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大唐顽主 > 全文阅读
大唐顽主txt下载

    闻言之后,李浈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道:“崔相还说了一句话!”

    “哦?说了什么?”高骈与严恒很配合地同时问道。

    窗外,一名黑衣男子努力地将耳朵凑到窗前,但最终还是什么都不曾听到。

    “何人?!”正在此时,只听房内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声,黑衣人闻言仓皇之下迅速隐入漆黑色夜色中消失不见。

    少倾,房门应声而开,高骈四顾左右,确定周围再无可疑之人后方才又转身而回,而此时刘关等五人却业已围了过来,重新静静地站在门前。

    “如何?”李浈问。

    高骈轻轻摇了摇头,一脸的笑意。

    “是崔仲秀派来的?”严恒不解地问道。

    “不,是大彝震,其性多疑,断然不肯轻易信人,若他今夜不派人来反倒是不妙!”李浈笑道:“看来,这位礼部尚书还果真是不负众望啊!”

    “你是说这是礼部尚书的主意?”严恒又问。

    “也不全是,至少这其中有他一半的作用!”李浈笑答。

    “那你最后说的那句话为何又不让他们听到?”

    李浈看了看严恒,而后又看了看高骈,却只见高骈同样一脸的不解。

    “呵呵,其实,这句话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没听到!听到了便只有一种可能,而没听到便有了无数种可能!”

    说罢之后,李浈打了个哈欠,懒懒地伸了伸腰,笑着自言自语道:“人类的想象力是无限的啊!”

    ......

    与此同时,渤海国礼部尚书府内。

    鸿胪寺卿的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却又略带不解,而礼部尚书看上去倒是淡定得很,至少表面上不露声色。

    “李公,今夜殿上你为何要替那崔仲秀说话,难不成他欺压我们还不够么?还是说你怕他会报复?”相对于礼部尚书李承久来说,鸿胪寺卿的年龄尚轻,说话之间也全然毫不避讳。

    李承久闻言之后,将幞头摘下轻轻放在案上,而后微微一笑,道:“正因我与崔仲秀恩怨颇深,今夜在殿上才更不能对其横加指责,否则陛下必然当我之言只是为泄私愤而心中生疑,而我在陛下面前越是如此唯唯诺诺不敢实言,陛下对崔仲秀也便越恨!照今夜陛下的表情来看,崔仲秀此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说到这里,李承久突然眉头微微一皱,对鸿胪寺卿问道:“今夜大唐使臣所言,在民间对于崔仲秀的那番话是否确有其事?”

    鸿胪寺卿闻言后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地说道:“以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言论,但想来应该非虚,否则大唐使臣也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崔仲秀府上去!”

    李承久闻言之后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神情显得有些不置可否。

    ......

    当李浈来到龙泉府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今夜的龙泉府必将不会平静,尤其对于阿荣太来说,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蹊跷,也太令人不安。

    当自己率禁军赶到昌盛客舍时,客舍的掌柜甚至从不曾见过骨朵达其人,这令阿荣太有些不解。

    首先,骨朵达并不知道自己将要派兵拿他,其次,若骨朵达真的想要求助于自己的话,那么必然不会告诉自己一个假消息。

    事到如今,阿荣太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危险,虽然依旧说不清道不明,但这却让他察觉到了这似乎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自己的圈套。

    当阿荣太深夜满脸慌张地跑到崔仲秀府上时,崔仲秀刚刚将那只木箱的财物清点完毕,虽然这点东西在李浈看来并不算什么,但渤海国毕竟比不得大唐,即便是衰落下来的大唐也是渤海国无法想象的强大,所以崔仲秀对这笔意外之财很满意,发自内心的满意。

    即便如此,崔仲秀还是没有忘记今夜自己要等的那个人,当看到两手空空的阿荣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崔仲秀心中骤然一沉。

    “人呢?”不待阿荣太开口,崔仲秀便厉声问道。

    “没......没人!那客舍根本没人!骨朵达压根就没去过昌盛客舍!”阿荣太气喘吁吁地答道。

    “没人?!”崔仲秀眉头紧皱,陷入沉默。

    “骨朵达会不会发现了什么?”阿荣太一脸焦急地问道。

    “你方才说,来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大唐人?”崔仲秀突然问道。

    “是,看相貌、听口音都是大唐人士,倒是那个哈里赤是个靺鞨人!”阿荣太答道。

    崔仲秀起身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口中喃喃自语道:“骨朵达、大唐使臣......”

    闻言之后,阿荣太面色一紧,道:“您的意思是说难不成骨朵达便是大唐使臣么?!”

    阿荣太的神情更显慌张,毕竟若是如此的话,骨朵达便有足够的理由去见大彝震,一旦提及当初之事的话,那自己与崔仲秀的所作所为必然暴露。

    崔仲秀闻言白了一眼阿荣太,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可能!方才来的大唐使臣中并未见到骨朵达,而且他骨朵达怎么可能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

    “什么?大唐的使臣来过府上?”阿荣太闻言顿时一愣。

    此言一出,崔仲秀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毕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旋即想到阿荣太不过是个无胆无脑的粗鄙武夫,崔仲秀心中随即也便稍稍释然。

    只见其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方才来的大唐使臣中并没有骨朵达,而且也未提及此人,由此可见骨朵达并非使团中人,即便是大唐使团中人,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呢?”

    “那!那他怎么会引我去昌盛客舍,却又不愿现身?今日我带兵拿他一事,怕是早已被他在暗中发现了!”阿荣太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崔仲秀想了想后似乎也找不到其中的答案,只得对阿荣太说道:“如今唯有静观其变了,先将禁军带回免得落人口舌,今夜便先回府歇息吧,若骨朵达有什么图谋的话,必然还会再与你联系的!”

    闻言之后,阿荣太一脸的颓丧,长叹一声道:“唉,只怕是今日之后,他已是对我再无半分信任了!”

    ......

    夜风凄凄,呜咽阵阵,如同一名闺中怨妇的哭泣,在这一片死寂的坊道中让人顿觉毛骨悚然。

    阿荣太独自骑马前行,一路之上他的脑海中始终有一个人,一名手提狼牙棒的九尺巨汉,朦胧中对着自己露出一抹邪异的笑,阿荣太努力地想要将这个身影从自己的脑袋里赶出去,但越是如此这个身影便越是挥之不去。

    以至于阿荣太突然出现了一种幻觉,似乎那道身影就在自己前方,同样邪异的笑,同样让自己不寒而栗!

    阿荣太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不,这似乎不是幻觉!

    “骨......骨朵达?!”

    阿荣太惊呼一声,险些自马上摔落,“是......真的是.......是你?”

    此时的阿荣太早已是语无伦次,虽然其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但越是如此,他便越发紧张不安,而其跨下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惊恐,面对前方的骨朵达打着响鼻步步后退。

    “哈哈哈,我最忠诚的兄弟,我回来了!”

    面对骨朵达肆意的笑,阿荣太却已是面如死灰,强弩出一抹笑意说道:“哈哈哈,原来是.....是骨朵达!”

    骨朵达笑着,手中提着的狼牙棒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印痕,同时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令阿荣太的心愈发惶恐不安。

    满头大汗的阿荣太避无可避,只得咧着嘴笑道:“呵......哈哈哈.......我的兄弟.......你......”

    “怎么还没死?!”不待阿荣太说完,骨朵达便打断道。

    阿荣太面色一滞,摆了摆手道:“你这是何出此言,我......”

    “你想让我死,我知道!”骨朵达脚步加快,冲着阿荣太快速奔跑而来。

    阿荣太见状当即再也顾不得什么调转马头转身欲逃,但就当其刚刚转过身子的时候,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五道黑影,手握横刀,杀机隐现。

    “滚开!”阿荣太怒喝一声,同时催马向五人狂奔而去。

    几乎就在一瞬间,其中一人顺势抄起手中角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紧接着阿荣太只见一道寒光激射而来。

    噗——

    阿荣太只觉肩头猛地一震,吃痛之下重重摔下马背。

    与此同时,骨朵达已奔至其身侧,只一拳下去阿荣太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

    当阿荣太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陌生的房屋之内,看上去像是一间客舍,但......

    阿荣太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多看,因为自己右肩传来的剧痛让自己无法忍受,“你们,是何人!”

    阿荣太忍着剧痛,向面前的那个年轻的身影问道。

    “呵呵,阿将军,今晚才见过面的怎么这么快便不认识了?”阿荣太的面前传来一道陌生的笑,但听上去似曾耳闻。

    阿荣太忍着痛抬起头定睛望去,顿时面色大变,口中惊道:“你......你是哈里赤身边那个......”

    “哈哈哈!看来将军的眼力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啊,不错,我便是个小吏!”李浈大笑道。

    “你们......”此时阿荣太方才看清,就在自己身侧站着的还有几名陌生的汉人外,还有一道自己熟悉的身影,骨朵达。

    “狗贼!枉我待你如兄弟,你竟这般害我性命!”骨朵达怒不可遏,若非李浈早有交代的话怕是早已冲上去将阿荣太的脖子拧断了。

    见状之后,阿荣太反而变得稍稍镇定一些,只是或许左肩的伤口让他看上去有些虚弱,苍白的脸色也显得愈发苍白。

    “骨朵达你与外臣勾结,是何居心!”阿荣太厉声喝道。

    “勾结?!当大彝震下诏杀我一族时,我便已不是渤海国的人了,何来勾结一说!”骨朵达怒斥道。

    “哼!既然非我国人,那你等今日所为.......”

    “谁知道?”不待阿荣太说完,李浈便抢先笑道:“或者,谁看见了?今夜我大唐使团皆在这客舍之内,并不曾有一人踏出半步,请问阿将军此话从何谈起呢?”

    阿荣太闻言瞬间语塞,面上表情看上去有些绝望,“你......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李浈笑了笑,而后向一旁的刘关等人使了个眼色,随即只见刘关将纸笔摊到阿荣太面前。

    “我想知道什么,我想将军您一定清楚得很吧,所以我的目的也很简单,写下了,一字不漏地写下来,如此或许将军能救自己一命!”

    “此地乃是渤海国龙泉府,非是你大唐,你敢杀我我保你走不出这龙泉府半步!”阿荣太冷笑。

    “哈哈哈!”李浈闻言后也不禁大笑,而后不经意间看了看其身后的刘关。

    刘关心领神会,脚下上前一步,手中横刀出鞘,紧接着一道寒芒闪过。

    噗——

    顿时血雾四溅,阿荣太尚来不及反应,怔怔地看了看自己掉在地上的左臂,紧接着方才悲呼一声,滚在地上痛苦哀嚎。

    斩落阿荣太一臂之后,刘关退回原位,而郑大等人上前将其架起,用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麻绳将阿荣太血流如注的残臂紧紧扎住。

    只见李浈缓步走至阿荣太跟前,望着那张痛苦得有些扭曲的脸,淡淡笑道:“将军,你可莫要告诉我你是左撇子,否则你留着右臂也无用了!”

    阿荣太面如死灰,剧烈的疼痛使其实现有些模糊,以至于根本看不清自己眼前这道清瘦的身影。

    “你......你要做......做什么?!”阿荣太咬着牙有气无力地说道,也许是疼痛的原因,以至于此时的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想说些什么。

    “没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将军,你的命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于我还有些用处,你若不说的话,正如你所言,今夜之事绝不可以泄露风声,所以......”说到此处,李浈咧嘴一笑道:“你懂的!”

    “我......我写了你......你便不......不杀我?”阿荣太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此时此刻,他已不敢再有任何怀疑自己面前这个人真否真的会杀了自己。

    “杀与不杀,在我,却不在你,你不写则必死,写了或许能活,当然,我不敢保证你一定能活,但至少还有活得可能!”李浈笑道。

    阿荣太闻言顿时有种想骂娘的冲动,但求生的欲望迅速压过了疼痛,此时此刻阿荣太比任何时候都想活,都怕死。

    “好......我写!”阿荣太不假思索地说道。

    “刘关,伺候阿将军润笔!”

    李浈说着,缓缓走至窗前,远方天已微微泛白,风却依旧清冷,当龙泉府的百姓们睡梦正酣之时,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对有些人来说也许这将是其一生中的最后一晚,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注定了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正如那轮缓缓升起的红日,终将绽放出其耀眼的光辉。

    一夜无眠,对于李浈来说,这一夜不仅事关骨朵达之仇,更关乎自己的使命,而对于骨朵达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灭族之仇更为重要,事已至此,凶手是谁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必须知道真相。

    而真相,此时就在骨朵达手中。

    骨朵达手捧着阿荣太亲笔手书的罪状,这个九尺巨汉不禁泪流满面,泪水中饱含着愤怒,无以言表的愤怒。

    此时此刻无论李浈,还是高骈、严恒,并没有想要去劝慰骨朵达的意思,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无法体会得到骨朵达此时的心境,既然无法体会,那么唯有沉默。

    “泽远,阿荣太怎么处理?”高骈走到李浈身旁低声问道。

    李浈想了想,道:“我不杀他!”

    高骈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当即点了点头转而冲骨朵达问道:“老骨!”

    说罢之后,高骈用眼神指了指一旁早已瘫软在血泊中的阿荣太,“交给你了!”

    “谢谢!”骨朵达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天快亮了,老骨,解决掉之后我们去见大彝震!”李浈说罢之后,跨步而出,高骈与严恒二人则轻轻拍了拍骨朵达的肩头,同时严恒将一把横刀递了过来。

    骨朵达接过横刀:“多谢!”

    ......

    当太阳自东方天际一跃而出的那一刹那,原本凛冽的寒风便戛然而止,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顿时觉得格外舒坦,迎着刺眼的阳光,李浈微微眯着眼睛,坊道间的人流逐渐多了起来,在朱雀大街之上不时可以看到正在赶着上朝的渤海国文武官员。

    李浈与高骈则在鸿胪寺丞的引领下缓缓前行,望着眼前川流而过的大小官员,李浈却似乎并不急于上殿,目光四下探寻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还请上使快些,免得误了时辰!”鸿胪寺丞见状不禁轻声催促道。

    正在此时,只见李浈望着不远处咧嘴一笑,道:“敢问李寺丞,前面那位可是崔相?”

    鸿胪寺丞顺势望去,而后点了点头回道:“正是崔相!”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需得与崔相见礼之后再上殿啊!”说罢之后,李浈径直向崔仲秀走去,任凭身后鸿胪寺丞如何阻拦也无济于事。

    “哈哈哈!崔相慢走,崔相慢走!”还不待走至跟前,李浈便高声喊道,引得周遭官员无不侧目而望。

    “呵呵,原来是上使啊!”崔仲秀驻足回身,虽然并不太情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与大唐使臣有过多交集,但出于礼节也不得不微微回礼。

    不料李浈却大笑道:“崔相不必客套,我为晚辈理应向您行礼才是!”说罢之后,李浈不顾崔仲秀阻拦当即深深躬下身子对崔仲秀行了晚辈之礼。

    周遭众人见状不禁有些诧异,似乎并没有听说过崔仲秀与大唐的什么官员有过什么关系,怎么这大唐使臣的言谈举止对其如此亲昵,这显然于国礼不符。

    崔仲秀见状赶忙伸手将李浈扶起,面色显得有些不太自然,略带嗔怪地说道:“上使切莫如此,你我各为其主,大唐为天朝上国,老夫不过渤海小臣,万万不可坏了规矩!让旁人见了无端惹来非议!”

    李浈却是满不在乎地笑道:“崔相言重了,此地并非大殿,我大唐乃是礼仪之邦,晚辈见了长辈自然要见礼的!若是谁人敢有非议,只能说明其不懂礼数,崔相又何必在意!”

    崔仲秀闻言不自觉地与李浈稍稍拉开了些距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之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上使有所不知,我国陛下素来不喜朝臣与外臣交往甚密,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恐怕会龙颜大怒啊!”

    “无妨无妨,若是如此的话,我自会去向贵国陛下解释的,崔相放心便是!”李浈一摆手笑道,同时又向崔仲秀身边靠了靠。

    崔仲秀一脸的尴尬,想要再躲又觉得有些不合礼数,而且昨夜人家刚刚给自己送了一份厚礼,若不躲,自己与外使则显得过于亲近,将来于大彝震那里不好交代。

    而就在崔仲秀思忖之时,却只见李浈直接跨下马背,将其侍从推开,而后一把抓起崔仲秀坐骑的缰绳,“晚辈为崔相牵马引绳!”

    崔仲秀见状吓得险些自马背摔落,让大唐上使为自己牵马,这样的待遇或许在旁人看来是无上的荣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让陛下知道的话,自己只怕离死不远了。

    果然,李浈此举顿时令周围正在赶着上朝的渤海众臣驻足观望,看得出其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无比惊诧,唯有几名御史大夫见状冷哼一声,而后满脸怒容地赶往大殿而去。

    而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不远处,有几名礼部官员却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崔仲秀与李浈,其中笑得最为灿烂的一位赫然正是李承久。

    “李尚书今日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啊!”正当李承久笑得无以言表之时,却只听身侧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正是尚书左仆射索图。

    索图年逾七旬,早已厌倦了朝中纷争,所以一直以来从不参与派系斗争,凡事能躲就躲,能逃就逃,能和稀泥绝不得罪人,能暗害绝不明来,用李承久的话来说:这是举朝文武中最狡猾的一个。

    李承久闻言后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对索图行礼之后答道:“索公见笑了,今日确实高兴!”

    索图又岂会不知李承久心里的算盘,看了看崔仲秀之后也不禁笑道:“看来,今日朝堂之上有好戏看了!”

    “今日早朝索公可莫要再睡了,若是错过了好戏岂不遗憾!”李承久笑道。

    索图闻言后摇了摇头,满脸堆笑地说道:“有时候睡了才是醒着,有时醒着也许便睡了!”

    而另一边,李浈紧紧抓着崔仲秀坐骑的缰绳,一脸的得意,似乎倒像是崔仲秀在为自己牵绳一般,没有丝毫的不快,完全就是一副理所当然之状。

    “使不得......使不得!快......快扶老夫下来!”崔仲秀吓得面色惨白,还未来得及停下便在侍从的搀扶下跨下马背,而后劈手夺过李浈手中的缰绳惊慌失措地说道:“上使可莫要折煞老夫了!如此万万使不得啊!”

    “崔相何必如此惊慌,晚辈为您牵马以此来表达对您的敬仰之情,与两国无关,更与旁人无关!”李浈如傻子一般满不在乎地笑道。

    崔仲秀闻言之后百口莫辩,奈何李浈将缰绳死死抓住不肯放松丝毫,任凭其如何央求李浈总是摆出一副理所应当之状,让崔仲秀第一次体会到,“尊敬”这个词似乎并不都是好的。

    面对朝臣不断投来的目光,崔仲秀终于一甩衣袖自顾愤愤向前一路小跑而去,不远处李承久望着崔仲秀如此狼狈之状不由笑得愈发得意,唯有索图对此似乎视而不见,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李承久的目光逐渐由崔仲秀的身上转移到那道清瘦的身影,望着那清瘦少年一脸诧异的模样,李承久心中却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虽然一闪而逝,但还是让他顿时冷汗淋漓。

    正在此时,李承久发现那少年的目光突然向自己这边望来,李承久旋即恢复了镇静,礼节性地冲那少年微微颔首致意,而那少年却是对其咧嘴一笑,笑得灿烂无比,但却让李承久心中不由一凛。

    “他便是那个不曾露面的大唐使臣?”许久,李承久回过神转而向身旁一名鸿胪寺官员问道。

    “不错,其名李浈,字泽远,任幽州行军司马,此次四族联军进攻大唐,又任伏远大将军!”身旁官员恭敬地答道。

    李承久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后生可畏!”

    “泽远,你认识那人?”高骈见状也凑至李浈耳畔低声问道。

    “不认得!但我知道他便是那个礼部尚书李承久”李浈笑道。

    “哦?为何?”高骈讶异道。

    “呵呵,众人皆惊他独笑,敢明目张胆看崔仲秀笑话的也只有他了!况且他的笑......你不觉得与我一样么?”

    ......

    在经过殿前金吾卫一番查验之后,众臣鱼贯入殿,李浈与高骈二人则在殿外静候听宣。

    今日的大彝震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至少表面上不见丝毫异样,只见其环视众臣之后,淡然说道:“昨日听闻大唐遣使至我国,不知使臣现在何处?”

    “回陛下,大唐使臣正在殿外侯旨!”李承久当即回道。

    大彝震点了点头,轻声问道:“据说这大唐使臣一无国书,二无大唐皇帝旨意,只带了一道口谕前来,众卿以为如何?”

    说罢之后,大彝震看了一眼崔仲秀,却只见其垂首不语,似乎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闻言之后,众臣不禁议论纷纷,按照礼制没有国书、没有圣旨便算不得正式的使臣,仅仅一道口谕便等于空口无凭,另一国完全有理由不予接待,若换了其他任何一国,大彝震或许连见都不会去见。

    但此时不同,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大唐武将,而且又肩负大唐剿乱使命,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大彝震都不能视而不见,若是因这样一桩小事而得罪大唐的话,这个后果并不是渤海国这个弹丸之地能够承受得起的。

    “好了!朕让你们各抒己见,却不是听你们在这里呱噪的!”大彝震说罢,转而望向崔仲秀,道:“不知崔相有何高见?”

    崔仲秀闻言之后,想了想答道:“回陛下,其实这不难猜到,此时大唐正面临四族联军之困,而这个李浈又身负出关偷袭之使命,这个时候前来定是为求我国发兵!”

    “呵呵,崔相与朕心中所想无二,但不知崔相以为我们该如何决断?”大彝震笑了笑紧接着问道。

    崔仲秀回道:“臣以为还是先见过使臣之后再做决断!”

    “哈哈哈!好!既然如此,那便宣大唐使臣觐见!”大彝震大笑。

    少倾,只见李浈与高骈二人缓步而入,对大彝震见礼之后,大彝震冲李浈问道:“你叫李浈?”

    “回陛下,正是外臣!”李浈躬身回道。

    “既无国书,也无大唐皇帝圣旨,你凭什么让朕信你?”大彝震毫不客气地问道。

    李浈闻言则是微微一笑,道:“想必陛下也知道四藩联军攻我大唐一事,所以......”

    “所以如何?”见李浈欲言又止,大彝震追问。

    “所以臣有几句打油诗!”

    “哦?呵呵,那便吟来!”

    只见李浈想了想后,缓缓说道:“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时来易得金千两,运去难赊酒一壶。堪叹眼前亲族友,谁人肯济急时无。”

    大彝震闻言之后看了看众臣,而后笑道:“没了?”

    “没了!”李浈笑道。

    “哈哈哈!好一个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朕明白你的意思,但只怕是朕这厢给你送了炭,那厢便为自己引火上身!”大彝震大笑道。

    言罢之后,只见大彝震向众臣问道:“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众臣闻言之后连忙口呼“圣明”,却唯独崔仲秀依旧一言不发,迟迟不曾表态。

    “崔相,为何不说话?”大彝震转而向崔仲秀问道。

    “陛下圣明,臣以为此事关重大,还需众臣商议后再做决定!”崔仲秀轻声回道。

    而显然,其并没有注意到大彝震此时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怒意,“嗯,崔相所言有理,此事待朕与众臣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多谢陛下,因外臣使命在身,只能在贵国逗留两日,还望陛下早作决断!”李浈躬身回道。

    大彝震闻言后点了点头,答道:“两日之内朕定给你个答复,你们先回驿馆歇息吧!”

    待走出大殿之后,高骈不禁埋怨道:“那个崔仲秀似乎并没有上当啊!方才在殿上那番话等于没说!”

    李浈则轻轻搓了搓下巴,笑道:“呵呵,千里兄稍安勿躁,依我看来他已经站在我们一边了!”

    “哦?为何?”高骈讶异道。

    “至少他没有出言反对,现在我们已经胜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要看那个李承久了!我们这便回去准备一下,今晚面见大彝震!”李浈笑道。

    “大彝震?你怎么知道他今晚会见我们?!”高骈追问。

    “呵呵,道理很简单,大彝震想知道真相,关于我们与崔仲秀之间的真相,他当然不会去问崔仲秀,所以自然便要来问我们了!”

    “可出兵一事呢?毕竟这才是我们的首要之事!”

    “哈哈哈,放心,大彝震必然出兵!”

    望着李浈信誓旦旦之状,高骈心中虽兀自打鼓但嘴上却也不再多问,毕竟这一路走来李浈的这种自信看似毫无缘由,但事情的结局往往又在其预料之中。

    “那你准备何时告诉大彝震骨朵达一事?”高骈转而说道。

    李浈抬头看了看天,喃喃说道:“不急,不急!”

    ......

    傍晚,就当李浈等人在驿馆内静候大彝震召见时,刘关却进门秉道:“将军,渤海国礼部尚书求见!”

    李浈微微一愣,但旋即便对高骈等人笑道:“看来大彝震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疑啊!”

    不待高骈发问,李浈便对刘关笑道:“有请!”

    待李承久进门之后,李浈起身笑道:“李尚书驾到,李浈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啊!”

    李承久躬身回礼,稍滞片刻之后开口说道:“上使远道而来,李某身为礼部尚书本该前来拜会的!”

    李浈微笑不语,待众人重新入座之后,只见李承久面色犹疑,似有难言之隐。

    “呵呵,李尚书,实不相瞒,你我时间无多,不如我们开门见山如何?”李浈见状不禁笑道。

    李承久看了看李浈,又转而看了看高骈与严恒,仍是有些迟疑,片刻之后方才问道:“不知上使的意思是......”

    “呵呵,李尚书是聪明人,你我虽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此时你我的目的却是相同的!不是么?”李浈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承久。

    闻言之后,李承久面色微变,但旋即便又恢复正常,干笑了几声后说道:“不知上使所言何......”

    “崔仲秀!”不待李承久说完,李浈便直接说道。

    李承久面色骤然一滞,而后面色紧张地向外四下张望。

    “李尚书放心便是,若没有我的命令,没有人能靠近此间三丈之地!”李浈笑道。

    李承久闻言之后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一些,垂首思虑片刻之后方才抬头神色肃穆地望着李浈,继而拱手说道:“看来上使来此之前早已对此有所耳闻,既然如此,那还请上使直言相告!”

    李浈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不知李尚书还记得骨朵达此人?”

    “可是我朝神策军骑营的骨朵达将军?”

    “正是!”

    李承久闻言当即欺身问道:“将军是为骨朵达而来?”

    “是,但也不全是!不瞒李尚书,骨朵达将军现就在此处!”说罢之后,李浈看了看高骈。

    高骈心领神会,当即朗声说道:“请骨将军!”

    少倾,房门应声而开,骨朵达推门而入,随即冲李承久笑了笑道:“李尚书,许久不见了!”

    只见李承久瞪大了眼睛起身望着骨朵达,而后赶忙叉手行礼,惊诧道:“骨将军怎会在此......”

    话未说完,李承久突然恍然大悟,道:“听闻骨将军投奔了大唐,想不到我们今日在此竟还能再见!”

    见到骨朵达之后,李承久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事已至此根本无需赘言,骨朵达的出现早已说明了一切。

    “李尚书请坐!”李浈笑道:“不知李尚书心中的疑虑可消?”

    李承久点了点头,而后看了看骨朵达说道:“骨将军一门惨案皆是崔仲秀一手策划,但在这其中还有一人最为关键,若能得此人......”

    “阿荣太也在这里!”李浈打断李承久的话笑道。

    “什......么?”李承久大骇。

    只见骨朵达随即取出一张藤纸,递了过去。

    “此乃阿荣太亲笔手书!”李浈笑道。

    李承久闻言接过,翻阅之后顿时面色大喜:“哈哈哈!好!有此崔仲秀罪责难逃!”

    但旋即李承久又疑惑道:“那上使今日为何不将此呈上?”

    “因为还不够!”李浈摇了摇头,道:“贵国陛下对于崔仲秀的恩宠想必李尚书比我更为了解吧,依李尚书看来,贵国陛下会如何处置崔仲秀呢?”

    李承久想了想后答道:“流放的可能性大一些!”

    闻言之后,李浈将身子靠在凭几之上,轻轻闭上双目缓缓说道:“所以,这非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崔仲秀的命!”

    “他崔仲秀取了骨将军一门三十六条性命,我便要他以命来还!”李浈说得很平静,但言语中流露出的却是浓浓的杀意,以至于李承久闻言后心中也不禁为之一凛。

    而骨朵达此时将头深埋、牙关紧咬,虽一言不发,但双拳却早已攥得咯吱作响。

    李承久的目光在骨朵达身上停留片刻之后,转而对李浈说道:“那不知上使意欲何为?”

    李浈闻言缓缓起身伸了伸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身,对于这种跪坐的姿势仍是难以习惯,只见其走至中央来回踱了几步,而后忽然对李承久说道:“不如先说说贵国陛下派李尚书前来想知道些什么吧!”

    此言一出,李承久顿时一怔,而后故作镇静地笑道:“上使说笑了,李某来此并非陛下......”

    “我以诚相待,李尚书却为何一再隐瞒呢?”

    李承久语塞,片刻之后方才起身冲李浈再度叉手行礼,口中郑重地说道:“上使聪慧,李某自叹弗如,既然如此那么李某也便不敢隐瞒,李某此行却是受陛下所派,因为陛下想知道一件事!”

    “何事?”

    “上使与崔仲秀的关系!”

    “没了?”李浈问。

    “没了!”李承久点了点头答道。

    闻言之后,李浈不禁大笑,李承久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上使因何发笑?”

    “哈哈哈,我在笑贵国陛下还真是对崔仲秀恩宠有加啊!”李浈笑道。

    “那李某该如何答复陛下?”李承久问。

    李浈笑答:“李尚书既然已经知道如何答复,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李承久闻言大笑:“哈哈哈,上使难道就不问问李某,陛下对于出兵之事是如何打算的么?”

    李浈则淡然一笑:“李浈既然已经知道贵国陛下的答案,自然也不会多此一问!”

    李承久赞赏般地点了点头,笑道:“上使虽年幼,但心智却让李某都不得不刮目相看!真不知上使都经历了些什么,若非看透了世俗间的人情世故,断然不会如此......”

    “阴险毒辣?还是穷奸极恶?”李浈反问。

    李承久闻言一滞,看了看李浈后,二人不禁朗声大笑。

    待李承久离去之后,李浈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当即对骨朵达问道:“阿荣太现在何处?可还能走?”

    骨朵达道:“还在永兴坊的那间客舍里!我将他的右臂也断了,双腿倒是完好无损,应当能走!”

    李浈点了点头道:“那便好,将他放了!”

    “放了?”骨朵达闻言大惊。

    “不错,放了,不过不能放得太明显!”

    “为何要放?”骨朵达不解地问道。

    李浈微微一笑,道:“放了他,我们才能抓住崔仲秀!”

    骨朵达显然并不理解李浈这句话的意思,但也并未多问,口中应了一声之后转身正欲出门,却被李浈叫住。

    “派人跟着他,若不出我所料的话,他必去找崔仲秀!”李浈吩咐道。

    待骨朵达走后,高骈皱了皱眉头问道:“泽远,渤海国出兵一事......”

    高骈毕竟在军中为将多年,心中所系也均是军国之事,虽说并不介意顺带着为骨朵达报仇,但毕竟这只是其次,求到渤海国的援兵才是最重要的。

    李浈摆了摆手笑道:“不是说过了么?大彝震必会出兵相助!”

    高骈闻言轻叹:“泽远,此事我本不该多问,但事已至此你须得与我说实话,你凭什么如此笃定认为大彝震必会出兵相助?”

    “就凭方才李承久只字不提出兵一事!”李浈转身坐至低案之上,见高骈仍是一头雾水,不由笑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大彝震派李承久前来试探我的口风,但其却并没有询问出兵事宜,更没有问自己能从我大唐得到什么好处,然而他关心的却是崔仲秀与我的关系,若非其心中对出兵事宜早有决断的话怎么可能连问都不问呢?”

    “但那也有可能是他已经决定了拒绝出兵!”严恒此时插话道。

    “不错,的确有这种可能,但你们想过没有,渤海国居于契丹、奚族、室韦三族之间,地肥水美物产丰富,对于三族来说无异于一块放在嘴边的肥肉,大彝震最怕什么?”

    “自然最怕三族联军进攻渤海国!”高骈当即答道。

    “不错,以往三族之间多有隔阂,大彝震又与我大唐交好,但如今三族已形成合纵之势,其联军连我大唐都敢进犯莫说他一个小小的渤海国了!所以对于大彝震来说最可怕的莫过于三族合纵之局,更何况如今又多了一个回鹘残部,如此一来,若他大彝震不疯不傻的话,便一定会出兵相助!”

    二人闻言之后方才恍然大悟,只见疑惑顿消的高骈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大彝震的心思你都已被你看透了,如此一来我们便只剩下一件事可做了!”

    “什么事?”严恒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为老骨报仇!高骈大笑。

    ......

    当余晖散尽,这人间再看不到一丝光明,黑暗重新执宰一切,正如这人间世事,总有些人或事是永远见不得光的,无关善恶好坏、无关是非对错,恰似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对立,既有青天白日下的风光月霁,便一定会有暗无天日时的蝇营狗苟;既有忠直高士间的谊切苔岑,便一定也有奸佞鼠邪下的尔虞我诈!

    没有月光的夜总会隐藏着某些未知,没有人知道前方的黑暗中会有什么,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在这黑暗中能走出多远。

    正如此时的阿荣太,当他拖着自己空空的袖管逃出那间客舍的时候,似乎在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抹生机,于是他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在这条并不陌生的坊道上疯狂地奔跑着,他的脸上挂着笑,因为他始终坚信,只要自己不死,变一定会加倍偿还这断臂之仇、切肤之恨!

    黑暗中的阿荣太犹如一头因伤而疯狂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奔向前方,奔向那个他自己认为的希望。

    他当然不会察觉到自己身后那道同样在黑暗中紧追不舍的影子,那道如黑豹般的影子在追逐自己的猎物,如同猫与鼠之间的游戏,任凭那鼠如何狡猾,都始终逃不脱猫的利爪。

    终于,阿荣太在一座府邸侧门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砰砰砰——

    阿荣太疯了一般拍打着门环,身子顺着大门徐徐滑落,最终瘫软无力地坐在门畿之上,两侧残臂的鲜血不住滴落,如珠帘,似微雨。

    “何人叫门?”片刻之后,大门之内传来一道略带愠怒的声音。

    阿荣太闻言之后挣扎着再度拍打着门环,同时口中无力地说道:“快......开门...,...,是......我!”

    当大门开启之后,阿荣太似乎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眼前一黑昏死在侍卫脚下。

    当侍卫借着手中的纱灯看清地上阿荣太那张苍白的脸之后显然吓得不轻,一面呼喊着来人,一面将头探出门外四下张望,当确定并无旁人看到之后方才嘭地一声将大门紧紧关闭。

    而就在大门关闭之后,隐匿在黑暗中的那头“猎豹”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转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

    李浈已经整整两天两夜不曾合眼了,按他的话来说,自己还是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休息不好会影响发育的。

    或许李浈骨子里便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尽管他一再以孩子自居,但他所做的、所承受的一切,无一不是常人难以而为的。

    这是李浈第一次以命令的口吻去对高骈、严恒、徐良与骨朵达说话,只三个字:去睡觉!

    或许是屋内太过憋闷,李浈随手抓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而后轻轻开启房门走至这个并不大的小院,这里并非驿馆,能找到一间带小院的客舍已是殊为不易了。

    “将军!”身后传来刘关的声音。

    “你为何不睡?”李浈没有回身,但语气却显得有些不愠。

    “小人睡不着,见将军出来所以也趁着透透气!”刘关一咧嘴,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

    “唉!”李浈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郑大身手敏捷不会有事的!”刘关说道。

    “嗯,我相信郑大!”李浈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说道:“我担心的是李承久!”

    “呵呵,小的是个粗人,不懂官场上的这些道道,但小人相信将军,在将军面前没有过不去沟,也没有淌不过去的河!”刘关伸出自己满是老茧的手将李浈的袍子重新披好,依旧咧着嘴傻笑着。

    闻言之后,李浈转过身望着刘关,笑道:“呵呵,按年龄我该叫你一声刘叔吧!”

    刘关顿时面色一变,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正欲躬身却被李浈上前一步扶起,“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刘叔莫要如此!”

    “将军使不得,小人是兵,您是将,自有尊卑之分,切莫要折煞小人了!还是唤小人刘关听着舒坦!”刘关不依不饶地说道。

    李浈终究没有再坚持,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有一些底线和坚持的,没有什么人可以去触碰他们的底线,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剥夺他们的坚持。

    “郑大回来了!”

    正在此时,刘关望着院门毫无征兆地笑道。

    李浈为之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却只见院门轻轻被人推开了一道缝,紧接着一道黑影自那看似根本不可能通过的门缝中闪身而进,一切悄无声息,犹如同鬼魅一般。

    “将军!”郑大见李浈与刘关正在院内看着自己,赶忙跑了过来。

    “如何?”李浈忙问。

    郑大点了点头,道:“果然不出将军所料,阿荣太的确去了崔府!”

    “好!你先去歇息吧!”李浈对郑大说道。

    “将军,不知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郑大紧接着问道。

    李浈闻言微微笑了笑,而后淡淡地说道:“等!等哈里赤的消息!”

    ......

    崔府。

    时值深夜,刚刚还睡眼迷蒙的崔仲秀此时却早已没了半点睡意,只见其眉头紧锁地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阿荣太,又瞥了一眼其犹在滴血的残臂,眉目之间泛起一道森冷的杀意。

    “可知何人所为?”崔仲秀对一名侍卫问道。

    “不知,小人刚看到阿将军时其便已昏死过去......”

    话还未说完,便只见崔仲秀抬手便是一巴掌,口中怒骂道:“愚蠢!他不开口你难道就不会自己去查么?顺着血迹一路查过去!天亮之前必须要给老夫一个结果!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喏!”侍卫躬身领命而去,崔仲秀转而对身后总管说道:“吩咐下去,此事若谁敢泄露半个字,便莫要怪老夫无情!”

    总管喏喏而应,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谁如此大胆,竟敢打神策军将领的主意!”

    崔仲秀闻言冷哼一声,转身又看了看阿荣太说道:“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他开口说些什么!”

    ......

    相对于此时李浈的紧张、崔仲秀的不安,李承久则要显得悠闲自在得多,崔仲秀的穷途末路使得李承久异常兴奋,以至于在这个看似静谧的夜里都依旧精神矍铄。

    案前放着一道奏疏,这是明日早朝时准备呈予大彝震看的,里面详细地记录了崔仲秀这数十年来做过、或没做过的数十桩罪状,每一件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每一件都足以让崔仲秀死上十几次。

    如果说骨朵达一案是扳倒崔仲秀的引子,那么这道奏疏便是致崔仲秀于死地的毒药。

    在李承久看来,这道奏疏便等于崔仲秀的催命符,一直以来积郁在自己心头的仇恨和怒火在明日终将得报,这对于李承久来说无疑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虽然李承久在见到李浈之后心中曾有过一丝小小的不安,但这种不安却迅速被即将扳倒崔仲秀所带来的巨大兴奋而取代。

    ......

    崔仲秀在听完侍卫的禀报之后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显然这件事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简单,侍卫并没有在路上发现什么血迹,所以若是想要弄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便只剩下了阿荣太。

    好在经过郎中的治疗后,阿荣太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尚且有些昏迷,药已服下,据郎中所说不出一个时辰阿荣太便可以醒转。

    时间对于崔仲秀来说显得有些漫长,他在房内焦急地踱着步子,同时目光不住地向门外望去。

    对于崔仲秀来说,阿荣太的死活倒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一直以来自己所做的每件事都有阿荣太的参与,若是因为这些事情而导致阿荣太至此的话,无疑自己将会是对方下一个目标。

    “怎么还没醒?!”崔仲秀一脸恼怒地埋怨道。

    “郎君莫急,这刚服下药还不到半个时辰!”总管在旁小心翼翼地答道。

    “一帮废物!一帮废物!”崔仲秀不住地骂道,刚坐下不久便又起身继续在房内不安地踱步。

    “对!”忽然,崔仲秀停住脚步面色骤变,“两日前阿荣太不是说骨朵达回来了么?难不成是他?!”

    还不待总管回答,崔仲秀便当即说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既然如此,那便好办了!”崔仲秀似乎想到了什么,正欲下令之时,却只见一名侍卫匆匆来报:“阿将军醒了!”

    闻言之后,崔仲秀当即跨出房门向外疾步走去,待见到阿荣太时还来不及问话,便只见阿荣太有气无力地说道:“崔相......为我报仇!”

    “可是骨朵达?!”崔仲秀忙不迭地问道。

    “是......还有......李浈!”阿荣太气血亏虚太甚,脸上全无血色,声音听上去也是细若蚊鸣,但此言一出还是令崔仲秀面色大变。

    “李浈?!可是那个大唐使臣李浈?!”崔仲秀追问道。

    “是......”阿荣太的双目几欲喷火。

    “嘶——”崔仲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而后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问道:“你可对他们说了什么?”

    闻言之后,阿荣太自知犯错,不禁紧紧闭上了双眼。

    见状之后,阿荣太虽不曾说话,但崔仲秀已然明白了一切,再度望向阿荣太的目光中不禁泛起浓浓的杀意。

    “崔相恕罪......小人也......是身不由己......”阿荣太终于开口说道。

    “他们,问了你什么?你又答了什么?”崔仲秀的语气突然变得和缓起来,甚至还伸手为阿荣太抻了抻锦被。

    此时此刻,阿荣太哪里敢有半点隐瞒,只得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而崔仲秀在听完之后却是沉默了片刻,脸上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但却让人无法揣测其心中所想。

    “崔相......请您为小人......报仇啊......”阿荣太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崔仲秀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说道:“你安心在此养伤便是,此仇老夫一定会替你报!”

    阿荣太闻言后这才满脸欣慰地点了点头,此时只见崔仲秀转身缓步而出,待走到院内时不禁抬头看了看那片漆黑的夜空,片刻之后,只见其转而对身后总管说道:“此人,不能留!”

    总管闻言后心领神会,当即应道:“小的知道了!”说罢之后转身便要走,但却又被崔仲秀叫住。

    “手脚干净些,万万不可被人发现!”崔仲秀轻捻青须,目如鹰隼。

    总管点了点头,而后带着两名侍卫重新走进了阿荣太的屋子。

    ......

    漆黑的夜让人不安,而不安,又使得这夜变得更加漫长,都说位高则权重,有人十年寒窗、有人以财求位,也许当他们真正登上这所谓的高位之时方才知道,自己也许连个安稳觉都显得那么奢侈。

    事已至此,崔仲秀已是睡意全无,此时此刻萦绕在其心头的唯有无尽的烦乱,当然,也仅仅是烦乱。

    李浈与骨朵达的出现虽然令崔仲秀曾有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崔仲秀内心的这点恐惧便随着阿荣太的死而烟消云散。

    不错,自己的确是骨朵达一门三十六条性命得主谋,但谁知道呢?单凭阿荣太的那张罪状?崔仲秀有足够的自信会说服大彝震并将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即便李浈与骨朵达一口咬定自己,但此时阿荣太已死,或许连尸首都不会有人找到,他们拿什么去让大彝震信服?更何况骨朵达还是一名背叛国家的叛将!

    不过话虽如此,崔仲秀的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若李浈果真是为了找自己麻烦的话,那么先前却又为何要送自己一份大礼呢?

    而且无论是李浈绑架阿荣太这个计划完全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下乘之策,至少在自己面前这样的计谋甚至根本算不得什么计谋,充其量只是造成一些小小的麻烦而已。

    但思来想去崔仲秀都想不出李浈究竟还能有什么后招在等着自己,或许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娃子还是太嫩了些,以他这样的年龄根本不了解官场,更看不透人心。

    终于,崔仲秀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如释重负的笑,只待今晚一过,那个所谓的大唐使臣必然会从渤海国的领土上灰溜溜地离去,而骨朵达,呵呵,就让他永远留下来吧。

    ......

    李浈的脸上同样挂着淡淡的笑,与崔仲秀脸上的笑如出一辙,与李承久脸上的笑同样一般无二,显然这三个人都拥有同样的自信,至少在尘埃不曾落定之前,三人此时此刻的心境想必是一样的吧。

    寅时过半,天色却依旧黑暗,甚至原本闪烁着的漫天繁星都已不知何时没了踪迹,或许这才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哈里赤与王计、刘三郎、赵郎四人已在一间屋顶上趴了整整三个时辰,在此期间,他们亲眼目睹了阿荣太走进了崔府大门,又眼睁睁地目送郑大如同鬼魅般地离去。

    如果跟踪阿荣太至此的郑大是行动如鬼魅般的幽灵的话,那么他们四人便是一尊泥塑,眼前纵有千般戏,耳旁不入半穴风。

    在他们面前的那座深宅大院便正是崔府,因为他们要等的人还不曾出现,所以他们必须等待,形若死尸一般的等待。

    透过房顶隐约之间不时传来主人低沉的鼾声,睡得很香甜,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房顶之上已整整待了三个时辰的四个人。

    吱吖——

    忽然,崔府的侧门开了一道缝,紧着着一道黑衣人影迅速闪出,四顾张望片刻之后轻轻叩了三下木门。

    而后大门敞开,一辆装满柴草的木车缓缓驶出,而后在五名黑衣人的护送下快速向城门的方向奔去。

    “终于出来了!”王计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轻轻笑道。

    说罢之后,四人不约而同自屋顶一跃而下,向着那辆柴车离去的方向紧紧跟了上去。

    ......

    “什么时辰了?”李浈抬头看了看愈发漆黑的天空,喃喃问道。

    “寅时过半了!”刘关答道。

    李浈点了点头,道:“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差不多了!”

    “王计、赵郎、刘三郎三人此前曾做过八年的斥候,对于这些事情自是轻车熟路,此番前去定然不会失手!”刘关不无得意地笑道。

    对于自己这四个兄弟,刘关有着无比强大的自信,正如他们四人对刘关的自信一样,这是无数次死里逃生、尸山血海里培养出来的兄弟情义,寻常之人很难理解这种性命相托的感情,而也正因为彼此之间这种胜似手足之情的存在,使得五人之间有时仅仅一个微小的动作,甚至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便已能够明白对方的意图,从而做出最为准确的判断。

    而也是正因如此,李浈才格外器重刘关等五人,因为李浈觉得重义之人始终要比重利之人更可信一些,至少他们不会在自己身陷绝境的时候掉头就跑,而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种种也印证了李浈的这种感觉,无论自己的处境有多么艰险,只要自己一回头便总会能看到刘关无兄弟的身影,不离不弃。

    “是啊,所以我才让他们陪着哈里赤前去,此番事大,崔仲秀必然不会派等闲之辈前去抛尸灭迹,一旦不敌的话,我担心王计他们会拼死力战!”李浈不无担忧地说道。

    刘关闻言后一滞,他自然明白王计等人的性子,所以李浈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但旋即只见刘关便重又说道:“我等五人既然已追随了将军,为将军而死......”

    “不!”刘关还未说完,李浈当即摆了摆手打断道:“正因你们追随了我,所以我才更应该珍惜你们的命!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同样是命,在我看来并无不同,一样是肉体凡胎,一样经不起刀砍箭刺,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砰砰砰——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道颇有节奏的叩门之声,声音很轻,但是在这死寂的夜里却显得尤为突出。

    “回来了!”刘关闻声之后不无欣喜地说道,不待李浈发话便几步跨到门前,低声问道:“何人?”

    “王计!”门外传来王计熟悉的声音,闻言之后,刘关这才轻轻将门开启,只见王计、赵郎、刘三郎、哈里赤四人正咧着嘴傻笑,而哈里赤的肩上赫然扛着一名被塞住了嘴且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大汉。

    而王计等四人的身上则是衣衫褴褛,几道翻着皮肉的伤口正不住地滴着鲜血,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但即便如此,四人的脸上依旧看不到半点痛苦之色,相反却均是一副兴奋之状,似乎全然不受身上伤口的影响。

    刘关冲四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默默伸手将哈里赤肩上的那黑衣大汉接过,待四人进门之后这才警惕地关好院门。

    “将军......”王计一脸兴奋地走到李浈跟前,正要说话,却见李浈摆了摆手略带着一丝紧张地问道:“身上的伤可要紧?”

    “皮外伤不打紧!崔府上的护卫身手不错,我们几个此前倒是小觑了他们,不过还好总算是没把将军的差事办砸了!”王计咧着嘴笑道,一旁的赵郎与刘三郎、哈里赤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这个是活的,只是被我打晕了!”紧接着王计指了指早已被刘关扔在地上的黑衣大汉笑道。

    李浈则紧接着问道:“阿荣太,死了?”

    “死了!我们先将尸首埋在了城外!”王计答道。

    李浈瞥了一眼地上的大汉,而后点了点头,紧接着对刘关说道:“刘关,去让徐良将军看看他们的伤势!然后将他们都叫来吧!”

    “将军,不用叫了!”刘关指了指李浈身后,只见高骈等四人赫然正站在李浈身后。

    徐良见状忙吩咐侍卫将王计等人扶进房内,高骈见状则说道:“泽远,屋内说话!”

    进得房内,高骈问道:“如今崔仲秀已是罪责难逃,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李浈笑了笑,而后看了看门外,道:“天,快亮了!”

    ......

    翌日,大彝震刚刚上殿,李承久的一封弹劾奏疏便直接呈了上来,但这封奏疏却并非昨日摆在李承久案上的那一封。

    大彝震翻看了一眼之后便将奏疏轻轻放回到案上,而后看了看李承久,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崔仲秀的身上。

    崔仲秀见状心中骤然一紧,还不待说话便只听大彝震转而对李承久勃然大怒道:“李承久!你好大的胆子!”

    李承久闻言猝不及防当即双膝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说道:“臣罪该万死!但......”

    “但你是在质疑朕的决断么?!”大彝震打断李承久,怒声叱道。

    “臣不敢!”李承久垂首应道。

    “哼!不敢?!做都已经做了还道不敢?!”大彝震冷哼一声,杀机隐现。

    众臣见状心中虽暗自惊诧,但却也不敢贸然插话,只得一个个杵在原地默不吭声。

    闻言之后,只见李承久缓缓抬起头望着大彝震,而后又看了看崔仲秀,方才朗声说道:“启禀陛下,臣之所以请求陛下重审骨朵达一案,乃是因为昨日朕看到了一个人!”

    “何人?!”大彝震怒问。

    “骨朵达!”李承久答道。

    此言一出,众臣皆哗然,众所周知骨朵达一案乃是陛下亲自下旨抄家灭族,此番李承久请求重审无疑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地甩大彝震的一计耳光,而且骨朵达早已被大彝震打为叛国之将,此番再度出现在渤海国,无论其目的如何,都将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骨朵达?!”大彝震咬着牙双目几欲喷火。

    “不错!正是骨朵达,不过此时的骨朵达已是大唐之将!”李承久紧接着说道。

    “唐将?!可是随那李浈一并来的?!”大彝震咬牙切齿地问道。

    “臣不敢欺瞒陛下,骨朵达的确是随大唐使团而来!”

    “呵呵,众卿可曾听得清楚?!朕的禁军大将军回来了!”大彝震冷笑不已,“来人!给朕将那叛国之将拿来!朕要亲口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

    话音方落,便只听李承久断然说道:“陛下不可!”

    “李承久!你藐视天威悖逆臣伦,意欲何为?”大彝震还不曾开口,一旁的崔仲秀便抢先怒声叱道。

    说罢之后,崔仲秀紧接着抓呢向大彝震说道:“启禀陛下,李承久身为人臣却勾结判将,其居心叵测,罪无可恕,还望陛下明查察!”

    说罢之后,只见其身后众臣忙不迭地紧跟着附和道:“还望陛下明察!”

    李承久见状冷笑不已,梗着脖子说道:“陛下若治臣罪,臣无话可说,但在此之前,臣还有一言!”

    “哼!”大彝震冷哼一声,虽没有说话,但却也并没有立刻将李承久拿下。

    崔仲秀见状正欲开口,但此时只听李承久说道:“陛下明鉴,当日崔相向陛下引荐骨朵达之妹索舍里,但崔相却未向陛下说明一件事!”

    “李承久!你休得胡言乱语......”崔仲秀闻言面色大变,正欲辩解,却只见大彝震看了看崔仲秀后冷冷说道:“让他说完!”

    “多谢陛下!”李承久瞥了一眼崔仲秀,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此之前,崔相早已玷污了索舍里!”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纷纷望着崔仲秀,脸上流露出满意之心之状,而崔仲秀则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悲呼一声道:“陛下明鉴,李承久此言实属污蔑,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此等悖逆之事,还望陛......”

    “李卿,你可知你说了什么?”大彝震毫不理会崔仲秀,转而冲李承久冷声问道。

    “臣之所言句句属实,若陛下不信可传人证!”李承久当即答道。

    “人证何在?”大彝震怒问。

    “就在殿外侯旨!”

    “给朕传上来!”

    少倾,只见一名中年村妇战战兢兢走上殿来,显然村妇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此番面对大彝震以及众臣,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脚下每迈出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你是何人?”不待村妇走近,大彝震便率先问道。

    村妇当即吓得一哆嗦,只低着头却忘了回话,而此时只见李承久开口说道:“启禀陛下,此村妇曾是骨朵达家中的婢妇,自然对索舍里之事了若指掌!”

    话音方落,便只见崔仲秀一脸愤怒地叱道:“胡言乱语......”

    “闭嘴!”话未说完,便只听大彝震怒声说道,而后冲那村妇又问道:“将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字不漏讲来!”

    ......

    正殿一侧的偏殿之内,李浈与高骈、骨朵达三人相对而坐,虽然李浈在这偏殿内觉得憋闷呼吸困难,但在大彝震宣召的旨意不曾到来之前自己也只能在这里耐心等待。

    李浈抬头看了看骨朵达那张阴沉得几欲滴水的脸,轻声说道:“放心,崔仲秀今日难逃一死!”

    骨朵达闻言看了看李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高骈想了想后问道:“泽远,你真觉得仅凭那名村妇便能让大彝震杀了崔仲秀?”

    “那名村妇自然不能让大彝震杀了崔仲秀,但李承久可以,大彝震生性多疑,而但凡多疑之人最无法容忍的便是被别人欺骗,此前我送了崔仲秀一份大礼,虽然大彝震并未因此质询崔仲秀,但无疑在其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而今日之事不过是让这颗仇恨的种子在大彝震心中生根发芽罢了!”李浈缓缓说道。

    说罢之后,李浈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转向窗外,轻声说道:“李承久绝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的!”

    高骈闻言咧嘴一笑,道:“是啊,对他们这些酸腐文人来说,当众被鞭挞这种侮辱怕是比死还可怕!只待崔仲秀一死,老骨这仇便算是报了!”

    “是啊,报了,但......”李浈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分明看到了骨朵达眼中噙着的泪光,分明看到了这个九尺铁汉的身子正在瑟瑟发抖。

    此时的骨朵达俨然没了冲锋陷阵时的那股豪情壮意,像极了一个将母亲弄丢了的孩子,无助、悲伤,还有绝望。

    仇,报了;人,却永远无法再回来。

    没人能够体会得到骨朵达心中的痛,正如没有人能体会到李浈心中的压力,人生来或许本就是要承受更多的苦痛,逃不掉、躲不过,自己能做的唯有在这无尽的苦痛中变得坚硬、变得强大。

    “呼——”李浈长长呼了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子却只见一名殿前宦官匆忙跑了进来。

    “陛下宣上使觐见!”说罢之后又看了看骨朵达,道:“还有骨将军!”

    ......

    来得殿前,李浈三人堪堪行过礼之后,便只见大彝震竟豁然起身走下殿来,待走至骨朵达跟前方才驻足而视。

    而此时骨朵达则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只是双拳却依旧紧握。

    “朕的骨将军,回来了!”大彝震双手扶着骨朵达的臂膀,口中逐字逐句地说道。

    “谢陛下恩宠,但骨朵达已为唐将,与渤海国再无半点瓜葛!”骨朵达昂着头冷声应道。

    大彝震与众臣闻言皆是一愣,显然所有人都不曾料到骨朵达竟敢以如此强硬的口吻对大彝震说话,仅仅凭这一句话大彝震已有绝对的理由将其押入大牢。

    “启奏陛下,叛将骨朵达藐视天威,依律当斩,臣请将此判将押入大牢以正视听、以明国法!”此时一名监察御使出列怒声叱道。

    闻言之后,不待骨朵达说话,只见李浈微微一笑,而后缓缓走至那名御使跟前。

    那御使显然被李浈看得有些发毛,赶忙将目光移向一旁不再说话。

    李浈则转而冲大彝震躬身说道:“启禀陛下,我想方才骨将军所言已说得一清二楚,无需外使再重复了吧!”

    大彝震闻言后,脸上划过一抹怒色,但此时此刻却已无法再说什么,“大唐使臣”这个名头足以让自己的任何愤怒都烟消云散,也必须烟消云散。

    大彝震转身走回到龙位之上,看了看骨朵达,却对李浈说道:“崔仲秀悖逆臣伦,即刻着三司会审,以正国法!”

    话音方落,便只见李承久出列躬身说道:“陛下明鉴,崔仲秀欺君罔上已是铁证如山,其人神共愤、罪不容赦,还请陛下即刻将其处斩!”

    言罢之后,李浈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异样,但旋即便又恢复如初,双目紧紧盯着大彝震。

    大彝震闻言环顾众臣,而后无力地问道:“诸卿以为呢?”

    众臣闻言之后不禁面面相觑,因为谁也猜不透大彝震此时心中真正的想法,毕竟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只要崔仲秀不死,谁也说不准日后大彝震会不会重新起用。

    至此关头,无论说什么都无疑要承担巨大的风险,所以除了李承久之外谁也不敢贸然出头说话,大殿之内一片沉默,静得可怕。

    “怎么?朕的臣子们都是哑巴么?当着大唐使臣的面,你们要给朕难看不成?”大彝震怒声说道。

    而此时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紫袍老者,手持笏板颤颤巍巍地走出队列,躬身说道:“启禀陛下,臣老矣,平日里这朝中的诸多杂事皆是由诸位同僚处置,臣空占其位却不能谋其事,按理说老臣早该致仕回乡,但每每想起一事却又有些于心难忍,故而直到今日还依旧立于朝堂不曾归去......”

    “好了!你究竟想说什么!”大彝震颇有不耐地说道。

    老者闻言后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愈发深刻,干笑了几声后方才缓缓说道:“臣想说的只四个字:国有国法!”

    闻言之后,包括李承久在内的众臣不禁大为不解,不知其此前所说的那一通废话到底与国法何干?

    大彝震则先是一愣,而后不禁陷入沉默。

    李浈闻言后则泛起淡淡的笑容,或许别人都不曾听懂这名已年近古稀的老臣言中之意,但李浈却听出了些门道,心中也对这老臣更多了些敬意。

    “外使恭贺陛下!”李浈当即躬身说道。

    “哦?上使何出此言?”大彝震问。

    “恭贺陛下这满朝文武还有人记得这四个字,国有国法......”李浈不由苦笑一声,道:“也正是我大唐所缺的!”

    “咳咳咳......”老者轻咳了几声,转身看了看李浈,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而此时大彝震也似乎明白了什么,重新环顾众臣,继而对李承久说道:“李爱卿,国有国法,你......可明白?”

    李承久闻言当即诺诺称是,转而回到队列不再多言,但其眼中却分明多了一些什么。