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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可见,幽州无疑是帝国北方最为重要的军事重镇之一,是以全国以河北三镇兵力最强,而河北三镇又以卢龙节度为最,辖幽州、蓟州、妫州、檀州、易州、定州、镇州、莫州、沧州等九州。

    自入恒州以来,李浈一行人便直接上了官道,经过了一个月的漫长行程,终于来到了卢龙境内,使得李浈那颗本已在愿诚和尚开导下安静下来的心再度变得兴奋不已。

    然而愈往前行,李浈等人便愈发感到不安,一路行来这官道之上竟是不见半道人影,甚至就连周遭小路上都罕见行人,至于路过的村庄小镇则更是家家紧闭门户,沉重的压抑感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虽一时不知生了何事,但众人心中却都清楚,此地怕是没那么简单。

    因李浈心切,所以并没有取道真定,而是选择了一条较为崎岖但路程却大为缩短的小道,不过众人随即发现,越是偏僻之地,途中的村庄便越是一派风声鹤唳之状,甚至在经过几个村庄时竟发现都已化为了一片废墟。

    正如眼前这个村子,看上去约莫有几百户人家,但此时此刻却已是片甲无存,虽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根据高骈的经验来看,显然这些村庄都是最近才横遭不测的。

    “显然这村子都是遭到人为破坏的!”高骈面色沉重地说道。

    “这不废话么?难不成还是天降神罚?!”严恒一撇嘴说道。

    “依我看这绝不是一般的山贼恶匪能做得出的事情,一般的山贼恶匪只为求财,绝不会毁坏整个村子,可咱们连日来途中所见,至少有七八座村子都被彻底毁坏,所以”

    “乱兵?”李浈道。

    “这倒是不敢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绝对是军队所为!”高骈紧接着答道。

    “若是军队的话,我想肯定不会是卢龙军,张使君素以治军严明著称,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允许麾下兵马做出这等事的,而且他也没有理由这么做!”李浈沉吟道。

    “不错,我也不相信是张使君麾下兵马所为,那么在这卢龙地界谁还有本事做出这等大逆之事呢?”郑畋点了点头附和道,一脸的疑惑之色。

    而此时一旁的骨朵达却是一脸欲言又止之状,李浈见此不禁问道:“老骨,你想说什么?”

    骨朵达闻言后摇了摇头,道:“俺也不太确定,只是怀疑而已,在俺来大唐之前曾遇到过一小队回纥骑兵,原本他们是想杀俺灭口的,但是看俺并非汉人,又是一副以死相拼的架势,这才没有动手!”

    “回纥骑兵?你们在何处相遇?”高骈预感不妙,马上问道。

    骨朵达想了想道:“俺好像记得是刚刚出了云州地界的时候遇到的!”

    “云州属河东道,毗邻回纥原部属地,想来这支回纥骑兵并非东逃奚族的残部,而是被黠戛斯逼到这里来的残兵败将!”高骈沉吟道。

    “那你可知他们有多少人?”李浈紧接着问道。

    骨朵达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当时遇见的那一队骑兵估摸着有百余人,但我相信那只是一小部分!”

    闻言后,李浈面色凝重,据此来看这支回纥骑兵应该就在附近,而自己此时只有这三百神策精骑和五十余名靺鞨士兵,如今敌我不明,若是遇到回纥骑兵主力的话那便危险了。

    “千里兄,让兄弟们全速前进且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另派几名信使前往幽州通报张使君!”李浈眉头微蹙果断地说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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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地氛围截然不同的是,在镇州西南处,一支三百人的骑兵部队正顺着官道快速向前推进,而其前进的方向便是镇州西南侧的一座县城,井陉。

    在高骈的建议下,李浈选择从官道而行,既是官道,自然经过的城镇便要多一些,而井陉便是李浈等人前方所遇到的第一座县城。

    然而此时此刻李浈等人却不知道的是,就在井陉县外围数十里处,一场李浈前所未遇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千里兄,我们还有多久能到井陉?”李浈稍稍减缓了速度,冲高骈问道。

    而在李浈身后,赵婉紧紧揽着自己心爱男人的腰身,虽还不习惯马背上的颠簸劳累,但此时此刻赵婉的心却是感到无比幸福。

    “估计今晚天黑前能赶到!”高骈答道。

    李浈点了点头,道:“那告诉兄弟们自现在开始便不休息了,到了井陉我请兄弟们喝酒吃肉!”

    “哈哈哈!这帮杀才早就馋了,泽远这话还不得让他们都疯了!”高骈大笑道。

    “呵呵,兄弟们跟着我从京城到幽州这一路还没正经吃顿好的,这也算是我犒赏兄弟们一顿吧!”李浈笑道。

    李浈心中清楚,收买人心也好,体恤部下也罢,要想让别人为自己卖命,那么自己便首先要将别人当做一个人,而不是挥之即来喝之即去的奴仆。

    李浈前世本就是贫苦出身,所以他知道也能体会到小人物的不易,而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他们,所希望得到的也许并不都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更多是只是一份尊严和一顿饱餐。

    正如李浈所料,在听说到了井陉能有一顿酒肉之后,众兵将无不欢呼雀跃,虽然今日还要挨上一整天的饿,但究其心底对李浈还是心怀感激的。

    甚至就连骨朵达听闻之后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快些到达井陉,而在酒肉的催使下,众人快马加鞭向着井陉一路疾驰而去。

    于此同时,井陉县城之内。

    县蔚张佐与兵曹正在匆忙调集城内可用兵力,原本安宁祥和的县城之内顿时也变得风声鹤唳。

    就在几个时辰前,张佐得到消息,自己所在的这座县城周围凭空出现了大量回纥士兵,在将县城周围的所有村庄洗劫一空之后,夹着汹汹之势直扑县城而来。

    当时张佐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些回纥人疯了!

    无疑,张佐虽然不知道这些回纥士兵从何而来,但镇州乃是河北三镇腹地,东面和北面有卢龙军,西有成德军,南有义武军,这些回纥人如今不仅出现在这里,而且竟还妄图进攻县城,这显然大大超出了张佐以往对于回纥人的认知。

    然而虽超出常理之外,但回纥士兵的围城却已是迫在眉睫,井陉县城内可战兵力不足八百,便是算上那些老弱残兵也仅仅一千余人,而张佐得到的情报却是城外有不下三千回纥士兵。

    三千回纥士兵对于这座小小的县城来说已是一个恐怖的噩梦,更何况县城的城防已是多年未经修缮,想要靠那破败低矮的城墙来抵挡回纥人的铁蹄几乎是不可能做到之事,加之张佐素无守城经验,此番面对回纥围城,已与陷入死境无异。

    不过好在张佐虽无半分把握,却也竭尽所能调集城内可用兵力以及发动百姓紧锣密鼓地加强城防,但即便如此,张佐知道,若无援军的话井陉城绝坚持不了两日。

    但就在此时,属下一名郡兵急匆匆地找到正在城头指挥百姓修葺城墙的张佐。

    “启禀县蔚,城西五十里发现一队骑兵!”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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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河南回来之后,这五名老兵俨然已经成了李浈的贴身护卫,而有他们的存在,李浈的心也倍感安宁。

    李浈低着头双眉紧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泽远!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正在此时,只见高骈面色紧张地快步走了过来。

    “如何?”李浈赶忙上前问道。

    “是回纥人!此时正在攻打井陉县城!”高骈答道。

    “回纥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有多少人?”李浈又问。

    “估摸着至少三千人,一千骑兵,两千步卒!”

    “这么多?!”闻言之后,李浈大惊失色。

    要知道,自文宗太和元年黠戛斯攻占回纥漠北汗国之后,回纥人便分为了三大支,一支逃亡西州,称西州回纥;一支迁往河西走廊,称河西回纥,其中主力一支投奔天山南北的突厥葛逻禄,而尚有少部分的回纥残部聚于漠北汗庭与大唐边境之处,会昌三年武宗命张仲武率军北上大破回纥,这支回纥残部随即被迫东逃寻求奚人与室韦庇佑。

    由此来看,围攻井陉城的这支并不太可能是奚人室韦处的那一支,毕竟那里的戍边军队皆是卢龙军精锐,那么可能性便只有一个,那便是与东逃莫北汗庭的那支回纥人走散的部分残兵败将,当时极有可能隐匿于某处而逃过了唐军与黠戛斯的围剿,但却万万没想到,经过数年之后,这些残兵败将竟敢卷土重来。

    “来者不善啊,他们选这个地方已经考虑到援军一时半会无法赶到啊,单是一个叱日岭,大军就需要一阵子才能翻过来,而到了那时,井陉城早已”

    李浈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心中清楚,而这些回纥兵的意图也很明显,靠这么一点兵力根本不可能守住身在河北腹地的这个小县城,但若只是杀人的话却已足够,所以照此来看,他们要做的事只是杀人,为了杀人而杀人!

    或许是为了报张仲武在会昌三年时那一仇,又或许是他们自知已无处可逃,临死之前在大唐境内大肆屠戮一番,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李浈来说,都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帮还是不帮?

    若此时前往井陉城,那么自己这三百精骑根本无异于送死,而这是李浈今后唯一可以信赖的亲随骑兵,李浈不忍心将他们扔到这场必死的战争中去。

    若是不帮,那么只能眼看着井陉城被回纥人凌辱践踏、屠戮一空,眼看着大唐百姓在回纥人的铁蹄之下痛苦哀嚎,然后绝望而死。

    无论哪种选择,都是李浈不希望看到的,此次前来幽州的目的便是保幽州边境百年安宁,但现在自己什么都还没做,便要眼睁睁看着辖地百姓面临死劫。

    李浈眉头紧蹙,双目紧闭,面色变得异常沉重,久久不曾言语。

    高骈见状,而后冲那五名老兵使了个眼色,五人见状随即撤出百步之外,随即高骈轻声说道:“泽远,容我在此时叫您一声殿下!”

    李浈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高骈,道:“千里兄,你说,我该如何决断?”

    高骈想了想道:“殿下,或许这些话我不该说,但你我既为兄弟,那我就不能不说,您是皇子,说句违逆的话,您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所以有些事便是死也要去做,有些事则是死也不能做,这天下是李氏皇族的天下,而您身上流着的也是李氏皇族的血脉,既然如此,您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的臣民被异族屠戮呢?而我们身为军人,保国安民本就是职责所在,战死沙场对我们军人来说是无上荣耀,以往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自己的士兵,而如今,我们的敌人是异族贼匪,这些年我们经历了太多内战,而现在,面对外辱,我们如何能畏缩不前呢?!”

    李浈听完高骈这番话之后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高骈,而后缓缓开口说道:“高骈,听令!”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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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佐知道,待这支箭射出之后,自己所能做的只是等待回纥人爬上城头与其肉搏死战。

    箭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精准地射入了一名回纥骑兵的胸口。

    张佐抽出腰间横刀,他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然而就在此时,张佐却惊骇地发现对面的回纥人的阵营陡然大乱。

    而就在回纥人的后方,尘烟骤起,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与振聋发聩的喊杀声,三队大唐骑兵分左、中、右三路纺若神兵天降一般杀入回纥人的阵营之内。

    而回纥人似乎完全没料到在自己的后方竟会出现大唐骑兵,此时虽占人数优势,但一时间却也顿时乱做一团,三队骑兵如同三把利刃一般直插回纥战阵腹地。

    “援军,是援军!快!打开城门!”张佐面色大喜,而后纵声喊道。

    “小矮子,此番你输定了,论杀人,俺骨朵达还未曾输过!”骨朵达纵马狂奔,手中狼牙棒左突右杀,每一次起落,随之而来的唯有一道道殷红的血雾与凄厉的哀号。

    在三路军中,骨朵达这一路无疑是行进最慢的,但也是击杀回纥人最多的一路。

    而与骨朵达的策略完全相反的是,高骈于左路率一百精骑却毫不恋战,而是一鼓作气直插回纥中央,只短短的片刻之间便已生生将回纥战团一分为二。

    而右路军也是人数最多、行进最快的一支,为首的正是郑畋、严恒与李浈三人,虽然如此,但这一路无疑是三路军中主将实力最弱的,他们的目的只是突破回纥人的阵营以最快的速度杀至井陉城下。

    五名神策老兵将李浈围在中央,将所有挥向李浈、赵婉的弯刀统统抵挡在外,且战且进、且进且杀,直至此时李浈方才见识到何为配合无间,何为性命相托。

    五人在高速行进中犹如一体,各自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身侧同袍,若非绝对信任决然无法做到这般心无旁骛,犹如一体同生,他们所看到的只是眼前,也只有眼前,所有挡在自己前进途中的敌人,唯有一死。

    这是李浈第一次亲眼见到战场,第一次亲身经历战争,他的心在剧烈跳动,他的眼一片赤红,他的刀寒光四射。

    所幸常年修习萧良的那一式剑法使得李浈多少有些自保之力,虽尚且无法做到五名老兵那般娴熟地杀人、突围,但这终究是一个开始。

    这是李浈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亲手杀人,而他的心却一如往常般冷静,与其说是萧良教了他一式剑法,不如说是教会了他随时随地保持一颗冷静的心,而这或许远远要比杀人的技巧来得更为重要。

    赵婉在其身后紧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此时此刻,李浈便是她的全部。

    “大郎,前面便是城门,你们先冲出去,我殿后!”自幼习武的严恒此时一改以往那般嬉皮笑脸的模样,横刀在握、双眉倒竖,那身沾满了鲜血的战袍已说明了一切。

    事到如今,李浈也不再拖沓,口中应了一声后策马狂奔,五名老兵紧紧相随,护着李浈与赵婉率先冲进了早已打开的城门。

    “下官井陉县蔚张佐,拜迎将军!”

    此时张佐率仅存的两百余名士兵冲李浈按刀行礼。

    “婉儿,下马!”李浈沉声喝道。

    赵婉这才睁开双目,张佐见状扶着赵婉跨下马背。

    “照顾好她!”李浈冲张佐说道,紧接着转而向身后的无名老兵说道:“可还能再战?”

    “嘿嘿,只要将军一句话!”其中一名皮肤黝黑的汉子咧嘴笑道。

    “好!随我杀回去!”李浈大笑,率先一步策马扬刀再度冲出城门。

    “小心”即便赵婉如何不舍,但始终不会阻止李浈的任何决定,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同样如此。

    张佐见状胸中顿时血脉奔涌,对身后众士兵怒声吼道:“还能拿得起弓的,跟我上城墙!”

    城外,中路的骨朵达远远望去犹如一尊来自地狱的恶鬼,狞笑着在战阵中肆意收割着敌人那廉价的灵魂,虽行进缓慢,但却让周围的回纥人胆战心惊。

    左路高骈毫不恋战,而是径直向着那面高高飞扬的狼旗冲杀而去,战旗之处,必为敌军将领所在。

    唯有右路的郑畋与严恒二人显得颇为吃力,或许是回纥人也察觉到了这一路的实力比较弱一些,再加上经过这段时间的整合,回纥人渐渐稳住了阵脚,大量的回纥士兵向右路聚拢,只片刻之间便已将郑畋等人团团围住。

    “台文兄,此番若能活着,你一定得陪老子大喝三天三夜!”严恒狂笑不止,将横刀硬生生地捅进了一名回纥骑兵的小腹,一道血雾喷薄而出,滚烫的血液溅在严恒的身上、脸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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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说三天三夜,便是七日七夜老子也奉陪到底!”虽然郑畋并不知道严恒口中的“老子”是何含义,但显然此刻这个词听上去却是那般的豪情万丈、那般的势不可挡!

    “哈哈哈!好!”严恒大笑着,脸上回纥骑兵的血液依然温热,正如严恒此时的心,暴戾而凶猛。

    眼见自己面前的回纥人越聚越多,严恒与郑畋二人再顾不得多言,而就在此时,却又见李浈与那五名老兵重新杀入战团,六人自城门处纵马而来,凶猛的速度再度将刚刚聚起的回纥人再一次冲散。

    “嘿嘿,老子又杀回来了!”李浈冲郑畋、严恒二人大笑,而其右臂之上赫然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涌出的鲜血将李浈的铠甲染成一片殷红,血液滴落在马背上,犹如一朵朵绽放的血色花朵。

    “你你这痴货!回来作甚!”严恒暴怒,口中骂道。

    “回来送死!”李浈狂笑,同时横刀斜斜斩向一把砍来的弯刀,一瞬间,弯刀崩飞,横刀贯喉而入,那名回纥士兵喉中咕咕作响,而后瞪着惊恐的眼睛直直地倒在地上。

    李浈清楚地记得,这是自己今日杀的第五个人,皆是贯喉而入,精准而又果断,残忍而又无情。

    直到此时,李浈方才体会到什么是战争,而杀人,真的会上瘾。

    “兄弟们,前面便是城门,只要你们能活着进了这道城门,今晚老子请你们喝酒吃肉!”李浈调转马头纵声高呼。

    身后众士兵闻言之后放肆地笑着、杀着、冲着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河北三镇腹地的这个小小的井陉县城,此时此刻正在上演着一场或许后世的史书中根本不会提及的战争。

    但在这场规模并不算大的战争中,所有人都已抱了必死之心,面对外族的侵扰,每一个人选择的不是开城投降、不是弃城而逃,而是明知必死却依旧纵马前行的悲壮与忠诚。

    或许在许多年以后他们的名字无人记起,甚至他们在今日所做的一切也无人问津,但他们却明白一个道理,心怀一个信念:

    犯我大唐天威者,虽强必战、虽远必诛!

    或许这便是大唐的精神,更是大唐的骄傲!与希望!

    与此同时,高骈的左路军终于冲至那面狼旗之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雄壮威武的回纥将领,身着回纥人特有的窄袖战袍、头戴尖顶毡帽,背负长弓、手握弯刀、腰挎箭箙,细眉窄目,塌鼻阔额、双颊泛红,嘴角微微上扬,泛着一抹不屑的冷笑。

    “本将乌力介,来者何人?”

    当高骈冲至其面前后,那名回纥将领扬了扬手中弯刀,笑问道。

    “幽州左厢马步都虞候高骈是也!回纥藩贼袭我边境、杀我百姓,今日某定将砍下尔的人头以祭我大唐英灵!”

    高骈怒喝一声,而后挺槊直刺

    另一方面,骨朵达此时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周围已经无兵可杀了,那些无耻的回纥人见到自己后掉头便撤,以至于自己竟能大摇大摆地如闲庭漫步一般在回纥阵营中来去自如。

    而跟随骨朵达冲锋的神策精骑也顿时被这一奇异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众人怔怔地勒住战马四顾而望,只见此时回纥人以自己这一路为中心分成两部向另外的左、右两路包围了过去,似乎那些回纥人对自己这一路人根本视而不见。

    “这些卑鄙的回纥狗贼!”骨朵达恨恨地骂了一声,而后向自己的左右看了看,道:“俺到底该帮哪边?!”

    “嘿嘿,将军,自然是哪边的回纥人多便帮哪边!”此时骨朵达麾下一名靺鞨士兵不无得意地笑道。

    “嗯,那小矮子一时半会死不了,倒是那小娃娃危险了!咱们救那小娃娃去!”骨朵达稍一犹豫之后,紧接着便自顾冲向右路的李浈方向,而其身后的神策精骑生生被其拉开了一大段的距离。

    此时李浈等人已是身陷重围,面对越聚越多的回纥士兵,李浈虽心无惧意,但平日素无训练的他却是早已力竭,此时甚至就连挥刀都倍感吃力,若非身侧那五名老兵护佑的话,李浈早已被回纥人斩于马下,饶是如此,李浈的身上还是多了数十道伤口,大量失血的他感到眼前有些昏暗,在马背之上显得摇摇欲坠。

    而那五名老兵饶是骁勇无比,但面对此时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还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每个人的身上都已被鲜血染成一片血红,分不清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一百余名神策精骑就此彻底陷入包围,或许只需要片刻之间,这些人便将全部力战而亡。

    “哈哈哈!小娃娃挺住,俺来也!”

    正在此时,只听得不远处一声大喝,而后便是一阵骨骼碎裂之声,那些面对骨朵达狼牙巨棒的回纥士兵唯有祈求能让自己死得不要太过痛苦。

    见骨朵达率部支援,李浈等人强打起精神,奋勇力战,或许是骨朵达那残忍的杀人方式使得回纥人胆战心惊,在见到骨朵达杀来的一瞬间,那些回纥士兵竟是慌不择路地四散而逃。

    只片刻之后,骨朵达便咧着嘴出现在了李浈面前。

    “小娃娃,看不出你还能杀几个人,俺还以为你是那种只会动嘴皮子耍阴谋诡计的样子货!”骨朵达伸出一张蒲扇大的手用力地拍了拍李浈肩头,开心地笑道。

    不料李浈被骨朵达这一拍顿时引得伤口剧痛,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而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憨货!他有伤!”严恒见状顿时骂道,但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

    “老骨,速去接应高骈,不得恋战即刻进城!”李浈强行支撑着身子对骨朵达沉声喝道。

    骨朵达闻言后点了点头,道:“你们先进城!俺随后便到!”

    说罢之后,只见骨朵达催马直奔高骈的方向而去,而李浈等人也趁此机会率军一鼓作气冲向城门。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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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李浈等人却已重新撤回城内,早有城内诸医官候在城内,见众将回城赶忙上前为其包扎止血。

    “随我上城头!”李浈一把将医官推开,而后不待稍事休息便直奔城头而去。

    而就在其奔上城头的一霎那,李浈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早已泪流满面的赵婉。

    蓦地,李浈心中一疼,但自己已无暇他顾,因为此时此刻城外还有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士兵在与敌军厮杀。

    自己将他们带到了这里,又怎能忍心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死在敌人的弯刀之下。

    “准备弓箭!”李浈见状不禁怒喝一声。

    “将军在这里,弓箭根本射不到敌军!”张佐马上苦着脸说道,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会袖手旁观?!

    李浈闻言一愣,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又问道:“弩!弩呢?”

    张佐闻言却是面色尴尬地说道:“不敢隐瞒将军,本县原本是没有配置弩的,但安史叛军作乱时曾为每县配了三十张伏远弩、三百支弩箭,只是本县郡兵没人能拉得开”

    “三十张?现在可还在?”李浈紧接着问道。

    “在,只是许久不曾用过,也不知还能不能使用!”

    “快去拿来!”李浈命令道,而后冲身后那五名老兵问道:“伏远弩你们可会用?”

    还是那名肤色黝黑的汉子,当即答道:“伏远弩乃是每一名神策禁军必须要求熟练操作的,我等自然会用!”

    李浈闻言大喜,赶忙对五人说道:“马上去挑些伤势不重的兄弟来!”

    五人随即领命而去,而此时只见郑畋不禁面带忧虑地说道:“伏远弩射程三百步,而此时我军与敌军战做一团,若是伤到自己人怎么办?”

    李浈闻言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恢复了往日那般成竹在胸的神情:“我们的目的只是让这些回纥人知道,在我们的手中有着足够自保的强大武器,至于射不射得中却已没那么重要了!”

    少顷之后,三十张陈旧且满布尘土的伏远弩被抬到了城头,伏远弩乃是唐四弩中射程仅次于床弩的重型武器,射程达到后世的四百到四百五十米,而长达一米有余的重型羽箭射入敌阵时往往贯三四人而入,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里,这样的重弩一旦出现,对于敌人无疑将会造成沉重的压力。

    不待李浈说话,早已在城头待命的众神策士兵便以最快的速度将羽箭装在弓弦之上。

    李浈目视前方,脸色显得无比凝重,高骈与骨朵达二人及其所率的两队精骑此时均已身陷重围,若再无转机的话那里的所有人势必将死于回纥人的乱刀之下。

    “记住,不得射人,只射前方空地!”李浈冲那五名老兵吩咐道,不是他不想直接射杀那些回纥人,而是自己的兄弟和士兵均在其间,而如伏远弩这种重弩素来是威力有余而精准不足,若是因此误伤己方士兵的话,李浈于心不忍。

    五名老兵随即各站一处,口中号令连发,紧接着便只听一道道沉重的机弦声传来,从士兵们脸上那种略显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想要拉开伏远弩所消耗的力量是何等巨大。

    咻——

    一名神策士兵猝不及防之下将刚刚搭上弦的重箭一不小心射了出去。

    “放!”

    紧接着李浈一声令下,三十支重型羽箭呼啸而出,在阳光的映照下,森寒的箭头犹如三十颗璀璨的流星,向着敌阵前方急速划去。

    砰

    夹着万钧之势,最先射出的一支羽箭重重地砸在一名回纥士兵身后的地上,沉重的桦木箭杆发出剧烈的震颤之声。

    那名回纥士兵回头而望,只见一支四尺木杆斜斜地插在地上,在剧烈震颤中发出一阵嗡嗡之声。

    而就在回纥士兵迟疑之间,他蓦地看到了这支“木杆”一端的雕羽。

    “是伏远弩!”

    回纥士兵终于反应过来,几乎同时,他惊骇地看到空中数十支重箭迎面而来,见此之后,他的双脚不听使唤地杵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砰砰砰

    一阵闷响过后,数十支重箭一字排开贯入坚硬的土地之内,犹如数十名昂首挺胸的大唐士兵,就那么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这些异族藩贼。

    终于,乌力介的脸上划过一丝恐惧,他不曾料到在这个小小的井陉县城内居然还有伏远弩这种重型武器,而就在数年前那场与唐军的大战中,自己的十万大军正是被张仲武的五千张伏远弩生生击溃,而此时此刻,伏远弩竟再度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自己与麾下士兵的面前,这如何能不让这些士兵们感到胆寒?

    “撤军!”

    即便乌力介此刻有多么不情愿,但在内有高骈、骨朵达两队精骑的冲击,在外则有不明数量的伏远弩虎视眈眈,自己所做的也只能暂时撤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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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撤军了!”

    当李浈看到如潮水一般退去的回纥人之后,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是那张脸显得愈发苍白。

    终于,李浈眼前一黑身子向后重重栽倒,带着满身的鲜血,带着骤然放松的心,昏昏倒下。

    当李浈再度睁开眼睛时,已是夜幕降临,看到赵婉脸上还不曾干涸的泪水,李浈轻轻地笑了笑,道:“我又没死,哭什么!”

    却不料赵婉闻言后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口中嗔怪道:“你要做什么我都没拦着你,怎么我现在连哭你都要管!你不让我哭也可以,日后你做什么我也要管!”

    李浈的面色依然苍白,但此时闻言之后却是忍不住笑道:“那你还是哭吧,我不管了!”

    闻言及此,赵婉不禁破涕为笑,转身端来一碗汤药,而后对李浈黑着脸说道:“你不准动,我去把这药热一下!”

    赵婉前脚刚走,便只见李浈冲门外笑了笑,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只见严恒与骨朵达二人咧着嘴推门而入,而严恒双臂之上绑着的厚厚布带隐约可见有殷红的血迹渗出,从那张同样苍白的脸上可以看出,其伤势或许绝不比自己轻上多少。

    倒是骨朵达,只是受了些皮肉伤,脸上也依旧是那般憨憨的笑。

    “俺就说你死不了的!”骨朵达率先大笑道。

    严恒闻言后笑骂:“憨货,能说点吉利话么?别总是死啊死的挂在嘴边!”

    骨朵达挠了挠头,而后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俺说的是实话嘛!”

    李浈强忍着伤口传来的痛意苦笑一声,而后问道:“回纥人怎么样了?”

    “暂时退了,不过却在城外五里处扎营,看样子此事还没完!”严恒紧接着答道。

    “呵呵,若是这么简单就能完事的话他们就不是回纥人了!这次回纥人是孤注一掷来的,没那么容易撤退!”李浈轻轻说道。

    “嗯,现在台文与千里兄都在忙着整备城防,不过依我看若援军不来的话,估摸着也就四五日的时间!”严恒沉着脸说道。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多守一天就是一天,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以前回纥人求财,现在却是杀人复仇,一旦让他们进城,井陉的百姓怕是在劫难逃了!”李浈不无担忧地说道。

    “这帮回纥獠子,不知在哪里竟整整躲了三年才出来,还真是沉得住气!”严恒不由怒骂道。

    “三千人虽说不少,但也不算多,幽州以北多山,随便找个山坳子便能藏得严严实实,官军平日里也不会去山里巡边,至于平日的吃食则能抢便抢,能劫便劫,三年,不长!”李浈缓缓说道。

    “明日还不知怎么应付,如今这城里要兵没兵、要箭没箭、就连石头都找不到几块大个儿的,实在不行明天回纥人攻城的话我们只能用牙咬了!高骈现在急得说话都不利落了!”严恒无奈地说道。

    闻言之后,李浈似乎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对严恒说道:“去将高骈找来!或许我们还不至于走上绝路!”

    严恒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李浈,转而冲骨朵达说道:“他说啥?”

    “他说要你去找小矮子!”骨朵达一本正经地答道。

    严恒闻言一撇嘴,一脸嫌弃地说道:“算了,跟你这憨货说什么你都不明白,比俺还笨!”

    说罢之后,严恒一脸鄙夷地走了出去,在自己看来,李浈方才那句话显然有些太过自信,就目前这样的形势来说,说是绝路或许都还是乐观些的说法。

    少倾,高骈灰头土脸地来到李浈跟前,虽然脸上努力装出一副笑容,但李浈却看得出在其笑容背后隐藏的苦楚和无奈。

    “千里兄,辛苦了!”李浈冲高骈笑了笑。

    “这说得什么话,咱职责便是如此又何来辛苦一说”

    “咱们损失了多少兄弟?”李浈紧接着问道。

    闻言之后,高骈面色有些难看,犹豫片刻之后方才小声说了两个字:“过半!”

    只见李浈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目不再说话,以三百余人对战三千回纥士兵,过半的损失已经是很不错的战绩了,但对于李浈来说,即便是这样的损失,自己也倍感心痛。

    李浈明白,战争总归是要死人的,自己也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现实来临之时,李浈还是有些无法面对,也不敢去面对。

    这些都是神策军中的精锐骑兵,也是自己仅有的家底,虽然自己叫不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但这却并不妨碍李浈将他们每一个人都视做兄弟。

    或许自己的心还不够狠,但若是让自己无动于衷便能算是心狠的话,那自己宁愿永远不去心狠。

    李浈的眼角缓缓渗出两行清泪,是为了今日死去的兄弟们而流,也是为即将死去的兄弟们而流。

    “泽远”

    不待高骈说完,李浈睁开双目冲其笑了笑了,问:“这城守不住?”

    高骈点了点头,道:“至多五日,我也正要和你说此事,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让骨朵达与严恒护着你离开,这里交给我和台文便可!说句让兄弟们寒心的话,这里谁都能死,唯独你不能死!”

    李浈摇头,笑了笑,道:“我可以走,但同时也把兄弟们的心一起带走了,人心走了,日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既然我把大家带到这里,便是死也要与大家死在一起!”

    闻言之后,高骈苦笑一声,道:“方才我还与郑畋打赌,说你死都不会走的,他瞪了我一眼没与我赌!”

    “他的钱哪是这么容易就能让你骗走的?!”李浈闻言笑得咳了几声,而后紧接着说道。

    说罢之后,李浈浅浅地吸了几口气,稍稍歇息了片刻而后对高骈又道:“我不懂得带兵打仗,但心中却有一计不知能否行得通!”

    “我知道你所读兵书不比我读的少,尚缺的只是经验罢了!此番你若有良计不妨说来听听!”高骈面色一喜说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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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浈想了想道:“通过今日一战,回纥人对我们的实力定然已经有所了解,之所以他们并不急于攻城也正是因为他们知道,就凭我们这点兵力根本守不住井陉城,若我预料不错的话,今晚稍加歇息一夜,明日才是回纥人全力攻城的时候!”

    高骈闻言点了点头,道:“不错,尽管今日我们给回纥人造成了一些麻烦,那也只是因为我们出现得比较突然而已,若是让我们重来的一次的话,我想我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进城!”

    “嗯,所以说回纥人恐怕根本就没把我们这点兵力放在眼里,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对我们来说或许是条绝路,但这却也是我们可以充分利用一下的地方!”

    说到这里,李浈紧紧盯着高骈,眼中流露出一丝期许。

    而高骈闻言后皱眉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方才缓缓说道:“泽远,你的意思是”

    高骈没有说完,而李浈却知道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不错,只要出其不意,虽然不能重创敌军,但至少可以对其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李浈紧接着说道。

    “好!既然没有别的法子,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试试!一旦得手的话,便是明日回纥人真的来攻城也会显得力不从心!”

    家中世代为武将,高骈的身上具备了一名优秀将领所应该有的一切品质,果断、冷静、勇敢与无畏。

    更重要的是他能听得进别人的建议,毕竟对于指挥作战这种事情,素无经验的李浈与高骈相比要差得太远,而此时此刻高骈能够很快地接受这个建议,便足以说明其绝非心胸狭隘之辈。

    “那我这便去准备,你好生养伤,其他的便交给我们!老骨,随我来!”高骈冲李浈叉手行礼之后,不由分说地将骨朵达一把拉了出去。

    待高骈离去之后,李浈挣扎着撑起身子,对严恒说道:“扶我起来!”

    “不准起!”

    正在此时,只见赵婉端着刚刚热好的汤药走了进来,一脸的阴沉之色。

    李浈苦笑道:“今夜所谋之事事关重大,我得去看看!”

    “那也不许起来,城里的郎中说了你伤及骨肉,必须卧床调养才行!”赵婉固执地说道,而后手持铜匙将一口药汤送至李浈唇前。

    严恒见状讪笑道:“你们两个能避讳一下俺么?这也太不把俺当外人了!”

    赵婉转而瞪了一眼严恒,道:“要不你来喂?”

    严恒闻言连连摆手道:“若是让俺喂的话,怕是要掰开大郎的嘴直接往里灌了!你舍得?”

    赵婉脸一红,而后白了严恒一眼,自顾拿起铜匙为李浈喂药,见李浈神情低落,赵婉随即轻叹一声,道:“唉,我知道你便是老老实实躺在这里,心还是不得安宁,待喝完这碗药后我陪你出去,但你得答应我不能待得太久!”

    李浈闻言后顿时面色一喜,连连点头称是,而后不待赵婉来喂便自顾端起碗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下。

    李浈等人的到来无疑让县蔚张佐有种绝处逢生的愉悦,而今日在城外众人以区区三百骑兵便让回纥人阵脚大乱的壮举更令人备受鼓舞,然而当真正了解这一队援军的真实状况之后,张佐的心随即也再度跌落谷底。

    不可否认,这三百骑兵的战力强悍,也不可否认,无论是凶猛如狼的骨朵达也好、还是睿智孔武的高骈也罢,甚至连看上去文弱书生般的郑畋都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顽强而勇猛的一面。

    但,这又怎样?回纥人的实力依然存在,对于县城的威胁也丝毫未减,今日的那番苦战不过是让回纥人的士气暂时减弱一些罢了。

    在此之后,井陉城依然改变不了城破人亡的命运,自己刚刚上任不久的这个县蔚,依旧要眼睁睁地看着百姓被回纥人残忍屠戮。

    没有后续援军的支持,只凭这么一点兵力,绝对无法让回纥人知难而退。

    此时井陉城的指挥防备任务已被郑畋与高骈二人全权接管,城内十六至五十岁之间的青壮劳力皆被强行征召起来,没有兵器便拿起家中的农具,没有足够的砖石修葺城防,便将自家空闲的房屋拆除以取其砖石。

    在外族的威胁之下,这座小小县城内每一个人的表现都令高骈这些外来之人心生感动,说到底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在回纥大军面前显得那么地渺小,在杀戮面前显得那么地无力,但即便如此,他们却不甘引颈待戮,不甘让自己生活的这座小城沦为回纥人肆意泄愤和羞辱的目标。

    他们在反抗,即便最终的结果是一场仍无法避免的悲剧,但他们却可以昂首挺胸地对天下人说上一句:我们无愧于大唐,无愧于父母妻子,无愧于子孙后代!我们是个男人,我们更无愧自己裆里那玩意儿!

    夜风袭来,秋意正凉,李浈在赵婉与严恒的搀扶下立于城头,伤势正重,李浈的身子有些瑟瑟发抖,赵婉随即为其披上一件裘皮袍子。

    透过漆黑的夜色,可以依稀看到回纥人大营之内的点点篝火,而身后的井陉城内却同样是灯火通明,在这个时候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动员起来,参与到这场争分夺秒的城防之战中来,张佐瞪着满布血丝的双眼在指挥着人们向城头运送沙石,县令与县丞则正在指挥收集各家的粮草,城内的妇女老人们则正在忙着为那些汉子们准备汤食。

    一切看上去忙碌,但却井然有序,在每个人脸上看到的不是惊恐、不是茫然,而是自信,一种天然的自信。

    “严恒,你说他们的自信从何而来?”李浈回身望着一群正在忙碌的妇女们轻轻说道。

    严恒看了看,想了想,却始终不知如何作答,“俺不知道,反正有你在,俺就不怕!”

    闻言之后,李浈苦笑一声,道:“你不怕,我可是怕得要命!”

    严恒一手扶着李浈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指了指城下正在搬运沙石的精壮汉子,口中说道:“看见那个人了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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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那个汉子,他不明白什么大道理,他只知道只要官军在一天,井陉城就会坚守一天,回纥人就得乖乖地被挡在外面,其实道理一样,俺认识你近十年,跟你没少干了坏事,但每次我们回家挨揍,唯独你却是总能安然无恙,这便是本事,所以俺信你!俺一直都信你!”

    “哈哈哈咳咳”李浈大笑,伤口骤疼使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严恒你莫要逗他!”一旁的赵婉嗔怪地对严恒说道。

    严恒闻言则一脸的无辜,说道:“俺说的可都是真话!”

    咳完之后,李浈捂着腹部的伤口,指着严恒强忍着笑意说道:“什么话从你嘴里一说出来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

    严恒闻言只顾讪笑,不善言辞的他看上去有些憨憨傻傻,但对李浈的自信却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从江陵到京城,再从京城到幽州,一路走来,严恒永远都是默默站在李浈身侧的那个人,无论李浈的决定是错,还是对,作为兄弟,严恒毫无保留地信任着李浈。

    话音刚落,张佐一抬眼正看到城头的李浈,赶忙一溜小跑来到李浈跟前,虽满脸的倦意,但还是显得精神抖擞,向李浈微微行礼之后,开口说道:“将军好生养伤便是了,这里夜凉,免得再收了风寒!”

    李浈笑道:“不妨事的,不来看看我也不放心!”

    说罢之后,李浈见张佐神色有些不对,随即问道:“张县蔚有何疑问直说便是!”

    闻言之后,张佐一咬牙鼓足勇气问道:“原本这些话我也不该问的,但心中实在的担心,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李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因为他已隐隐猜到张佐心中疑惑。

    只见张佐想了想问道:“方才高将军与骨将军二人各挑了麾下六十名精骑自东西二门隐出,不知将军是否有意撤退?”

    显然张佐这一问对于李浈来说是一种不信任,也是一种侮辱。

    不待李浈说话,便只见严恒一步上前指着张佐的鼻子怒声骂道:“你说得什么混账话,俺们若要跑的话又岂会等到现在?老子在你这小小的井陉县死了过半的兄弟,你如今不思感谢却还说出这般忘恩负义之言”

    “严恒!”不待严恒说完,李浈随即沉声喝道。

    闻言之后,严恒高高扬起的拳头缓缓落下,狠狠瞪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张佐之后将脸别向一侧。

    只见李浈随即示意赵婉暂时回避,赵婉见状虽心中担心,但也生怕误了李浈的事,只得拉着严恒向后退了几步。

    而后李浈却冲张佐笑了笑,道:“有劳张县蔚尊驾扶在下一时半刻!”

    张佐见状赶忙上前将摇摇欲坠的李浈扶着,一脸的羞愧之色,低着头不敢看李浈一眼。

    “呵呵,张县蔚,我们去那里看看!”李浈扬起下巴指了指城头的方向,笑道、

    张佐不敢怠慢,扶着李浈缓缓走了过去。

    城外,夜色如幕,平日里皎白如盘的月亮在今晚却是已不知所踪,使得这原本就清冷的夜更添了几分寂寥与神秘·。

    就在李浈的正前方,透过漆黑的暮色依稀可见一些星星点点的亮光,虽看不出个究竟,却也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显眼。

    李浈伸手指着那点点星火,道:“张县蔚可知那是何处?”

    张佐极目而望,而后赶忙答道:“那是回纥人的大营!”

    “是啊,那是回纥人的大营,与我们约莫有五里地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也就是骑兵一个冲锋的时间便到了,那张县蔚可知回纥人为何会在如此之近的距离扎营?”李浈又问。

    这一次,张佐摇了摇头,道:“下官不知,还请将军明示!”

    “呵呵,那张县蔚觉得眼下敌我实力又当如何?”李浈并没有直接回答张佐,而是紧接着又问道。

    “自然是敌强我弱”

    “三十倍,近三十倍的悬殊差距!”不待张佐说完,李浈便摇了摇头说道。

    “正因如此,回纥人才敢在城外五里处扎营,因为他们太强了,强到只需一半的兵力便能让井陉城寸草不生!但是”李浈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望着张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但是如我军出城主动进攻,又会怎样?”李浈紧接着说道。

    张佐闻言后面色一滞,而后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李浈,喉结上下起伏,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来,而其额头却瞬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这”或许是太过震骇,张佐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呵呵,张县蔚想不到,那回纥人也同样想不到,接下来还请张县蔚睁大了眼睛,一出好戏马上便要开始了!”李浈不无得意地笑道,而后缓缓转过身子,静静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而此时此刻,谁都没有注意到,李浈那紧紧攥着的双拳正在微微颤抖,原本尚且还算平稳的呼吸此番有些凌乱,略带喘息。

    张佐乃是文吏出身,对于带兵打仗之事甚至还不如李浈了解得更多一些,此番听李浈说竟要主动出击之后,原本就已经提到嗓子眼一颗心终于彻底蹦了出来。

    只见张佐此时的面色丝毫不比李浈好上多少,哆哆嗦嗦地站在李浈身旁,时而望向远方的回纥大营,时而转头望着一脸淡定的李浈,目光一时间竟不知落在何处。

    对于张佐来说,今夜是自己这辈子里最为漫长的一晚,也是最为煎熬的一晚,李浈的心思他不懂,也不了解,他只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少年人已经疯了,彻底地疯了。

    若非如此,又怎会做出如此疯狂而冒险的决定呢?都说狡兔三窟,就连兔子都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但这个看上去精明睿智的少年却不知道给自己也给井陉城的百姓们留一条后路。

    张佐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和自己身后的这些百姓们已再无后路,也再无活路,因为他始终坚信,那一百多早已精疲力尽的精骑去了不过只是给回纥人塞塞牙缝而已。

    “张县蔚,好戏开始了!”

    正在此时,身旁传来了李浈的声音。(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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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佐不敢去看,因为他怕自己无法承受这种打击,他怕自己再也无法去面对百姓,更怕自己从此没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李浈见状微微笑了笑,而后伸手将张佐的脸缓缓转向前方,正对着回纥人的大营。

    张佐不得不去看,也不得不去面对。

    显然,张佐看到的是回纥大营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之所以能确定“不小”,从那些火把的数量和密集程度、移动速度来看不难确定。

    紧接着,只见回纥人大营中豁然腾起一道火光,不,是两道火光,一左一右,几乎同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张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又看了看李浈,似乎有些不太确信。

    “呵呵,回纥人在河北三镇素无根基,此番粮草被烧,他便是十万大军也要乖乖的从哪里来的再退回哪里去!”

    “粮草?”张佐狐疑地说道,虽然他不懂打仗,但这个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领兵打仗最重要的不是兵、也不是将,而是粮。

    再强悍的士兵一旦饿了肚子,也便不足为虑了,若饿上三天,便是那些拿着锄头、木棒的农夫也能轻易将其打败。

    而这些回纥人不善农耕,这些粮草大部分都是抢来的,此番被烧,先不论能烧多少,只这一把大火便足以让回纥人的士气大减。

    “将军奇谋,下官佩服!”张佐终于弄明白了李浈意图,此时忙冲李浈躬身行礼。

    “什么奇谋,不过是一些兵家用烂了的小把戏而已,这也就是碰到了回纥人,若是碰到汉人的话便可轻易被识破!”李浈摆了摆手笑道,不过这也是实话,这种突袭的策略实在算不得什么高明的计谋,只要读过一些兵书的人便懂得其中的道理。

    “不过,张县蔚,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此番若能成功烧毁回纥人粮草的话,那么明日回纥人定然会拼尽全力攻城,若是未能烧毁的,那么我们的危险便依旧没有减弱一分,所以不论此次偷袭成败与否,对我们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正当张佐悬着的一颗心刚刚放回肚子里的时候,李浈的这番话无疑又让张佐体会到了心惊肉跳的刺激感觉。

    也许,这一晚注定要成为张佐一生中最刺激的时刻。

    张佐此番哭的心都有了,若非自己有官职在身的话只怕是早跪倒在李浈跟前了。

    “李将将军求您莫要再吓唬下官了,下官是看出来了,不管怎样您都有主意应对,同时不管怎样,您总能三言两语地便将下官折磨得体无完肤,下官刚刚到任这井陉县蔚,可经不起您的吓唬啊”张佐的声音中略带着哭腔,显然被李浈吓得不轻。

    “张县蔚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将眼前这形势说明一下而已,我们要做的是给百姓们生的希望,但同时自己一定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李浈笑着说道,但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远方,那双攥紧的双拳也依旧攥得更紧。

    显然,此时此刻张佐心中的压力是巨大的,但李浈又何尝不是如此,今晚的偷袭已是将自己所有的家底都押了上去,成也好败也好,对于自己来说都是输家,因为自此之后自己始终都将一无所有。

    只是李浈并不是像张佐这般将心中的压力表现在脸上,他更习惯于将所有的压力独自承担,而后深深地埋在心底。

    毕竟作为名义上的主将,作为此刻井陉城最高的领导者,李浈不能表现出有哪怕一丁点的惊慌失措,他要做的是自信,成竹于胸的自信,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踏踏实实、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未知的战斗中去,才能有机会在绝路中寻到一条生路。

    给自己的生路,也是给所有人的生路。

    直到此时,李浈方才真正体会到为将者所要面对和承担的压力是多么地巨大,在前世的电视里、小说中所描绘的那种在谈笑之间便将敌军打得落花流水的将军们,不过都只是导演和作者一厢情愿的意yin罢了。

    这些导演和作者们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将军们在面对战争时将要承受如何巨大的压力,世人只看到的是他们做出每一条决策时的睿智和果敢,但却体会不到他们在做这条决策时所要面对的痛苦抉择和成败未知的压力。

    李浈望着远方,张佐望着李浈,身后赵婉一脸的担忧和焦急,而严恒则依旧是那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似乎在他心里只要有李浈站在自己前面,一切都尽在掌握,一切都将如李浈所需要的方向前进着。

    “回去吧!”终于,赵婉忍不住走上前去对李浈柔声说道。

    李浈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能与他们并肩作战,我只能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赵婉闻言后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李浈做得没错,如果他真的跟自己回去了,那么他也便不是李浈了。

    骤然,夜风骤起,使得本就有些清冷的夜变得有些微寒,李浈不禁打了个冷战。

    张佐见状随即将自己身上披着的皮袍子搭在了李浈肩上。

    “谢谢!”李浈苍白的脸色更显得面无血色。

    “请恕下官直言,虽与将军相处的时日不多,也没说了几句话,但就凭将军今日之举,下官佩服,将军是能成大事之人,着实没必要在这小小的县城断送了性命和前途,下官请将军速离此地!”

    张佐对李浈拱手说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就在刚才,他害怕李浈离开,但现在,他却由衷地希望李浈离开。

    李浈闻言后笑了笑,道:“成不成大事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对我来说井陉城的事才是天大的事,既然我来了便没想着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

    张佐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冲李浈再度深深地躬下身子叉手行礼,“将军大义,下官受益匪浅,将士们怕是马上便要回来了,下官先去准备一下!”

    张佐走后,李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远方静静地说道:“回纥人,看来黠戛斯打得你们还不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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