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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几位壮士,出门在外都不易,老朽也不会坏了规矩,小小敬意请几位壮士拿去吃酒!”说着老者将钱袋递给为首那名大汉。
只见那大汉身高七尺有余,较那老者足足高了两头,生得浓眉虎目,满脸的络腮胡须使得其看上去更加凶神恶煞。
几名大汉手中拿的均是胡人才用的弯刀,但相貌穿着却是地道的汉人,见老者手递钱袋,众大汉不由发出一阵哄笑,为首大汉一把将钱袋夺过,看也不看地大笑道:“你这几车的货物再加上你们几个小命,难不成就值这些?再去取来!”
老者闻言正欲开口央求,却只见大汉扬起弯刀架在老者的肩头,怒声骂道:“老东西你若是要钱不要命的话,某便依了你!”
老者战战兢兢地连连摆手,道:“壮士饶命,我再去取来便是了!”
说罢之后,老者又返回车队自那一堆货物中取出两个钱袋,略一犹豫,而后一咬牙又递给那大汉:“还望各位壮士行个方便,老朽跑着一趟也不易,而且还要养这么多人,着实本小利薄啊!”
大汉结果钱袋在手中掂了掂,随即眉头紧皱怒声吼道:“没钱也不打紧,卸下一车货来,你们自可离去!”
说罢之后,大汉冲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而后众人随即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便要卸货。
老者见状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大汉面前,口中连连央求道:“还望壮士千万手下留情啊,老朽在这给壮士磕头了!”
大汉见状抬起一脚将老者踹倒在地,而后扬起弯刀便向下砍去。
“杀!”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厉喝,五名手握横刀的男子一前四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大汉面前。
为首那大汉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觉自己颈部一凉,而后一道血雾喷薄而出。
而就在那大汉的身体还未倒地之前,那男子便已调转身形向其他人杀了过去。
只要手中横刀在握,他们便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唐精兵,虽只有区区五人,但面对一倍于自己的劫匪,他们的脸上只有森冷的杀意。
目光所及,定为敌人要害;刀锋所指,必是血肉横飞。
身经百战与乌合之众的区别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优劣立判。
十余名大汉面对这五名大唐精锐步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甚至有的人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喊出便已血溅当场。
刀刀封喉,一击必杀,这种高超的杀人技巧与果决冰冷的心境,唯有无数次的刀山火海,无数次的尸陈盈野,又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方能练就。
也许他们不懂得什么吟诗作赋、也不懂得什么从商营缮,因为杀人,才是他们这一生唯一会做的事。
以前如此,以后依然如此,直到有一天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方才算是彻底终结。
商队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当即吓得目瞪口呆,脚下连连后退,瑟瑟发抖的一群人蜷缩在一起大气不敢出。
而那老者早已瘫软在地根本再也无力起身。
顷刻之间,十余名劫匪便再无一活口。
但即便如此,五人却依旧还是依次检查过确实全部毙命之后,方才横刀回鞘,径直走向那少年所在的牛车旁。
“使君,解决了!”一名男子叉手行礼。
少年闻言后点了点头,心中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少年抬头望着隐匿在薄云之内的那轮皎月,和着微凉的夜风,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知不觉间,少年的心正在变得寒冷,而他自知,自己的心还会变得更冷,直到变得自己都不再认得自己,直到变得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李浈”少年口中喃喃自语,“这条路真的走对了么?”
少倾,只见老者在商队众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而后冲牛车上的那少年人屈膝跪地。
“多谢少郎君救命之恩,老朽”老者话还未说完,头也还不曾叩下,却只见那少年一跃而下将老者扶了起来。
“大家都起来吧,可否有人受伤?”李浈问道。
“多亏几位壮士出手,并无人受伤!”老丈躬身垂首垂,语气卑微地答道。
“老丈无需如此,老丈肯收留小子,该说谢谢的是小子才对!”李浈笑道,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
“少郎君可莫要折煞老朽了,自打在洛阳城的时候老朽便看少郎君气势不凡绝非寻常人家可比,此番得见果然人中龙凤,老朽能遇到少郎君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祉!”老者连连躬身,却始终不敢抬头。
李浈闻言不禁朗声大笑道:“老丈收拾一下快些赶路要紧,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老者连连点头称是,而后指挥众人将这些尸体抬入两侧树木之后,商队这才缓缓重新上路,而那五名老兵则始终手握横刀紧紧护佑在李浈两侧随车前行。
一路行来倒也还算平安无事,到了翌日清晨,众人终于抵达许州城下,却不想许州城外早已聚集了许多行商,看上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尽显焦急之色,但却就是不见有人进城。
少倾,只见老者一脸苦楚地走到李浈跟前躬身说道:“少郎君,只怕这许州城我们是进不去了,城外郡兵把守严禁任何人出入!”
李浈闻言后面色一沉,而后自牛车上一跃而下,对老者说道:“老丈请随我来!”
说罢之后,李浈径直向城门的方向走去,五名老兵紧随其后,不经意之间已是结出一个防御阵型,将李浈牢牢护住。
走至城门前,只见城门紧闭,数十名郡兵手握长枪将城门口牢牢护住,而在城头之上还有数百名手持弓弩的郡兵严阵以待,一旦有人滋事势必万箭齐发。
见此阵势,这些行商们哪里还敢上前,纷纷聚集在距离城门十丈开外的地方自顾焦急叹息。
此时只见人群之中,五名手握横刀的壮硕男子护佑着一名少年缓步而出。
“站住!今日闭城,任何人不得进入!”为首的郡兵队正豁然抽出横刀遥指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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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那本使告诉你,是大唐!”李浈突然厉声喝道,尤其“大唐”二字说得铿锵有力,周围郡兵听了顿时被吓得一激灵。
“单凭你方才那句话,本使便可认定你们的崔使君有谋反之意,只待神策大军亲至,便能让你们这忠武军消失得干干净净!到了那时你猜崔使君会不会拿你们这些人来向朝廷请罪呢?”李浈横眉怒目,杀机隐现,使得周围郡兵竟不敢与其对视。
“小小的”那名郡兵队正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使要面见崔使君,若你不开城门的话本使这便离去,但明日站在许州城下的可就不是本使了,而是十万神策大军!所以现在崔使君与忠武军的命运就在你手上了!”李浈的语气变得稍稍缓和,脸上也恢复了先前的笑意。
那名郡兵左右四顾,犹豫不定,见周围同伴皆是一副魂不守舍之状,心中更是没了主意。
李浈见状,再度笑道:“好了,既然如此,那本使这便告辞了!”
说罢之后,李浈转身便走。
许州城,忠武节度衙门。
一名魁梧的中年男子稳坐上首,下方两侧站着的则是几名忠武军武将。
而此男子便是忠武节度使崔延。
“使君,听说宣武军除了汴州留了少量守军外,几乎全军都放出去了!不知孙简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真的想造反不成!”一名武将说道。
崔延生得方脸细目,塌鼻高颧,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鸷,听闻此言之后,只见其微微一笑,眼睛瞬即眯成了一条缝,“这个自由朝廷来操心,我们要做的是紧闭城门、静观其变,说不得最后能收些渔人之利!”
“可是万一日后朝廷因此怪罪下来的,我们也不好应对,毕竟巡察使还在河南境内,若是以此质询的话”另一名武将不免担忧地说道。
“怕什么,我们未出辖地,而且也未见朝廷的兵符,即便巡察使真的带了兵符来求援,我们也只需要拖上一拖,而后”说着,崔延的脸上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启禀使君,朝廷的巡查副使来了!”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侍卫禀报。
闻言之后,崔延顿时脸色一变,怒声叱道:“放肆!没经过本使应允,是谁把他放进来的?!”
“呵呵,看来使君很不欢迎在下啊!”
崔延话音方落,便只见李浈出现在了堂外,正面目含笑地望着崔延。
见状之后,崔延脸上竟是瞬间转怒为笑,起身几步走出堂外,对李浈说道:“哈哈哈,想来这位便是近日在京城赫赫有名的泽远贤侄吧!早知是咱们大唐第一才子,崔某定出城相迎,如此还望泽远贤侄海涵一二,莫要怪崔某失礼啊!”
说着,崔延做了个请的姿势,将李浈引进堂内,五名老兵正要跟进,却被堂外的侍卫横刀拦住。
“啧啧,真没想到泽远贤侄竟是这般器宇轩昂,倒教崔某这些粗鄙的武夫相形见绌了!”崔延口中连连夸赞,虽是一副笑脸,但却让李浈觉得有些作呕。
众武将也依次而坐,纷纷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这名传闻中的大唐才子。
李浈也不说话,任由崔延一个人滔滔不绝地夸赞自己,脸上也始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或许是词穷,又或许是李浈的这种神情让崔延觉得有些不安,当即缓缓收起脸上的笑,话锋一转对李浈说道:“不知泽远贤侄此次来我这许州有何贵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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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若崔使君在一日之内调集三万兵马的话,那便算殿下赢了,神策军固守潼关不出,若不能办到那便是在下赢了,介时十万神策军直取汴州,到时候还望崔使君行个方便!”李浈笑道。
崔延自然明白李浈的意思,与延庆公主打赌不过是个幌子,李浈真正的意图是向自己借道,十万神策军挥师前来直取汴州,那么势必要经过自己辖地,谁也说不准这十万大军会不会捎带着将自己这忠武军一并捶打捶打。
对于崔延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十万神策军踏出潼关。
但崔延也并非只凭李浈一两句话便能唬住的,虽然延庆公主于自己曾有再造之恩,但毕竟眼下事关自己前程,无论如何也不敢大意。
“呵呵,若潼关真有十万神策军的话,那么宣武叛军又怎能将潼关封锁?泽远贤侄莫非真以为本使什么都不知道么?”崔延重新坐回,笑着说道。
“哦?看来宣武叛军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崔使君的法眼啊!”李浈等的便是崔延这句话,如此一来也就是说崔延早已知道宣武叛军的动向,但却瞒而不报,甚至还将许州城门紧闭,事后若是自己的皇帝老爹知道此事的话,那么崔延也就离贬官不远了。
而崔延也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当即面色变得青白不定,不由对李浈怒道:“李浈,莫要拿你的那些小聪明来糊弄本使,别忘了这里是许州!”
“哈哈哈!原来这句话的出处在崔使君这里啊,难怪城外守军也曾对在下说了同样的话,是啊,这里是许州,但许州之外还是许州么?我相信总会有个人能让您这许州变得不再是许州吧!”
见崔延垂首不语,李浈紧接着又道:“其实延庆公主殿下对崔使君多有厚望,所以才让在下前来许州与使君聊聊,眼下宣武军叛乱,只短短的几日之内便控制了河南道大半的地方,想必他们在经过使君辖地的时候定然是畅通无阻吧,如此浅显的道理连在下都看得出来,以陛下之英明又如何察觉不到呢?”
“话说到这里,其实潼关外有没有神策军都不重要了,即便今天没有,明天也会有的,重要的是崔使君此时的态度,对朝廷的态度,对陛下的态度,若使君觉得宣武叛军能一鼓作气打到长安去,现在您大可杀了我,若是不能,呵呵,我想崔使君知道怎么做吧!”
李浈说到这里,身上已是汗流浃背,崔延完全可以将自己永远地留在许州,事后再随便将这罪名推给叛军。
战场之上较量的是排兵布阵与杀人之技,而此时较量的则是尔虞我诈与权谋心计,虽没有战场之上的杀伐血腥,但无疑同样的是生死一线,同样的是临渊履冰。
崔延久久没有作答,即便是周围众将也都个个垂首不语,李浈说得不错,宣武军叛乱已成定局,而以其之力绝不可能是神策军的对手,或许明日十万神策军便直取汴州,只待宣武叛军平定之后也便该李忱与自己清算的时候了。
其实崔延也一直搞不懂孙简为何竟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莫说一个宣武军,便是加上自己的忠武军,甚至河南诸道的全部兵马也不足以与朝廷相抗衡。
而崔延此前心中也另有企图,待朝廷大军发兵之时,自己再趁机反咬宣武军一口,最后自己坐收渔人之利收宣武军两三个州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崔延却万万没想到李浈竟直接跑到自己家里来借兵,事已至此崔延已经没有其他选择,此时出兵的话自己到最后还能混个功过相抵保住这忠武节度使的位子。
想到这里,崔延缓缓抬起头冲李浈说道:“既然如此,本使这便调集兵马,最晚明日此时本使亲率本道三万兵马平叛!”
闻言之后,李浈笑了笑道:“崔使君不愧为我大唐忠直之臣,此番大义在下定然会向陛下表奏请功,但”
说到这里,李浈看了看崔延,而后继续缓缓说道:“但崔使君就不必前往了,只是烦劳您带一万兵马驻扎在汴州一带,另外两万兵马便交给在下好了!”
崔延及众将闻言后顿时面色大变,让自己将军队交到李浈手上,岂不是等于自己将底牌都一并交了出去。
李浈见状微微一笑,道:“呵呵,看来崔使君是信不过在下,这也有情可原,不过难道您还信不过公主殿下么?若您连公主殿下也信不过的话,请问使君,您还有其他选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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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李德裕宅。
烈日当头,暑气正盛,李德裕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上去微微有些佝偻,枯瘦的身子在这暑热难耐的暮夏时分里却瑟瑟发抖。
“郎君,身子要紧,还是进去吧!”张总管轻叹一声说道。
许久,李德裕缓缓开口说道:“许州一行凶险非常,不知他如何了!”
“少郎君吉人天相,又聪悟敏捷,定能相安无事的!”张总管答道。
李德裕陷入沉默,往日犀利深邃的目光已变得黯淡浑浊,“曾经我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心中的结,但如今看来或许到死我都无法放下!”
“如今郎君已身在朝堂外,又何苦再去惦念朝堂事,您为这大唐做得已经够多了!”张总管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楚。
“不,还不够多”李德裕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却已愈发浑浊。
傍晚时分,随着一阵沉重的声音响起,许州城的城门终于徐徐开启,那些早已在城外聚集近两日的客商们不由举目望去,只见出现在城门之内的是一名青衫纶巾的少年,在其身后则是五名身披忠武军战甲的郡兵,只是这五人看上去虽相貌普通,但身上却比寻常郡兵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是他!”客商中一名老者面带喜色地喊道。
正在此时,那少年一行人驱马前来,走至众客商跟前朗声说道:“即日起许州城再不会将诸位拒之门外!”
说着,少年回身指向城门,“这城门,永为我大唐子民而开!”
话音方落,众客商顿时山呼陛下万岁,而后又对李浈连连行礼拜谢之后这才蜂拥入城。
离开许州之后,李浈没有回洛阳,而是直奔巩县而去。
巩县县城外。
宣武一万大军于城外三十里处扎营,并将这个小小的县城围得水泄不通,自此距离巩县被围已有三日,而宣武军看上去却并没有立刻攻城的打算,而是在营地内昼夜不停地打造攻城用物。
对此,郑亚等人无不心忧如焚,照此来看宣武军攻城也就在这几日之间,以巩县县城的城防来看绝撑不过三日,但唯独郑畋却毫不惊慌,甚至还出言相劝自己老爹放下心来,信誓旦旦地保证宣武军绝不会攻城。
而当郑亚相问缘由之后,郑畋立刻故作神秘地说道:“猜的!”
惹得郑亚抄起面前的低案便扔了过去,幸好严恒眼疾手快将那低案牢牢接住。
郑畋见状不由得大感惊讶,赶忙问道:“看不出贤弟竟有如此身手!”
严恒咧嘴一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眼神撇了郑畋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当挨揍已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这根本不算什么!”
汴州。
刘庆此前是宣武军的一名普通步卒,因年初操练时表现突出被孙简亲点为其亲卫牙兵,如今算来已是半年多了。
对于眼下这场毫无来由又显得莫名其妙的战争来说,以刘庆的身份无从知道太多,他能做的只有服从命令,不过他还是感觉这次发生的事情有些诡异,因为他已经整整五日没有见到孙使君的面了。
今日又轮到刘庆在衙内当值,宣武军大部分都已被派出,如今在汴州城内的守军也不过千人,所以刘庆这些日子里一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差池。
“使君可在房内?”正在此时,只见一名身材颀长的中年武将自外而入,对刘庆问道。
刘庆闻言后赶忙说道:“回将军的话,属下并未看到使君出门,应该还在里面吧!”
那武将点了点头,而后也不理刘庆便直接推门而入。
此人是孙简的亲卫牙将郭盛,跟随孙简已五年有余,孙简对其极为信任,而郭盛也对孙简忠心不二,所以对于郭盛此举刘庆自然也都习以为常了。
片刻之后,郭盛推门而出,对刘庆说道:“传令下去,撤军!”
闻言后,刘庆顿时有些错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撤撤军?!”
“这是使君的命令!还不滚去传令!”郭盛顿时怒道。
“敢问将军,撤撤到哪里?”刘庆战战兢兢地又问。
“从哪里出去的便撤回哪里!”郭盛紧接着答道。
“喏!”刘庆领命而去,虽然近些日子来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命令使得刘庆早已麻木,但此时此刻刘庆的心中还是觉得其中有些古怪,毕竟当初这兵出得莫名其妙,今日撤得更是莫名其妙。
半日后,洛阳城内的百姓惊讶地发现守城的郡兵又换回了原先的老面孔,而前几日那些陌生的郡兵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东都畿防营的一万兵马也已结束了与宣武军的对峙,而后径直浩浩荡荡向巩县的方向开进。
翌日清晨,巩县守军同样惊讶地发现,原本驻扎在城外的宣武叛军竟一夜之间消失得了无踪迹,似乎原本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而正当郑亚等人对此疑惑不解之时,却听闻宣武军牙将郭盛前来求见。
“孙简的牙将这个时候来有何居心!”王凝不禁沉吟道。“依我看还是不见为好,叛军就是叛军,此时撤了军想必是心生惧意,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其先前的叛乱之举!”
“又或者他是来谈条件的吧,说不定此时那些宣武军正偷偷埋伏在什么地方,一旦我们无法满足其条件,便要凶相毕露了!”郑畋冷笑着说道。
“他不会是抓了大郎吧!”严恒顿时惊呼一声。
闻言之后,众人心中也不由得为之一紧,严恒说的并非没有可能,若是其将李浈抓了的话,这样手里也便多了些谈判的底气。
想到这里,郑亚不由叹道:“看来是必须得见见了!”
“传令下去,让他正堂内稍候!”郑亚说道,而后又对郑畋、王凝二人道:“挑些身手好的人埋伏在堂外,听我号令!,若李浈被他抓了便罢,倘若不在其手中的话,便教他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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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郑亚步入正堂后,只见堂内立着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生得肤白面嫩,但却偏偏穿了一具明光铁甲,不过也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只见其手捧一只木盒,见郑亚进门,当即走上前去问道:“敢问您可是郑使君?”
郑亚点了点头,道:“某正是河南巡察使郑亚!”
闻言之后,郭盛当即单膝跪地,道:“末将宣武节度使牙将郭盛,拜见郑公!”
郑亚见状却是一闪身,而后冷冷一笑,道:“将军虎胆神威,郑某不敢受将军此拜!”
郭盛自然听得出郑亚此言中的讥讽之意,一脸诚恳地说道:“盛自知罪孽深重,只是迫于孙简淫威不得已而为之,孙简身负皇恩,却举兵谋逆,末将曾多次劝诫却遭其鞭笞,盛虽为其牙将,但却蒙皇恩浩泽,甘霖降身,又岂能与狼为伍、与虎谋皮,故而杀之特来向郑公请罪!”
言罢之后,郭盛打开手中木盒,赫然便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正是孙简无疑。
郑亚见状顿时一惊,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郭盛又将身上铠甲褪下,转过身露出了后背之上的数十条猩红的鞭痕,口中说道:“此正是末将劝诫无果后孙简恼羞成怒亲手所为!”
郑亚见状赶忙上前将郭盛扶起,而后笑道:“将军大义郑某深感钦佩,此事郑某定当如实禀告陛下!”
郭盛闻言后赶忙躬身说道:“孙简谋逆不假,但终究于盛有提携之恩,此番不得已之下将其斩杀,盛心中自感悲痛!”
说着郭盛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交与郑亚说道:“此为末将请奏陛下恩准致仕之奏疏,还望郑公代为呈奏!盛感激不尽!”
闻言后,郑亚却是一愣,而后劝道:“将军这又是何必呢?孙简谋逆在先枉为人臣,将军不过行君臣之纲、人臣之道罢了!”
对于郭盛的心情郑亚感同身受,一面是提携之恩,一面却是君臣之道,无论做出哪种选择,心中都必然会留有遗憾。
“此事末将心意已决,还望郑公代为转奏,另,末将以孙简之令将宣武军全部撤回原辖地,只是希望陛下不要再责罚这些将士才是!”郭盛情真意切,甚至双目中竟闪着些许晶莹的泪光。
郑亚闻言点了点头,道:“此事还请将军放心,陛下仁慈定不会责难宣武众将士的!”
“既然如此,末将这便回汴州静候旨意,还有,洛仓那些变民皆是孙简命宣武军所化,末将只留了三千士兵守卫洛仓,其余之人也都撤回了籓地!”
“哼!某早料到那些变民有假,但却没想到竟也是孙简所为,不过幸好洛仓的粮食并未受什么损失!”郑亚不由得冷声说道。
正在此时,只见一名侍从前来禀报:“启禀使君,李副使回来了!”
闻言之后,郑亚顿时大喜,若李浈此番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自己还真不好向陛下交代。
话音刚落,便只见李浈迈步而入,还不曾开口便只听郑亚笑道:“泽远,这位乃是宣武军牙将郭盛将军,孙简谋逆,正是郭将军将其斩杀!”
闻言之后,李浈一瞥眼正看到地上木盒里的那颗人头,而后顿时大惊失色,脚下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郭盛见状顿时咧嘴一笑,而后将那木盒重新盖好,道:“李副使年幼,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还望见谅才是!”
李浈闻言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倒是将军莫要笑话才是!”
“将军这是要走么?”李浈紧接着又问道。
“不错,末将自知罪孽深重,已请奏陛下恩准致仕,这便要赶回汴州侯旨了!”郭盛点了点头答道。
“将军要致仕?那我大唐岂不是又少了一名悍将,我想陛下定然不会恩准的!”李浈顿时讶异道。
郭盛闻言长叹一声:“唉,无论陛下恩准与否,郭某都是去意已决!”
李浈闻言后也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又道:“既然如此,那还望将军赏脸,今日李浈定要敬将军几杯薄酒,以示敬意!”
郭盛面露犹豫之色,此时却又只听郑亚笑道:“正巧郑某也有此意,将军如此大义着实令人钦佩,今日便让郑某与李副使为将军表功!”
见二人盛情相邀,郭盛也不好再推辞,只得勉强留了下来。
待得晌午,郑亚、李浈、郭盛、王凝以及郑畋、严恒、刘蜕等人聚于正堂相对而坐,郑亚居于上首,而李浈与郭盛分列两侧下首。
酒菜不过是些寻常的吃食,除了严恒面露不满之外旁人都是一副皆大欢喜之状,毕竟此时此刻吃什么不重要,气氛才是最重要的。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李浈冲郭盛笑道:“郭将军跟随孙简多年,想必对于其人要比我等更为了解吧,按理说朝廷待其不薄,又身为使相,不知此次其为何会生了谋逆之心?”
郭盛闻言后不由叹道:“孙简此人此前倒也算是忠直之臣,身蒙两代陛下厚恩已是位极人臣,但或许是被权欲蒙了心智,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吧!某深得其信赖,本应早些察觉其心异变而后再多加规劝,不想”
“不想孙简却执迷不悟!”不待郭盛说完,李浈抢先笑道。
郭盛点了点头,神情显得有些悲怆。
“那么敢问郭将军就舍得手中的权利么?”李浈紧接着又问。
郭盛闻言摇了摇头道:“权利于郭某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但世事无常,说实话,郭某并不确定以后会不会也如今日这般的想法,也正因如此,郭某才请求致仕归隐,以免日后步了孙简后尘!”
“哈哈哈!郭将军能说出此言可见定是胸怀坦荡之人,李浈再敬将军一杯!”李浈大笑道,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但紧接着李浈却又笑问:“李浈还有一问,还望郭将军不吝解答!”
“李副使请说!”郭盛答道。
只见李浈将酒杯斟满,而后缓缓问道:“敢问郭将军在砍下孙简之人头时,可否念及了往日的恩情?”
郭盛闻言顿时面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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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明宫麟德殿。
李忱将身子斜斜靠在身后的凭几上,看上去面色有些疲倦,双目中也夹杂着些许血丝。
殿下站着的是一名年轻武将,身披明光铁甲,头戴饕餮兽纹兜銎,腰佩鲛皮乌木横刀,剑眉虎目,显得英姿勃发、气势不凡。
正是高骈。
“千里,朕让你挑选的三千铁骑可准备好了?”李忱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
“回陛下,三千铁骑均已待命而发!随时可兵发潼关!只是”高骈躬身应道,但却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
高骈闻言颔首说道:“只是要不要知会马中尉一声?毕竟”
“马元贽?”李忱冷哼一声,而后说道:“在你心中难道朕下什么命令还要知会马元贽么?”
高骈随即面色大变,当即跪倒在地伏首说道:“臣失言,还望陛下赎罪!”
李忱缓缓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高骈道:“算了吧,你即刻率三千铁骑兵发潼关,记住一点,执旗不得少于两千,你只需驻防潼关便可,不得踏出潼关半步!”
高骈闻言后顿觉疑惑,但却也不敢多问,只得领命而去。
待得高骈走后,李忱缓缓坐直身子看了看身旁的王归长,道:“这马元贽在神策军中好大的威风啊!”
王归长闻言后垂首不语。
李忱紧接着又问:“朕若让你去接管神策军,你可愿意?”
“老奴只懂得侍奉大家,这带兵之事确是一无所知,恐有负圣恩!”王归长吓得脸色大变,赶忙回道。
闻言后李忱白了一眼王归长,没好气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此时王归长反而面露笑意,道:“老奴这辈子只会这一样便够了,至于有没有出息,对老奴来说不重要!”
李忱闻言后顿时开怀大笑,道:“好奴,好奴,却不是个好臣子!”
王归长见状顿时喜形于色,讪笑不已。
而就在此时却只见李忱面色一变,而后缓缓说道:“希望这次青鸾不会怪朕吧!”
巩县。
郭盛面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而郑亚等人闻言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李浈因何失言。
而此时只见李浈紧接着又笑道:“不得不说,郭将军不仅有好算计,更有好胆量,我想将军定然有所倚仗吧!”
郭盛此时面色涨得通红,而后想了想缓缓而道:“李副使此言何意?郭某不太明白!”
“哈哈哈!将军既然做了,怎么却不敢承认?在下想问问将军,这几日您可睡得还踏实?孙使君的冤魂难道就不曾入梦索命?!”
“李浈!你休要血口喷人,郭某一生光明磊落,对朝廷、对陛下忠心不二”
“哈哈哈!好一个光明磊落,好一个忠心不二!当你手刃孙使君时可曾想到了这八个字?!如你这般弑主谋逆之贼子也配说这八个字?!”李浈豁然起身,而后将手中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啪——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只见门外赫然闯进十余名神策士兵,横刀出鞘,将郭盛团团围住。
“郭盛谋逆弑主,将此人于本使拿下!”李浈勃然怒道。
郭盛见状正要反抗,却哪里是这十余名老兵的对手,当即被两名老兵反压双臂,而后冲其腘窝处猛然一踹,郭盛吃痛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浈!你意欲何为?!”郑亚顿时怒声叱道。
而王凝与郑畋等人见状也是面色大变,赶忙开口说道:“泽远,你这是做什么?”
李浈闻言后却是微微一笑,对郑亚一躬身道:“郑公息怒,欲知详情还得要郭将军来亲自向您解释!”
郭盛见状顿时破口大骂道:“李浈小儿,你敢诬陷郭某!”
此时只见李浈缓缓走至郭盛跟前,而后蹲下身子劈手扇了一个脆生生的耳光,顿时李浈只觉手掌酥麻胀痛,再看郭盛的脸上瞬间隆起了五道猩红的手印,其肤色原本白皙,此时那五道指印看上去格外显眼。
一旁的严恒见状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顿时打了个激灵。
“既然郭将军不愿说,那李浈便来代劳吧!”李浈起身笑道,而后重又坐回到远处。
自己的酒杯已摔成稀碎,李浈顺手拿起一旁郑畋案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笑道:“宣武军作乱不假,但真正谋逆的却并非孙简,而是郭盛!”
“你可有证据?”郑亚闻言自知事关重大,当即问道。
许州,忠武节度衙门。
崔延焦急地正堂之内踱着脚步,时而抬头望向门外,时而又蹙眉沉思不语,一旁的几名武将见状也大气不敢出,只静静地站在原地。
少倾,只见门外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一路向正堂的方向狂奔而来。
士兵还不曾进门,便只见崔延当即迎向门外。
“如何?”士兵还未跑近,崔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启禀使君,有,有兵”
“多少?!”崔延面色大变,紧接着问道。
“三三千铁骑!”士兵跑到崔延跟前气喘吁吁地答道。
“三千?怎么会只有三千?!”崔延讶异道。
“确,确是只有三千铁骑,不过不过根据战旗看来,后续至少还有五万步卒!”
“咝“崔延闻言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面色立时变得苍白无比。
“使君,看来那李浈还真是有所准备!”一名武将上前说道。
崔延点了点头,显得有些颓丧,口中缓缓说道:“是啊,我们终究还是小觑了这个陛下!”
“不知使君有何打算?”武将又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封锁宣武军一应隘口官道,绝不能让其一兵一卒踏出宣武辖地!另派三千精骑、七千步卒与东都畿防营会和后赶往巩县,务必要让郭盛的那一万人动弹不得!”崔延一咬牙说道。
巩县。
李浈闻言之后随即冲郑亚微微一笑道:“还望郑公见谅,要说证据的话暂时还没有”
“哈哈哈!李浈,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拿我?郭某不服,日后某定要在陛下面前禀明一切!你构陷忠良,论罪当诛!”郭盛当即大笑,恶狠狠地瞪着李浈吼道。
郑亚闻言后脸上的肌肉顿时抽搐了几下,而后气急败坏地冲李浈说道:“李浈!你这祸可闯大了!还不快快松开郭将军!”
“且慢!”正在此时只见李浈起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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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浈一脸恶心地看了看自己袍角上的血丝,而后无奈地叹道:“你看,好好的袍子被你弄脏了!”
说罢之后只见李浈掀起袍衫往郭盛脸上蹭了蹭,而后才心满意足地说道:“现在干净些了!”
而后又对严恒嘱咐道:“一会搜搜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袍子怕是得换一件了!”
众人见状顿时四顾左右,脸上俨然一副没听到、没看到的表情。
而郭盛却早已是气得脸色青白相间,刚想开口大骂但却正看到严恒那只刚刚抬起的巴掌,当即怒哼一声缄口不言。
“你接着说下去!”郑亚见李浈没个正形,当即催促道。
“哦,刚刚说到哪里了?”李浈转而向一旁的郑畋问道。
郑畋好好的思路被李浈这一搅合一时也有些衔接不上,想了想后才说道:“说到造反是假,夺权是真!”
“嗯,若不出我所料的话,孙使君早在几日前便已被你囚禁,甚至不排除已遭你毒手,所以这一条条谋逆的军令皆是出自你手,只不过是打着孙使君的幌子罢了!不知我这么说,郭将军可认同呢?”李浈再度弯下身子冲郭盛笑道。
郭盛正要说话,却只见李浈紧接着又说道:“当然,郭将军定然不会承认这等欺上瞒下的罪过,因为如今孙使君已被你杀死,成了死无对证的悬案,若不出意外的话,宣武众将定然推举郭将军为宣武留后(留后,等同于藩镇的法定接班人),至于那封请求致仕的奏疏,也不过是你事后为自己搏一个好名声的幌子而已,还真是名利双收啊!”
郭盛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对,但也不肯轻易认输,只得怒声说道:“哼!说了这么多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
“不错,在下确无凭证,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在下自然不能为郭将军定罪,但到了京城后,三法司想必定然有办法找到证据的!”李浈笑道。
郭盛闻言后顿时面色大变,若真的到了三法司那里,自己也便等于彻底没了活路,当即一咬牙大笑道:“哈哈哈!只怕你们走不出这巩县半步!”
此言一出,郭盛无疑等于不打自招,但若不如此的话便要进三法司的牢房,权衡之下郭盛也只有撕破脸皮了。
众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郑亚不禁怒道:“郭盛狗贼,这一切竟真的是你一手所为!”
郭盛冷眼怒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傍晚前郭某还不曾走出巩县的话”
“呵呵,郭将军是不是想说埋伏在巩县外的一万大军?若是如此的话还请将军放心,只怕他们一时半会动弹不了啦”李浈大笑。
“一万大军?难不成他们还没撤走?”刘蜕此时问道。
“呵呵,撤了是撤了,不过只是撤出了你们的视线之外而已!否则如郭将军这般心思缜密之人又怎会这般有恃无恐地将自己送上门来呢!”李浈答道。
“我不信,你手中无兵无卒,如何能困得住我的一万兵马!即便你手中有兵符,在这河南道之内也没人会听你的调遣?!”郭盛神色慌张,心有不甘地说道。
“呵呵,如此说来郭将军谋算得还真是面面俱到啊!不过你莫要忘了,人是会变的,即便是昔日的盟友都有可能在背后砍你一刀,更何况是并未与你有过任何协定的藩镇呢?”
“其实在此事之上,别人虽然做得有些卑劣,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要比你更聪明!”
“是崔延?!”郭盛当即明白了李浈口中的他为何人,神色也顿时变得颓废无比。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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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延匹夫,竟”
话还未说完,李浈随即向严恒使了个眼色,严恒心领神会劈手便是几个巴掌狠狠扇在郭盛的脸上,加之严恒力道极猛,竟将郭盛打得面目青紫说不出话来。
郭盛那后半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得出口,李浈知道他想说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能让他说出来,而也正因郭盛这半句尚未出口的话,也注定了他终究无法活着回到京城受审。
当李浈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变了,变得阴冷、变得狠毒、也变得无情,但他却知道,自己已没了别的选择。
郭盛被俘,也预示着这场闹剧的终结。
自文宗伊始,晚唐各大藩镇无不充斥着骄兵悍将,这些兵将常常将自己的上峰或杀死、或驱逐,然后自己向朝廷奏请成为“留后”,而朝廷对此常常采取息事宁人、姑息迁就之策,但越是如此藩镇便越发骄纵,最后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即便是成就了“元和中兴”的宪宗时代,都也难免迁就一二,然而自李德裕执政后,李党的强硬做派以及武宗果决凌厉的作风使得众藩镇稍安,然而随着武宗驾崩、李德裕被贬之后,这些藩镇将领不免再度蠢蠢欲动。
郭盛一事无疑是这个时候大唐诸藩镇的一个缩影,郭盛的祸心野望也代表了大部分藩镇将领的心中所想,然而随着郭盛的失败,这些骄兵悍将们不免便要细细思忖一番了。
一行人回京复命之后,李忱当日便在朝堂之上做出了对于此事的反应。
郭盛谋逆,为十恶罪之首,依律株连九族,此外着兵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四部联合遣使前往宣武节度清查其辖地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如有发现从恶者,从重决断永不赦免。
按照常理的话,只要首恶伏诛便很少会牵连旁人,但李忱却偏偏摆出了一副誓要追查到底的强硬态度,令得帝国上下一片哗然。
而所有人又都明白,李忱之所以要如此彻底地清算,无疑是要向诸藩镇说明一件事:这个天下是我李唐的天下,你们的去留只能由我一人决定。
大明宫麟德殿。
将众臣屏退之后,李忱独留了李浈一人。
望着殿下这个瘦削的少年,李忱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郭盛是你杀的?”李忱毫无征兆地开口问道。
李浈闻言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
“为何如此?”
“因为死了他一个便足以达到阿耶的目的了,不需要再因此牺牲一个藩镇重臣!”
“哼!自以为是!那你说说朕有什么目的?”李忱沉着脸说问道。
李浈站在原地,想了想道:“阿耶的目的是通过郭盛来敲打其他藩镇将领,如今目的已然达到,若是再牵扯到其他藩镇的话,势必会适得其反,所以此事必须要在郭盛这里结束!”
李忱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嗯,说得不错,也办得不错,朕会为你再记一功!你先下去吧!”
“嗯?还有何事?”见李浈迟迟不动,李忱不免讶异道。
“孩儿确有一事想奏请阿耶!”李浈轻声说道。
“说吧!”
“是关于李德裕”
“好了!此事你以后不得再提,朕知道该做什么!”
“此次之所以能够顺利识破郭盛奸计,皆得益于文饶公,可见其对于我大唐还是忠心不二的”
“住嘴!朕做事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来教朕!”李忱顿时龙颜大怒。
而李浈闻言却毫不退让,不依不饶地说道:“阿耶的分寸难道就是让这样的忠臣贬居东都?难道阿耶就不怕寒了朝臣们的心?寒了天下人的心?!”
“放肆!”李忱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莫要仗着朕宠你便这般的肆无忌惮!”
闻言之后,李浈微微笑了笑,道:“孩儿不敢,孩儿不敢奢望阿耶能够重新起用文饶公,只是希望阿耶到此为止,东都和崖州对他来说已没有太大的区别!”
“崖州?!”李忱面色一滞,崖州正是自己下一步给李德裕安排的终老之地,但此事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及,为何李浈竟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正在李忱惊诧之间,李浈却躬身说道:“若没有别的事,请阿耶容许孩儿告退!”
李忱怔怔地望着李浈,而后木讷地摆了摆手,李浈见状告退而出,只留下了一脸错愕李忱独处殿中。
李浈知道,单凭自己的几乎话绝不可能改变皇帝老爹的决定,他也知道李德裕日后被贬崖州司户在所难免。
但李浈就是如此,明明已经知道结果,但还是不甘心地想去试试,以前的李浈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历史,但越是身在其中便越是能体会到太多的无奈和遗憾,所以自己便忍不住想要去做些什么,即便是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但自己却能无愧于心。
正如郑亚,若是依照史书记载,郑亚此时已被白敏中挤出朝廷之外遣往桂西,但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让白敏中的一场算计落空,与此同时本应与父亲通往桂西的郑畋也因此留在了京城,这一切已然与历史相悖。
翌日。
当胖嘟嘟的郑从谠出现在李宅之内时,李浈与郑畋、郑颢、刘蜕以及高骈、严恒正在正堂闲聊,见郑从谠进来,郑畋等人赶忙迎上前去。
“台文兄来得正好,就差你一个了!”郑颢大笑道。
郑从谠见状冲众人使了个眼色,而后朗声说道:“振威校尉李浈接旨!”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擢升李浈为昭武校尉,还是六品散官,只不过振威校尉为从六品,而昭武校尉是正六品,区别并不算太大,而这却让众人为李浈感到不平。
东都平叛虽然李浈为副使,但起到的作用无疑是毋庸置疑且有目共睹的,而陛下无论对于正使郑亚还是副使李浈,似乎都是口头上的表扬多于实际行动,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表彰也便算不得什么表彰了,朝臣们自然不免议论纷纷。
当日,众人用过晌午饭后赖在李宅死活不肯走,直到坊门关闭后李浈不得已之下只能接受了这个现实。
是夜,李浈、郑畋、郑从谠、郑颢、高骈、刘蜕与严恒、赵婉于正堂宴饮,原本赵婉是要回避的,但在李浈的执意要求下不得已留了下来。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众人不免均已微醺,只见郑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后,冲大笑道:“泽远啊,你这宅子什么都好,但唯独缺了一样东西!”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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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摒除藩镇之患绝非夕年之力可为,且稍有不慎便重蹈安史覆辙,但,即便花上十年、二十年去做此事,对我大唐来说也是千秋万世的功业!”郑畋说着竟起身而立,慷慨激昂之状令众人无不侧目。
“台文所言有理,但除却藩镇之外,还有宦权、党争,此三弊不除,盛世难复!”郑从谠随即说道。
“然,知其弊易,去其乱难!”李浈皱了皱眉头沉吟说道。
“贤弟以为难,愚兄却以为难不在此,而在于明君贤臣!”郑畋当即反驳道。
不待李浈发问,郑畋便紧接着说道:“纵观历代盛世,无一不是君明臣贤,太宗文皇帝继位之初,内有义军起事,外有突厥犯边,其政局动荡远胜今时,但太宗皇帝举贤纳明,朝野内外上下一心,文有魏征、玄龄等治世能臣,武有二李、尉迟等百战之将,方才成就了贞观之治,也被后世君臣奉为楷模,而玄宗明皇之初亦有姚崇宋璟、子仪光弼,所以才有开元之盛,但无奈玄宗晚年昏聩,亲小人而远君子,如李林甫、杨国忠之流,致使安史叛军攻入长安,细想之下,藩镇也好、宦权也罢,皆是自开元晚期而发,由此来看,盛世之难不在内忧外患,而在君臣之心!”
郑畋侃侃而谈,神情时而激愤难平,时而潸然泪下,时而厉声怒喝,时而悲呼叹长叹,令得在座之人无不感同身受、击节称快。
或许从没有如今日这般快意恩仇,郑畋说罢之后连饮七杯,竟脱去袍衫鞋履,在堂下自顾起舞。
高骈见状不由纵声大笑,而后摘下腰间佩剑,和着郑畋的舞步学着春秋古人之法弹剑而奏。
郑从谠、郑颢与刘蜕三人也倍感兴奋,举杯痛饮三杯,而后一前一后和曲长歌。
“都疯了!”李浈见状不由摇了摇头笑道。
严恒倒还好说,毕竟出身贵胄之家,对这些文人的疯狂之名早有耳闻,此时见状只是咧嘴傻笑,但赵婉见状却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向李浈使了个眼色自顾退了出去。
“吴总管,再上三坛好酒!”李浈大笑,但心中却有一颗种子已然悄悄萌芽。
是夜,众人酩酊而醉,席地而眠,李浈望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这几位,心中不由暗自感叹,在后世史书中一个个振聋发聩的人物,谁成想如今会在自己面前这般放浪形骸呢?
郑畋所言无疑让李浈的心倍感震撼,而郑畋的这番心声无疑也代表了当今文人士子的心中所想,在大部分士子们看来,读书的目的就是一为做官,但更重要的却是不甘庸碌一生。
而郑畋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将来的他势必会光耀万丈,不仅如此,或许因为自己的出现,郑畋的一生即将彻底改变。
醉意微醺的李浈望着大明宫的方向遥遥一拜,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即将改变大唐命运的决定,一个完全背离了史书的决定,更是一个危机重重又异常艰辛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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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浈并非贪恋权势之人,以前的他是李承业的儿子,所见所闻斗不过是局限于江陵一地,而现在他是皇帝李忱的儿子,所见所闻也尽是家国大事,周围结交的也尽是些满怀雄心壮志的青年才俊,身处其间李浈不免深受感染,心底那颗复兴大唐的种子在悄然生根发芽。
毕竟,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李浈具备这个条件,而相对于还不曾见面的弟弟郓王李温来说,自己的目标更明确,自己的心性也更成熟。
正因如此,李浈才决定要为这个大唐做点什么,虽然自己曾一度惧怕悖逆历史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此时此刻,李浈身边有这么多的朋友,身后有那个万乘之尊的皇帝老爹,而自己还怕什么呢?
翌日,延庆公主府。
这是李浈第三次踏入延庆公主的府门,不过这次的延庆公主府已然搬到了崇仁坊。
而事实上崇仁坊才是各公主真正应该待的地方,只不过之前由于武宗宠溺延庆公主才特准其住在十六宅。
经过李浈的提点之后,延庆公主也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于皇叔祖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当初自己在京城、在朝廷内呼风唤雨的时代已经过去,而自己必须要学会低调做人。
李浈静静地坐着,接过延庆公主亲手递来的茶盏,笑道:“倒是没想到在下还能受到殿下如此礼遇,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了!”
一身淡青色襦裙的延庆公主闻言后莞尔一笑,道:“本宫也没想到在朝中如日中天宠极一时的李泽远竟还能再次踏进公主府的门,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李浈笑了笑,而后轻啖一口茶汤,而后将延庆公主的鱼符双手奉上,道:“此番前来不为其他,只为感谢殿下相助之恩!”
延庆公主接过鱼符,而后笑道:“在此之前崔延不过是本宫府上的一名侍卫,在本宫的引荐下他这才一步步坐上了忠武节度使的位子,所以这个人情他不敢不还!”
李浈闻言面色略显犹豫,因为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延庆公主一些事情。
但就在李浈思忖之际,却只听延庆公主又道:“不过,崔延此人心机颇深,即便是帮你这个忙,怕是也不会答应得如此痛快,说说吧,他如何为难你了?”
李浈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心道你还真是了解你这个奴才啊!
“为难倒也不至于,不过最后他倒是被我吓得够呛!”李浈笑道。
延庆公主微微一滞,而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想来也是了,你连本宫都敢栽赃陷害,又何况是他!”
“殿下所言差矣,这怎么能算是栽赃陷害呢?明明是殿下先算计的在下!”李浈一撇嘴说道。
“是啊,那又能怎样?”延庆公主很认真地说道。
李浈:“”
“想来阿耶也快到幽州了,估摸着再过几日我也该去幽州了,我那宅子”
“放心,本宫不会烧的!”衍庆宫主笑道。
“那我就放心了!”
延庆公主:“”
临走之前,李浈回身问道:“殿下,不知咱们算不算是朋友呢?”
延庆公主想了想,道:“算是吧!”
“好!”李浈笑了笑,转身离去。
对于延庆公主,李浈对其并无什么恶意,毕竟论辈分的话自己还是其堂叔,其本心不坏,在朝中也有些影响力,李浈相信日后自己总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此时对其多加示好,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离开公主府后,李浈径直去了大明宫,有些事、有些人必须要在自己临去幽州之前向自己的皇帝老爹禀明。
当李浈正要走进麟德殿时,恰巧碰到周规走了出来,见是李浈,周规一把将其拦了下来。
“你现在最好别进去,陛下正与白相等人议事!”周规说道。
“怎么?又出了什么大事?”李浈问道,因为现在正值晌午,按理说正是用饭的时候。
“唉!近日来奚人与契丹诸部连连骚扰边境,陛下为此震怒,叱令张仲武即刻发兵讨伐,但张仲武就是一拖再拖迟迟不见动静,今日刚传来奏疏要求延缓对奚人用兵!”周规压低了声音说道。
“为何要延缓?”李浈不解。
“这个我便不得而知了,况且也不是我一个小小主事能插手的事!”周规说道。
李浈点了点头,此时只见白相等人相继而出,除了白敏中之外,还有尚书省兵部主官,以及几位翰林学士。
“哼!”白敏中一抬眼见是李浈,脸色当即拉得老长,口中冷哼一声。
“哼!”李浈自然不甘示弱,同样回敬一声冷哼,惹得众人当即掩嘴偷笑。
对其他朝臣一一见过行礼之后,李浈这才踏进麟德殿之内。
只见李忱正一脸怒色地坐在胡床之上自顾生气,一旁的王归长则立于其身侧垂首不语,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孩儿拜见阿耶!”李浈躬身行礼。
见是李浈,李忱脸上的怒色稍稍收敛,问道:“嗯,还以为你不来看朕了!”
李浈笑道:“本来是不想来的,这不是最近没钱了吗!”
李忱:“”
“混账货!”李忱不由得笑骂道。
见李忱愁云尽消,王归长也不禁泛起一抹笑意。
“方才见阿耶愁眉不展,不知是何事惹得阿耶如此?”李浈紧接着问道。
话音刚落,李忱原本已经现出笑意的脸瞬间再度阴沉起来,不由气道:“那个张仲武,朕让他发兵讨伐奚人、契丹诸部,他反倒给朕讲起大道理来了!绕来绕去只两个字,不发!”
“哼!此田舍汉,朕终有一日要将他拿了问罪!”李忱拍案怒斥道。
“哦?不知他可说了什么理由?”李浈问道。
闻言之后,李忱将案上的奏疏拿起,说道:“过来自己看!”
李浈闻言快步上前,而后双手接过奏疏细细翻看,片刻之后,李浈不禁疑惑道:“张使君说大军尚且准备不足,且北方蛮夷诸部坑壑一气,此时用兵势必损失过重,孩儿觉得也不无道理啊!”
“不无道理?!他张仲武手里攥着朕的五万精兵,讨伐所需辎重粮草也由朝廷一应供给,他需要准备什么!他还能准备什么!”李忱顿时怒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