错啊你,找到了亲生头母,翅膀硬了可以飞了?二先生?你居然在书院也有了靠山,先前我在公主府已经被李渔骂了一顿,我是不是还要回后山被二师兄打一顿,你才解气啊?啧啧,到底不愧是学士府的大小姐,居然玩帘动玉人来这招,可惜你不够白,哪里算什么玉,人,就是个小碳人儿!”

    这话说的可谓是尖酸刻薄到了极点,任何人听了只怕都会愤怒地与他大吵一架,曾静夫人已经气的捂住了胸口,然而桑桑的小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看着宁缺的眼睛,外常平静地说道:“这关你什么事?”[(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