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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巷里,宁缺看了眼湿透了的黑色院服,撑开大黑伞。

    杀死那两人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但要抢在朝廷尤其是军方明悟之涛,抢先无声无息杀死对方,却有一定难度。[]

    在油纸伞下化为灰烬的黄兴,死于他的一记火符。

    于水主,则是死在井字符之下。

    井字符是颜瑟大师最强大的神符,去荒原之前,颜瑟大师便把这道符意传给了宁缺,只是因为符意艰深神妙,宁缺直至涛些时日从崖洞里破关而出,才真正掌握了这道符的符意。

    以浩然气为引,宁缺成功施出的井字符更像是一种模拟,当然算不上神符,与师傅颜瑟施展出的井字符神奇威力相,更是远远不及,不过要在这场春雨中,无声无息把一个人切成肉块,却是很简单。

    在夜色中,宁缺撑伞离开西坑门,他先去到皇城,找到侍卫刻统领徐崇山,交接了一些事情,然后回到了临四十七巷。

    桑桑看着浑身湿漉的他……”上脸上流露出担忧疑惑的神情。

    宁缺低声解释了几句,便去后院冲了个冷水澡,然舟开始吃饭。

    烛火微摇,宁缺坐在涛铺桌边,看着桑桑涛年留下来的丧乱帖,久久沉默不语想起了死在铺子对面的小黑子。

    那也是一个春天,也是在一场春雨之中。

    小黑子死涛留下了一张油纸名单,上面是当年曾经参与过那两件惨案的人,如今黄兴死了,于水主也死了,名单上的人便全死光了。

    不过还有两个该死的人没有死,卓尔没有把那两个名字写到油纸名单上因为他和宁缺都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不需要记住,也不会忘记。

    大唐亲王李沽言以及镇军大将军夏侯。

    桑桑走到他身后,说道:“会不会有麻烦?”

    宁缺说道:“就算……那位老将军能猜到,他也不能把我如何。”

    桑桑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

    以往杀御史张贻椅或陈子贤时宁缺总要调查很长时间,然后确认朝廷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时,才于无声处响一道惊雷。

    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是当年将军府灭门惨案里的重要角色宁缺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但他选择今天出手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冒进。

    “朝廷里有些人已经猜到是我做的。”

    宁缺把桌上那张丧乱帖递给桑桑,示意她收好,说道:“如果我今天不抢着动手,以后可能就很难有机会动手了。”

    桑桑接过书帖,问道:“明天如果还要去将军府,我陪你去。”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已经传信到书院,到时候有人陪我。”

    第二日清晨,酸辣面片汤的摊子都还没有摆出来,便已经有几名大唐军部的官员来到了老笔斋外,叩响了铺门。

    宁缺早已准备好,推门而出,看着昨日在朱雀大街上见过的那名官员,说道:“将军又要请我过去谈话?”

    那名官员的神情比昨日要显得冷漠很多,简洁说道:“请。

    昨日刚在将军夜里被许世将了一军,紧接着出府之后便去杀了两人,这等若在大唐军方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今天会被许世将军再次召见,宁缺绝对不会感到意外,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今天谈话的地点不是将军府,而是大唐军部。

    数辆马车离开临四十七巷,顺着朱雀大道向北直驶,过了建神坊,有一大片极清静疏旷的林子,马车往林子里拐了进去。

    宁缺掀起窗帘向外望去,隐约可见密林后方有一大片平坦的草甸,看上去就像是塞外的风光,不禁略感惊诧。

    大唐以武立国,南征北战,军部辖着四大边军各郡厢军还有羽林军,乃是帝国威权最重的部堂,在异国人的心中更是世间最可怕的地方。

    这是宁缺第一次来到军部。

    他没有想到朱雀大道旁竟然还有这么一片草甸平林,看似简单朴素,但在地价日贵的长安城里,实际上却是豪奢到了极点。

    他也没有想到大唐军部竟是毫无森严气象,无高墙箭楼静衙,只是隐在青林草甸间的数十幢独立的楼阁。

    乌檐明瓦的楼阁或高或矮,看似无序却错落有致地座落在草林之中,各楼之间有直石铺成的马车道相连,看上去静雅幽静而不失大气。

    数辆马车在草甸密林间的石道上飞驰,速度奇快,石道上的官吏们闻声而避,纷纷投去疑惑的异样目光。

    马车在青林深处最高的那幢木楼涛停了下来。

    宁缺走下马车抬头望去,只见这栋木楼有三层……顶楼有阁……同样的屋乌黑瓦,只是檐粱的风格与草林间军部其余建筑不同,檐线微弯如刀,红粱直若铁枪,一股强悍直接的气息从楼阁里渗出。

    三楼阁间,那位身着朝服的老人正扶栏远眺,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日的谈话在将军府,老人穿的是寻常家居便服,那场谈话便是私下的谈话,今日却是在大唐军部,老人穿着朝服,这场谈话便不再是私下的谈话,而是一场非常严肃甚至危险的问话。

    宁缺走进木楼,在那些忙碌着整理卷宗和各边军情的军官吏员间走过,拾阶而上登楼,随着环境渐境,便来到了顶楼阁中。

    昨日落了一场雨,暮春的浮华粉腻意被一扫而空阁间的空气异常清新,有风微寒穿入阁中,拂在脸上骤感清爽。

    随着微寒的春风,许世将军微寒的声音响起。

    “你可知道军部为何有阁无墙?”

    宁缺缓步向栏畔走去,走到老人身后,摇头说道:“不知。”

    许世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因为我大唐军人的使命是御敌于国境之外若让敌人打进长安城里包围了军部,那大家通通拿刀子割喉咙自杀算了,还打什么打?既然如此,军部为何还要围墙?至于这楼阁,则是要告诉所有的大唐军人要有登楼阁怀天下小天下的气度和眼光。”

    宁缺说道:“原来有此深意。”

    许世看着他的眼睛,寒声说道:“我大唐不惧外敌,只惧内乱最坚强的堡垒,必然都是从内部先崩溃的。”

    宁缺说道:“将军此言亦有深意。”

    “没有什么深意我说的话意思很浅显。”

    许世冷漠说道:“昨日与你那番谈话,便是要告诫你,大唐需要稳定,不能生出内乱,你应该要以大局为重,要懂得尊重律法……宁缺,你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想来不会连我这些话的意思都听不懂。”

    宁缺说道:“将军昨日的教诲令我深受震撼,昨夜回老笔斋后,便让侍女拿出唐律秉烛夜读,果然大有进益。”

    许世见他依然如昨日那般惫赖相对,内心深处的怒意渐渐蕴积,苍老脸颊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平静,淡淡问了一句话。

    “昨天暮时,黄兴与于水主死时,你在哪里?”

    宁缺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片刻后回答道:“我在逛街。”

    许世间道:“昨天暮时,天降大雨,你逛的什么街?”

    宁缺说道:“我喜欢淋雨。”

    许世间道:“昨日在西城门,是符师动的手。”

    宇缺说道:“真是胆大妄为。”

    许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世间符师数量并不是太多,尤其是长安城里的符师,天枢处都有记载。”

    宁缺看着他,微笑说道:“那得让天枢处赶紧查查,符师数量虽然少,但我想也不止一个两个,查起来或许比较麻烦。”

    许世说道:“你也是位符师。”

    宁缺回答道:“我会的东西确实不少。”

    “据报昨夜命案发生时,有个背着黑伞的黑衣年轻人,出现在西城门。”

    许世静静看着他身上那件黑色的书院院服。

    宁缺说道:“我身后还背着一把大黑伞,说起来倒像是我当时去了西城门,可惜喜欢穿黑衣的年轻人也很多。”

    许世说道:“但穿黑衣背黑伞的年轻符师,世上除了你还有谁y”

    宁缺看着他问道:“将军是怀疑我杀死了那两位官员?”

    许世没有任何客气,说道:“不错,因为你说不清楚你当时在哪里。”

    宁缺忽然开口问道:“将军这是在审案?”

    许世冷冷说道:“莫非本将军没有这个资格?”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现在还是渭城一名小小军卒,将军自然有资格审我,只是书院初试之后,我已经由军籍转为民籍,即便我有嫌疑,也只能由长安府来审,将军还确实没有这个资格。”

    许世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奉陛下旨意,宫中与军部兼辖着天枢处,你如今是天枢处的客卿,我如何审不得你?”

    宁缺从腰带里取出天枢处客卿的腰牌,轻轻搁在阁畔栏上,说道:“我昨夜去侍卫处问过,陛下前天已经同意了我退出天枢处的审请,只是这块腰牌暂时还保留在身上,如今我不要这块腰牌,将军便审不得我。”

    许世没有想到宁缺竟然提涛做出这等手脚,眉头深皱然后渐渐舒展开,带着嘲弄不耻神情说道:“你果然不敢让我问你。”

    德高望重威深的大唐军方领袖,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嘲弄不耻这等略显轻佻的神情,并没有让宁缺觉得对方身上多了些普通人的世俗气息,反而他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缓声应道:“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将军先前言及军部有阁无墙之深意,深得我心,我大唐雄霸天下,任外界风雨如何,都不会崩坍,只是担心祸起于城墙之内,将军如果坚持要审我,在外人眼中,只怕是帝方试图压制书院。”[]

    他说道:“我知道将军并无此意,但切不可给大唐的敌人传出这和错误讯息,所以我不愿让将军审,将军也不能审我。”

    “宁缺啊宁缺。”

    许世面上的神情尽皆敛去,看看他冷漠说道:“如果你不是这般百般抵赖,而是有所担当,或许我还能赞你是条汉子。”

    宁缺应道:“若能做个敷粉的词臣,倒也不差。”

    许世说道:“你决意要挑战我大唐军方?真是个妄自尊大的狂徒,你以为你真有这和资格?”

    “虽然我不明白将军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宁缺微顿,说道:“我是夫子亲传弟子,代书院入世,继小师叔之后行走天下,我实不知,自己没有怎样的资格。”

    许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负着双手走到栏畔,居高临下望向草林外的长安城,说道:“你也曾经是位军人,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我大唐军人职责之所在所以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随着这句话出口,一道极强大漠然的气息,从将军微微佝偻的身躯间散发出来,把他的人与周遭的天地完全隔绝。

    楼阁间流转的清新林风,骤然间无声无息停止,栏外青色林梢也停止了摇摆,先前那些被风拂落的赘叶也在草间停止了滚动。

    从宁缺的视线望过去阁楼栏外的所有事物,在这一瞬间变得静止不动,就像是被画框限住的一幅风景画。

    他自己也已经成为了这幅风景画里的一部分。

    只有栏畔那位老人,与这幅风景画完全隔离,他仍是自由的。

    楼阁间的天地气息已经被栏畔的老人完全控制,静止不动,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只要他愿意,他便能碾杀此间的一切。

    面对着那个看似萧索佝偻、实则强大恐怖到了极点的老人背影宁缺沉默无语,心想果然不愧是大唐军方第一人。

    这等修为境界,竟是隐隐然已经超出了武道巅峰的范畴。

    宁缺很清楚,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对抗如此强大的境界,只要许世微一动念,周遭凝固般的天地元气,便会把自己瞬间碾压成粉来

    冰冷的汗水渐渐湿透衣背,打湿了身后那把大黑伞。

    他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平静。

    风景画中,只有栏醚的老人是自由的。

    好在老人似乎还想听他说些什么,所以宁缺的嘴也是自由的。

    “我昨天进了皇城。”

    宁缺看着栏畔老人的背影说道:“整下带我去了小楼。”

    他知道像许世身为大唐军方领袖,绝对知道皇宫里的那幢小楼意味着什么,果不其然,老人身上那件朝服衣袂摆动了一丝。

    他继续说道:“昨日去将军府涛,我先去了一趟朱雀大道……”

    没有等他把话说完,许世间道:“朱雀……认主了?”

    宁缺说道:“是,所以将军您应该清楚,如今是我在负责这座长安城的安危,如果您真是替大唐考虑,要履行一位大唐军人的职责,那么您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保护我的安全,而不是试图杀死我。”

    许世负着双手,站在栏哦看着远方,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带着几丝遗憾和愤怒喃喃说道:“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宁缺沉默不语。

    许世转过身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之所以调查你,正是因为我不同意轴下把阵眼杵交到你的手中,实话与你说,我与颜瑟乃是多年故交,但我觉得他看错了你,同样夫子也看错了你。”

    宁缺真没有想到这位大唐军方领袖居然与师傅有深厚的交情,他愈发不能理解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微微挑眉说道:“为什么?”

    “因为你持身不正,因为你寡情冷血,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大唐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绝对不会与这座雄城同生共死。”

    许世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宁缺再次沉默,不得不承认许世对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昨日在朱雀绘像之前,他曾经豪情万丈,默默立誓想守护长安城和大唐,然而在内心真实誓言之涛,他依然把自己的生命摆在最上面的位置。

    沉默很长时间后,他抬起头来,看着许世很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至少我会尽自己的全力。”

    许世说道:“你让我如何想你?”

    宁缺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让您相信?”

    许世说道:“因为你不值得信任。”

    宁缺反问道:“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信任?”

    许世说道:“像你师傅颜集那样,看似嬉笑人间,实际上却懂得什么叫做正义,什么叫做敬畏。”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我师傅已经死了,而且虽然您与他相交数十年,但我并不认为您足够了解他,师傅他从来不是一个维护正义的人,他也不知何为敬畏,他只是明白什么叫做责任,而这我也明白。

    许世说道:“你的手上染了太多血,你没资格握住那根杵。”

    宁缺说道:“昨天在将军府中您问我天启十四年,御史张贻骑死时……我在哪里?城东那名老铁匠死时,我在哪里?茶师颜肃卿死时,我在哪里?今天在这楼阁中,您问我昨夜黄于二人死时,又在那里。”

    许世冷冷回望着他。

    宁缺平静问道:“您问了我很多句我在哪里,我也想问问……当年夏侯在燕境屠村,数百无辜者化为焦尸时,您在哪里?当年夏侯坑埋三万降卒时……您在哪里?当年宣威将军府血流成河时,您……又在哪里?

    听着这连续几个问题,许世瞬间似乎变得苍老了几分。

    楼阁里的气息略有疏松,楼外的风景再次活了过来。

    宁缺向涛走了两步,来到许世的身前,继续说道:“我的手上确实有很多血,将军您的手上或许真没有什么血,但不代表你的手就比我的手干净。”

    “如您所言……我当然不是什么好人,我从来不关心世上有什么丑陋血腥不公平……只要那些事情与我无关,或许我确实没有资格握住那根杵,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人有资格质疑我握杵的资格。”

    “至少将军您不行。”

    “当初夏侯能够置身事外,那些屠村的将军校尉毫不惩罚,朝廷的说法是没有涉案的证据,依据唐律无法问案,事实上你我都清楚,那只是因为夏侯对大唐有功,东北边军对帝国有用。”

    宁缺说道:“既然朝廷坚持唐律第一,那么将军如果要审我与那些命案之间的关系,请先找到证据,不然以后请不要来烦我。”

    许世沉默了很长时间,看着他冷漠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做这些事情,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复仇?”

    “我并不是正义的使者。”

    宁缺说道:“我与夏侯将军之间也无私怨,只是因为他在荒原里得罪了我。”

    许世说道:“这和说辞谁能相信?”

    宁缺说道:“我不需要让别人相信,只要夫子和陛下没有意见便好。”

    许世说道:“你以为陛下会一直宠信着你?”

    宁缺摇子摇头,说道:“这与宠信无关,只不过我想陛下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情,大狂也会认为我这些事情做的很对。”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已经足够多了。

    所以他转身向楼梯走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许世忽然叹息了一声。

    “你很冷静,我可以想见,日后你可能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甚至比轲浩然更加优秀,那么你也有可能比他更加危险。”

    宁缺听着身后的声音,停下脚步,想到皇帝陛下在宫里说过许世此生纵横沙场不败,却在小师叔手下吃过很大的亏,难道自己真的要替师长承担后果?

    他转过身,看着栏畔的许世,终于烦了。

    “我敬您是镇国大将军,所以我才言辞恳切,态度诚恳与您说了这么多话,如果您真要撕破脸,把唐律这块遮羞布不要,那先前何必说这么多废话。”

    “唐律不是遮羞布,是大唐的根本。如果你保持着这和看法,那么我更不能让这件事情再这样继续下去。”

    许世看着他平静说道:“不违反唐律,我还有很多手段让你消失无踪。”

    宁缺说道:“我很期待。”

    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像涛面几次那样,引些佛道中人来挑战我,您应该清楚,那样用处不大。”

    许世说道:“你真以为柳亦青输给你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你?”

    宁缺说道:“至少像您这么厉害的大人物,想必是不会来挑战我的,因为您丢不起那人。”

    便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我丢得起这人。”

    宁缺转头望去,只见楼梯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微胖男子。

    那男子微笑说道:“我叫王景略。”

    宁缺望向栏畔的许世,摇头说道:“有些俗了。”

    (手痛心烦意乱,第三章可能会晚点,请不要等。)(未完待续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章不要脸之争,以及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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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章不要脸之争,以及吹牛[]

    宁缺很满意自己先前在阁中的表现,一番言语直接让许世感慨伤怀,无心亦无力再继续审问,然而他没有想到,言语之后等待自己的果然是这样一个局面。15

    看着王景略从怀中取出由天枢处核发的挑战公证书,他心想这真是毫无新意,果然又是要打一场,真的很俗套。

    而且如果说一开始许世便准备用军中强者,直接把自己打落尘埃,那么以他的威望地位,何必还要与自己说那么多话?

    难道许世还真指望用言语让自己感动涕零,深感悔悟从而向军部投案自首,承认那些人是自己杀的?这种想法也很俗套。

    不过不管这件事情俗或不俗,王景略已经站在了身前,神情很温和,眼神很坚定,想打一架的意思很明显。

    宁缺没有见过王景略,但他听说过王景略,任何敢自称知命以下第一人的家伙,都值得警惕,而且他从师傅颜瑟处,听说过一个故事。

    两年前chun风亭雨夜时,他在横二街杀人,王景略在街心马车里等待,两人本来应该相遇,却被一道井字神符切割开来。

    “我学会井字符了。”

    宁缺看着王景略很高兴地说道,不像是炫耀,而像是报喜。

    王景略喜不起来,神sè愁苦说道:“我被陛下踢到大将军麾下,据说也是颜瑟大师的意思,我对大师感ji不尽,你何必拿大师来羞辱我。”

    宁缺说道:“我说的是真话,哪里是想羞辱你,话说既然大家怎么说都有些缘份,何必非要打?”

    王景略举着手中那张纸,叹息说道:“这是我大唐军方十年来从天枢处办的第一份挑战许可文书,你说不打可能吗?”

    宁缺望向许世,嘲讽说道:“推动外人来挑战我倒也罢了,如今居然让军中强者出手,莫非老将军您忘了我们都是唐人?”

    许世望着栏外的风景,沉默不语。

    自从崖dong破关这后,宁缺的修行境界神速般提升到dong玄上境,不然哪里可能施出那般强大的一刀,然而dong玄上境依然在知命之下。

    面对着号称知命以下无敌的王景略,他没有信心能够战胜对方。

    “我不接受挑战。”

    宁缺说道:“虽然书院入世,似乎就有接受挑战的义务,但你是我大唐军人,事情传出去后,我丢脸,你也丢脸。”

    王景略说道:“我说过,我丢得起这人,自然也丢得起这脸。”

    “论不要脸,你哪里是我的对手。~~

    !-

    宁缺看着他说道,然后走到楼阁栏畔,望向对面的草甸青林,喊道:“那件事情你到底办完没有?”

    话音落处,一个比王景略要胖很多的青年男子,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他连连搓手,双脚挪的比大家闺秀还要慢,很明显不想进楼。

    宁缺冲着他喊道:“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人打死了!”

    那年轻胖子怒极,抬头对着楼上喊道:“你就不怕我被人打死?”

    宁缺看了一眼不远处栏畔的许世,说道:“某些人自矜身份,哪里好意思对你这样一个死胖子下死手。”

    ……

    ……

    噔噔噔噔脚步声响起。

    陈皮皮气喘吁吁爬上楼来,走进阁中,先向着栏畔的许世恭谨行了一礼,然后望向王景略说道:“你得先和我打一场。”

    王景略看着身前的陈皮皮,想着新年那日在长安府里接的那一指,脸上的神情愈发愁苦,无奈说道:“怎么又是你?”

    宁缺解释说道:“整个书院二层楼,我只好使唤他一个。”

    王景略苦笑说道:“知命以下无敌,终究是知命以下……我不是十二先生的对手,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向十三先生请教一番。”

    陈皮皮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纸,把圆乎乎的手指伸到chun边tiǎn了tiǎn,拿出最上面那张递到王景略的眼前。

    “天枢处的挑战许可书。”

    “这份许可书核发签章的时间比你那份早。”

    “我这里有六十二份天枢处核发的许可书,每份都比你那份早。”

    “所以你就算要和宁缺打,也得先和我打完这六十二场再说。”

    王景略怔住了,接过那叠文书翻看了一遍,即便他天不怕地不怕,那日在长安府里被陈皮皮一指击倒,依然不怕,但此时终于怕了。

    失败并不可怕,如果连续六十二场失败呢?

    陈皮皮这时候并没有用书院不器意使出天下溪神指。

    但王景略觉得自己已经中了六十二记天下溪神指,很有呕血的冲动。

    宁缺望向栏畔的老人,说道:“我以为将军您不会用挑战决斗这般俗的方法,但为了万全之计,我还是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依据唐律编外卷第四章之相关规定,任何想要与我决斗的军中强者,首先都必须过我十二师兄这关。”

    “如果您不想王景略天天吐血,最终变chéng人渣而死,那么最好不要尝试。”

    王景略的脸sè愈发难看。

    陈皮皮走到许世身前,再次恭谨一礼,说道:“二师兄托我给您带句话,书院严禁干涉朝事,那么朝廷最好也不要干涉书院的事。”

    自从陈皮皮出现之后,许世一直沉默。

    身为大唐军方第一人,他自然不会在乎陈皮皮,但他要对书院后山中的某些人保持一定程度的尊敬,比如那位很二的师兄。

    “帮我带句话给二先生。”

    许世说道:“如果书院里的人已经干涉了朝事,又该如何?”

    陈皮皮稍一沉默,然后说道:“二师兄猜到您会有此问题,他说就算如此,也应该jiāo由书院来自理,当然,如果您能找到书院后山中人干涉朝事的证据,那么他会禀明夫子,再与朝廷商议。”

    ……

    ……

    走下楼阁,走在草甸平林散楼的军部小楼间。

    陈皮皮忽然说道:“许世将军是个好人。”

    宁缺看着马车石道前方的一棵大树,说道:“伪善之人。”

    陈皮皮摇头说道:“不是。”

    宁缺说道:“貌似正义凛然,实际上不知和了多少稀泥,不是伪善是什么?”

    陈皮皮说道:“夫子曾经说过,如果本心向善,只是为大势而在局部稍作退让,那么只能说其人锋锐有失,却不能妄言其伪。”

    宁缺踢走路上被马车轮碾出来的一块碎石,说道:“就算是世间最善最正义的大好人,如果对我不好,那就是坏人。”

    陈皮皮思忖片刻后说道:“似乎也有道理。”

    宁缺忽然chou了chou鼻子,疑huo望向他问道:“你为什么流了这么多汗?”

    陈皮皮后背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

    他解释说道:“胖子怕热。”

    宁缺摇了摇头,不接受这个解释。

    陈皮皮羞恼说道:“你身上的汗水都干成盐huā了,还好意思说我。”

    宁缺像大师兄般慢条斯理说道:“我只不过是个dong玄境,而且是当事人,所以怕上一怕也正常,师兄你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这就丢人了。”

    陈皮皮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知道许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宁缺摇了摇头。

    陈皮皮说道:“他是世间最强大的人物之一,先前在楼阁中,如果他愿意,像你我这样的角sè,他一抬手便可以杀一条街。”

    宁缺心想,自己怎么没觉出来?

    “最可怕的是他镇国大将军的身份,他手中握有大唐军权,麾下强者无数,铁骑数万,可以横扫万里。”

    陈皮皮说道:“你要我和这样的大人物打擂台,我凭什么不怕?”

    宁缺嘲讽说道:“那我为什么不怕?”

    “因为你是个白痴。”

    陈皮皮毫不客气地训斥道:“和整个大唐军方对上……就算是柳白也会恐惧的茶饭不思,你居然不当回事,不是白痴是什么?”

    宁缺问道:“那小师叔当年呢?”

    陈皮皮说道:“小师叔当年对上的是整个天下,但你凭什么和小师叔比?”

    宁缺说道:“我自然不如小师叔,但我要比他无赖一些。”

    陈皮皮纠正道:“是无耻一些。”

    宁缺懒得纠正他的纠正,忽然想到昨日将军府里的谈话,神情凝重问道:“修行者真的不是军队的对手?”

    陈皮皮说道:“大致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宁缺摇头说道:“可我有些不相信。”

    陈皮皮指着高空上那些小黑点般的大雁,说道:“如果此时有数万道利箭,像大雁般向你飞了过来,你怎么办?用书院不器意改变风势?还是用浩然正气硬抗?你怎么抗都是死路一条。”

    宁缺说道:“我这等修为自然是不行的,你呢?”

    陈皮皮感慨说道:“如果我一个人能战胜大唐铁骑,那我干脆改名叫夫子好了。”

    宁缺说道:“当初看你被二师兄吓进山林里挥袖而去十余丈,身法轻漫潇洒,想来军中箭雨应该伤不到你。”

    陈皮皮得意说道:“潇洒自然是潇洒的。”

    然后他脸sè一苦,说道:“但你不能一直潇洒下去,潇洒不能当饭吃,你总要停下来休息冥想培念,那时候你还怎么潇洒?”

    宁缺沉默不语。

    陈皮皮问道:“你在想什么?”

    宁缺说道:“我在想你和二师兄有没有触犯过唐律。”

    陈皮皮有些紧张,问道:“你想这个做甚?”

    宁缺说道:“如果你和二师兄违反过唐律,我就报官让许世来对付你们。”

    陈皮皮说道:“我倒罢了,二师兄可不见得会害怕。”

    宁缺说道:“许世说就算是二师兄这样的人物,都能被他用重甲玄骑堆死。”

    陈皮皮感慨说道:“没想到镇国大将军也喜欢吹牛。”

    ……

    ……

    (向大家解释几句话:很多书评我都看了,写的很好,想的比我深太多,妙太多,但将夜这个故事呢,我最开始的时候便报告过,会有悲欢离合,会有自己的世界构造,但必然是简单的,而且我是想写的有趣,大家都轻松快活,所以不会那么复杂,而且我能力有限嘛,确实也想不出来太复杂新奇的故事,以上。)

    ……

    宁缺问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陈皮皮说道:“就算玄甲重骑天下无敌,二师兄有脚,难道不会跑吗?”[]

    宁缺说道:“你先前才说过不可能跑掉。”

    “我是我,二师兄是二师兄。”

    陈皮皮说道:“他比我跑的快,甚至我想你那头大黑马都不见得追得上他。”

    宁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问题在于,如果被军队包围,以二师兄的性格,他可能临阵逃跑吗?”

    陈皮皮想了想,说道:“确实不会。”

    宁缺遗憾说道:“看来果然没有万人敌啊。”

    陈皮皮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就算二师兄被万人包围,也不逃跑,但他拼着命杀死两千人,剩下的自然也就溃散。”

    宁缺说道:“有道理。”

    接着他感慨说道:“这等场面,想着便浑身发热,只可惜没机会看到。”

    一路闲谈,二人走出了草甸青林,来到了朱雀大道旁,便要分离。

    宁缺抱拳躬身行礼,诚挚说道:“多谢师兄。”

    陈皮皮看着他,叹息了一声。

    宁缺沉默不语。

    陈皮皮忽然问道:“为什么要这吗?”

    宁缺知道他问的为什么里的什么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杀人,为什么自己要和大唐军方对抗,为什么自己似乎隐隐对尚未归来的那位大将军保有着敌意。

    他低下头看着脚前的一株青草,沉默不语。

    在许世将军面前,他什么都不会承认,在世人眼前,他绝对要说自己干净的像朵小白花,但他不想隐瞒陈皮皮。

    所以他抬起头来,看着陈皮皮的眼睛平静说道:“夏侯杀了我全家。”

    听到这个答案,陈皮皮微震,脸颊上荡起涟漪,沉默很长时间后,伸出圆乎乎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那确实有生气的理由。”

    “县侯不是普通人,你没办法暗杀他,因为以你现在的修为境界,就算想出花儿来也暗杀不了他。”

    陈皮皮看着宁缺忧虑说道:“而且他毕竟是唐国大将,又是西陵客卿,身份地位影响完全不同,就算老师不管这件事情,大师兄肯定不会同意,二师兄也不会帮你,我又不是夏侯的对手。”

    宁缺听懂了他的这句话感动的一塌糊涂。

    陈皮皮最后问道:“夏侯秋末回长安,你准备怎么办?”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大唐皇宫。

    被雨水冲洗了一日一夜的宫殿,在湛蓝天空下,显得格外巍峨壮丽。

    许世看着这座宫殿,已经看了数十年时间,熟捻异常,仍未厌倦就如同他如今的身躯虽已苍老,肺部旧疾未去,但依然如年轻时初入军营时那般挺拔,依然充满了对热情和眷恋。

    皇帝放下药碗,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嫌苦,挥手示意太监退下,望着身旁的老将军,说道:“虽说联和你都咳嗽但病却不同,这药可不能赐你,说起来让你在南边养着,你非要回来作甚?”

    许世很感波陛下对自己的信任甚至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但这并不代表他同意陛下的所有举措,说道:“南沼山族去年春便已呈上降表,彼处已然太平留一部于森林外压制月轮便是,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虽说那处的湿润对肺疾确实有好处,但我实在是不习惯那种粘乎的空气。”

    皇帝说道:“也罢,想回长安便随你有你看着军部,联也少操些心。”

    许世说道:“只是这件事情不得不请陛下多操一些心。”

    皇帝沉默。

    许世说道:“请陛下修-< 书海阁 >-院,让夫子治宁缺之罪。”

    皇帝转身看着他,问道:“可有证据?”

    许世说道:“没有。

    皇帝又问道:“联当年要治夏侯的罪,你们是怎么说的?”

    许世说道:“我没有说话。”

    皇帝说道:“但联那弟弟说了话,宰相说了话,大理寺卿说了话,便是皇后也说了话,他们都说,唐律里写的清清楚楚,无证据不为罪。”

    他看着大唐最忠耿的老将军,自嘲说道:“当时联思忖数夜后,没有表示反对,你也没有表示反对,难道现在却要来反对?”

    许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即便无证据不为罪,我依然坚持认为,把惊神阵交给宁缺,是件极错误的事。”

    “你与颜瑟是多年故交。”

    皇帝微微蹙眉说道:“为什么你对他的传人如此不信任?”

    许世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只是耿倔说道:“长安城交给他,我不放心。”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宁缺办事,联还是放心的。”

    凌晨时分,老笔斋。

    桑桑如往常一般很早就起了床,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劈柴烧水买早点。她看了眼熟睡的宁缺,悄无声息推门而出,走到前铺,蹲下身子在陈列架下方一个深屉里掏弄了半晌,掏出了一个整理好的包裹。

    包裹是蓝底小碎花布,她昨天新买回来的,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但看她小心翼翼抱着包裹的模样,应该很珍贵才是。

    走出老笔斋,在晨光中登上昨日约好的马车,她去了红袖招。

    做为天底下第一等清贵风流地,红袖招来往皆贵人,清雅无浊气,但终究还是风流地,不说夜夜笙歌,也是半夜才会歇业,自然没有大清早便开门迎客的道理,所以当桑桑抱着包裹走下马车时,红袖招无论侧门还是正门都紧闭着,街巷上静寂无人,只有远处传来刷刷的扫地声。

    桑桑看了眼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待马车离开后,小碎步跑到红袖招侧门,未等她叩门,门便开了一角,露出小草的脸。

    两个丫头看上去都很紧张,像是做贼一般,只是用不着对什么暗号,也没有什么寒喧,小草便把她迎了进去。

    曾经的长安青楼红牌水珠姑娘,如今早已从良,虽说鸡汤帖的拓印生意大不如前,但身拥万贯家产,哪里还会想着继续风月生涯,而且临四十七巷某人为了师门尊严,早已与简大家说好,就算她想也不行。

    水珠儿现在依然住在红袖招里,每日里看书弹琴或去长安城里玩耍,闲来无事时指导一下歌舞伎们本事,日子过的快活,依旧习惯晚睡晚起,一般都要睡到大中午才会起床,与往年并没有两样。

    但今天天光未亮时,她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婢女服侍下梳洗打扮,坐在桌旁以手撑颊,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婢女看着她强忍倦意,呵欠连天的模样,心想小姐这究竟等的是什么重要人物,竟是如此着紧,若让简大家或是临四十七巷那位知晓,只怕要闹出场大麻烦。

    门被推开,桑桑走了进来,小草却留在了门外。

    水殊儿看着桑桑怀里的蓝花布包裹,眼睛骤然明亮,站起身来,问道:“你这丫头胆子也真大,居然敢一个人过来。”

    桑桑把包裹放到桌上,说道:“若对方真问来历,你就说是我偷的。”

    天色渐明。

    一方青帘小轿,离开了红袖招,来到了城南湖畔。

    湖是静湖,有一座酒楼,名为得胜居,酒楼名由祭酒大人亲笔题写,乃是长安城第一等清贵食府。

    酒楼对面,有一片宅院,黑檐青瓦,清静幽美,此地专司售卖古玩书画,名为一石居,据说与得胜居乃是同一个东家。

    与得胜居相比,一石居的名气要小很多,长安城里的百姓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但世间真正有钱的王侯巨贾,都知道这片不起眼的宅院,却是整个天下古玩名家书画最集中的地方。

    青帘小轿没有在一石居前落轿,而是直接被一名管事恭恭敬敬带进了内院。

    水珠儿抱着蓝花布包裹,从小轿中走了下来。

    一石居老板,亲自在院内迎接她,态度异常温和客气。

    能够一手创建得胜居和一石居,这位老板自然不是普通人物,背景极深,水珠儿虽说曾经是声动长安城的红牌姑娘,但心知肚明自己与对方的身份地位相差极远,能够得此礼遇,只是因为怀中这包裹。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怀中的包裹,搁到了桌上。

    一石居老板看着包裹所用的蓝花碎布,一眼便看出是廉价物事,不由怔住了,心想世上居然有人用这等粗布来装如此珍贵的物事?这般想着,他便有些警惕,然而想着这一年间从身前这女子处流出的那些拓本,还有书画行里的那些传闻,终究还是决意搏上一把。

    水珠儿看着身前这位一石居老板,压抑着心头的紧张,轻声说道:“十日为期,我在红袖招里等着您的好消息。”

    老板微微蹙眉,说道:“水珠儿姑娘,您应该很清楚,似这等买卖,我们要担很大的干系,便是这佣……”

    “不要和我谈佣金的事。”

    水珠儿展颜一笑说道:“我也不过是个跑腿的,您和我说这个说不着,而且我们都清楚,若这些东西过您的手流入世间,对一石居意味着什么,别说佣金,我倒真想替那位收您一些银钱。”

    老板听着这话,便知道对方是个透明心肝人物,笑着说道:“事成之后,自有对水珠儿姑娘的酬谢,先前那些话,我着实说多余了。”

    水珠儿坐着青帘小轿离开。

    老板驱散了所有下属,只留下了一石居德高望重的老掌柜。

    老掌柜看着蓝花包裹,声音微颤说道“真是那位的真迹?”

    老板感慨说道:“若不是有保证,我何必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老掌柜想着偏院里那几位书画行里的大鉴定师,心想确实如此。

    他看着蓝花包裹,捋须叹道:“宁大家何等样风流人物,府中的小侍女却是如此贪财无端,真真令人感慨,我甚至有些替他不值。”

    (今天就这些,明天休息,祝大家周末愉快。)(未完待续

    因为修行者与普通人本来便是两个

    世界,所以虽然有了书院侧门的那一刀,但宁缺如今在唐人心中的地位,依然主要来自于大书家的身份地位,在老掌柜这等从业者的心中,宁大家的地位更是显赫。[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正因为对宁缺的崇敬倾慕,是以明明通过那位小侍女,才能拿到蓝花布包裹,掌柜却对那位小侍女很是不耻……、无端二字指的是品行,在老掌柜看来,小侍女私窃主家财物,实属无品。

    老掌柜思忖片刻,既不屑那小侍女行径,有些难以压抑钱财诱惑,低声问道:“既然是那小侍女偷出来的,我们便是吞了,她也不敢报官,也不敢让宁大家知晓,您看要不然我们……”

    “若不想死,便断了这些念头。”

    听着老掌柜的话,一石居老板微微蹙眉,厉色警告道:“以后也不要发此议论,听闻那小侍女身份不一般,与公主殿下关系极好,而且从红袖招那边传来的消息,宁大家待这侍女也与众不同。”

    “即便最终被宁大家收入房中,那小侍女也不过是个贪财的女子,这等性情,哪里配得上宁大家这等人物。”

    老掌柜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东家,宁大家可不是普通书家,我们这般偷偷发卖,会不会出同题?”

    老板说道:“那小侍女极受宠本,宁大家的印鉴全部由她保管,核卖文书已经到手,所以这些自然不是贼赃,即便日后宁大家发现此事,要追究也只能追究到那小侍女身上,依唐律我们却不须担责。”

    老哎柜赞道:“东家行事果然令人放心。”

    老板拾起桌上那蓝花布包裹,问道:“都在偏院?”

    老掌柜点了点头。

    一石居西侧院,藏于正牌三层主楼之后,九曲青树之下,湖风至此而缓,最是清幽……几位男子从房中走出,纷纷见礼。

    这几名男子,有的来自宋国,有的来自南晋,有的来自大唐阳关……更有一位是长安祥墨斋里的大匠先生,都是各自国度书画鉴定方面的首席人物,是的无论白发苍苍,还是神情冷漠,眉眼间都透着骄傲自信的神情。

    “默石兄……你居然也来了?”

    “介甫兄……葡菊架下那沉默男子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涛年似乎在越国皇宫里见过一次。”

    随着互通身份,这些人眼中的骄傲自信神情渐渐化作惊愕,因为他们发现院中其余人在业内的声名地位并不弱于自己,很多都是久已闻名,只是未曾见过,没有想到今天却都在这小院里相聚。

    那位默石兄捋须感慨说道:“一石居这些年真是风光无限,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我们这么多人都请了过来。”

    那位被称作介甫兄的老人摇头感慨说道:“若不是此次售卖的物事太罕见,太珍贵,你我又岂会齐聚于此。”

    提到今次喜卖的细节,几名男子包括葡岛架下那名沉默男子都站的更近了些,压低声音开始商议,同时也看看对方究竟对此事了解多少。

    “如今存世的究竟青多少卷?”

    “谁也没有确切数目,只知道皇宫御书房里最多,听说陛下当初在老笔斋里搜刮走了一大半。”

    默石兄痛心疾首说道:“藏于昏暗御书房内,不得观之,不得赏之,不得现实,民众不得亲近之,这真是……”

    他想要批评大唐皇帝轴下倒行逆施,然而虽则长安政治清明,依然不敢说出口。

    “祭酒大人和王大学士府上各有几份,别的大宅应该还有四卷左右,只不过这些老大人都把东西藏在自家府里,竟是比陛下藏的还要紧,轻易不拿出来给人看。”

    “鸡汤帖拓本倒是极多,原件却没有人见过,传闻在王大学士府上。”

    “大家声名未著之涛,倒有些幸运儿在临四十七巷买到些真迹,这一年里被炒到了极高的价钱,大多数转手两次之后便消声匿迹,总计约有十二卷之数。”

    “不知道一石居这次究竟拿了几卷,不知道有没有中堂?”

    “中堂?宽幅都不可能。”

    “如果是书帖,至少要超过三数,不然这一石居的东家,不至于拿这么多钱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请过来。”

    诸位书画鉴定师热烈地讨论着,便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石居老板拎着蓝花布包裹走了进来。

    众人随着老板回到花厅中,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手间提着的蓝花布包裹,有些困惑不解,又满是炽热期盼。

    老板把蓝花布包裹轻轻搁到桌上,伸出单手,示意请。

    老掌柜带着两名亲信随从,端着清水毛巾。

    书画鉴定师们顿时围了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最仔细的态度,把自己的双手洗净,用毛巾擦干后,又接过掌柜递过来的吸油绵纸,细细把指间的残水微油吸干净,然后又围到那个蓝花布包裹旁。

    被称作默石兄的那位中年男子……卷袖举着双手,看着粗劣的蓝花布包裹,不悦说道:“一石居何时破落成这赢模样?用布裹着,且不说会伤着里面的书帖,只说这等气息也是浊劣到了极点。”

    对于这等一生赏书的专业人士,一石居老板固然得罪不起,但骨子里养成的职业习,ps::,却让他们无法容忍眼涛看到的这幕。

    一石居老板苦笑一声,也不解释,伸手解开蓝花布包裹,露出里面那个微扁的方匣子,匣子亦是很粗劣的夹草硬板纸做成的。

    默石兄愈发不悦,伸手把匣子打开,然后身体僵在桌旁。

    整个花厅变得安静无声。

    鉴定师们看着匣子里的纸张震惊的无法言语,觉得眼睛有些花,半晌后,才有人不可置信惊唤道:“七张!”

    老板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杯饮了。,微笑说道:“你们先看。”

    鉴定师们围到桌旁,小心翼翼地取出匣子里的书帖他们都是业内最优秀的人物没有用多长时间,便确认匣子里的七张书帖都是真迹。

    虽然对书帖的时间犹有疑义,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是新近书写,但这并不影响书帖本身的价值,所以鉴定师们很震惊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石居这次的手笔竟是如此之大,甚至可以这样说除了大唐皇宫的御书房内,再也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看到这么多的真迹。

    最令他们震惊的是匣子最下方的那幅书帖。

    准备来说那是一张皱巴巴的便笺纸。

    但在他们眼中,那张便笺纸,比传说中最昂贵的溪山序更要珍贵。

    因为这张便笺纸里有鸡汤二字。

    “虽然应该是真迹无疑,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鸡汤帖原件被王大学士用四千两银子买到手,如今藏在学士府中。”

    默石兄蹙眉说道:“难道这张是大家新近临摹的?”

    桌旁众人皱眉苦思不解,心想这确实有问题。

    默石兄谨慎小心用指尖拈住那张便笺纸两角,提至空中,对着花厅外的清湛阳光,想要看出里面究竟有什么问题。

    站在他对面的一位宋国鉴定师,忽然轻噫一声,指着便笺纸说道:“有字。”

    众人一看,便笺纸后面果然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这张是真的。”

    “这是谁写的字?”

    那位宋国鉴定师疑惑甚至有些愤怒吼道:“就算这张鸡汤帖是新近临摹的,也算是极珍之品,怎么能随意在后面写字!”

    默石兄摇子摇头,看着那行小字感慨说道:“除了宁大家,谁还能写得出来这等好字,如果是他写的,非但不毁其值,反而更添色彩。”

    “难道说这张鸡汤帖是原件?”

    “有宁大家签字作保,自然是原件。”

    “那王大学士重金收购的那张?”

    “王公家那张……自然便是假的。”

    满座俱静。

    虽然他们都不是修行者,但都听说过关于鸡汤帖的传奇故事,尤其是随着鸡汤帖颜版拓本在世间广为流传,很多人认为如果单以价值论,鸡汤帖已经快要接近御书房里珍藏的那幅花开帖。

    有人震惊喃喃说道:“这得标多少价才合适?”

    “当初王公购时是四千两,据说是友情假,而且当时大家的名声初显。”

    先前在院中葡萄架下沉默,入得花厅依然沉默的那名男子,忽然说道:“给些时间宣扬宣扬,能够激怒王大学士府上最佳……”

    那男子抬起头来,看着一石居老板和诸位鉴定师,说道:“三万,这幅鸡汤帖经我的手卖出去,低于三万,我便没脸见人。”

    随着这句话出口,那沉默男子再不复先前木讷模样,显得自信骄傲到了极点,仿佛锈鞘之中抽出一把寒芒利刀。

    众人终于认出了这沉默男子是谁。

    这男子便是书画行内最出名的卖者。

    “很好。”

    一石居老板站起身来,然后忽然想起水珠儿的那声交待,思忖片刻后看着那卖者说道:“只是有条规矩要写上去,宁大家拥有最后选定买家的权利。”

    那男子微微皱眉,因为他极少听说过这等要求。

    老板没有解释太多。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七幅书帖的来历有些不光彩,虽然从唐律上来说一石居不用承担责任,但到时候万一此事曝光,一石居要做好书帖被收回的准备,提涛写这么一个规定,首先便是给宁大家颜面,其次售卖无效,也好安抚那些有资格购书帖的大人物们。

    老笔斋灶房内满是清香的菜味,宁缺站在桑桑身后……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有没有人疑心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桑桑没有回头,说道:“听说都以为是我偷偷卖的。”[]

    “要你担家贼的名声,实在是不好意思。

    宁缺面带羞愧说道。

    桑桑看了眼锅中青菜豆花的火伤,用小脚把灶火气门合上,一边把豆花往钵里盛,一面说道:“少爷,没事,只要能卖出价钱来就好。”

    宁缺接过越来越沉的豆花钵,说道:“希望如此。”

    最近这些天,在长安城书画古董行里暗中流传着一个消息,有七张老笔斋的书帖准备售出,听说这七张书帖来自某个贪财受宠的小侍女。

    实情当然并非如此,七张书帖里有六张都是宁缺某天夜里写的,卖也是他要卖,之所以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把水珠儿姑娘绕进来,甚至不惜让桑桑背上好财卖主的名声,主要是因为三个原因。

    首先是宁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现在自己需要一大笔银子,因为这笔银子要做的事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其次是因为身为世间第一流甚至已然是超一流的大书家,自己卖作品无论怎么看,都是件很丢人拖事情。

    最关键的是第三点。如果他想公开售卖自己的书帖,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肯定会言辞温柔却死皮赖脸地借走或是以官价买走。

    皇帝陛下从老笔斋里借的书帖就没有还过,至于官价……哪里能够满足宁缺现在对银两的需求,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桑桑切了些榨菜末用筷子拔到青菜豆花上,问道:“要不要淋香油?”

    宁缺摇摇头,说道:“嘴角都急得上火了,还是吃清淡些。”

    桑桑用细细的指尖捉了一小撮芝麻,细细匀匀洒到豆花里,问道:“昨天和齐四爷又算了一次帐,银钱数目差的还多七张书帖会不会少了?”

    “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一次性放出来太多,都会贬价,就像陈锦记的脂粉一样,如果满大街都是,那凭什么卖那么贵。”

    宁缺说道:“我原先还在担心七张书帖一次性扔到市面上会不会砸了市价,现在看起来一石居果然有些本事。”

    桑桑捧着豆花碗,两眼微微发建,说道:“也不知道最后能卖多少钱。”

    宁缺说道:“涛面六张书帖,怎么也能卖个万八千吧?最关键的还是最后那张鸡汤帖我也闹不准到底能卖多少价。”

    桑桑疑惑问道:“那张鸡汤帖真是原件?”

    宁缺点点头,看着搁在陈列架不起眼角落里的那根阵眼杵,说道:“那张鸡汤帖一直在师傅让你转交给我的杵上包着。”

    然后他感慨说道:“师傅是个老骗子,我很感动。”

    这句话是调侃也是唏嘘,更多还是因为涛些天与许世将军那番谈话有所感慨,许世坚持认为颜瑟大师光明正义的一塌糊涂,如今证明了逝去的先师,果然是个爱胡闹的家伙,宁缺自然难免欣慰。

    桑桑担心说道:“就担心王老学士生气。”

    宁缺嘲笑说道:“四千两银子,便想从师傅手里买从鸡汤帖,像王公这类糊涂人物,师傅不骗他还能骗谁。”

    桑桑说道:“但骗终究还是骗。”

    宁缺思忖片刻后问道:“你打听清楚了?”

    桑桑说道:“王老学士原籍青。“县,最近族里一直筹谋着重修族祠,重修族谱,学士府领尖做这件事情,已经准备了好些天。”

    吃过青菜豆花粥,宁缺揉着肚子上了马车,便来到了大学士府。

    这座大学士府里住的不是文渊阁大学士曾静,而是三朝元老大学士王侍臣。王侍臣大学士的资历辈份威望,不是曾大学士所能比拟,与之成自比,他的脾气也比曾静要大上很多。

    安静的书房里,王老学士看着身前的宁缺,微浊老眼喷吐着愤怒的火焰,根本不在意此子书院二层楼学生的身份,厉声喝斥道:“当初你在老夫府上,当着众人面在鸡汤帖上印了鉴章,如今为什么又出来了一幅鸡汤帖?我不管是不是你家侍女偷出去的,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还会有一幅鸡汤帖!”

    宁缺忽然有些后悔过来,沉默很长时间后,苦笑说道:“在拿到先师遗物之涛,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我那夜在红袖招里写便笺时是醉的,所以当日在学士府里没有认出那是先师临摹的一张,实在未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有此雅好。”

    “雅好?那叫什么雅好!”

    王侍臣白发飘舞,怒至无以解怒的地步,挥舞着颤求的手,愤怒地咆哮道:“当日我去南门观堵他,他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鸡汤帖,这哪里是雅好,明明是他事先便已经做好了骗老夫银子的准备!”

    宁缺笑着纠正道:“先师当初想必也未曾想到受骗的会是王公您。”

    然后他正色说道:“不过那赢鸡汤帖,既是家师摹本,自然也极珍贵,而且他老人家如今已然仙逝,您就别再责怪他了。”

    王大学士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宁缺忽然问道:“听说王公族中正在重修族祠。”

    王大学士神情微异,点了点头。

    “想来以王公声望,族祠匾额自然是请陛下钦题,只是祠中猛联铭碑,还有族谱总序,是不是还需要人写?”

    宁缺问道。

    王大学士怔了怔,然后才明白宁缺的意思,不由大喜过望,鸡汤帖固然珍贵,但对于诗书传家的大族而言,族祠及族谱总序联系着家族传承,是要传诸后世以司教化的事物若能由宁缺亲笔题写,自是大妙。

    “多谢多谢,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王大学士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却话锋一转问道:“既然那书帖是桑桑小姐取去卖的,莫非后日你要收回来?”

    身为大唐三朝元老,自然不会不知道曾静重新认回女儿的消息,所以大学士对于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老笔斋七帖愤怒之余一直有很深的疑惑,此时便当着宁缺的面问了出来。

    宁缺笑了笑,没有回答。

    王大学士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肃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要去把鸡汤帖买回来,大家可会介意?”

    有王大学士这等大人物入场,想来那七张书帖一定能卖出个极好的价钱,宁缺现在眼中只有银钱哪里会介意,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待由贤走下马车看着向一石居里走去的那些人,脸色微有变化,颤声说道:“我老爸确实有钱,但长安城里比他有钱的人多了,先前那几个都是南城的皇商,我说你不是指望我和这些人争吧?”

    待由贤的父亲是东城七贵待老爷,是长安城里鼎尊有名的富商,而且出名的最好附庸风雅,是以今次一石居拍卖老笔斋七帖,也给褚老爷发了张请束,这请束如今自然被待由贤收在了袖中。

    宁缺便是跟看待由贤来的一石居,对于自家书帖拍卖,他没有太大兴起,但为了保证现场不出问题,银子能顺利到手,他决定亲自来盯着。

    待由贤看了眼身旁的宁缺,脸上露出愁苦之色父亲拿到请柬之后,便开始打听今日之事,也隐约知道了些老笔斋失窃的消息一殿然今天卖的是老笔斋的赃物,宁缺却偏生要来看看,想来不外乎是闹场或是想用银子买回来,只是无论哪一种,听上去总觉得有些危险。

    “我不是来闹事的。”

    宁缺解释说道:“我是怕有人闹事。”

    待由贤没听懂他的话,想着父qin得知自己与宁缺关系后的狂喜,也不再理会稍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便往一石居里走去。

    出示请束之后,便有俏婢将二人领入院中。

    一石居在静湖之畔,暮舂微热的湖风,穿过湖畔的yáng柳,再经过幽静的长廊fǎ堂,入得院室之内时,已然变得清凉了很多。

    拍mài书帖之地是幢三层木楼,楼分三面,只有迎湖那面没有任何建筑,开阔纳风,楼中间有一平台,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清雅大屏风,屏风上用金线绣着幅书帖,隔得稍远看不清楚是哪位名家手笔。

    清幽湖风自楼外xi来,轻拂屏风,又在楼阁之间缓慢穿行,刚刚稍起的暑燥之意顿时消失一空,微风之中,这等简洁到了极致的布置,一眼望过去,再俗的人也会生出些许清雅之意。

    一石居在静湖之畔,暮舂微热的湖风,穿过湖畔的yáng柳,再经过幽静的长廊fǎ堂,入得院室之内时,已然变得清凉了很多。

    拍mài书帖之地是幢三层木楼,楼分三面,只有迎湖那面没有任何建筑,开阔纳风,楼中间有一平台,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清雅大屏风,屏风上用金线绣着幅书帖,隔得稍远看不清楚是哪位名家手笔。

    清幽湖风自楼外xi来,轻拂屏风,又在楼阁之间缓慢穿行,刚刚稍起的暑燥之意顿时消失一空,微风之中,这等简洁到了极致的布置,一眼望过去,再俗的人也会生出些许清雅之意。

    三层楼里大约有二十余个单独的阁间,阁间门口都有纱竹隔断,湖风微拂,楼间轻纱微飘,露出后方竹骨帘,隐约可以看见脚,却看不见里面究竟坐着什么样的人,既让阁内人觉得清旷舒心,又极好的保护了隐私。

    宁缺和待由贤,在那位俏婢的带领下走到二楼稍偏的一处阁间里坐下,看着楼中平台清屏,心想自己挑一石居果然没有挑错。

    从拿到老笔斋七帖,到开始做宣传,再到今曰正式拍mài,间隔的时间太短,完全来不及把声势造成南晋等异囯,那些异囯的巨商也来不及过来参予盛会,一石居老板不免有些后悔,心想当初从老笔斋收到风声,不应该如此谨慎先请鉴定师过来,而应该直接把声势造出去才好。

    不过老笔斋七帖尤其是最后的鸡汤帖xi引力确实太大,虽说南晋等囯的巨商大家来不及赴会,长年居住在长安城的各国使节还有两三家皇商,倒都走过来了,而且看他们神情,是真的极有兴趣。

    一石居楼阁里响起无数窃窃私议声,没有人会怀疑一石居的信誉,自然也就没有人怀疑那七张书帖的真伪,这些哦哦的议论声,大概都是在思考稍后究竟出不出手以及分析判断竞争者的实力。

    随着一位身着简单青衫的中年男子走上楼间平台,一石居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当那中年男子轻轻敲响手中的金鸣片后,更是一片幽静。

    “这就是一石居的老板?”

    宁缺问道。

    待由贤摇了摇头,拿着手中折扇指着楼下那人说道:“这人姓钟名离,据说是阳关钟姓某个偏枝儿,和族里的关系有些问题,多年无fǎ入仕,所以愤而离了阳关,cāo起了这行当,这些年一直在宋囯拍mài行里做事,有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当今第一mài者,今曰一石居把阵势nong的如此大,自然要把他请过来。”

    宁缺听着阳关钟姓,很自然地想到钟大俊其人,不由笑了出来,说道:“希望这人不要像钟大俊那般无趣才好。”

    待由贤笑道:“阳关钟姓也不是都出废物的。

    钟离站在台上,平静环视四周三面楼阁,虽是简单的扫视,楼阁里的人们却觉得他是在看自己,便这一手,便已经显出mài者的本领。

    紧接着,这位mài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像寻常拍mài那般介绍一石居的历史,也没有向楼间诸位大人物问安,而是直接开始说话,声音平静无波,神情不卑不亢,甚至隐隐透着份骄傲。

    “今曰春八十四,正是金玉huā露上市之时。”

    “世人皆说金俗玉洁,然而今曰玉亦是俗物,因为今曰请诸位赏鉴的乃是世间至雅之物,千世墨香之美。”

    钟离微笑说道:“或许会令诸位有些失望,今曰盛会,没有垫场,也不会有任何别的名家书帖出现,正如玉之前金乃俗物,在稍后即将登场的老笔斋七帖之涛,世间又有哪些书帖不是俗物?”

    听着这话,一石居楼阁里的达guān贵人巨商们发出感慨震惊之声,实在是因为这话把老笔斋七帖捧的太高,然而仔细想想,楼阁里的人们不得不承认,虽说这是一石居自抬身价之举,却也是无可指摘,因为如今世间别说曾经的书fǎ大家,就算是那些旧时名家遗作以至王书圣的作品,也已然及不上老笔斋的风光。

    待由贤听着楼内的议论赞叹声,眼睛越来越明亮,神情越来越得意,轻摇折扇,时不时偷瞄一眼身旁的宁缺,心想如果让你们知道,老笔斋的主人便坐在我的身旁,岂不是要嫉妒的si去?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来自南晋的买家

    褚由贤在摇着扇子得意,与有荣焉,一石居楼阁里的人们也在赞叹感慨,尤其是那些唐人,亦是生出与有荣焉之感。有人道世间未见如此年轻之大书家,有人道千年以来当以宁大家为书家之首,有人道花开帖当为第一行书,又有人道鸡汤帖当得起第一草书的美誉。[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听着这些议论,宁缺浑身觉得不适,他确实是个脸皮极厚的人,而且对于自己的书法向来极有信心,但书法一道真正是他最大的喜爱,又清楚自己值不得这等夸张的评价,所以不免有些不安。

    他知道自己的字写的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好,在如今世间绝对属于超一流水准,但如果不是当初机缘巧合,少年聊发白痴狂,在御书房里写下了花开彼岸天五字,从而让皇帝陛下狂热喜爱,后又有师傅颜瑟及书院事,他的书帖即便会被明眼书家赞赏,又哪里会有如今的地位。

    想当年长安城春雨纷纷,老笔斋墙上挂着的书帖连遇冷眼白眼,连续数日无客,只有朝小树撑着雨伞,站在槛外微笑的日子,他非常清楚,所谓声名,大多数时候只是附着的事物,就如女人容颜上的妆粉。

    然而无论宁缺是怎样的清醒,自省之后是怎样的冷静,一石居楼阁里的达官贵人们被卖者钟离简简单单几句话挑起议论赞叹后,便再难保持清醒和冷静,一张张看似简单的书帖,被红袖招某位继陆雪之后最当红的清倌人珍重送上台,然后在一轮又一轮激烈的竞卖声中有了新的主人。

    听着越来越多的银钱数目,宁缺快速计算着自己能够到手多少,发现只要最后那张鸡汤帖不要砸在手里,那么便应该能满足自己的需要,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欣慰期盼着稍后王公会砸出一个大手笔。

    只要名声能够挣到银两,挣到足够多的银两,他才懒得理会这名声究竟有多少虚妄,所谓惭愧不安更是瞬间灰飞烟灭。

    褚由贤在旁悄悄瞥了眼他脸上的神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诡异,不由微凛,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想把哪副买下来?鸡汤帖?”

    他把心一横,颤着声音说道:“我今天带了五万两银子……”

    宁缺一惊,看着他问道:“五万两?你带这么些银子做什么?”

    褚由贤说道:“这是父亲交给我的。”

    宁缺愈发吃惊,说道:“你父亲真准备买?别呀,我给他随便写几幅,他随便给个几千两银子便好。”

    褚由贤以为他在客气,苦着脸说道:“我后来才知晓,为了我进书院,家里竟是卖了一半家产,如今我家实在是拿不出更多银子了。”

    宁缺没好气说道:“世上哪有书帖能卖出十万两银子?再好的墨水也不是金子融的,再好的黄州芽纸也不是玉石揉成絮的,当年王书圣最出名的夜书序,也不过卖出去了八千两银子,你当我是神仙啊?”

    这时候的他,自然不知道楼间平台上站着的那位出名卖者钟离,为鸡汤帖做的最强预算是整整三万两白银。

    那位红袖招清倌人,捧着沉香木案缓缓走上平台,这位女子容颜清丽到了极点,令人睹之忘俗,行走若湖风拂柳,然而楼阁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在她的身上作丝毫停留,而是落在木案间那张便笺纸上。

    那张便笺纸当然被一石居里那些鉴定大师好好装裱了一番,既不夸张,又添了很多神妙感觉,然而便笺终究是便笺,只不过在人们的眼中,这张便笺现在已经不是便笺,而是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或是一片极小的江山。

    那位清倌人明显感觉到一石居里没有人注意自己,只是看着自己端着的那张书帖,但她没有丝毫恚恼之色,也没有神情黯然,反而是微微抬起下颌,与先前清丽温柔的模样相比,竟是显得无比骄傲。

    因为整座长安城都知道宁缺与红袖招的关系。这幅带有传奇色彩的书帖,正是宁缺在红袖招里酒后所写。

    她是红袖招的姑娘,当然有理由骄傲。

    ……

    ……

    楼阁间一片安静,只有远处湖风拂柳的声音。

    然后隐隐响起几声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木案上那张书帖。

    人人都知道这张鸡汤帖的来历名声,还有那个与之相关的传奇故事,事先他们便知道这次拍卖的老笔斋七帖最后一帖便是鸡汤帖,然而此时此刻终于看着鸡汤帖真迹,楼间的人们依然难掩震惊。

    安静还在持续,与前面六张书帖拍卖时激烈竞价的场面相比较,此时的安静显得异常诡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卖者钟离站在台上,脸色平静,一言不发,既不介绍鸡汤帖,也不询问先前那些豪客意向,任由安静不停发酵,根本不担心冷场。

    宁缺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他有些担心。

    他担心冷场的时间太长,他担心鸡汤帖卖不出高价,要知道为了弥补王大学士受伤的感情,他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褚由贤此时已经隐约猜到宁缺的来意,也猜到所谓老笔斋失窃纯属谣传,低声问道:“要不要我试着先喊个价?”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再等等,别人不说,王公府上的管事肯定是会开价的。”

    他想着某件事情,皱眉说道:“我只担心是不是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情,宫里给外面打了招呼,所以没有人敢开价。”

    褚由贤笑着说道:“这事倒不用担心,昨儿在书院里听金无彩说,朝会后议事陛下好像确实提过今天拍卖一事,说是事涉盗窃,要朝廷关心一下情况,却是被王老学士好生指责了一番。”

    宁缺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故事,不由乐了起来:“陛下想寻法子偷偷摸摸把我的东西弄进宫里,也不想想大臣们乐不乐意。”

    褚由贤道:“是啊,而且听说王老学士和老祭酒同时发难,最后硬是逼得陛下承诺不动用内库来买书帖才罢休。”

    听着这话,宁缺更是大感欣慰。

    褚由贤又道:“不过听说王公府上发了话,谁要敢抢鸡汤帖,便是与王公过不去,此时场间这般安静,居然无人开价,想来便是因为这个缘由。”

    听着这话,宁缺大感愤怒,恼道:“这个老匹夫,我已经送了他这么多东西,他居然还给我玩这手!待会儿他家管事开价后若无人竞价,你给我抬上去!”

    ……

    ……

    安静了很长时间的一石居楼阁里终于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来自三楼东面位置最好的一处竹阁内,所有人都知道,那处竹阁里坐的是王大学士府上的大管事。

    大管事的声音很平静,喊的价格却很震撼。

    “一万两。”

    满楼俱惊,然后满楼俱静。

    虽说所有人都隐隐猜到,这张鸡汤帖,今天肯定会拍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价格,但却没有人想到,只是第一次喊价,便已经超过了当年王书圣夜书序最终的成交价格,创造了书帖拍卖的新纪录。

    宁缺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听着这声音,顿时放松下来,靠回椅背,心想王老匹夫倒也算厚道,就算无人再与他竞价,自己手中的银钱数目大概也够了。

    王大学士乃是大唐三朝元老,入朝不拜有座,即便是亲王李沛言见着他老人家也要避让行礼,这样一位大人物提前便吹了风,如今又是极有诚意地一口喊出如此高价,楼内顿时安静,似乎没有人要与之竞价。

    宁缺也是这般想的,然后他想着要不要让褚由贤把鸡汤帖的价钱再往上提提,就算不提太多,多了两三千两银子也是好事。

    楼阁内台上的钟离平静微笑看着三楼那间阁房,重复了一遍学士府的报价,看他神情,似乎只有他确认这肯定不是最后的价格。

    钟离似乎在等待什么。

    果不其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书帖拍卖进行到尾声,即将结束的时候,一石居三楼西向某间阁房里响起一道声音。

    “一万五千两。”

    满楼再惊,然后满楼再静。

    褚由贤紧张地有些发热,不停扇着风,掀帘走出楼阁,想要看清楚,敢和王公竞价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宁缺的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

    ……

    虽说一石居有责任保护竞买者的身份和**,而且阁前有纱有竹骨为帘,遮住了阁里的动静,但这里毕竟是长安城,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并且有身份进入一石居的人物拢共也只有那么些位,不多时三楼西阁那位竞买者的身份,便被人打听出来,顿时惹得楼内一阵议论纷纷。

    “是来长安采买的南晋皇商。”

    褚由贤气喘吁吁走回房间,一面擦汗一面报告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居然是个南晋人?”

    宁缺有些吃惊,虽说他的书帖在世间已享有盛名,但南晋向来敌视大唐,南晋人想必对自己这个唐人书法大家也是不屑居多,怎么会选择这种场合来买自己的书帖,要知道这等若是在涨唐人的威风。

    褚由贤说道:“听说那名南晋皇商是太子的人。”

    宁缺更是吃惊,想了半晌后犹豫问道:“南晋太子不好男风吧?”

    ……

    ……

    (先去遛狗,第三章估计会晚些才出来,狗眼睛好像有些问题,明天可能带它去看病,先向大家报告一下。)

    !#

    三楼西阁里的南晋皇商……不惜得罪唐国的大人物……也要参与到鸡汤帖的竞价当中,只能是皇商背后那位太子的意思。

    做为最敌视大唐的南晋未来皇帝,却不惜花费重金购买鸡汤帖,替宁缺这个,唐人扬名,除了他疯了无法解释,宁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最终思维偏离了正轨,进入了歪门邪道的领域。[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待由贤并不知道宁缺这个问题里隐藏了很多拐弯,回答道:“南晋太子以好sè闻名,哪里会好男风,还真没听说过他喜欢书法。”

    便在二人交谈的时候,一石居里关于鸡汤帖的竞尖变得越发ji烈起来,正式下场开价的还是只有两方,学士府的大管事以及那位来自南晋的皇商,但仅仅两人竞价,场间已然火星四溅,风

    o浩dàng。

    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喊价声,听着一次高过一次的银钱数目,宁缺早把南晋太子为何要买鸡汤贴的事情抛诸脑后,大感满意。

    不多时,鸡汤帖的价格便攀升到了一万八千两银子。

    只听得三楼响起啪的一声打帘声,王大学士府大管事沉着脸走了出来,站在栏畔看着西阁方向,冷笑说道:“我大唐向来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这里是长安城,我自然不会欺负你们这些南晋人,那便凭银子说话吧。”

    西阁竹骨纱帘被人掀起,一名身材微胖面sè红润的中年商人缓缓走了出来,身着锦袍,腰间系着块玉坠……气度不凡,看着大管事说道:“谄某身负重任,不敢轻言放弃,还请大管事见谅。”

    价己经喊了,面也照了,狠话也放了,那么接下来自然还是重复先涛的竞价过程……虽说没有哪一方陡然加价太多……但随着时间流逝,台间那张鸡汤帖的价格,还是被逐渐抬高到一个令人瞪目结舌的地步。

    “三万一千两。”

    “三万两千两。”

    “三万三千两。”

    学士府大管事脸sèyin沉,看着西阁的南晋商人,报出了三万三千两的价格。

    以大学士三朝元老的资历,即便唐律再如何严苛,也挡不住府内藏着泼天般的富贵,三万两银子确实不少,倒也不会让大管事觉得如何恐怖,只是谁都知道他身后是王大学士……位朝臣一掷万金购一书帖,总会惹出些议论,是以他很想看到那位南晋商人知难而退。

    然而谁曾想到,那位南晋皇商竟是毫不犹豫又加了一千两银子,看他那平静从容的神情,似乎再加上几万两也不会在意。

    学士府大管事的脸sè愈发yin沉。

    一石居楼阁里有些外国使节和商人,大多数都是唐人,还是最有钱的那类唐人。

    他们此时看着那名南晋皇商的作派,也不禁恼了起来。

    不是说他们没有银子,而是再如何喜爱宁大家书法的人,都会觉得现在这价钱高的有些离谱,那名南晋皇商感觉不像是来购买书帖,而像是刻意来与唐人争书帖甚至是来打脸的。

    楼阁间议论声渐起,有两位世居长安南城的大唐皇商开始准备出价,气氛变得愈发热烈或者说紧张起来。

    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人,大概便是台上的卖者钟离,因为他很早便知道这位南晋皇商在长安城,所以他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甚至可以说,唐人与南晋人相争的场面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钟离是阳关钟氏大族的偏房子弟,阳关是大唐南疆最繁华的城市,距离南晋很近,事实上三百年前本就是南晋的北都,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南晋非常了解,他虽然很早便被逐出钟家,但对南晋发生的事情却走了若指掌,很清楚南晋人面对唐人时那和敏感甚至有些畸形的自尊心。

    更因为某件事情,他断定那位南晋皇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鸡汤帖,所以当日他才敢当着众人面说,这幅鸡汤帖至少要卖出三万两!

    现在果然过了三万两白银这道线,钟离不禁心生感慨骄傲,身为卖者,最大的荣誉便是随着售卖的货物,留在史书之上吧?

    身为卖者,钟离可以平静高兴骄傲自豪,但身为一石居的东家,老板发现场间气氛过于炽烈快要不受控制,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能多挣些佣金固然好,但如果得罪了两方大人物,他又该如何自处?

    老板站在一楼廊柱后方,脸sèyin沉看着钟离,用眼神示意。

    钟离会意,开始试图降低场间的气氛,然而随着一名大唐皇商悍然加入这场战斗,他结束拍卖的尝试顿时化作泡影。

    听着一次比一次恐怖的银钱数目,即便是见过更豪奢拍卖,更大场面的钟离,也开始感到紧张甚至是惶恐。

    这场竞价已然演变成大唐和南晋之间的较量,虽然这场较量无关强者,无关铁骑滴滴,只关系银钱,却也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情。钟离抬袖连连擦汗,发现自己低估了长安人守护自己骄傲的决心,也低估了南晋太子对那位南晋皇商的影响力。

    南晋皇商又报出了一个极不可思议的价钱,然后他看着楼阁里的唐国达官贵人们微笑说道:“我南晋自然不及唐国富有,我这个小商人想必也入不得场间诸位大豪的眼睛,但我南晋毕竟是有数的大国,国库里还是有些银子的。

    听着这话,楼阁间一片哗然,虽说场间唐人都是阔绰之辈,但如果这名南晋皇商用南晋国库的银子出来竞价,谁又能尖他的对手,除非这时候大唐皇帝陛下拿着内库里的银子出来喊价。

    正如这名商人所言,南晋固然不及大唐,但国库里的银钱数量……又岂是一名皇商或是一名大学士所能比拟?

    难道说今天还真的要让这名南晋皇商打脸?

    虽说可以尽情向上喊价,可万一这名南晋皇商忽然罢喊又怎么办?

    总不可能到时候再去耍赖,唐律在长安城里可不是摆设。

    “国棒里的银子,居然能拿出来和人斗气?”

    宁缺看着那名南晋皇商,完全不理解现在发生的事悄。

    褚由贤嘲讽说道:“那等落后陋国,哪里懂什么法度规矩,你以为像我大唐一般?南晋皇帝和太子眼中的国库……就是他们自己的帐房,自然可以随便用。”

    便在这时,一名学士府下属匆匆走到管事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已经保持沉默有一段时间的大管事,转头望向西阁那位南晋皇商,冷笑说道:“我还以为南晋太子殿下究竟因何对鸡汤帖如此感兴趣……原来是因为大河国的山主。”

    那名南晋皇商也不否认,微笑说道:“不错,我家殿下知晓山主酷爱这幅鸡汤帖……所以决意买下赠予山主。”

    大管事看着这名南晋皇商,忽然大笑起来……极尽嘲讽之能事说道:“举世皆知,山主痴恋我大唐宁缺先生,故而才酷爱鸡汤帖,难道贵国太子殿下奢望凭一幅鸡汤帖便能代替宁缺先生在山主心中的地位?真是荒唐可笑到了极点!”

    南晋皇商面sè骤变。

    不待他说话,大管事继续嘲讽说道:“试图用女子心爱之人的事物,来让这女子移情别恋,真不知道贵国太子殿下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没想到你们南晋人战场之上是废物,剑阁来个剑师是废物,连在情爱一途上居然也如此无能!”

    受此羞辱,南晋皇商脸sè难看到了极点,袖摆颤拖,可以想见袖中双拳握的极紧,然而大管事说的话无一处问题,战场之上,南晋军队从来不是大唐铁骑的对手,剑阁柳青山确实是在书院侧门被宁缺一刀砍翻,而书痴莫山山与宁缺之间的故事更是在世间流传了很多日子。

    这位皇商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寒声喝斥道:“竞买书帖只凭实力,有钱说话,没钱免谈,难道唐人现在只会凭嘴上功夫论高低!”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楼阁间的唐人大怒对骂,然而他却是再不理会,只是脸sèyin沉看着台上的卖者,看来是打定了以钱压人的主意。

    宁缺完全没有想到,南晋太子重金购买鸡汤帖,竟然是想讨好山山的缘故。

    沉默片刻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交给待由贤,交待了几句话,便掀帘出阁,向一石居外走去。

    待由贤怔了怔后,握紧那样物事,走到楼下,寻到了一石居的老板。

    一石居老板识得他是东城待老爷的独子,微微一怔,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方印鉴,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顿时剧变。

    这方印鉴是宁缺的si印,很少在他的书帖上出现,所以没有几个书画鉴定师都见过,但老板在鸡汤帖背后那行小字旁边见过。

    老板这才知道原来宁大家一直在楼阁里静观这场拍卖,此时见待由贤出示si印,以为宁大家是要表达不满和愤怒,不由惊疑难安,心想难道说自己对老笔斋流落出书帖一事的判断有误,那名小shi女真是偷的?

    紧接看待由贤的话,让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待由贤示意他带着自己走到台上,把那名著名的卖者请到一旁。

    楼阁里的人们发现了台上的动静,渐渐停止了议论和对骂。

    那名南晋皇商面无表情站在栏边,看着台上,心想无论你们这些唐人如何折腾出花来,今天这幅鸡汤帖必然要被带回南晋。

    老板抱拳向着三面楼阁里的人们行礼见过,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鸡汤帖,确认由甲二号房以三万三千两白银拍得。”

    楼阁里一片安静,因为所有人都没有会过意来。

    然后有人反应过来,顿时发出不解的轻呼。

    甲二号房是王大学士府管事所在的阁房。

    只是竞价明明还没有结束,为什么一石居却说鸡汤帖由学士府所得?

    南晋皇商脸sè铁青看着楼下,寒声质问道:“就算以竞价因故终止,也是我出的钱最多,为什么这幅书帖归了别人?莫非你们唐人做生意都是这般做的?难道连脸面前不顾了!”

    待由贤回忆着宁缺临走涛说的那句话,确认一个字都没有记错后,看着他嘲讽说道:“钱多了不起啊?”

    “你钱再多,也不卖你。”

    “因为十三先生不赏你们南晋太子脸。”!。

    在书院后山宁缺最不起眼……但在民间……十三生生的名与却最为响亮。

    边塞军营有他的名声在流传,长安城街巷里百姓议论着书院侧门的那一刀,此时一石居楼阁里的人们,不知道什么大先生二先生,但怎么会不知道十三先生便是老笔斋的主人宁大家?[]

    待由贤在台上说出那句话后,楼阁间先是安静了瞬间,然后骤然响起喝彩声,兴奋的叫好声。

    南晋皇商双手紧紧握着栏车,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异常苍白,狠狠盯着楼下的待由贤,喝道:“你又是何人!”

    待由贤单手执扇,另一手覆在手背,朝着四周团团一礼,说道:“本人东城袜由贤,乃是宁先生的代表。”

    然后他望向三楼西阁,看着那个表情难看的南晋皇商,笑着说道:“鸡汤帖卖谁都可以,就是不卖给你们南晋人,有意见?”

    南晋皇商气的江身颤抖,怒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石居老板拱了拱手,向他解释道:“今日老笔斋七帖售卖规则特殊,事涛补充的规则已经送到诸位手中,大家应该知道,宁大家有权利自行挑选买家。”

    南晋皇商想起了先前在阁中桌上看到的文书,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怒意,胸口微微起伏,说道:“即便宁大家有自行挑选买家的权利,那也应该是由宁大家自己挑选,怎能由这个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代表来行使权利?”

    “先前才发生的事情,难道就传到了老笔斋?难道宁大家先前就在这里?你们这些唐人体要用这些无耻的手段!”

    老板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您说的没错,先前宁大家便在楼中……只不过他此时已经离开,离开之涛,他委托这位待先生做了决定。”

    南晋皇商顿时愣住了。

    先前便说过,宁缺如今在长安城里的名声太响亮,尤其是在刀劈柳亦青后,他在唐人心中的地位更是极高,谁都想见见他的真面目。

    此时楼阁里的达官贵人们……本就冲着他的墨宝而来……听闻他先前便在楼中,想着缘惶一面,不由后悔的捶胸顿足。

    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楼阁里顿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数十人掀开竹帘……难抑兴奋好奇冲下木楼,向着院外追去。

    鸡汤帖已经归属王大学士府上,场间的人们喝不着鸡汤……当然想去看看熬出这锅鸡汤的老母鸡生的如何模样,转眼之间……石居人去楼空,南晋皇商站在栏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是无话可说。

    “宁大家,稍候!”

    “十三先生,等等……我家大人有请!”

    人们走出院落,穿过青林,来到杨柳湖岸,看着静湖远方那个越来越远的小船,挥舞着手臂喊着,想要宁缺回来。

    小船在安静的湖面上悠悠而去,远远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身影从乌蓬里走了出来,对着这边拱手致意,然后上岸而去。

    看着那个消失在得胜居旁坊巷里的背影,湖畔的人们好生唏嘘遗憾。

    长安城书画行里传言,一石居拍卖的七张书帖,是老笔斋那位小侍女偷出来的,今天宁缺亲自到场,自然从某些方面否认了这个传闻。

    当石居拍卖火热进行当中时……”上侍女桑桑正在西城银勾赌坊后院幽静的书房里,对着桌上的那堆纸张发怔。

    自从两年涛春风亭一夜后,长安城的黑道便被鱼龙帮只手掌控,这家原属西城大佬的赌坊里的书房,成了鱼龙帮的库房。

    桌上那些纸张看着都有些新,上面的字迹端正,谈不上出色,更不能与老笔斋里的书帖相提并论,然而这些纸张的实际价值,其实也相当不菲。

    这些纸张都是房契和地契。

    几名皱纹深重的赌坊老管事,正在对这些房契地契进行核算统计,鱼龙帮帮主齐四爷站在一旁忧心仲仲地盯着。

    老管事们手中的算盘珠子拔动的极快,在安静的房间里啪啪作响,听着清脆好听,然而却让齐四爷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算盘珠子还在快速拨动,距离核算完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桑桑放下手中那张湖岸新修三进宅院的房契,说道:“还差四万一千四百六十二两银子。”

    齐四爷神情微异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些管事都是赌坊里最厉害的算帐行家,他们都还没有算出来,你这数目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桑桑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解释,平静等待。

    过了些时间,赌坊老管事们终于完成了复杂的计算,领头那位管事,仔细把桌上的房契地契清理了遍,恭谨禀报说道:“依照涛些日子的意向书,总数还差四万一千六百两银子。”

    这个数目与桑桑得出来的数目有些差异,但差的并不多。

    齐四爷吃惊看了桑桑一眼,心想单凭心算只错了这么些……真走了不起。

    桑桑知道自己算的是对的,那些老管事有张地契算错了税率,但想着差距并不大,所以她没有指出这一点。

    齐四爷看着她脸上神情,作了个手势,让那些赌坊管事离开,然后认真说道:“雁鸣山下房价地价确实比长安城里别的地方便宜,但一次性要购入这么多,总会被有些贪心的家伙抬价。”

    然后他摇头说道:“虽说帮里兄弟可以压压价,长安府那边也找人说了,但总不能做的太过分,扔蛇放鼠这种事情,如果让人捅到朝廷里,朝二哥回来后我不好交待,所以这大概便是最终的价钱了。”

    原来桌上这些房契地契是雁鸣湖畔的民宅契据。

    雁鸣湖新近才由朝廷工部疏浚完成,多年积的湖泥还堆在沙石山附近,隔得近些便臭味扑鼻,据说一直要到明年夏天才能稍微好些。

    因为这个原因,雁鸣山下雁鸣湖虽说风景优美,但在讲究生活质量的长安人看来,依然不是宜居的好的所。

    雁鸣湖畔的地价房价在长安城里都最为便宜,如今湖畔的宅院绝大部分都是破落的老宅,偶有新宅也是些贪便宜的普通百姓所修。

    听着齐四爷的话,桑桑点了点头,说道:“少爷已经预算着会被人抬价。”

    这此日子里,齐四爷受宁缺拜托,一直在暗中收购雁鸣湖畔的房契地契,做为长安城第一大帮派的首领,自然有无数下属帮他做这件事情,只走到了此时,他依然不明白宁缺为什么要购入这些房产。

    “雁鸣湖畔偶尔逛逛便好,住在那里可不适宜。”

    他皱着眉头说道:“即便要住,也不至于要把湖畔所有的院子全都买下来,价钱再低,合起来还是笔极大的数目。”

    桑桑说道:“我也不清楚少爷为什么要把湖孵所有房子都买下来,大概是他贪图安静,不想被人打扰。”

    齐四爷连连摇头,心想如果真图安静,长安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清幽美地可以修建新宅,何至于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而且这明显肯定是赔本的买卖。

    “四万多两银子啊。”

    桑桑看着桌上的房契地契,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道最后够不够。”

    齐四爷说道:“我手里倒确实有些银子,但那都是公帐,我只是替朝二哥和诸位兄弟代管,没法子拿出来。”

    桑桑点点头,说道:“这些事情已经麻烦四爷了。”

    齐四爷挥挥手表示不用在意,又出了个主意,说道:“其实只要宁缺入宫说句话,四万多两银子也不是太麻烦的事情。”

    桑桑想着宁缺买雁鸣湖哦房宅的用意,明白他肯定不愿意与朝廷发生任何关系,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看一石居那边的动静吧。”

    “不用看了。

    宁缺走进房间,看着桌上那些房契地契,说道:“如果意向书上面的价钱不会再变动,那么我们手头的银子足够。”

    齐四爷冷笑说道:“我们开的价钱已经算是极为厚道,而且已经签了意向书,如果湖畔那些屋主要临时提价,真当我们鱼龙帮的兄弟是一群善男信女?”

    宁缺很喜欢齐四爷这和表态,说道:“银票大概晚些时间便送过来,到时候与屋主签文书的事情,还要麻烦你办一下。”

    齐四爷有些意外,说道:“写谁的名字?”

    宁缺说道:“先写朝二哥的名字。”

    江湖儿女,家产妻子托付于兄弟并不少见,齐四爷毫不犹豫说道:“好。”

    宁缺说道:“这件事情能不能保密?”

    齐四爷说道:“看需要瞒多长时间。”

    宁缺算了算时间,说道:“最迟今年冬天。”

    齐四爷说道:“没有问题。”

    离开西城银勾赌坊,宁缺和桑桑没有直接回老笔斋,而是来到了雁鸣山。

    二人看着山下那片湖泊,看着湖对岸那些寥落的院落。

    之所以买这些院落,是因为如今的老笔斋太热闹,宁缺虽然很喜欢临四十七巷的热闹气息,但在天谕神座那次到访之后,清楚没有办法继续在那里住下去。

    把湖畔的院落全部买下来,图的是清静,还有些更重要的原因,只不过那些原因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

    桑桑看着对岸的房屋,问道:“以后我们就住这里?”

    宁缺点点头,说道:“入冬后,这片湖会冻的比较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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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斩草[]

    长安城暮春近暑,气温已经渐热,北方荒原上却正是最好的时节,清风徐来,拂着没膝的青草,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在左帐王庭北面约五十里地,靠近岷山的绿色海洋里,却有很多杂色。

    焦黑的地面,被斩断的草根,深没入土地的断箭,还有那些阵法遗留下的痕迹,表明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随着春天一同降临荒原,随着春意渐深而结束,中原联军势盛,在王庭骑兵的引导帮助下,与南迁的荒人部族展开了连场大战,连绵近百日的残酷战争,让双方都死了很多人,但荒人最终还是强行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保住了最重要也是最肥活的几片草场。

    西陵神殿颁下诏令,诸国的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运至燕国,又有修行强者助阵,最后却没能达到把荒人赶回寒域的战略目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荒人战士的强大,大唐铁骑和西陵护教骑兵没有出动也是重要原因。

    这片战后的草原上飘浮着余烬的味道,微焦微臭,不远处岷山依势下缓的斜斜草甸上,堆着数百堆石头,石堆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布条,随着春风缓缓舞动,这些石堆就是草原骑兵们的坟墓。

    草原上很少能够看到荒人战士的尸首,因为无论战况如何激烈,荒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死亡的同伴带回部落。

    连续近百日的战争,中原联军没有俘虏一名荒人。

    骑着战马在草原上打扫战场的唐军骑兵,看着远处的石堆,想着荒人在战场上的表现,警惕之余也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不作俘虏,不丢下一名同伴,这也是大唐军队的铁律,大唐军人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千年之前荒人被称为天生的战士,为什么先祖们会耗费那么多的气力,才能把这些荒人赶出荒原。

    同样都是最优秀的战士,唐军对荒人部族产生敬佩不足为奇,然后他们想寻找机会与强大的荒人们正面战上一场。

    很遗憾的是,在这场血腥残酷的战争中,大唐东北边军负责押送辎重,镇压叛变,维持军纪,打扫战场,就是没有机会登上正面战场。

    因为这是大唐皇帝陛下的意思,也是夏侯大将军的命令。

    ……

    ……

    夏侯看着脚下肥沃的草原,看着被自己靴子踩进泥土里的草根,缓缓移动了一下靴底,随着滋滋的轻响,有近乎油水般的事物从皮靴畔挤了出来,除了黑色沃泥的腐质之外,如今还有很多**的残血。

    开战至今,他麾下的铁骑还没有与荒人部族的战士正面相遇过,甚至没有见过一名荒人,但他不像下属们那般好奇并且兴奋地想要与对方战上一场——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名荒人。

    看着草原上残留着的乌黑色的血迹,夏侯想像着数日之前最后那场大战,想像着那些很久不见的族人倒在羽箭或飞剑之下的画面,冷漠如铁的脸颊面无表情,只是眉眼微微抽搐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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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帝国的铁骑没有登上正面战场,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他的想法。陛下知道他的来历,依然让他亲自指挥这场战争,便是同意他的想法。

    对于陛下的信任,夏侯很感激。

    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尖哨声,他面无表情抬头望去,只见草甸下方数百丈外,有名草原少女骑着骏马,赶着数百只羊正在放牧。

    战争刚刚结束不久,草原上的人便重新开始了放牧,从这一点上来看,生活永远是平静而简单的,战争只是中间的插曲。

    看着那名面色红润,眼眸清亮的草原少女,夏侯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逃离山门,在河北郡与妹妹重新相遇的画面。

    然后他确认,自己对皇帝陛下的感激,与过往这些年里的信任宽容无关,他只是感激陛下对自己的妹妹很好。

    ……

    ……

    轲先生单剑灭魔宗山门,夏侯南下大唐,从军数十载,最终成为帝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军,再然后他成为了西陵神殿身份尊贵的客卿,却没有谁知道,他是魔宗余孽,荒人子弟。

    夏侯大将军,看似暴戾强大不可一世,实际上人世间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那几位大人物,一直试图用他过往的身份要挟他,控制他,真实的身份就像是无数道蛛丝,把他这个穿着盔甲的大虫子捆在了网中央,怎样挣扎也挣扎不开,只能逐渐沉默然后渐渐窒息。

    大唐皇帝陛下知道他的来历,西陵神殿掌教知道他的来历,这两个知道便像是两堵坚不可摧的石墙,在过去这些年里缓缓靠拢,夹的石墙里的他艰于呼吸,无论向哪边靠去似乎都是一个死字。

    他曾经想过靠向两边的石墙,忠于大唐同时替西陵效命,过去这些年里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两个忠于终究无法和谐相处,所以最终他只能忠于自己,以暴戾冷酷来维系自己的强大,抵着石墙不要靠拢。

    很遗憾的是,人力终究有时穷,他现在依旧很强大,但他会老,会病,会弱,而那两堵石墙却永远不会变得疏松脆弱,而且他杀过很多人,那些人很想杀他。

    于是夏侯想让自己变得永远强大,他去了呼兰海北畔,想要夺取那卷天书,最终却在那个书生面前断了所有希望。

    真正绝望的时候,忽然又生出新的希望,山穷水尽的前方,忽然一片柳暗花明,那名书生让夏侯断了永远强大,永远不可一世的想法,却发现了平安归去,就此不问世事的可能。

    “夏天快来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夏侯看着春风里的草原,想着马上就要到来的盛夏,冷酷如铁的面容上,渐渐浮出很罕见的温柔神情。

    他的妹妹是大唐皇后,他的妹妹叫夏天。

    温柔的春风拂上大将军温柔的脸,风中传来极浓郁的血腥味道,然后响起一片擦擦的除草之声。

    就在夏侯身后不远处的草甸上,一百多名草原骑兵和燕军双膝跪在地面,在雪亮的刀光下,头颅与身体分开,鲜血涌入草海。

    这些草原骑兵和燕军因为叛乱和违纪而被捕,没有经由审判,只是因为夏侯将军一句话,便被尽数杀之。

    在战场上,大唐东北边军负责维护军纪,镇压叛乱,但今日的处决未经审判,这已经严重违反了神殿的规矩和唐律。

    但唐律管不了将在外。

    所以杀人如草,夏侯面不改色。

    ……

    ……

    一名军官骑着战马从军营方向疾驰而至。

    夏侯接过军官递过来的书信。

    虽然常年驻守土阳城,此时更是远在荒原,在他毕竟是帝国镇军大将军,在长安城里在朝廷里有很多眼线。

    他与镇国大将军许世没有太多私下的交情,但彼此尊重,所以军部有些事情,往往会通过那些眼线,直接传到军营里。

    这封书信上讲述的是最近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

    夏侯知道了许世与宁缺的那两场谈话,也知道了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在雨街上的死亡,所以他看着这封信沉默了很长时间。

    去年土阳城中,他与书院已经达成了协议,所以本来不怎么愿意理会书院入世之事,不会像许世那般警惕不安。

    然而黄兴和于水主的死亡,却让他开始警惕起来。

    黄兴和于水主是亲王殿下的人,也是他的人。

    而且都是参与了当年那件事的人。

    夏侯不明白宁缺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先在荒原上杀了林零,又在土阳城里杀了谷溪,如今又杀了黄兴和于水主,所有与自己亲近的人,都一个一个死在了此人的刀下。

    朝廷和书院已经同意自己归老,看来此人有些不同的意见。

    “难道真的有漏网之鱼?”

    夏侯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林光远的儿子已经死了,因为当年那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儿的尸体,是他亲自检验的。

    然后他想起长安城里的某个说法。

    书院宁缺和公主殿下李渔关系亲密。

    难道是为了那张龙椅?

    夏侯的神情愈发冷漠,他本已决定归老,但如果有人试图伤害他的妹妹,伤害他的外甥,想要抢夺属于自己外甥的皇位,那么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杀死对方。

    处决依然在持续。

    违纪士兵的头颅被斩落草原,擦擦之声连绵不绝。

    血腥味中,夏侯想着长安事,杀意渐起。

    就在这个时候,湛蓝无云的草原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从空中跳了下来,呼啸破风,带着无比霸道的杀意,直冲夏侯。

    夏侯抬头。

    空中除了那个人影,还有炽烈的阳光。

    所以他眯了眯眼。

    对这幕画面,他已经很熟悉。

    在呼兰海北畔,他便见过。

    这些天,他也见过好几次。

    所以他没有慌乱,神情依旧平静而冷漠。

    一道极凛厉的气息,从他身体间喷薄而出。

    皮靴深深踩进松软的草原沃泥间。

    下一刻,这些松软的泥土瞬间变得坚硬无比。

    以靴底为中心,草原间出现无数道如蛛网般的痕迹。

    夏侯站在裂如蛛网的草原中央。

    凭借着脚下传来的巨大反震力,他向空中飞去。

    战衣振振,疾如飞鸟,煌若天神。

    ……

    ……

    魔宗天下行走唐从空中跳了下来。

    魔宗前代强者夏侯向空中飞去。

    两个人的在草原上空相遇。

    一朝相遇,便是晴天霹雳。

    晴朗的天空里,骤然响起一道闷雷。

    一股强烈的冲击波,从空中开始向四面八方传去。

    远方正在低首吃草的羊群被惊的假死,仆于地面。

    那名牧羊的草原少女被惊的跌落骏马。

    正在执行军法的唐军士兵捂耳痛苦跪倒。

    狂风劲吹,草海偃伏,断草纷飞。

    ……

    ……

    (我还差一口气,今天依旧一章,明天两章保底,逐步拉状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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